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亚和裕美子并肩坐在未亚刚甩掉没多久的前男友就读的私立大学附近的咖啡馆,等待山叶圭史现身。时间已到傍晚,但最近日照时间很长,仍有红色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

心理学者兼占卜师。未亚把对方想象成一个戴着宽边眼镜、模样邋遢的人,却看到一个和想象中正相反的皮肤白皙、身材细长的青年走进店来。他似乎在寻找碰头的对象,东张西望地环视店内。

“你是山叶先生吗?”裕美子开口问道。

对方微微一笑。“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是山叶圭史。”

他的声音很轻柔。未亚对他有好感,却感觉他成不了自己谈恋爱的对象。圭史看起来二十三四岁,应该会喜欢年长而非年少于自己的女性。

裕美子和未亚做了自我介绍,圭史点了杯红茶后慢慢说道:“虽然被别人说成占卜师还是预言家什么的,但我不是。”

“啊?”未亚和裕美子同时发声。

“今天我之所以来这里,也是为了纠正误解。”

“这样啊?”裕美子说道。

“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

“那么,说准别人‘最近不会发生任何事’的传闻又是怎么回事?”裕美子追问。

“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罢了。通常这话都能说准,因为大多数人都过着不会发生任何事的每一天。”

“总之就是蒙对了?”尽管裕美子脸上挂着微笑,语气却很强硬,“看到现在的我们,你又有什么感觉?”

圭史露出困惑般的笑意,看向裕美子:“应该不会发生任何事的。”

“哈哈哈。”裕美子无力地笑了起来。

圭史的目光转向未亚,她心跳加速。万一他对想恋爱的自己说出同样的话……

“我呢?”未亚仰起脸,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却见圭史表情一变,未亚跟着一惊。不知不觉间换上认真神情的圭史先是窥视她的右眼,随后是左眼。他仿佛穿透了她的眼瞳,探索她的大脑。随后,圭史双眼失焦,呆呆地注视起了未亚的脸。

裕美子露出迷惑的眼神,询问“这人怎么了”。然而,未亚完全无法将眼睛从白皙的研究生脸上挪开。

“这个星期三,”圭史低喃般地说道,“要当心。”

未亚变得不安起来。“当心什么?”

“唯独这天,你不能恋爱。”

“啊?”

“这个星期三,你不能喜欢上任何人。”

意料之外的话语让未亚不知所措。“不能恋爱”,到底什么意思?

圭史猛地回神,掩饰什么似的笑了笑并站起身:“我总有这种感觉而已,再见。”

“等一下!”裕美子叫住了他。

“怎么了?”

“红茶还没送来。”

“啊……”圭史发出和外表毫不相称的愚蠢声音,再度坐下。

“那个……”未亚战战兢兢地问道,“如果我在星期三恋爱又会怎样?”

圭史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说道:“具体怎样我也不清楚,你将过上很充实的生活。但你会对男友做出过分的事,最后变得非常悲伤。”

“非常悲伤,是指失恋?”

“不,是更加不得了的事……一般情况下不可能发生的事。”

我究竟会怎样啊?未亚边想边热泪盈眶。

“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圭史慌乱地对未亚表达关心,“但尽管放心,只要不恋爱就没问题。不会发生任何事的,好吗?”

不厌其烦地叮嘱一遍后,圭史随即起身。“红茶给你,肯定很好喝。再见了。”

随后,他拿起小票离开。

“怎么回事?长得倒是蛮帅的,却是个怪人。”目送圭史一溜烟儿地跑出店去,裕美子说道,“不必当真。”

“嗯。”未亚先是点点头,又甩了甩头,借此拨开笼罩心头的阴云。

包括周末在内的随后四天,一定不要发生任何事。

星期二傍晚,未亚上完课后回到位于学芸大学站附近的单间公寓。

她很不安。

不能谈恋爱的日子,也就是明天,时间迫在眉睫。

未亚想用聊天来分散注意力,裕美子却跑出去约会了。而她又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朋友。

