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秀道:“你说晏琳会不会和王桥重新谈恋爱?”

晏定康道:“我总觉得不会,他们看得出来关系不错,但是两人说话时都不是情人之间的表情和语调,我觉得没戏。”

陈明秀松了一口气,道:“当初我最担心和王桥谈起恋爱。王桥虽然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可是毕竟在镇里面,两人结了婚,还得考虑把王桥调到省城。”

这是陈明秀一贯的看法,到了今天仍然没有改变。晏定康忍不住道:“你的思维太落后,还是计划经济那一套,没有跟上新时代,也没有跟上新形势。你觉得王桥是那种屁滚尿流靠着女方的人吗,我跟小琳问过王桥的情况,城关镇党委书记大多是县委常委,王桥在党委书记位置上干得很出色,深受县委吉书记赏识,也得到邓建国市长的高看,进县委常委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三十岁的县委常委,这就意味着锦秀前程,你想一想我三十岁时在做什么,还是车间的技术人员。”

陈明秀道:“听你的说法,小琳如果嫁给王桥,还是高攀了?我看不至于吧,我们小琳毕竟是在省委机关工作,身份在那里摆着的。”

晏定康道:“从我的观察来看,小琳和王桥能成为好朋友,但是成不了恋人,你就不要担心了。”

陈明秀道:“你凭什么这样说?纯粹是推测吧。”

晏定康道:“你忘记了我是管上万人大厂的一把手,没有点观人之术,很多事情无法下决心的。老婆,你这是灯下黑啊,别人都认为老公很难干,偏偏你没有这种认识。”

陈明秀笑道:“你以前当技术员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能干事,否则为什么会嫁给你。”

晏定康与老婆聊了几句,道:“里面还围着,我们进去看一看。”

在院子里,十几个村民把王桥围在中间,在王桥身边也聚集了几位城关镇值班人员。

一位老年妇女哭诉道:“派出所把人关进去十几天,为什么不放出来,我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另一位年长的男性村民道:“王书记,现在电视里天天都在演有多少人得了非典,好吓了哟。我们社员都没有文化,搞不懂到底是什么病,反正晓得是传染病。本来我们村没有这个病,你们政府非要把传染病弄到我们村来,大家生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还有村民道:“火又没有烧起来,又没有伤到人,凭什么要逮人。”

也有村民求情道:“王书记,大家都是本乡本土的,让他们认个错,就算了。”

王桥一直很有耐心地听着村民们反映情况,等到彻底弄清楚来意之后,讲了几层意思,一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县政府在城关镇设立隔离区是合法的;二是在选址上是经过考虑的,距离最近的农户足有三百多米,完全符合隔离区防护距离要求;三是隔离区设置以后,严格进行管理,符合管理要求,城关镇政府值班组基本上零距离接触,也没有问题;四是村民们朝隔离场汽油瓶是严重的违法行为,违法就要承担责任,没有烧起房子,没有伤人,只是违法造成的后果问题;五是建议违法犯罪嫌疑人主动交代问题,坦白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王桥讲话时思路非常清晰,不急不缓,尽量用大白话。但是最后态度是坚决的,既然违法犯罪了,绝不能用“人情”代替“法律”。

在村民心目中,有三个观点被认为三经地义,一是为什么要把隔离区设在我们这个地方,我们不反对设隔离区,但是不能设在我们这里,要设就设在其他地方,甚至还有人提出要设就设在县政府里面;二是又没有弄出人命,也没有把房子烧起来,大家都承认了错误,就算了;三是法不责众,只要一起闹,最终都会没事。

王桥讲完道理后,老人小孩子就要上前来,有的下跪,有的就去抱脚,闹得不可开交。

晏定康一直在厂里工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换位思考,站在王桥角度来想,这事处理起来确实极为麻烦。

城关镇工作人员极有经验,都一起上前,把村民和王桥隔开,不让党委书记被村民抱住大腿。晏琳就城关镇工作人员一起,劝解着反映情况的老百姓。

这时,相关的村社干部陆续赶到了现场。

镇长黎陵秋在侧门送走宫方平以后,立刻就返回现场。她工作经验也很丰富,就没有凑上去,而是站在一边给村社干部打电话,要求他们立刻到现场做好劝解工作,同时又直接给县应急办报告了情况。

