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泪水滴落下来,给留在桌上的钥匙染上一层淡淡的光泽。
打完电话,两位刑警很快赶到。他们一直在未亚家周围打转询问。
未亚为提供了错误情报而道歉,又提供了被害人的真实身份。“遭遇事故身亡的,其实是山岸真吾。”
刑警“哦?”了一声,脸上仍旧挂着半信半疑的表情。
“只要调查一下就清楚了。”未亚说着,将真吾旧公寓的位置告知刑警,“请把他送回家人所在的故乡。”
“明白了,我们立刻调查。”高个子刑警回答道。就在他们刚想离开时……
“啊,请等一下,刑警先生。”未亚无论如何都想告诉他们一件事,因此喊住了刑警。
“怎么了?”两位刑警回头。
“那个……”未亚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山岸真吾是个非常好的人。”
刑警们惊讶地盯着浮出泪光的未亚。
6
蜷缩在屋里不肯出门的未亚,被裕美子强行带出了门。
无聊的课。在回家路上浏览百货橱窗。无论在学校食堂还是家庭餐厅,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开始的无聊谈天。
裕美子还从其他小群体中拉了好几个熟人过来,陪未亚聊天的对象也随之增加。
六月底,初夏的日光变得耀眼的时期,学生们迎来暑假前最后的大任务:期末考试。
未亚不曾露脸的课程的笔记,裕美子全都给她准备好了复印件。托裕美子的福,未亚考出了不用担心留级的分数。
即便过着慌忙的每一天,未亚仍旧一直发呆。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陷入了悲伤的深渊,还是正在重新振作。只是再这样下去,她就只能独自度过暑假了。裕美子也没办法每天陪伴在她身边。这样一想,她陷入了不安——她无法忍受更进一步的寂寞。
进入暑假的那个清晨,未亚忽然下定决心联系山叶圭史,那个事先预知到她这场悲伤恋情始末的占卜师。对于这场在“不能恋爱的那天”开始的恋情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她全都不曾听对方说过。
自己的将来会怎么样呢?
怀抱些许的胆怯,未亚拨通了裕美子告诉她的号码。手机接通了,圭史接起电话。
未亚难过到无法讲述真吾的遭遇,他也没追问。在她拜托对方今天见一面的时候,圭史的声音变得艰涩。
“今天吗?最好不要。”
“为什么?”未亚口气强硬地反问,她对于自己的未来变得敏感,“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
“不,不是这样的,”圭史好像在寻找可说的话,“今天还是不要来见我,最好上街去。”
“为什么?”
“今天是能恋爱的日子。”
短暂的沉默过后,未亚选择相信预言家的话。短促地道谢之后,她挂断电话。
未亚来到街上。
带着热度的空气,宣告盛夏的到来。
在开始恋爱之前,先找一套适合现在的自己的衣服吧——未亚心想。
娃娃屋的舞者
1
尽管两百个女生挤在一起,会议室中仍旧很安静。
她们各有各的状态,换上背心、T恤、运动衫,喝着果冻饮料,做伸展操放松身体。不时还有完全不相识的人视线碰撞、反射,又彼此撇开。她们全都是竞争对手的关系,这种情况也难免。
这里是试镜会场的休息室。
在一起聊天的,不是来自同一个舞蹈工作室的,就是为了分担不安而建立速溶友情的人。
为了让心情平静,香坂美帆挺直背脊站立,检查自己映在镜中的形象。深蓝色紧身衣加黑色紧身裤,搭配一条古典芭蕾短裤。贴在前胸和后背的参赛者号码为92号。
她有意揪紧了头发,借此确认全身的平衡之后,体内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放松。朝左右两边呈一百八十度打开的脚尖也舒畅地摆回内侧。这是她将舞蹈的感觉从芭蕾转移到爵士的独特方式。
“我好怕。”跟美帆并排站着的亚纱香小声说着。贴在她背心上的号码和美帆连号,93号。“休息室的氛围一直都是这样吗?”
“或许今天比较可怕。”有一定经验的美帆如此回答。
“啊,我可是第一次参加啊。”
“别在意,别在意,做着做着就习惯了。”
话说回来,她也是我的竞争对手啊——安慰亚纱香的过程中,美帆又想到这点。在上午和下午合计四百名应征者中,只有十个人会被选上。唯有那十个人能够登上新款手机的发售活动舞台,并在那里起舞。
亚纱香比自己小四岁,又是自己的室友,对她当然没有竞争意识了——美帆如此想。在共用同一个房间的半年时间里,她或许没把亚纱香看作竞争对手,而是看作了战友。
确认周围有一定的空间后,美帆开始练习旋转。她朝回旋的方向瞬时甩头,无论是脚尖旋转还是分腿跳,平衡感都渗透到了全身——应该是这样的,但她略微摇晃了一下。在旋转时两边松弛了些,这是她在紧张时的毛病。刚才那些话都是安慰亚纱香的,什么“做着做着就习惯了”,纯粹是扯谎。美帆总是重复同样的失败。自从来到东京,以成为专业舞者为目标而开始的这四年时间里,她参加过数不清的试镜,也经历了同样次数的落选。无论再如何努力,都无法通过实力方面的最终考核。
如果能预知自己的未来该有多好——最近美帆甚至这样想。
一年后的自己会依旧做着同样的事吗?半年后呢?哪怕无法预知到那么遥远的未来,就算能预知三小时后的事都好啊。只要能掌握这次试镜的结果,她就能在不被未知的不安所击溃的情况下尽情舞蹈。
“各位都准备好了吗?”
