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是沙州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正儿八经的副处级干部,虽然王桥和林玥是老朋友,也不能在杨柳面前摆谱,很客气地站起来打了个招呼。

杨柳注意到这个细节,忙道:“王书记,别客气,请坐。”

林玥将一叠材料从文件夹上取了下来,摊在茶几上,道:“省市还是重视此事,已经出了有简报,还有加强预防的通知。”

王卫东从摊开的材料中看到一份省卫生厅发的简报,标题上有“香。港淘大”几个字,便将这份材料拿出来。

其中有这样一段内容:“3月19日,一名SARS患者到香。港淘大花园E座其弟住处,期间使用过厕所;3月26日,淘大花园有7人患SARS,28日增加到63人,31日激增至213人。检验发现,SARS病人的尿液和粪便中都有大量病毒,而且病毒在粪便中可以存活60小时以上。当第一例感染者造访住在淘大花园的亲戚,并多次使用厕所时,带着病毒的水雾就飘到共用一条下水管的各层同号码的公寓内,使得其中的居民感染。这些居民再通过共用电梯,将病毒传给不共用下水管的其它编号公寓中的居民,这些居民感染后同样通过下水管道将病毒传入其它楼层同号码的公寓内。”

王卫东看完这份不起眼的简报,递给林玥,他自己反而不太相信材料的介绍,道:“我听说过淘大花园,材料是说得太神了,是不是这么牛。”

林玥皱着眉头看完这份简报,道:“是省卫生厅的简报,虽然说是转引的内容,应该不会有错。”她仔细看完所有的材料,得出了结论:“看来我们不能置身事外了,不能把广南的事情当做简报来看,我明天就和朱书记专程谈一谈此事。”

在山南省,是否对某一件事情重视,光从文件里看是不准确或者说是不全面的,一把手的态度比文件更加直接和关键,王卫东作为副职,深知其中奥妙。让林玥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王卫东就达到了目的,至于沙州全市的防疫开展得如何,则是其他人的事情。

在政府里,副职分管的事虽然不是径渭分明,绝对不能碰,但是大家还是遵守着基本规则,别人的事最好别去碰,乱碰,容易引起同同僚的不满,同时也让下级为难。

谈完正事,三人开始轻松地随意聊天。到了十点半钟,王卫东见林玥脸上闪现出一丝倦容,便主动告辞,道:“林市长,那我就先走了。”

林玥忙了一天,确实有点累了,就笑道:“你才从广南回来,还没有与小佳汇报工作就被我叫了过来。快回吧,免得小佳埋怨。”

王卫东又对王桥道:“桥老弟,明天我没有时间陪你。我让秘书晏春平陪你去看几个矿山企业,要看哪几个,你随便点。”

王桥道:“我想看几个有尾矿库的矿山,了解其设计标准、工程造价、安全措施等。”

王卫东道:“那我给晏春平交待,他明天请安监局分管同志陪同,详细给你讲一讲。”

当王卫东下楼时,王桥亲自将其送下楼。

上车前,王卫东特意交待道:“桥老弟是昌东城关镇党委书记,责任也不小。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要离开城关镇,赶紧回去做好准备防非典,千万别忽视了。”

王桥此时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道:“我明天上午看矿山企业,下午就回静州,回去以后立刻就安排布置。谢谢卫东哥关心。你如果有时间,我们一起到广南见一见老爷子。”

王卫东道:“想起老爷子纵马横枪的岁月,我就无限神往。等把非典这个祸事躲掉后,我们一起过去给老爷子请安。”

送走了王卫东,又送走林玥,王桥这才回到市委招待所。

这一次王桥率队前往沙州考察学习,除了到省委办公厅办事的晏琳副书记以外,全体班子成员都参加。考察目的地之一是沙州东城区所在地的黄桷街道办事处,主要学习其城市管理的经验,以及打造小康村的经验。王桥任职城关镇党委书记以来,遇到的几件大事都在村里。如今他觉得应该把目光转向城市管理,因此带队前往沙州黄桷街道办事处学习。

