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去了;也许是给人害了……

麦玲子失踪的事越传越玄乎,说法儿也越来越多。自然都是与那所楼房有关的,人

们认定麦玲子是到那楼房里去了。村里已经出了两桩这样的邪事,一个死了,一个不见

了。都说这事出得太怪了。那大房子真格是邪,太压人了!

往下自然是越说越气,越说越吓人。一干人恨得眼都黑了。这当儿,大碗婶一拍屁

股说:

“男人都死绝了?!要那鸡巴干啥用的?一窝子软鳖蛋!……”

这一下子就把火点起来了。汉子们都挺了腰,咬着牙说:“奶奶,给狗日的扒了!”

大碗婶又在一旁撺掇说:“有鸡巴的就上去给我扒了!害得一村人不安生……”

汉子们也能吆喝着往前走。你撺掇我,我撺掇你,把胆子撑得大大的。走了没几步,

又有人说:“咱先礼后兵。去问问村长,要是村长不管,咱就给狗日的扒了!不管咋说,

理先搁前头。”于是,有人飞快地跑去找村长了。

等了一会也不见村长杨书印出来。回来的人传话说:“村长说了,民间的事别让他

出面,他一出面就不好说了。你们该咋办咋办……”这话留下了个活口,那意思是很清

楚的。虽然各人心里都有些怯,也不好不去了。

一时,汉子们又撑着一股血气往前涌,边走边吆喝:“给狗日的扒了!……”惹得

村里人都跑出来了,满街都是人。女人们看看那楼,心里先就怯了,忙去拉男人,又趁

人不备在孩子的屁股上捏一把,孩子一哭,就更有理由拽男人了,汉子们心里也怯,只

是怕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也就强拽着身子往前走。离那楼房越近,拿抓钩、铁锨的汉

子手越软,女人更是哭哭啼啼的死命去拽,生怕汉子一抓钩下去中了邪,说不定命就搭

上了……

汉子们心里怯是怯,只是喊声不弱:

“扒了!给狗日的扒了!……”

到了门前,还没动手呢,罗锅来顺弓着腰从门里走出来了。他看了看众人,叹口气

说:“扒吧,扒了好。这房子不是咱住的……”说完,“扑咚”一声,给众人跪下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怎样才好。手里的家什都张张扬扬地举着,只是没

有落下去……

这当儿,又见“老杠”红着眼忽腾腾从村东跑过来,光脊梁手里举着一把抓钩,跑

到楼前头扑咚就是一抓钩;可那抓钩抡起来只在院墙上砸出了一个白印,却抡到脚上去

了,立时便有红腾腾的血流了出来……

这房子邪呀!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张扬了。女人们纷纷上前,拉住男人死命地

往家拽。男人也终于有了下台的机会,也就骂骂咧咧地去了。

村长杨书印在自家院里站着,默默地吸着烟。等了一会儿,听不见有什么动静,也

就阴着脸回屋去了。

  五十一 有人说,那楼房里的第一间屋子是红颜色的。红得像火,像血。头顶、地下、前后

左右的墙壁,全都是漆的红颜色,人一走进来,浑身就像被火烧着了一般,立时就想发

疯!那红色越看越吓人,简直就像一座燃烧着的火海,铺天盖地地朝人压过来……

  五十二 麦玲子失踪后,罗锅来顺悄没声儿地从楼屋里搬出来了。

自从住进这所楼屋,他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一个又一

个噩梦紧紧地缠着他。稍稍清醒的时候,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的腰弓得更厉害了,

整个人就像塌架了似的,苦着一张布满老皱的脸。没有人责怪他,是他自己要搬出来往

的。他觉得他的福分太浅太浅,架不住这么大的房子。这都是命哇,这楼屋自盖起后一

再出邪,他受不了了。

罗锅来顺在楼房外面的空地上搭了一个小小的草棚,他把自己的被褥从楼屋里挪出

来,夜里就住在这么一个像狗窝似的草棚里。住在这草棚里他心安了,也能睡着觉了。

冬天天冷,他像虾似的蜷在小草棚里,也不觉冻得慌。人老了,活一天就多一天。能安

安生生活就是福,还想什么呢?