坐在木质地板上,背靠着床看电视的同时,未亚开始思索该如何度过明天。要不要向学校请假宅在家里?这样就不用见任何人,也不可能喜欢上什么人。

然而,未亚很想喜欢上什么人。

要不出门去寻找邂逅?别去相信那个奇怪的研究生所做的预言就好。干脆顺其自然,如果遇到不错的人,就毫不犹豫地去恋爱。

到底在怕什么呢?迄今为止明明跟那么多男人交往过,也谈过那么多场恋爱。

研究生的话在脑海中回荡:

“最后变得非常悲伤。”

目前为止,她都没有因为失恋而悲伤过。是因为不曾真心地喜欢过什么人吗?若真如此,假如预言成真,明天喜欢上某个人的话,应该算是真正的恋爱?如假包换的、令人悲伤的恋爱。

在茫然的思索中,未亚认出了胆怯的自己。

不想受到伤害的自己。

直到夜里,裕美子的电话都打不通。未亚最终决定,明天绝对不谈恋爱。希望明天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希望明天谁也不要喜欢上自己。

未亚陷入浅眠,迎来星期三的清晨。

她决定不去学校,用打扫房间度过这一天。之前她过着经常外出的生活,如今冰箱空空如也,为了购买做饭的食材,只能出门去商店街。她故意没化妆,衣服也故意挑了灰色运动衫和褪色的牛仔裤。光脚穿上运动鞋后,未亚朝车站方向走去。

阳光明媚的住宅街上行人稀疏。走上大马路,未亚开始留意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行人,带着和平常不同的理由注意着男人们的视线。

就在电车行驶路线的高架桥下,从两个街区外的拐角处走出来一个和未亚一样穿着充满生活感的衣服、学生模样的男人。两人四目相对。未亚先是摆出了打招呼的架势,又在看到对方的脸之后安下心来。蓬乱的头发、银边眼镜后面那双看上去很蠢的大圆眼。她绝不可能跟这种人谈恋爱。

未亚感觉很可笑,既因为惊慌失措的自己感到滑稽,也因为想冲那个土气的男人嗤笑的感觉。

一个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抬眼一看,就见男人的身体正被卷进大卡车的车轮之下。尖锐的急刹车声夺走了未亚的思考。她的双眼分明捕捉到了交通事故始末的一部分,头脑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男人的身体消失在急速刹车的卡车下。未亚僵在原地,浑身战栗。

有什么东西在动——满头流血的男人从车牌下爬了出来,腰部以下的身体部位被扭曲到出乎意料的角度。男人盯着未亚,伸出手,好像在喊救命。

不要看!——未亚拼命在心中默念。

男人的嘴部在动。

不要看我!

男人的动作停止,全身瘫在地面上。

未亚挪开眼。她既不能逃走也无法喊叫,拼命想要驱散烙印在她脑海中的男人的残影。随即,她感觉意识迅速远离,浑身无力。

“你没事吧?”

伴随温柔的声音,有人承接住了几乎倒地的未亚。背部传来温暖的触感。她微微睁开眼,只见自己被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抱在怀里。

警笛声响起,好像是救护车或巡逻警车来了。身着制服的巡警不知何时已来到未亚面前,接连不断地向未亚提问。她完全听不懂巡警在问些什么,表现得十分迷惑,而那个抱着她的男人则在一旁重复巡警的问话。

“你叫什么?联系方式是?目击到事故的情形了吗?”

未亚面向男人回答了问题。她只看到男人被碾轧的瞬间,不清楚当时红绿灯的颜色。

在完成问讯时,未亚的意识也终于恢复了过来。令人震惊的景象在脑海中重现,未亚恐惧得泪流满面。

“你没事吧?”男人再度询问。

未亚光顾着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要不要回家?”

回家就会变成孤单一人。未亚一把抓紧男人的衣服,内心充满了安全感。男人随性又得体的衬衫手感很好。

“你叫未亚?我叫山岸真吾。”

山岸看上去跟未亚同龄。可能是经常运动的缘故,他的长相干净又精悍。

“该怎么办?”真吾困扰般地看了看周围,又看向未亚的眼睛,“你一个人能回去吗?”

“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未亚带着哭腔说。

“那去咖啡馆好吗?”

虽然未亚很想这样做,但很快她又双腿发软。咖啡馆在前往车站的那条路上,而路上还躺着那个倒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