另一个目的就是考察尾矿库。王桥想让班子成员都实地看一看大型矿山的尾矿库管理模式。

在前往沙州之前,王桥提前给林玥打过电话,汇报了到沙州的目的。林玥事情多,加上身份问题,不可能陪同昌东城关镇的考察团,便交待府办副主任杨柳安排此事。

沙州东城区黄桷街道办事处是沙州一面旗帜,平时来考察的部门很多。原本对于昌东县城关镇来访考察有点漫不经心,接到城关镇发过来的来函以后,便安排了一位副书记接待昌东城关镇一行人。

谁知接到来函不久,黄桷办事处党工委书记就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杨柳打来的电话。杨柳言语间颇为客气,只是询问行程安排,并说林市长有可能要见一见昌东城关镇代表团。

接到这个电话,黄桷办事处便明白城关镇与林玥市长肯定是有极深关系,不再敢怠慢,重新调整了布置,黄桷党政主要领导全程陪同昌东城关镇考察组参观两个居委会,看一处危旧房改造项目,一处社会福利机构,参观的重点是羊口村。

羊口村位于东城的城郊,多山石,少好田,以前是放羊之地,因此被称之为羊口村。羊口村处于城乡结合部,是个村企合一、实行企业化管理的村庄。改革开放30年来,羊口村一班人带领全体村民,渔、工、贸、物流、旅游等五业并举,稳步发展农村集体经济,村民的生活水平有了跨越式飞跃,成为“山南十佳小康村”典范。羊口村的发展经验、模式也吸引了众多取经者、参观者。

王桥选择参观黄桷办事处,并非是带着大家来旅游,而是确实要取点真经。他有意在参观羊口村以后,选择一个条件最好的村,采取青桥六步议事规则和羊口村混合模式,打造一个小康示范村。

上午参加城区居委会,中午就由黄桷办事处安排接待。

下午参观了羊口村,由村党委在村里面的餐厅安排了一顿晚餐。代理市长林玥来到羊口村出席了这顿晚餐。

林玥来到沙州的时间不长,一直想看一看羊口村,却总是抽不出时间。这一次借着王桥带队参观羊口村的机会,她总算挤出了些时间,在羊口村走了一趟,并吃了晚餐。

由于林玥要来吃晚餐,晚餐规格就很高,除了黄桷办事处两位领导,东城区区长也早早来到羊口村,等着林玥。

晚餐结束后,镇长黎陵秋便率着班子成员回市委招待所。

王桥独自一人跟随着林玥来到市委招待所一号楼顶楼茶室喝茶,与从广南飞回来的堂兄王卫东会面,这一次见面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南方有一种传染性极强的非典型肺炎。

十一点时,王桥回到市委招待所主楼。班子成员们都还没有睡觉,聚在一起打双扣。镇长黎陵秋脸上还挂着几根胡须,颇为滑稽。王桥进屋后,郭达就放下扑克,道:“王书记,你来打。”

王桥原本想跟大家谈一谈非典之事,见大家兴致颇高,也就将谈事情的冲动压在心里,道:“我要睡觉了,你们玩吧。明天上午还要考察,不要玩得太久。”

黎陵秋吹了吹挂在脸上的胡须,道:“我们在十二点,准时散场。”

老书记宋鸿礼如今是小竹河工业园的常务副主任,全心抓小竹河工业园的工作。以他的年龄、资历、现在所处的位置以及静州用人惯例,以后一个人大副主任或是政协副主席跑不了。

城关镇老书记宋鸿礼印记以极快的速度消散,散而代之是另一个强烈的王桥印记。两种印记都很有个性,却是各有各的特点和魅力。

早上,七点半,黄桷街道办事处党政一把手来到市委招待所,陪着城关镇这一行人吃早餐。正在吃着,晏春平也来到市委招待所,同时还带来了一辆考斯特。

晏春平手里提着一个厚厚文件袋,很客气地交给王桥:“王书记,这是王市长让我交给您的资料,与非典有关。”

