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是那俩小死鬼小冤家还阴魂不散?是这娃子脱生时没喝“迷魂汤”?不然,他怎么

几朝几代以前老八百年的事都知道呢?连瘸爷都不知道,他就知道。一到快出什么事的

时候,他夜里就忽腾一下坐起来了,坐起来就喊:“杨万仓回来了!”

独根娘害怕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想想掉掉泪,想想掉掉泪,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不落实。她还怕那淹死的俩小冤家阴魂不散,来缠这孩子,又专门去坑塘边烧了些纸钱,

愿吁了一番。

又过了几天,独根娘托人进城给独根买了一盒可以垒“大高楼”的积木玩具。当她

把那盒五颜六色的积木玩具交给独根时,独根又蹦又跳的,高兴坏了。这会儿,独根娘

突然多了个心眼,她抓住那盒积木不松手,问:

“独根,你给娘说,那天你咋就跑到坑塘边去了?”

小独根望望娘,又看了看那积木,不吭声。娘非让他说,娘抓住积木就是不松手。

他太想要那积木玩具了,迟疑了片刻,他眨眨小眼,吞吞吐吐地说:

“我也不知道。我想……”

“你想干啥哩?”娘紧着问。

“我上大高楼呢。那楼好高好高,一坎台一坎台一坎台……”

独根娘呆住了,颤声问:

“你、你上去了?”

“上去了,一坎台一坎台上,上得好累……”

“上到顶了?”

“上到顶了。我累了,就坐下歇了。”

“你看见啥了?”

“看见、看见……”独根歪着头想了好半天,说,“我看见水呀,花呀,树呀,人

呀,人都不穿衣服哪……”

“还看见啥了?”

“还看见……好长好长好长,好宽好宽好宽一条路,我正想往前走呢,不知咋的,

就听见你叫我……”

“扑嗒”一下,积木掉在地上了,花花绿绿地撒了一地。独根娘像吓傻了似的,扑

上去抱住独根,惊惊咋咋地叫了一声:

“我的娃呀!”

  七十九 有人说,那楼房里还藏着一个很大的“蜘蛛精”,那“蜘蛛精”也是从地底下的坟

墓里爬出来的,至少有五百年的“道行”。它是靠吸人的精血成精的,吸一个人的精血

可以增十年的“道行”。它在整座楼房里都布了网,只要粘了那网,人的精血就被吸去

了,身上只留下一个小得看不见的红点。凡是被吸了精血的,过不了多久,人就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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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八十 穿西装的“小阴阳先生”突然到扁担杨村来了。

没有人请他,是他自己来的。扁担杨村出现的一件件邪事,都使这位名气早已超过

“老阴阳先生”的年轻人不服气。于是,他不要一分钱,也不用人请,主动地自觉地投

入了这场战斗。

他是吃“邪”饭的,吃这碗饭的人极着重名声,假如他在金屋跟前栽了,他就很难

在这块地方混下去了。他更不能忍受的是那狗儿杨如意的张狂,他得想法镇住金屋,镇

住那邪气。镇住了金屋,也就是镇住了杨如意。这位八十年代的“先知”为了镇邪,也

为了自己的名声,终于把自己跟苦难的扁担杨村人绑在了一起,同仇敌忾,共同对付金

屋。

开初的时候,他身后总跟着一群娃子,娃儿们很好奇地看这个目光很邪的人在村子

里转来转去,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慢慢也就没人再跟他看热闹了,因为没有热闹可

看。他常常像木了似的站在一个地方不动,那目光像钉子似的邪出去,就“钉”在一个

地方不动了,而很长时间之后才挪动一下位置。后来人们发现他是随着阳光移动的,他

是借天之阳来勘查地之阴,当光亮向前推进时,他也跟着动一下;当亮光回收时,他就

往后退,他整个人都沉在思维的燃烧之中了,人们看到的只是那双很邪很亮的眼睛,只

有这双眼睛显示了他的存在,那光点如豆如炬,竟然从不眨一下,具有很强的穿透力……

七天里,他先后从八个方位寻找镇邪的破解之法。楼屋的每个角度他都看过了,地

形地势他也都用很精确的步子丈量了,连风向他都测定了,紧接着他在楼屋周围接连下

了十二道“符”,使出了他全身的本领和所有的驱邪之法。尔后他天天来村里转一趟,

看看“动静”,那脸上是看不出什么的。只是那双眼睛像猎犬似的四处探望,那步子也

忽东忽西的“邪”着走,嘴里念念有词,谁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

结果,他没有看出什么“动静”,还是失败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小阴阳先生”再没有来过扁担杨。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县长的小舅子专程派车来接他去看看“日子”,一连跑了三趟都没找到人。他躲起来了,

