几天之后,润玉四处打点了,终于进了刑部大牢探监。祁子俊形容憔悴,靠墙席地而坐。他闭着眼,面色平静,仿佛已将身边的一切置之度外。

  祁子俊叹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已经想明白了。我的命运,是一开始就错了。一错再错,不是谁能救得了的。”

  润玉躺在祁子俊怀里,哭得昏天黑地。狱卒催了好几回,她才像割心挖肝似的离开监牢。润玉怎么也不相信祁子俊就这么完了,她得救他。

  第二日,金格日乐大早就进了漪清园,玉麟也进去了。润玉同三宝守在门口等消息。直等到日头偏西,才见金格日乐同玉麟的轿子出来。润玉见婢女扶轿而行,抹着眼泪,便猜大事不好。润玉飞扑过去,玉麟掀开轿帘,只知哭个不停。润玉哭道:“格格,您一定要救子俊啊!”玉麟擂胸恸痛。

  金格日乐撩开轿帘,也早哭成个泪人儿了。润玉又扑向金格日乐,说:“福晋,见过太后了吗?太后答应不杀子俊,是吗?”这时,议政王的轿子过来了,正要进园子去。润玉发疯似的猛扑过去,拦轿而跪,哭诉道:“议政王,子俊是个可怜人哪!他家平白无故地被官府害得家破人亡,好不容易振兴了家业,替你们朝廷也做尽好事,到头来,朝廷还要他的命!”

  议政王掀开帘子,默然地望着润玉,什么也没说。官差吼着:“大胆,快快让开!”这时,玉麟也跑了过来,跪下说:“哥,求您饶过子俊!饶过我的额附!”

  奕昕唰地放下轿帘,起轿而去。润玉同玉麟仍是跪在地上,望着缓缓而去的高抬黄轿,哭得呼天抢地。金格日乐下了轿,慢慢走过来,扶起两位女子。

  祁子俊早不记得自己进来几天了。他多是安静地躺着,闭目假寐。经历过的事情演戏样的在他脑子里滚过,却也仅仅像是戏楼里的戏,似乎同他有隔世之遥。

  这时,听有人高声宣喊:“议政王驾到!”

  祁子俊微惊,仍坐在床铺上不动。典狱同众狱卒低头垂手而立。议政王在刑部司狱等官员的拥簇下,走了过来。

  祁子俊仍是坐着,目光冷漠。议政王微笑着:“祁子俊,我来看看你!”

  祁子俊走过来,坐在议政王的对面。议政王说:“我一路上都在想,我俩见了面,你会不会再像往常一样,长跪而拜。”

  祁子俊冷冷笑道:“您想过我会拜吗?”

  议政王说:“我猜对了,你不会。”

  祁子俊平淡地说:“您还算有自知之明。不是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会敬重您或者惧怕您!”

  议政王说:“你高看自己了。你不再跪拜,不是因为气节或勇敢,而是你生意人的算盘。过去你拜我,有利可图;如今再拜我,没利可图了。”

  祁子俊笑道:“商人重利,无可厚非;但是,我们山西人从来是信义而取利。”

  祁子俊问:“议政王以为你我之间还有必要说什么吗?”

  议政王说:“没有必要,但说说也无妨。刚才这一幕,让我想起十几年前我俩在琉璃厂的邂逅。见了那张龙票,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你祁子俊没有跪下。”

  祁子俊说:“十几年前我不懂得害怕,是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我不再害怕,是明白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议政王说:“那么你知道我这回肯定要杀你了?”

  祁子俊说:“您早想杀我了,只是老惦记着我的银子。”

  议政王说:“我知道玉麟偷看了那些折子,想必都告诉你了。别说你犯下的那些大逆之罪,单是你富可敌国,你就该死!”

  祁子俊冷笑着,声音仍是缓和:“您大清起家,靠的是山西人的银子。打败太平天国,也是靠山西人出银子。您的朝廷,可真是白眼狼呀!”

  议政王道:“笑话!朝廷的安危,便是天下苍生的安危。你说得不错,长毛为患十几年,国库空虚,军饷无着。你们山西票号协军饷,解京饷,的确立了大功。

  但是,这次你们还算有忠心,听朝廷的,帮着朝廷。下次再遇着此等国难,你们倘若认贼作父,岂不要助纣为虐,危及社稷!“

  祁子俊说:“所以,您就想哄骗山西票号参股户部银行,最后操纵我们,吃掉我们?”

  议政王说:“你只说对了一半。朝廷的确想操纵你们,并没有吃掉你们的意思。

  你们帮着朝廷赚钱,干吗要吃掉你们呢?但是,你们得听朝廷的!“

  祁子俊说:“山西票号不相信朝廷,别人也不会相信的。朝廷是什么?老百姓不知道。老百姓看到的是杨松林,是左公超,是天天在他们面前吹胡子瞪眼睛的官员。老百姓眼里,这些官员有多坏,朝廷就有多坏!”

  议政王说:“别以为我大清的官员都那么坏。他们真的一无是处,大清早完了。

  陈昭陈大人,你是熟悉的,他就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