昨天三人相会时,王桥已经将王卫东所言听进了心里,只是苦于没有更多资料,正在琢磨着请杨柳帮忙找一些,没有料到,王卫东一大早就叫秘书把自己最急需的资料送了过来,接过资料袋,王桥暗道:“王卫东能在这个年龄就成为副厅级干部,果然有过人之处,思维慎密,心细如发,真值得我好好学习。”

晏春平又道:“九点钟,安监的一位副局长要过来陪王书记看三个有尾矿库的矿山,这三个矿各有特色,算是尾矿库好、中、差的代表。”

在一旁陪吃早餐的黄桷街道两位一把手看着王桥的眼光更不一样,昨天是市长林玥亲自陪着吃晚餐,今天又是副市长王卫东的秘书晏春平亲自陪同考察。

这个待遇,非同一般。

黄桷街道两位一把手将城关镇诸人送上了考斯特以后,两位一把手看着车屁股议论起来。

书记是一位在基层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中年人,平常挺喜欢说粗话,骂道:“马的,日了怪了,这个王桥是什么来头?”

镇长摸着自己的胖脸,很有把握地道:“王桥这么年轻当昌东城关镇书记,十来万人啊,并不比我们办事处要小。我们两人奋斗了二十多年才坐到了这个位置。王桥这小子,听说才工作三年。”

书记指着远处的考斯特车,断言道:“绝对是官二代,否则也不可能与林市长和王市长有这么深的关系。”

镇长继续摸着满是肥肉的大胖脸,叹道:“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我们两个苦命人继续去工作吧。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人,只能靠拼命工作,没得法子,累啊。”

第四百一十九章 汇报的方式

中午,昌东县城关镇外出学习的同志回到了静州。一辆小车朝静州市区开去,其余的车径直回昌东。

老赵将车开到了菜市场旁边。王桥下车道:“你等一会,我去卖点菜。”老赵道:“王书记,你要买什么菜,我帮你去买。”王桥摆了摆手,道:“我等会要到老师家里,由我来做饭,得自己把关。”

王桥到菜市场转了一圈,买了包昌东酸菜,又弄了一条成色还不错的花鲢,再买了一点小菜。

小车停在杨琏所住小区前面后,王桥提着包和菜下车,走进小区。

老赵等到王桥走进小区,就开着小车去找地方洗车。

在很多乡镇,小车司机和一把手往往结成紧密关系,有着浓厚的私人关系,一把手走到哪里,小车司机就跟在哪里。

王桥和老赵关系就显得很公事公办,并不让老赵掺合到私生活中。

王桥这种保持距离的做法也是向大家宣示了一种态度。以前车少的时候,单位驾驶员是很牛的,甚至在某些时候可以和副职们相提并论。现在车多了,驾驶员也多了,所以驾驶员回归到了其开车的本来职能,而将附带的一些“政治”职能减弱。

老赵知道这个年轻的领导虽然和气但是并不好惹,更不好糊弄,因此跟随王桥以后一直都挺守规矩。他知道王桥外出办事时只要不特别说明,就是不让司机跟着。今天开到菜市场时,王桥说了一句:“你自己安排。”他便明白今天肯定不想让自己参加领导的私下活动。

在这种情况下,老赵会找一家味道不错的馆子,点几样自己喜欢吃的菜。还会找一家不错的酒店,开一间钟点房,睡一个大觉。

这种转变有一个过程。最初老赵还是有些老思维,觉得领导把自己撇开是对自己的不信任。现在接受了这种转变,慢慢就习惯了,反而觉得这样自由自在,比跟着领导去见客人要舒服得多。当然,作为一把手的驾驶员还是有些小便宜,每次去报销这些费用时,不管是郭达还是赵敏从来都不看发票具体内容就直接签字。就算一个月多用了三五百块钱,也无人在意。

