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圭史在靠墙摆放的椅子上坐下,等待时机。

美绪将松田刑警的话转达后,他叹了口气说道:“命运所描绘的情节可真够精细的。虽说松田在最后一刻发现了犯人,可还是赶不上。”

美绪的感想完全一致。这间宽敞的派对会场正一分一秒地朝命中注定的结局走去。

“但这说不定是个好消息。”圭史又说。

极度渴望听到好消息的美绪立刻探出身子:“为什么这么说?”

“越是精细的东西,越容易失衡。你知道‘蝴蝶效应’吗?”

美绪摇摇头。

“被各种要素纠缠不清的复杂事件,只要少许的细节不同,结果就会天差地别。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微妙地改变分寸,就能给三点零三分造成截然不同的结局。”

美绪听罢,脑海中立刻闪过善后策略:“既然如此,叫手塚去拜托藤堂教授,让派对按时结束如何?只要派对在三点整结束,爆炸犯就会迟到三分钟。”

然而,圭史只说了句“稍等一下”,随即思索片刻。

“唯一让我挂心的,就是我们的行动也受到命运的支配。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派对可能会更加延后结束。如果让手塚去拜托教授结束,搞不好派对会提前到三点零三分结束。”

“你是说,无论我们怎么做,命运早就把一切都给安排好了?”

“嗯。”

美绪再度回想起五年前那件事。圭史预知美绪的死讯,以及美绪会穿着防刃背心活下来,莫非全都是命中注定?

美绪不愿这样去想。假如命运都是早就安排好的,那人们的意志又有什么意义?只要人们努力,不就应该可以改变自己的未来吗?

美绪认为,打败厄运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推翻圭史迄今为止百发百中的预知。

“既然能试着去做,为什么不做?总比为了什么都没做而后悔强。”

“好吧。”圭史表示赞成,“让派对准点结束吧。”

在两人前往主桌的途中,美绪留意到先前见过的那对小兄妹。两人大概分别是小学生和幼儿园的年龄,正挺直了脊背,盯着摆满甜点的桌子看。

“他们两个是什么异象?”

圭史露出悲痛的神色:“再这样下去是救不了他们的。那两个孩子也被出口附近的爆炸卷了进去。”

“详细位置在哪里?”

“从这边再往右,进入会场后的旁边。”

“想要他们得救的话,要去哪边?”

“另一个出口附近。”

面对走廊的两个出口中,里侧的那个距离紧急出口很近。在那个位置,爆炸和火焰都会被长长的墙体遮挡住。圭史的话应该不会有错。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美绪说着,朝兄妹俩走去。她看了看两人的名牌,哥哥名叫川井拓也,妹妹叫川井舞衣。

“你们想要哪个?”被美绪一问,拓也和舞衣分别指了指巧克力蛋糕和布丁。用甜品碟分别装好点心,美绪又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派对快结束的时候,你们把爸爸妈妈带到那边的出口去。只要待在那里,就能得到很棒的礼物。”

哥哥目瞪口呆,妹妹则询问:“什么礼物?”

就是“生命”啊——美绪心想。“暂时保密。总之,在三点之前,你们要去那边等哦。”

“嗯。”兄妹俩一齐点头。

美绪摸了摸他们的头,又给他们添上了布丁。

再度迈步时,美绪和松田刑警擦肩而过。刑警正提着装了防弹背心的沉重纸袋,在会场内不停徘徊,搜寻可疑人等。从不知情的视角来看,松田才是最可疑的。两人目光一碰,对方给了个“没有异常”的暗号。

主桌仍旧围着一圈人墙。美绪朝站在一旁的手塚搭话:“您是干事手塚先生吧?流程情况如何?”

“进展顺利。”手塚看了看手表说道。他很有科学家的风度,说话虽然麻利,声色却很像圭史,同样柔和。美绪不由得对他生出好感。

“再过五分钟,进入下一个环节。”

下一个环节就是赠送葡萄酒的惊喜“演出”。美绪想在这个环节对未来做出改变:“请您千万别紧张,要特别留意脚下。”

“留意脚下?”手塚满脸认真地反问。

一股不好的预感掠过。美绪发觉自己的一番话,搞不好反倒让手塚紧张起来。因过度在意脚下而跌倒的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没什么,不说这个,”美绪切入正题,“我听松田刑警说了……关于那封威胁信……”

“是啊。”手塚困惑地点点头,“信是寄到我那儿去的。有人不希望教授的退休纪念派对顺利进行。”

“现在场内没问题,但搞不好有人会在派对快结束时搞事情。”

眼镜后面,手塚的双眼瞪得很大:“真的?”