由于是非典时期,对群体性事件都很敏感,很快就有派出所民警来到了现场。

村社干部、城关镇干部加上派出所民警就有三十多人,在人数上就比上访群众要多,有的干部劝解,有的干部讲法律,还有的讲人情,花了两个多小时,村民们才离开了城关镇政府。

晏定康、晏琳和陈明秀这才离开了昌东。

杜建国是有心写一篇有深度的关于隔离场的调查文章。如果仅仅是歌颂隔离场众志成诚,这就太一般化了。他了解到村民曾经攻击过隔离场,又亲自见到村民们到城关镇集体反映情况,拍摄了大量相片,又趁乱找村民做了几个录音,顿时觉得这篇调研文章大有写头。

等村民离开后,他来到王桥办公室,道:“蛮子,我觉得村民意见也有些道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通融?未免有点不尽人情!”

王桥道:“我刚才作解释的时候,你就在人群里,我讲得很清楚了,人情始终要让位于法律。”

杜建国道:“这是一般性解释,我想听点真话。”

王桥道:“要想听真话,也行。我是城关镇党委书记,不是公检法领导。我在隔离区的时候,公安就立了案,并且检察院也提前介入,案件已经进入流程,我在现场根本不能对村民作任何承诺,如果作了承诺,就把局面搞得很混乱,更加不能收场。”

杜建国道:“你一点都不考虑特殊时间的特殊事情?”

王桥道:“作为城关镇党委书记,只要把今天的情况向县委作如实汇报,最后如何决策,这是县委的事情。从我的本心来讲,乱世就要用重典,非典并没有过去,形势依然严峻,必须依法办事,而不能把法律当成儿戏。你当时没有在现场,那几个抛汽油瓶的村民行为其实非常恶劣,下手非常狠辣,如果我们没有做好充分准备,百分之一百出事。我们不能因为事后让老弱们来哭诉,就把法律放在一边,这是纵容。当然,我可以在汇报时提出建议意见,案件侦办速度可以在法律规定期间放缓一些,不一定非要在非典期间起诉判决。”

杜建国追问道:“你如果坚持这个观点,村民们就将把你当成最大的敌人,难道你不担心以后工作会受到影响?”

王桥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当今必须用霹雳手段,维护全镇的平安。”他又对杜建国道:“你今天看到许多事,下笔要客观公正,不要乱写啊。”

杜建国道:“放心,客观公平不预设立场,是我的新闻原则。”

正在这时,杨红兵突然打过来一个电话,道:“蛮子,吕局的公子突然给我打电话,想要你的电话,我给了,没有问题吧。”

第四百三十五章 失忆

这一句话来得十分突然,让王桥都愣了愣神。他随即反问道:“哪一个吕局?”

杨红兵道:“你忘了吗,以前静州的刑警支队长,后来到东城区当副局长。”他和吕忠勇有过接触,但是从来没有到过吕家,有事都是在酒桌上和办公室解决。因此,他知道吕忠勇有一儿一女,还和吕劲有过一次接触,但是他并不知道中师最好的老朋友内心深处装着的“吕琪”就是吕忠勇小女儿。

王桥感觉心脏跳动得非常激烈,似乎有一种迸出心脏的强度。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道:“我知道吕局,光头老三的案子最终就是他办的,吕局找我有什么事?不,吕公子找我有什么事情?”

杨洪兵当久了公安,经常遇到帮人牵线搭桥的事情,根本没有把事情当成事,道:“不清楚是什么事,我估计是不是吕劲想到城关镇来办什么事情,吕劲原本读的政法大学,后来由于爸爸的事情,就从体制内出来了,一直在做生意。找到你头上,绝对和城关镇有关系。”

王桥哦了一声,道:“吕局说起来也有缘分,从静州跑到东城区去办我的案子,如果能帮上,我肯定要帮。还有,吕劲的电话是多少,我记一下,免得到时是一个陌生来电,我有可能不接。”

放下电话后,王桥沉默下来。他绝对不相信吕劲会是因为生意原因来找自己,找自己绝对就是为了妹妹吕琪,吕琪在国外,发生了需要找自己的事,绝对是大事。

杜建国敏锐地发现王桥接了这个电话就变得严肃起来,道:“我看你这个城关镇党委书记也是日理万机,什么事情都集中过来。刚才不是什么坏消息吧?”