王桥拎着菜、拿着包上了楼。

杨琏打开门时,还戴着袖套和眼镜,高兴地道:“你来得正好,我又弄了些檀纸,正在过瘾。你也来写两笔。”

王桥轻车熟路地将酸菜和鱼放到厨房,洗了手,走到客厅,道:“我有好些日子没有动笔了,笔力必然下降了。”

杨琏道:“就是过瘾,又不参加比赛。来来来,写两笔。”

王桥用手摸了摸新到檀纸,见猎心喜,挽起衣袖,提笔略想,在桌上写了一首最近挺喜欢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杨琏站在书桌旁欣赏了一会,道:“功底见涨啊。这幅字有了点大将风度,但是与苏东坡当年的心境有些差异。”

王桥道:“没有办法,我现在忙得焦头烂额,无论如何也没有苏东坡的心境。”

“无妨,你就写出自己的心境就行了,也是真实的表达。”杨琏又道:“你说有事想找建国,到底什么事情,还要绕一个大弯子。你和建国也熟悉,可以直接给他讲。”

王桥道:“这一次到沙州,恰好遇到了市长林玥和副市长王卫东。王卫东刚刚参加了广交会,据他说广南有一种特别厉害的传染病,叫做非典,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沙州目前正在做预防非典的准备工作。我个人觉得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想给邓市长汇报。这是资料,杨叔先看一看。”

王桥打开王卫东准备的材料,一页一页讲给杨琏听。杨琏最初还不是太在意,越听越是心惊,道:“这个太重要了,静州几百万人,是得好好准备。”

杨琏虽然是老江湖,毕竟退休多年,想法就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道:“既然事情这么急,那你可以直接给建国汇报。”

王桥道:“我当时也曾经想过直接汇报。后来觉得由我去直接汇报不妥当,毕竟我是昌东县城关镇的书记,给邓市长汇报就是越级汇报,原则是不应该的。但是,我觉得此事特别重大,若是先给县委县政府报告,再由县委县政府报告给市委市政府,时间就有可能拖得太长。而且,通过这个常规程序能否引起上级高度重视还说不清楚。所以,我想以静州市民的身份,直接把材料递给邓市长。”

杨琏皱眉道:“我马上给建国联系。要么他这单身汉到我这个单身汉家里来,要么我和你晚上到他家里去。不要怕给他添麻烦,建国有时候躲大酒,就跑到我这里来,自带卤菜,吃吃喝喝。”他随即拨通了电话,道:“建国,晚上有空没有,到我这里来一趟,吃晚饭。有比较重要的事情要给你说,如果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情,你就推掉吧。”

在静州也只有杨琏用这种口吻和一市之长说话,就连省委书记杜高立与邓建国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邓建国挂断电话后,想着杨琏戴着袖笼子写字的模样,自语道:“杨老师越活越自在了,真让人羡慕。”他经常到杨琏家里去蹭饭,也喜欢到杨家,因此并没有想到这一次杨琏确实是有重要之事。

晚上六点半钟,邓建国来到了杨琏家里,手里果然提着几样卤菜。

这个卤菜就是在杨家所住小区附近的一个小摊子买的,味道不错。这个摊子的老板是不看报不看电视的中年人,压根没有认出来多次来的顾客是在任上的邓市长。也正因为这个原因,邓建国喜欢在这一家来买卤菜。

他进门就见到了杨琏和王桥。

杨琏接过卤菜,道:“今天把建国请过来,是王桥有一件重要事情要给你报告。”

邓建国听到有工作,笑容不知不觉就减少了,道:“有工作,怎么不到办公室来?”

