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火应该是从外面冲进来的。你在会场中,在墙体的掩护下才得救。我的面前恐怕没有任何遮掩物体,就被火焰吞没了。”

美绪不假思索地叹了口气:“人与人的命运还真是一纸之隔。”

“嗯。啊,等一下。”

圭史离开现场,朝正要往前走的服务生走去。对方名叫山本,是在这里工作时间不长的新人。圭史向山本询问时间,对了下自己的表,又走了回来。

“知道正确时间了。火会在他的手表走到三点三十分十秒时冒出来。”

美绪用目光追踪着山本的背影。才十九岁的年轻后辈,手法笨拙地托着放满饮料的托盘,拼命服务每一位顾客。为了有朝一日能去法国进行真正的服务生培训,这位年轻人正在坚持从十五万日元的月薪中一点点地存钱。

美绪垂下头问道:“他的命运也是死吗?”

“嗯。”

“圭史也是,客人们也是?”

“嗯。”

两个小孩在大人们的脚边用小碎步跑来跑去,他们应该是兄妹。精心打扮过的小男孩、小女孩在出生以来初次见识到的派对会场中发出欢快的声音。

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一想到这点,大惨案的景象突然带着现实的味道,刺痛美绪的眼底。身处这个会场的所有人都会被夺走珍贵的未来。在名为“命运”的巨大力量之下,自己也无能为力。

不经意间,某种东西在美绪的内心迸裂。到底是怒、是悲,还是悔,她分不清。明知悲惨的命运不可抗拒,仍旧活在祈祷每天幸福的日子里,这或许是对无助而悲伤的人们的一种关爱吧。

必须救出所有人——美绪如此想。决不能让这个盛满人们笑容的重要场合变成大惨案上演的舞台。

宴会大厅入口附近涌出拍手声和欢呼声。一对老夫妻穿过人群入场,正是主宾藤堂重久教授和夫人茑子。身形瘦削的藤堂教授握着手杖,步伐稳健,而阴郁的表情,大概是身为大学教授的职业画上终止符的缘故。

夫妻俩穿过会场,在设在窗边的主桌落座。派对终于正式开始了。

派对干事手塚站在麦克风前,开始发言:“就在刚才,主宾藤堂老师及夫人到达现场。现在我宣布,帝都大学理工学部教授藤堂重久老师的退休纪念派对正式开始。鄙人是在老师指导下进行研究的手塚,现在是个笨拙不堪的主持人,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现场涌出盛大的掌声。三十岁出头的手塚,登记在宾客名簿上的职位是“应用化学科讲师”,应该是藤堂教授的部下。他清秀白皙的额头和黑框眼镜形成鲜明对照,散发着知性和诚实的感觉。

美绪掏出宴会职务名单,确认预定的派对流程。接下来将是宾客们的寒暄和干杯时间。在欢谈过后,将会上演主宾都不知道的惊喜环节——手塚向藤堂赠送陈年的葡萄酒。其后是三位来宾的致辞,之后是一段欢谈时间,最后以藤堂的致辞收尾。所有活动都围绕会场内部的主桌周边进行,完全和出口附近的起火不沾边。

只有一点——美绪留意到一个虽然细微却重要的事项。宴会职务名单上清晰记录着,为了方便迟到的来宾入场,大厅的门应该始终保持开放状态。当走廊起火时,火势将在没有大门遮挡的会场内扩散,圭史的预言完全符合现场的状态。

此刻,圭史却做出了奇怪的行动。他站在一个学生打扮的女生旁边,好像故意似的让钢笔掉落。他弯腰捡笔,做出费力的模样,同时偷看女生的手表。起身后,圭史又迅速看了下自己的手表,他折回美绪身边,压低声音说:“能出去说话吗?”

美绪偷窥着会场内的状况。此刻某大学名誉教授的致辞刚开场,来宾全都在侧耳倾听。如果现在行动,就算很小心也会惹人注目,尤其会引来出口附近同事们的视线。“圭史,你装病人,我带你出去,装出难受的样子。”

圭史“嗯”了一声,用手捂住胸口。

他的模样看上去跟真的病人没区别,美绪不禁一惊。他的脸色,甚至比他预知自己的死亡时还要苍白。难道他掌握了什么新线索?美绪摆出照顾病人的模样,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悄悄走向出口。

她和关注宴会的森本打了个照面。也许森本认为美绪正竭力做好陪护的工作,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美绪以目光行礼致意,来到走廊。她直接把圭史带到楼梯前的沙龙空间,两人并排在一个沙发上坐下。

“你看到了些什么?”

“刚才在那个女生的异象中,我再次确认了时间。她也是在三点三分十秒时被火焰包围的,只不过……”圭史凝视半空,做了一次深呼吸,“在那之前,她一脸吃惊地看着什么画面,一直持续到三点三分九秒。”

美绪蹙眉:“什么意思?”