谁也不见,谢绝了所有找他算卦的人。据说,他正闭门钻《易经》呢,试图从《易经》

里找到破解之法……

十五天之后,“小阴阳先生”又在扁担杨村出现了。他人很瘦,松松垮垮地穿着那

件破西装,目光更邪了,只是不那么亮。这次来扁担杨,他就没到楼屋跟前走,只在傻

来来跟前站了一会儿,接着叫他掌起面来端详了一番,摇摇头,笑了笑,又悠悠荡荡地

去了,嘴里哼着“来来去去,去去来来……”的逍遥歌。

  八十一 有人说,那楼屋里二十四间屋子,间间都有妖邪之处,只是阳气壮的人看不见罢了。

那整个就是一座炼狱,是炼人的地方。凡胎肉体是经不住那邪气的,除非你有金刚不坏

之身……

  八十二 腊月初五那天,省里有一位作家到扁担杨村来了。这位作家看上去很瘦,人窝窝囊

囊的像只大虾,整个瞅就那副眼镜好像还有点“学问”。他说他是来采访的,听说这村

子搞得不错(狗日的,作家也说假话)。村长杨书印很热情地接待了他,把他安排在自

己院里的西厢房住下。天冷,杨书印还特意地给他生了一盆红红的炭火让他烤。当天中

午,村长做东请作家吃酒。三杯酒下肚,这位作家就说实话了,他说直到昨天为止,他

还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名叫扁担杨的村子,他是专程来采访“农民企业家”杨如意

的。他看了报纸上登的文章,对这个人很感兴趣,于是就来了。

杨书印三十年前当过耕读教师,那时也曾诌过几首顺口溜似的歪诗,对作家是极崇

拜的。他不知对这位姓马的作家该如何称呼,就称他为“马作家”。他说:“马作家,

你采访杨如意该到城里去找他,咋到乡下来了?”

接着,“马作家”滔滔不绝地发表了一番宏论。他说城里他去过了。他不想吃“流

水席”想吃吃“小灶”,懂么?“小灶”。他说现在去采访杨如意的人很多,去参观学

习的人也很多,人拉拉溜儿不断。上上下下都去吃,整桌整席地吃,吃得满嘴流油,一

个劲说好好好,那没什么意思。他说他想了解一些不掺水的东西,真东西。他说他看到

一个要饭的瞎老婆婆整日里在涂料厂的门前闹,说她两个儿子都被抓起来了,是抓起来

了吧?他说他很同情这个要饭的瞎老婆婆。他想深入地了解这块土地,了解产生这么一

个“农民企业家”的环境和条件,“土壤”。他说“土壤”你懂么?

村长杨书印显然不完全懂,但他明白他的意思了,很高兴地说:“好哇,很好。”

此后,“马作家”就在杨书印家里住下来了。他每天掂着一个小本子到村里去采访

“第一手资料”,一家一家地串门。问到杨如意时,人们都说“那狗日的不是东西!”

他说他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些“不是东西”的东西,他让人们随便说说“那狗日的”怎么

不是东西,人们就各自说了“那狗日的不是东西”的地方,说法儿很多,说得也很玄乎,

他就一个劲地记,记了厚厚一本子。晚上回来吃饭时,他很高兴地说:“今天收获很大,

收获很大。”杨书印只是笑笑,也不多说什么。接着“马作家”小声问:“那狗日的,

不不,杨如意。杨如意真的是一天换一个女人么?”杨书印意味深长地说:“这很难说,

不过……”往下,他不说了。“马作家”沉思良久,推一推眼镜,自言自语地说:“这

很有可能哇,很有可能!人哪,脖里勒根绳,也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这绳子一解,

那脖子恨不得胀二尺粗!农民意识,这是典型的农民意识……”于是,杨书印对他招待

得更热情了,顿顿有酒。

晚上,“马作家”又悄悄地问杨书印:“你说,杨如意真是一天换一个女人么?”

杨书印笑了。

“马作家”郑重地说:“哎哎,说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都不是外人么,我很

想了解这一点。”

杨书印用肯定的目光望着他,话却是含含糊糊的:“这种事,怎么说呢……”

“细节,细节,关键是细节。你说说细节吧……”

杨书印又笑了。

于是,关于“细节”两人整整说了半夜,越说越投机了。

“马作家”在村里住了三天,他说三天胜似在城里呆十年!三天他就把一个村子了

解“透”了。初八上午,他突然提出要去那座楼房里看看。他说这些天人们一直提那

“楼屋”,一说就说到那“楼屋”了,说得神神秘秘玄玄乎乎。他说他很想去看看,问

杨书印能不能领他去?

杨书印说:“村里有很多传言,说那房子邪。这种事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你还是

别去了。”

“马作家”说:“迷信,全是迷信!我一定要去看看,你领我去吧。”

杨书印迟疑了一下。他也是不信邪的,他不是怕,他是觉得进那狗日的楼丢身分,

他心里不痛快。

“马作家”习惯性地一推眼镜,说:“怎么,你也怕呀?老共产党员了,还信这一

套?”

杨书印被缠得没有办法,于是就领他去了。两人在楼院里转了一圈,上上下下都看

了看。临出门时,“马作家”擦了擦头上的汗,说:“没有啥么,没有啥。不就是一座

房子么?”杨书印也淡淡地说:“没有啥。”然而,不知为什么,两人心里都怯怯的。

中午,杨书印摆了一桌酒菜给“马作家”送行。在酒桌上,“马作家”十分激动,

连声感谢村长的支持。他说他回去要写一篇“爆炸性”的报告文学,爆炸性的!懂么?

他说他过去写过不少谎言,这次一定要写一篇真实的东西,最最真实的东西,一流作品!

他说细节太多了,太精彩了,全是“第一手资料”。他还说他要把杨如意发了财之后一

天换一个女人的“细节”写进去,毫不掩饰地写进去……于是,话越说越近,两人就称

兄道弟,一杯接一杯喝酒。

“马作家”酒量很大,茶量也很大,他一边喝酒一边喝茶一边吃菜一边说话,很有

大文人的派头。他说:“文人烟酒茶么。”杨书印也从来没像今日这么高兴过,他兴高

采烈地陪着作家,也是一边喝酒一边喝茶一边吃菜一边说话,很有点老村长的风度。两

人一时劝“哥哥”喝;一时又劝“老弟”喝,酒至半酣,莱也尝遍了,“马作家”推一

推眼镜,红羞半隐,吞吞吐吐地说:“老哥,现在物价涨得太快了,简直是火箭速度。

不瞒你说,家里油不够吃了,你弟妹总是埋怨我。要是有便宜些的香油,能不能稍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