人搬出来了,楼就空了。儿子不常回来,这空空的一座楼看上去连一点活气也没有,

阴森森的。罗锅来顺虽然不住这楼屋了,却还一天几遍去楼院里照看,料理。早上他爬

起来去楼里扫院子,扫了院子还得一天两次去喂狗……那只狼狗在院里关得久了,见人

就咬,样子很凶,他甚至怕进这楼院了。怕归怕,可还是得去。有时候,他觉得他是背

着这座楼过日子的。人搬出来了,这楼屋却依旧缠着他,他是脱不掉的。那简直不是房

子,是他的主人,他每日里得按时去侍候这“主人”,却又黑天白日里受这“主人”的

害……

他觉得他就是这样的命,命是注定的。他一辈子只能住草窝,只有在草窝里才睡得

安稳些。夜里,他常听见那只狼狗的咆哮声,那狗叫起来很恶,把链子拽得“哗啦、哗

啦”响,还“咚咚”地撞门!每到这时候,罗锅来顺就又睡不着觉了。他知道是那狼狗

惹得村里的狗们又围住门了。狗们天天夜里围在门口,就等那狼狗出来呢,只要一出来,

那就是一场恶战!他不敢放狗出来,那狼狗熬急了,一出来就会发疯的。他怕咬伤了谁

家的狗,他是连人家的狗也不敢得罪的。所以,狗叫得太厉害时,他不得不爬起来去看

看,他怕那狼狗会挣断铁链子。

村人们见了罗锅来顺,也觉得他挺可怜的。房子盖得那么大那么好,却又不敢住,

到老了连个安生的窝儿都没有。想想,心里的气儿也就稍稍地顺了些。也就更认定那楼

房是压人的“邪物”了。

罗锅来顺却不觉得难受,他已经麻木了。每日里像游魂似的从草棚里走出来,慢慢

地挪进楼院,把房子打扫干净了,又慢慢地从楼院里走出来,重又到草棚里安歇。人是

很贱的,有了什么之后就丢不掉了。纵然是很沉重的东西他也背着。他觉得人就是这样

子。

每当小独根从对面院墙的豁口处探出头来,罗锅来顺脸上便有了一点点喜色。他是

喜欢孩子的,很愿意跟孩子说说话。只要孩子能给他说上几句,他心里也就松快些了,

他问:“孩子,快满百天了吧?”

“快了。”小独根说。

“满了百天你就能出来了。”

“满了百天就能出来了。”

罗锅来顺笑笑。

小独根也笑笑。

“爷,你不住大高楼了?”小独根歪着头问。

“不住了。”罗锅来顺很安详地说。

“住草棚了?”

“住草棚了。”

“为啥呢?爷,你为啥不住呢?”小独根很惊讶地问。

“爷住不惯。”

小独根怅然地望着那高高的楼房,又看看罗锅来顺,咬着小嘴唇想了想,说:

“爷,那楼里有鬼,是么?”

“……”罗锅来顺语塞了,他不知说什么才好。孩子还小呢,还不懂事呢。他不能

胡说,胡说会吓着孩子的,他怕吓着孩子。该怎么说呢?

“真有鬼?”

“……那房子邪。”罗锅来顺迟疑了半晌才说,他觉得他没法跟孩子说明白,他说

不明白。

“娘也说那房子邪。鬼吃人么?”

“别问了,孩子。你还小呢,大了你就知道了。”

小独根昂着头说:“我不怕鬼。我进去就喊:鬼,出来!他会出来么?”

“没有鬼。孩子,没有鬼。”他真怕吓着孩子,他想给孩子说点别的什么,可一时

又想不起来。

“鬼也怕人,是么?”

“……怕。”

“爷,你能给我解开绳子么?”小独根眼巴巴地望着他说。

“等等吧,孩子,再等等。”

“等满了百天?”

“等满了百天吧。”

小独根很失望地看了罗锅来顺一眼,又痴痴地望了望对面的楼房,头又慢慢地缩回

去了。待一会儿,小独根又突然地探出头来,喊道:

“爷,你记着。”

“我记着呢。”

罗锅来顺觉得很对不起孩子。孩子小呢,这么小的孩子一日日拴在树上,也太可怜

了。他很想偷偷地给孩子解了绳子,让孩子到这楼院里玩一次,哪怕只玩一小会儿。神

鬼都不会害孩子的,也不该伤害孩子。可他知道那绳子是解不得的,万万解不得!村里

已出了不少事了。万一呢,万一这孩子摊上一点什么,他的罪孽就更深了。孩子的命太

金贵了,他担不起风险。人是什么东西呢?想做的不能做,不想做的又必须做。人是什

么东西呢?

罗锅来顺愣愣地站着,站了很久很久。儿子不让他种庄稼了,儿子说让他享福呢,

可他没有福,没有福享什么呢。他很惆怅,那双网了血丝的老眼里空空的,像是看见了

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冬日天短,天光很快就暗下来了,冷风一阵一阵地吹着,吹得人身上发寒。罗锅来

顺又得喂狗去了。他侍候那楼院,也得侍候那只狼狗,狗又叫了。

  五十三 有人说,那楼房的第二间屋子是黄颜色的。上下、前后、左右,六个面全是黄颜色

的。进了第一间屋子,再进第二间屋子,你就会在一片凝重、旋转的黄色中心跳不止,

肝胆欲裂!站久了,你会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浸泡在黄水之中,身上长满了脓疮。那脓疮

也滴滴答答地往下淌黄水。你禁不住想呕,呕出来的也是黄黄的胆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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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五十四 狗儿杨如意又带着女人回来了。

这次他是坐小轿车回来的。一个庄稼人的娃子竟然坐上了从国外进口的“伏尔加”。

据说那车过去是县委书记才有资格坐的,一个没有什么资历、也没有什么靠山的狗儿却

堂堂正正地坐着“伏尔加”回村来了。

杨如意这次带回的女人比上次带回来的还要漂亮。瘦瘦的、高高的,腰儿细细的,

脸儿白白的,嘴上还抹了口红。其实这女子还是那个名叫惠惠的姑娘,只是打扮得更洋

气了,叫人认不出来。杨如意是故意叫人认不出来的。他每次回来部让惠惠换一套衣服,

重新烫一次发,女人要是着意打扮了,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杨如意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当那辆黑色的伏尔加“沙沙”地开进村的时候,无论在地里做活儿还是在村里走路

的人全都扭过脸儿去了。不看,眼不见心静,可是,人们还是知道杨如意带着女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