明朗的声音响起,一个年龄约三十五岁的男人进入室内。从笑容和举止上就能看出,他是一名编舞家。
“接下来,请1号到100号的参选者到隔壁的摄影棚去。”
终于要开始了。美帆从靠墙摆放的包中取出毛巾、运动饮料和当作护身符的小熊玩偶,加入准备移动的参选者队列。亚纱香不再说话,可怜兮兮地绷紧了脸。
“没事的。”美帆安慰道,摸了摸亚纱香的头——与其说想表现得游刃有余,不如说她把想要做的事放在了亚纱香身上。
一旦进入隔壁的摄影棚,紧张感就变得越发强烈。镶嵌着镜子的墙壁前,摆放了一排评委专用的长条桌。在主题的编舞跳完之后,这里就会直接变成考核实际技能的会场。
铺设地面的材质并非适合跳舞的亚油毡,而是木质地板。美帆把长度及脚踝的短袜折成两半,只穿到脚背的前半部分。不这样做的话,旋转时脚尖就滑不起来。
编舞家打开音响设备,开始播放主题曲。美帆挤在按照编号排成一排的参选者中,让身体感知每一个动作。
BPM:Beat Per Minute的缩写,为每分钟节拍数的单位。 曲子的节奏很快,约在BPM 144。参选者们所试跳的是其中的十六小节,长度不到一分钟。芭蕾、爵士、摇滚加上街头风格,包罗万象地吸收了各种舞蹈元素。其中只有一处动作是美帆不熟悉的。算是街头,但不是嘻哈,难道是街舞?
到了地板舞部分,分成五组的参选者一组一组地从摄影棚的一头到另一头,一边确认转身的组合一边移动。难度相当高。
美帆看着其他组的动作,她和其他参选者应该都在评委的视线内。到底谁能入选,谁会落选?明明是舞蹈演员的试镜,却穿着不能体现身体线条的运动服的那些人,一看就知道是初学者。其他大部分的人都很难分出优劣,也有少数人显示出压倒性的舞技。舞者的世界与专业或业余无关。全员都能参加选拔,胜出者就能以跳舞为职业。等这场活动结束了,就前往下一场试镜,如此反复。如果能得到认可,成为剧团或主题公园的专属人才,就能获得暂时的安定。可即便是这种人,他们的实力也会不断受到考验。所有人的未来都没有任何保证,只能靠微薄的收入生活。
尽管如此,美帆还是想要跳舞。再没有任何事比跳舞更快乐了。只要音乐声响起,声音就会化作一条肉眼不可见的线条,流淌于空间之中。只要沿着线条转动身体,不知不觉间就形成了舞蹈。优秀舞者的表演能够让观众心旷神怡,偶尔还能描绘出人类的美丽与悲哀,甚至是舞者的人生。
尽管美帆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达成那个目标,但对于如今的她而言,这一切都只是奢望。她始终安于业余选手的位置,甚至连最初的一步都没有迈出去。日积月累的焦躁生出悲壮感,她甚至想,哪怕一次都好,让她胜出选拔,以专业舞者的身份沐浴在聚光灯之下,该有多么幸福。
“好,到此为止。”
编舞家说着,结束了三十分钟的舞蹈。
“以参选号码为顺序,十人一组,考核即将开始。其他人都请退后。”
往墙壁处移动的当口,亚纱香怯怯地开口:“怎么办,我什么都记不住。”
美帆也感觉有些怪。但她也只能表示:“就算失败,也别表现在脸上。”
四名评委进入摄影棚。他们都是舞台演员或活动策划。这些人再加上编舞家,五个人将判定参选者们是否合格。
真正的舞技考核和之前截然不同,进行得很快。站到地面中央的十个人一个接一个地报上姓名和号码,配合音乐跳出主题舞步。默不作声的评委们不时将目光投向桌面,在手边的纸上写着什么。那是一种仿佛故意给参选者们施加压力的冷淡。几分钟之后,下一组开始跳舞。转眼间就轮到美帆这组出场。
“下一组,91号到100号。”
美帆把护身符卷在毛巾里,站起身来。她能控制住狂跳的心脏,手脚仿佛被铁丝缠住的紧张感却和平常一样。“把这当成最后一次试镜”的想法忽然掠过脑海。对于没有回报的考验,她已经厌倦透了。在技术考核前夕,美帆意识到自己变得软弱,这使她本就背负的负担变得更加沉重。
“92号,香坂美帆。”美帆端正了姿势,藏起动摇感,报上姓名。
“93号,秋山亚纱香。”
亚纱香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沉稳。映在正面镜子中的亚纱香一副沉着的模样。难道她是那种擅长实战型的选手?“亚纱香”这个名字也很有艺人的感觉——美帆茫然地想着。
皮鲁埃特(pirouette):芭蕾术语,单足尖旋转。 音乐在不经意间响起。以舞动为契机,身体开始有了反应。美帆用爵士的动作大幅度地挺起胸膛,留意着不要带出芭蕾舞的感觉。她让听觉变敏锐,用心捕捉声音,让曲子形成流动。街舞的舞步也顺利完成,镜中的自己状态良好。她有信心战胜一起跳舞的其他参选者,唯独一人不行,93号,亚纱香。唯有亚纱香紧紧跟随在美帆身后,仿佛要贴近她的舞蹈。她究竟什么时候跳得这么好了?舞蹈从街舞风的爵士一转,变成双腿在空中振翅般的快滑步,随即以地板舞继续。旋转组合。回旋前的准备动作,以单脚为轴心旋转的“皮鲁埃特” ,再以双脚脚尖回旋的连续旋转三重舞。在需要高抬腿的脚部动作上,能够保持平衡的只有美帆和亚纱香。美帆发觉变得懦弱的自己真可笑。随着音乐,她随心所欲地操纵全身的快乐。她还想跳更多的舞。在这个唯有美丽的时刻,她想让自己沉浸得更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