王桥笑了笑,道:“是杨洪兵打过来的,就是大一请我们吃过饭的那位公安。”

“我有印象,那是我在大一期间,或者说是在老味道还没有崛起前,在山南大学吃过的最丰富的一顿饭,记忆犹新。”杜建国用有些狐疑的眼光看着王桥,道:“蛮子,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你脸上肌肉都僵硬了。”

王桥用手搓了搓脸,道:“脸上肌肉僵硬,不会吧。”他用手搓着脸颊,道:“现在怎么样?绝对是刚才说话太多,累了。”

杜建国知道王桥每天应付的事情多,也就没有过于深究此事,道:“蛮子,你给我开一个采访名单,这一次我要在昌东踏实住两天,把材料弄扎实。”

王桥摇头道:“现在是非典时期,不是采访的好时机。我给你列一个名单,你就电话采访。我只是提一点要求,尽量客观,不要预设立场。”

杜建国道:“听你说这句话,就知道对我们记者有太多偏见。”

王桥道:“产生这种偏见不要怪我们,而是有太多新闻从业人员变成了搅屎棒,让我们不得不防。如果不是你是杜建国,我估计还要给干部们打招呼,不要接受采访,谁知道会不会断章取义,会不会颠倒黑白。”

杜建国也不恼,道:“凭着我的了解,蛮哥绝对有啥事。你这人嘴巴稳,进看守所和我岳父在一起的事情,硬是五年后才让我知道。算了,我去工作了,有事再找你。”

王桥道:“办公室主任叫刘友树,全程在隔离场。我给他打过招呼,全力配合你。”他拿起电话,就把刘友树叫了过来。

刘友树陪着杜建国去收资料,王桥办公室就安静了下来。

平时,王桥办公室总是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在非典期间,大家都习惯用电话或是网络来交流,一个多小时,办公室都无人进来。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猛然间就响了起来,王桥盯着手机看了几秒,才缓慢地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便迅速接通。

“晏琳,到了吗?”自从在隔离场与晏琳敞开心扉以后,王桥在私下场合就不再称呼晏琳为晏书记,而是直呼其名。

晏琳道:“现在路修得好了,来回很方便。我刚刚到家,正在家里自我隔离,隔离个十来天,差不多就可以在厂区里自由行动了,这个是我爸的要求。我知道是掩耳盗铃,因为我爸天天在厂区活动,只隔离我,不隔离他,没有任何作用。我也趁着这十几天,当一个宅女,过一过休闲的生活。”

王桥道:“这一次你能坚持在隔离场,很鼓舞军心。同事们都怕非典,包括到村社走访,到交通路口守点,都担心会中招。他们就互相鼓励,王书记是一把手,晏书记还是省委办公厅的干部,他们两人都敢到未知生死的隔离场,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走访、守点。”

晏琳道:“我现在走了,是不是当了逃兵?”

王桥道:“不是,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超出我的预期。”

晏琳轻声道:“谢谢你。”

挂断电话,王桥再查短信,仍然没有杨洪兵发来的吕劲电话号码。他伸手拿过了台历,接连翻了十五天,这才将隔离期间没有翻的台历补上。

在这十几天里,抗击非典形势仍然严峻。

在4月27日,也就是昌东隔离场发生冲击事件以后,市委杜立高书记主持召开市非典防治工作领导组会议,专门针对此事讲了话,强调必须充分运用法律赋予的权力和省委、省政府授予的权力,采取强有力措施,实施强有力管理。

5月3日省城防治SARS调度指挥中心下发《关于扩大SARS疑似病床和发热隔离病床的紧急通知》,要求增加疑似病人病房,保证单人单间,并设置发热观察隔离病房。

5月4日静州市交通局对市界出入口疫情防疫检测发出紧急通知。同日,静州市出台非典防治一线医护人员子女入学优惠政策。

5月8日,静州市纪检委、市监察委发布公告,市纪委监委将进一步采取积极措施,加大监督力度,对各级领导干部的失职渎职,玩忽职守等违纪行为进行严肃查处。市纪检委监委举报中心将24小时开通举报热线。

5月9日,静州市政府为应对非典引发的价格波动,核拨价格调节基金400万元,用于加强重要副食品储备和补贴,稳定市场价格。

5月10日,省委书记视察了静州抗非工作。

王桥强行将心思转到了工作上,仔细翻阅市防非办下发的简报,心情又沉重起来。隔离场成功解除隔离只是防非工作一个小胜利,艰巨的任务依然摆在大家面前。

刚把心思调整到工作上去,不再去想吕劲的电话和杨洪兵的短信,手机又响了起来。

这次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接通以后,传出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打扰你了,王书记。我叫吕劲,是吕琪的哥哥。”