王桥就用最简短的语言讲清楚事情经过,道:“我率城关镇班子到沙州考察学习,遇到刚从广南回来的副市长王卫东正在给林玥市长汇报非典疫情。我和王卫东在七年前就认识,一起参加过省教育厅的表彰大会。当时林玥市长在教育厅当处长,是表彰会的组织者。王卫东给林市长汇报完非典疫情以后,也给了我一套关于非典型肺炎的资料,叮嘱我回到城关镇做好准备。我觉得事关重大,就想单独给邓市长汇报。”

邓建国:“你给县委县政府报告没有?”

王桥道:“我是中午才从沙州过来,已经以城关镇党委名义写了情况报告,由办公室送至县委。从沙州回昌东以后,我还要给吉书记单独汇报一次。”他望着没有表情的邓建国,继续道:“我觉得事态严重,如果按一般程序来运作,有可能误事。所以想用这种更直接的方式向邓市长作一次报告。”

邓建国不置可否,道:“你先讲那个非典。”

王桥打开资料袋,详细讲清楚发生在南方的疫情。由于他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琢磨此事,将非典疫情的基本情况讲得非常清楚准确。

邓建国翻看着资料,追问道:“林玥市长知道这事,她是什么态度?”

王桥道:“林市长准备调集资源,进行全面防范。”

邓建国目光锋利起来,道:“全面防范不是一句简单的话,需要花钱,需要调集各方面资源,需要做全面动员,如果做了这些准备,非典疫情却根本没有传播进省里,谁来负责?”

王桥迎着邓建国的目光,道:“两权相害取其轻。我们守土有责,应该为六百万静州人民负责。”

邓建国盯了王桥一眼,又拿起资料,一份一份细看。

其实,邓建国也看过省里的简报。看到简报后,他并没有太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是按照惯例把文件签给了市卫生局,让他们做好防范工作。由于有了这个签字,就算非典当真爆发,作为市长也不算失职。

可是,把文件签给卫生局只是一般性布置,而不是针对重大疫情的布置。

王桥和杨琏都没有说话,让邓建国安静地阅读和思考。过了良久,邓建国将资料收起,道:“滋事体大,不好下决心啊。”

杨琏道:“建国,两权相害取其轻吧。”

邓建国道:“我会慎重考虑的。”

由于有了非典这事,晚上气氛就不轻松。

八点过,邓建国离开。

杨琏道:“王桥,建国最后都没有表态啊。”

王桥道:“关于非典疫情的正式书面汇报已经交到县委。明天早上,我要去办公室找吉书记,以城关镇党委书记的名义再次当面汇报此事。至此,我的责任就尽到了,然后就是在城关镇范围内做好准备工作。”

杨琏道:“你要今天晚上走吗?”

王桥道:“如果没有非典之事,我就留下来与杨叔再多写几幅字。现在心静不下来,还得回去。”

杨琏道:“你回去吧。不管非典是否会传到山南省,但是我觉得你这样做是对的,两权相害取其轻,你这句话说得好,是敢于承担责任的表现。现在有的官员为了官位做起事情总是办求四平八稳,肩膀越来越往下滑,不敢承担责任。我希望多年以后,你还能保持现在的责任感和事业心,不要败给社会庸俗。”

王桥道:“我努力保持本心,这很难。光是不喝酒,就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再难我也要按照我的想法做。”

老赵正在宾馆里看电视,接到电话以后,赶紧下楼退掉房子,迅速将车开到小区门口。

小车启动,静州城区渐渐被抛在脑后。王桥望着远去的璀璨灯火,暗道:“自己选择这样做,是为了这一城灯火下面生活的人民的安危,问心无愧。如果邓市长因为这件事情对自己产生了看法和隔阂,那是他的问题,而非自己选择有错误。”

第四百二十章 抓好能办的事

第二天,王桥早早就来到了县委大楼,等着给吉之洲汇报“非典疫情”。

吉之洲听了王桥汇报,又认真地看罢复印至沙州的文件,道:“现在全省有没有非典案例?”