“异象并没有中途断开,而是连续的。之所以谁都没看到起火的瞬间,是因为火是以看不见的速度冲过来的。也就是说,三点三分十秒在走廊上冒出的火,一瞬间就把整个会场燃烧殆尽。”

“怎么可能……”话说到一半,美绪的脑海中浮出一幅恐怖的光景:将一百五十人扫倒并瞬时吞没的巨大火焰。

“那不是火灾,”圭史说道,“而是爆炸。”

5

美绪花了少许时间,才让混乱的头脑镇静下来。迄今为止圭史所说的异象片段,全都毫无矛盾地符合了现实。

走廊上发生爆炸时,身在会场内的美绪有墙体做掩护,没被爆炸风伤到。然而,尽管圭史离美绪很近,却因毫无遮掩物而直接遭受火焰冲击,最终被烧死。

说到底,这栋建筑的防火措施根本没设想过爆炸事故。铺在走廊上的防火地毯,无法防备在空中炸裂的火焰。再加上宴会大厅的地板使用了木料材质,尤为让美绪感到强烈不安的,还有设在入口一侧的酒吧角。万一摆放在那边的大量酒精类饮品被引燃,燃烧的液体再淋到客人们头上,四下岂不就化作火焰地狱?

“什么东西可能引起爆炸?”圭史问道。

美绪首先想到的是厨房里的丙烷气体,但那种东西很难被带到二楼走廊。虽说部分料理也会当着客人的面制作,但这场派对并没有预订那样的料理。“没有啊。”

“天花板内侧呢?煤气管道之类的?”

美绪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你等一下。”

美绪起身,走楼梯到一楼。在客人不再往来的闲散前台处,只有两名服务生留守,全都是美绪的后辈。

“你们辛苦了。”

她上前搭话,平常跟她关系很好的小林桃子立刻说:“二楼的立食餐会那边,有两位客人联系我们表示将会缺席。还有一位客人没来。”

美绪点点头,又问道:“能联系上经理吗?”

“可以。”小林拿起无线耳麦。

“有位对建筑感兴趣的客人向我提问,二楼走廊天花板内侧是不是有煤气管道穿过?”

对于客人们奇怪的提问,所有员工早就习以为常。桃子毫不怀疑地直接联系经理。“好像没有煤气管道,只有电线和自动喷水装置的管道。”

“谢谢。”

爆炸的原因依旧成谜,还增加了印证圭史看到的异象的不祥推测。难道天花板内侧的自动喷水装置都在爆炸冲击下被破坏了?这样一来,也难怪火焰会在会场内失控。

美绪回到二楼沙龙,把结果告知圭史。一番沉思过后,预知能力者开口道:“答案只剩下一个,那就是有人把爆炸物品带了进来。”

“你是指炸弹和恐怖袭击?在这会场里?”话是这么说,但只要头脑清晰地思考一下,美绪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如果没有任何能引起爆炸的东西,就不可能发生事故。

圭史离开沙发,一直走到走廊尽头。他注视着宴会大厅入口附近,同时询问美绪:“你觉得炸弹能被设置在那一带吗?”

“不可能。那边什么都没有,就算想藏在地板或墙壁里,也得把地毯和墙纸全都撕下来才行。”

“那么,炸弹还是在不久后被带进来的。”

“真的吗?”

“来参加派对的都是大学理工学院的人吧,知道他们的专业吗?”

美绪看了看来宾名簿,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几乎都是应用化学专业的。”

“既然是专攻化学的科学家,应该能合成炸药吧?”

美绪吓了一跳:“带炸弹来的人就在会场里?”

圭史点点头:“应该是从现在起到三点三分十秒之间,有客人把炸弹设置在了那里。”

美绪看了眼手表,被时间快到出乎意料的流速吓到。距离爆炸发生还有一小时四十分钟。

“让我看看你的表。”美绪边看数字显示,边核对自己手表的秒针。两人的手表开始每分每秒同步显示。“我们怎么办?监控走廊直到三点三分十秒,嫌犯一来就按住他?”

“这样做可能很危险。犯人被抓后不知会做些什么。”

令人不安的话语从美绪口中冲出:“人肉炸弹?”

圭史陷入沉思,用细长的指尖把刘海撩上去:“防范爆炸的方法有两个:第一,立刻中止派对。”

“这可办不到。谁会相信预知这种东西?”

“也对。”预知能力者表示赞同,“另一个方法就是,我们在爆炸前把嫌犯找出来。”

美绪把目光投向一墙之隔的派对会场,思索了一番。嫌疑人有一百五十个,他们真能把犯人给找出来吗?

“犯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派对主宾藤堂重久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美绪摇摇头。

“他应该也不知道。真知道的话,说不定犯人的情况就有眉目了。”

“那我们要怎么调查?”

“先用异象。”圭史表示。

开幕活动结束,派对迎来了欢谈的一小时。藤堂夫妻保持坐姿,跟前来主桌的宾客们交谈。

站在远处试图看到异象的圭史,再也掩盖不住疲劳的神色。

尽管心里很不舒服,美绪仍旧让视线游走在周围的宾客身上。这些人中真隐藏着持有炸弹的人?她曾在电影中看过把炸弹缠在身上的恐怖分子,但若放在现实中,巨大的爆炸物绝对不是西装上衣藏得住的。既然如此,犯人应该是携带提包等物品的人。

就在此时,她留意到有道视线正盯着她这边。在视野一角,有个男人凝视着美绪。她转头一看,只见站在窗边的男子动了动眼球,撇开视线。

那人跟当下的场合显得格格不入,乍一看很可疑。他年龄将近五旬,头发剪得很短,很像体力劳动者的体格。让美绪大吃一惊的,是放置在男子脚边的、印有一家百货公司标志的大手提袋。这人为什么没把随身物品寄放到衣帽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