王桥用平静的声音道:“我是王桥,说打扰客气了。刚才杨洪兵给我打了电话,说你有事情找我。”

吕劲继续保持着低沉的声音,道:“本来这事我应该亲自来找你,可是来了非典,大家都被关在家里,哪里都不敢去。”

王桥道:“刚才我还看了简报,形势确实严峻,这段时间最好就在家里,所有的事情都要停下来。”

在米国的一家医院病房里,吕劲最初给王桥通话时还心有忐忑,不知道从未谋过面、进过看守所、在城关镇当上党委书记的复杂人物王桥会是一种什么态度接这个电话。

接通电话以后,王桥平静的态度让吕劲心情安定了下来。

吕劲道:“这个电话,我觉得有些唐突。”

王桥从吕劲口气中听出了一些沉重的味道,道:“出了什么事?”

吕劲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声音显得异常沉重,道:“我和我妹还在国外,但是准备近期送她回家。她被汽车撞了,失去记忆。”

王桥听到两个字,头发都竖了起来,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吕劲道:“她被汽车撞了,伤到头部,失去记忆。”

王桥站了起来,举起拳头重重打在墙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吕劲听到了这个响声,接着又道:“我妹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谈恋爱。她没有忘记你,我希望她回国的时候,你能见她,唤醒其记忆。”

王桥道:“一点都记不起了?”

吕劲道:“我给她提起王桥,她觉得很熟悉,但是记不起到底是谁了。包括我父母,她都记不起了。我和她原本准备回国,遇到非典,被耽误了,只能等非典结束以后才回国。”

王桥没有安慰吕劲,还是平静地道:“吕琪没有结婚吗?我确认一下?”

吕劲道:“一直单身,她心里只有你。”

王桥用坚定的口气道:“回国告诉航班号,我去接你们。”

吕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谢谢你,王桥。”

王桥沉默了一会,道:“我应该谢谢你,给了这个机会。”

第四百三十六章 眼泪纵横

这是一个喜忧如坐过山车的消息。

吕琪还爱着自己,没有结婚,没有谈恋爱,这是一件让王桥高兴的事情。但是,兴奋如过山车,随即猛地落了下来,问题的核心是吕琪受伤失忆,连家人都不认识了,更别说自己。

当时,王桥详细问到了一个问题:“吕琪是如何承认你是她的哥哥?”

吕劲得到了王桥的确切答复,心情稍稍轻松了一些,道:“这事最初还是挺麻烦,我们得到消息后,就由我飞出国,拿着国内的相应法律文件,证明我和妹妹是兄妹。同时还带着从小到大的相册,通过相册一来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二来看能否用以前的影像来唤醒我妹的记忆。”

王桥道:“到目前为止,效果怎么样?”

吕劲苦笑道:“没有效果。她只是通过了法律文件和相片,承认了我是她的哥哥。”

王桥更是苦笑,道:“除了几封信件以外,我和吕琪连一张合影都没有,现在怎么证明。”

吕劲道:“我妹除了记不起以前的事情外,其他事情都没有问题,知识水平,情感水平,都正常,我试了一段时间,很失败,所以很唐突地打扰你。我希望爱情能够唤回她的记忆。”

王桥道:“你给我一个通信地址,我抽这一段时间,给吕琪写写信,讲一讲我们见面、交往以及后来分手的整个经过。”

吕劲讲完通信地址以后道:“我还担心一点,因为涉及到我妹妹,我就直说了,希望不要见怪。”

王桥道:“我不会见怪。我们两人之间一定要坦诚相告,人生了一个脑袋和两个肩膀,就是用来扛事,遇到事情我不会退缩的。”

吕劲道:“你和我妹谈恋爱是在93年的时间,你们是在旧乡那个十分独特的环境下谈了恋爱,也就是说,你们的恋爱基础就是建立在那个特殊时期。如果我妹没有失忆,你们重头开始,完全没有问题,因为有感情基础。现在问题就是这个感情基础消失了,你和我妹生活环境差距大,而且有十年没有见面了,你们爱的其实都是十年前的对方。我担心,见面之后,我妹会不会重新爱上你?如果不会,这对你是不公平的。”

王桥道:“就算不能再次谈恋爱,和现在情况相比,我并没有损失什么。这个话题就打住了,对于一个人来说,失去记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失去一部分生存的印迹,生命就要减少二三十年。我们当前的第一要务是帮助吕琪找会失去的记忆,其他事情都是次要的,不必用次要事情耽误第一要务。”