王桥摇头道:“暂时没有,但是在广南那边闹得很厉害。”

“流行病每年都有,不必过于紧张。现在一动不如一静,听从省市指挥是最为稳妥的。如果不听指挥,擅自行动,就有可能扰乱全省秩序,这一点不可不查。当然,你能来汇报是对的,是负责任的做法。”吉之洲在材料上签道:“此事甚为重要,应急办密切关注,掌握动态情况,及时向县委报告。吉之洲。”

签完字,吉之洲又将秘书叫了进来,交待道:“把这一套资料复印几份,拿一份给应急办,送一套给政法委涂书记。”

到了这个份上,王桥已经尽了力。

离开吉之洲办公室,他有些短暂的迷茫,暗道:“邓市长和吉书记都是有能力有责任心的领导,为什么会对非典型肺炎如此漫不经心?难道是我错了,变得急躁了,开始急功近利了?”

他回想着王卫东给林玥汇报工作时的场景,分析道:“王卫东去过广南,亲自了解到这个疾病的厉害和可怕,因此有着最直接的印象,回来以后必然会有所反应。之所以林玥能够接受王卫东的建议,是因为王卫东是沙州副市长,还戴着全省最年轻县委书记的光环,位高权重,有威信,说话让人信服,所以林玥相当重视其建议。自己与王卫东相比,职务低,工作时间短,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令人信服。如果我是级别更高的领导,邓市长和吉书记肯定会用另一种态度来对待我的汇报。”

他转变又想道:“两个领导的做法从常规上来说应该是比较稳妥持重的做法,毕竟省内还没有一个非典病例,全省也没有统一部署,若是调动太多资源进行提前布置,很容易引起非议。做预案是为了防备某种灾害到来,在当前情况下,如果灾害真的到来,不管准备工作如何细致,都有可能出现严重损失。所以,我们不希望灾害真的到来。可是灾害真不到来时,就会有人追问提前布置是否得当,浪费大量人力物力是否是浪费民脂民膏。”

心情复杂的王桥回到城关镇时,已经下定了决心,道:“不管两位领导是什么看法,我是城关镇党委书记,守土有责,必须要在城关镇范围内做好应对工作。”

思考应对方案之时,王桥慢慢又发现一个棘手的问题:城关镇只是城关镇,职责不完整,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还有公安、卫生、教育等县管单位,要做到全面防范,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另外一种表达方式就是:城关镇没有这么大的动员能力,根本无法全覆盖,无法全覆盖则意味着全面预案是不可能的。

王桥有些烦躁,推开了窗,一阵阴冷的空气猛然而至,让他打了一个冷颤。吹了一会冷风,他又渐渐平静了下来,坐回办公桌前,给晏琳打了电话,“晏书记,你什么时候回来?”

晏琳道:“我准备明天回昌东。”

王桥道:“省里对非典是什么态度?”

晏琳有点惊讶,道:“你也知道非典吗?我回去以后,与同事们一起吃了一顿饭,大家都在聊非典,我这才知道。目前,省里下过简报和通知。”

她就简略地将自己得知的情况向王桥讲了讲。

“你回到镇里后,我们开一个办公会,你将知道的情况给班子成员讲一讲,对于非典,我们还是要提前做些准备工作。”王桥又道:“由于省里没有明确的态度,下面市县都在观望,我们最基层的更无所事从。给你一个任务,要密切联系省里关于非典的动向。”

晏琳道:“好,我及时办公室保持联系,有什么消息我通知你。”

晏琳接受了父亲建议,专门请假回到省委办公厅常委办汇报了一次工作。在回到原单位时,她听到了关系非典的各种消息。省委办公厅是全省中枢,消息来源很快,也很准确,她得知非典的详细消息以后,原本想回来给王桥谈谈此事。她没有料到,远在昌东的王桥此时也及时知道了非典的准确情况,并给自己布置了任务。