“松田警官是这样说的。”美绪搪塞了过去,“为了不让流程拖时间,最后的主宾致辞能提前五分钟就好了。”

“五分钟,是吗?”手塚从口袋中拿出流程表看了一眼。

就在此刻,背后响起一个令人联想到朽木的嘶哑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美绪转头,就见拿着手杖的藤堂教授站在身后。他是按时退休,因此年龄应该在六十来岁,或许是双眸黯淡的缘故,靠近点看更显老态。

“在确认派对的流程。”手塚说明,“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很好。”

短促的对话间,美绪已察觉到了教授和讲师之间的关系。教授的权力大到手塚甚至不敢告知派对流程有所变更。

“藤堂教授,”美绪带着敬意说道,“我有事想要与您商量。”

藤堂瞪了眼身穿服务生制服的美绪:“你吗?”

“为了派对能顺利进行,能请教授提前五分钟进行致辞吗?”

“刑警好像也来了,”藤堂显得很不高兴,“还会发生什么不安定的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算发生什么,那也是命运。”

“命运?”反问的同时,美绪的面颊上“唰”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为什么就连教授也会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没错,命运。只能放弃挣扎。”

美绪紧咬不放:“但有些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

“不许说‘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这种残酷的话。”

“残酷……吗?”

美绪满脸困惑,身侧的手塚则尴尬地垂下头去。这不禁让美绪动摇,不知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谨慎的话。

“人无能为力。”藤堂低喃道,威严中混着不知是看破人生还是败北感的异常神色,“有时候,无论怎么做都无能为力,灾厄还是会出现的。”

美绪察觉到,教授所指的是导致三名学生死亡的事故。

藤堂磕磕巴巴地继续道:“在直面会导致人们丧命的、无法挽回的事情时,你认为被遗留下来的人们能做些什么?只能认定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并彻底放弃。如果命运真的可以被改变,他们就不会死掉了吧?导致他们死去的我们,又该如何道歉?”

美绪答不上来。她逐渐明白,体谅他人的心情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遭受过残酷事件的教授的话语中,有着不可被颠覆的、压倒性的重量。

“我相信命运。不,应该说不得不信。”

教授弯腰驼背,以老朽的身躯站立着,神似一名在跟命运的战斗中疲惫不堪、伤痕累累、脱离战线的残兵败将。美绪担心任何安慰性的话语都会失礼,只能默默站着,一声不吭。

“老师,”手塚试图打破沉默,轻声开口,“差不多该入席了。”

藤堂点了点头,无言地重返主桌。看到丈夫的脸,茑子夫人表情微微一沉。

“大概是老年期的抑郁。”关注着对话的圭史说道,“应该去看医生。”

自己竟然搅扰了重要的纪念派对,美绪不禁自责起来。

“很开心各位仍然沉浸在欢谈之中,”手塚回到麦克风前,向整个会场发言,“但我们差不多该进入下一个环节了。”

待热闹的场面恢复安静,手塚开始了惊喜环节。“藤堂教授的亲朋好友们想必都知道,教授是一位狂热的葡萄酒爱好者。因此,我们偷偷地为教授准备了一份惊喜。”

玛歌酒庄(Chateau Margaux):世界八大名酒庄之一。 在会场一角待命的服务生毕恭毕敬地拿着皮革质感的葡萄酒箱走了过来。接过酒箱的手塚打开盖子,向众人展示贴着琥珀色标签的葡萄酒瓶。“产自法国波尔多玛歌酒庄 ,一九六二年。”

“演出”似乎很成功。藤堂脸上掠过一抹惊讶,热烈的掌声一齐响起。手塚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侍酒刀,开始拔酒瓶栓。眺望这一幕的圭史小声说道:“和异象一模一样。”

美绪紧张地关注着事态。到目前为止,圭史预知了四件事:手塚摔倒、茑子夫人急病、松田刑警拔枪和派对结束时爆炸。她忍不住祈祷,至少前三件事中的一件没有命中,爆炸或许就能避免。

手塚站在主桌一旁,开始给藤堂的玻璃酒杯倒酒。教授以仿佛拿实验试管的方式拿着酒杯,盯着酒水的颜色直看。随后,手塚迈出脚步,准备给茑子夫人的酒杯也倒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