按照吕劲的估计,王桥肯定会答应帮助妹妹,可是没有想到王桥展现出来是这种胸怀,以及对妹妹无私的爱。他有些哽咽,道:“这个事情我还没有给爸妈说,是擅自作主,我相信爸妈知道此事,都会感谢你。”

王桥道:“这同样也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任何感谢。”

挂断电话以后,王桥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他坐在办公室里,通过姐姐的关系联系到山南第一人民医院脑科权威,在电话里咨询脑部受伤导致失忆的常识。

非典突发而致,改变了人们的某些生活习惯,如果按照往常,咨询重量级脑科专家不会用电话,都会亲自登门。现在非典来了,大家都尽量避免直接接触,大街上行人明显减少,显得空空荡荡,很多饭店和娱乐场所都关掉了。

脑科专家受人请托后接受电话咨询就显得极为正常。

他耐心地道:“我没有看到片子,只能从常规上来解释,记忆其实就是神经细胞之间的联结形态。储存或抛掉某些信息则是由人脑中的海马区来处理。海马区是大脑边缘系统的一部分,由两个扇形部分组成。海马区在记忆的过程中是充当转换站的角色,当大脑皮质中的神经元接收到各种感官或知觉讯息时,它们会把讯息传递给海马区。假如海马区有所反应,神经元就会开始形成持久的网络,但如果没有通过这种认可的模式,那么脑部接收到的信息就自动消逝无踪。如果一个记忆片段,比如一个电话号码或者一个人在短时间内被重复提及的话海马区就会将其转存入大脑皮层,成为永久记忆。”

专家停了一下,道:“能听懂吗?”

王桥道:“我能听懂,我在大学选修过心理学,还算有点基础。”

专家道:“听说你是镇里书记,读过大学?在哪里读的大学?”

王桥道:“我是山南大学中文系毕业的。”

专家哦了一声,道:“山大毕业的,那我就讲深一些,山大毕业生的理解能力还是没有问题的。”他又道:“心因性、创伤性、应激性,都可能导致失忆……杏仁核,前颞叶背内侧部,海马体和侧脑室下角顶端稍前处……和额叶内侧、眶额回、隔区、无名质、海马体及脑干网状结构等有双向交互联系。第一种情况,如果在海马区和杏仁核之间的网状神经出了问题,隔离了海马区和杏仁核部的传输,就会形成失忆,另外,第二种情况解离性失忆……”

听专家讲了一大段,王桥小心翼翼且充满希望地问道:“有可能恢复记忆吗?”

脑科专家道:“由于没有与患者见面,又没有见到片子,无法答复你。等你女朋友回国以后,我见面后才能答复……通常来说,可以试一试回到原来的生活场景,还有辅助治疗,超早行动,恢复的可能性越高,不过这又得绕回原点,我看片子才能给出准确的治疗方案。”

这是一个有用也没有什么用的咨询。

咨询以后,王桥当机立断准备在晚上写一封信,从见面之时的点点滴滴写起。

晚餐时间,胖子杜建国面带微笑地出现在办公室,道:“今天所有工作顺利完成,党委书记威力确实大啊,一声令下,大家接受采访真可以说是言无不尽。”

王桥道:“不是我的威力大,主要原因是给你名单的那些人都经历过十五天隔离场生活,有真切的生活感受。”

杜建国道:“那我们晚上到哪里吃饭,我有点怕在外面馆子吃饭。”

王桥道:“回我家去,伙食团特意给我留了一条鱼,我们今天吃酸菜尖头鱼鱼。”

杜建国道:“酸菜尖头鱼,太爽了!每次想起你的酸菜尖头鱼,我就口水长流。蛮子,凭着你的技术,在省城开个私家菜馆,专门做尖头鱼,绝对赚钱。当然,这只是一个无法实现的建议,你在仕途上如日中天,怎么可能做去开餐馆。”

王桥脑中一下又闪到了吕琪身上,连失忆的事情都能碰上,还有什么离奇的事情不能发生。他苦笑着道:“不要说得太绝对。不管是什么人,他在命运面前都是渺小的,比如一个大老板或是一个大官或是一个其他成功人士,也有可能出车祸,也有可能被从而至的一人花盆夺去生命,所有的一切就会离你而去。因为命运不可控,所以才会有宗教,人们才需要宗教来安慰动荡不定的命运。”

杜建国道:“你受什么刺激了,突然成了哲学家。”

王桥从办公桌后起身,拍了杜建国的肩膀,道:“胖墩,拥有时有珍惜,好好对待陈秀雅。”

杜建国把手伸到王桥额头上,摸了摸温度,道:“莫非你得了非典,突然间就伤感成哲学家了。”

王桥背着手走到办公室门口,仰头道:“天命难测啊。”他前脚踏出办公室门,脸上的忧伤之情就消失无踪,又成为领导全镇人民的勇敢、无所畏惧的党委书记。

走到刘友树办公室时,他站在门口,道:“友树,你出个通知,让班子成员明天上午九点开个短会,汇报抗非各组的情况。不通知二级班子了,现在开会都要减少人数。还有,每天办公室消毒,你要监督啊。”

刘友树道:“王书记,这非典没完没了,把正常工作全部打乱了,何时是个头。”

王桥脑子里想着滞留在国外的吕琪,道:“我也想早点结束非典,比你们任何人都想,可是,光想是没有用的,得大家一起行动起来,众志成诚,这句话用得真好。”走了几步,他又道:“建国的笔杆子厉害,你要配合好,争取弄一篇有份量的通讯出来。”

刘友树恭敬地道:“王书记放心,大家都乐意配合邓记者。”

坐着老赵的车回到了电力局家属院。

王桥把杜建国丢在客厅看电视,独自开始在厨房剖鱼。他从桶里抓起了迅速游动的体态优美的尖头鱼,放在案板上,用刀背将鱼拍昏。

正在动刀时,他将尖头鱼扔在了一边,独自站在窗边。

这条尖头鱼颜色和体形都与融洞里尖头鱼相似,猛然间勾起了王桥的回忆。他又想起失去记忆的吕琪远隔重洋是多么无助,一时之间,情不能自禁,眼泪一串串就滴落在胸前。

他上一次哭出眼泪是在走出山南第一看守所,淋浴时想起自己的经历,哭了出来。

这一次有杜建国在客厅,他不能哭出声,就默默地任眼泪纵横。

第四百三十七章 古典式爱情

在客厅电视关于非典病例的播报声中,王桥擦掉了泪水,继续做鱼。

很快,一锅飘着异香的酸菜鱼出锅了。

杜建国闻着香味,道:“有好菜,就必须要有好酒,堂堂党委书记家里,应该有好酒吧。”

“我戒酒很久了,家里的酒都应该是以前存留下的。”王桥在柜子里翻了翻,找到半瓶山南特曲。

杜建国将酒倒进杯子,晃了晃,道:“我们两人吃饭,你都不喝酒,这未免有些太严肃了吧。”

王桥道:“我是真戒酒了。戒酒以后,最初还是很有困难,很多人都试图劝酒。但是现在好了,没有人再劝我的酒,都认可了我不喝酒的权利。”

杜建国道:“那是你在昌东县有了地位,基本上不求人了。要求只求少数几个人,这几个人只要不强行要你喝酒,其他人自然会上行下效。如果,我说的是如果,你们一把手是好这一口,真要你喝,你会喝酒吗?”

王桥道:“我不知道,到现在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算了,不讨论这个问题了。现实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喝酒了,没有人再劝我的酒了。这其实是我的意志得到了极大的实现,所以,我这个举动为自己获得了自由。”

杜建国吃了一口尖头鱼,又喝了一口酒,道:“你的想法出人意料。客观地说,你这人越来越独立特行了,不象一个典型的政客。”

王桥道:“典型的政客应该是什么样子?”

杜建国道:“至少不应该是独立特行的性格,而应该能够跟随着世俗调整自己行为,而非强化自己的行为特征。”

王桥用茶水和杜建国碰了碰,道:“我有时也在反思,在大学里树立了所谓的从政的理想,是不是值得坚持。最初我是在从政和创业两件事情下进行过选择,后来觉得创业可以随时开始,从政只有一次机会,所以我就先选择了从政。”

杜建国道:“你对你的选择感到后悔了吗?我去采访镇里干部,他们对你是发自内心的佩服和尊敬,这不是口头上的,而是一种发自内心行为,这说明你尽管有点独立特行,在城关镇党委书记岗位上却是得到高度认可的。难道,你刚刚走上仕途起点,就想要退缩了?”

王桥道:“谈不上退缩,人总得思考吧,总得反思吧。”

杜建国哈哈笑道:“都是读书读出来的臭毛病,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