挂断电话后,王桥又细细地想了一会,决定抓紧时间为预防非典做自己能做的工作,与日常工作结合得最近的有三项,第一项是清理垃圾;第二项是摸排城关镇的临时人口,以及近期外出人口的详细情况;第三项是印制并在辖区内分发预防非典的知识手册;第四项是为城关镇干部购买一些十二层的手套,发放一些中成药。

前两项工作都是基础性的动态工作,看似简单,实则非常难作,必须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动员辖区内所有基层组织才能够完成。

做出决定以后,王桥说干就干,带了一套资料来到了县城管委,找到了老领导乐彬。

在前往城管委时,王桥提前给乐彬打了电话。因此,当王桥来到乐彬办公室以后,茶已经泡好,还在冒着热气。

刘友树在楼上接到王桥,陪着他来到乐彬办公室。

“桥老弟,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乐彬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与王桥握手,两人一起坐在会客的沙发上。

一般情况下,来到乐彬办公室谈事情的人都是坐在乐彬办公桌对面,乐彬基本上不会走出办公桌。如今王桥是城关镇一把手,乐彬出于尊重,就走出了办公桌。

王桥看到乐彬头顶上一大半的白发,不由得想起以前在旧乡时的岁月。乐彬在旧乡时就是党委书记,当时刚满四十,有一头又浓又黑的头发。十年时间之后,乐彬由意气风发的党委书记变成了白发丛生的城管委主任,脸上肌肉开始松驰,还有了眼袋。

王桥道:“乐主任,又有麻烦事情了?”

乐彬这些年被垃圾场折磨得够呛,听到麻烦事情,立刻就联想到了垃圾场,问道:“垃圾场下面的向阳坝村又起妖蛾子了?”

王桥道:“与垃圾场没有关系,另外一个事情。我带了一套资料,乐主任先看一看。”

看罢王桥送过来的资料,乐彬有些疑惑,道:“这是防疫部门的事情,和城管委关系不大?”

王桥道:“非典是一种急性传染病,确实与城管委关系不大。但是,若说没有关系,也不对。我觉得趁关这个机会,城管委和城关镇联起手来,打一场消除卫生死角和陈年垃圾的攻坚战,还在公共卫生地段冲进冲洗。不管有没有传染病,这个事情没有错。”

乐彬听说是这事,便松了一口气,道:“这本来就是城管委的本职工作。以前我们两家有些扯皮,现在老弟到城关镇主政,也就不存在扯皮的事情,我们全力以赴开始做。”

王桥道:“那我们各自准备一天,后天开一个城管委和城关镇联合召开的誓师大会,向卫生死角宣战。集中三天时间,让我们两边的所有力量都开动起来,让县城的卫生有一个改变,也为党代会献礼。”

谈完正事,王桥要走,被乐彬一把拉住,道:“你可是从城管委走出去的干部,到了娘家,不吃一顿饭,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王桥看了看手表,道:“时间还早啊,等着吃午饭难受。”

乐彬摇头道:“先回办公室也可以,但是中午要在一起吃饭。我知道你不喝酒,虽然这个事情让我们这些老朋友都觉得有点不爽气,可是我还是尊重你的选择。中午我叫马强和刘友树参加,就不喝酒,只吃菜。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桥便不再推辞,道:“那中午我准时过来,郭达如今在分管市政,等会我把他一起叫过来,方便联系工作。”

离开城管委以后,王桥又回到城关镇办公室,把黎陵秋和郭达叫到自己办公室,谈了后天的誓师大会的事情,让郭达拿出一个工作方案:一是誓师大会的方案,二是誓师大会后的工作详细工作方案。

商量了细节,到了中午吃饭时间。王桥就叫上了黎陵秋和郭达,一起去吃刷羊肉。

到了新开的草原肥肉馆,乐彬、马强和刘友树已经等到了包间。大家一番握手,然后依着级别落座。

乐彬要把主位留给王桥,道:“隔几天就要开党代会。按照城关镇惯例,城关镇党委书记就算不能进入常委,也必然是县委委员。所以,这个位置还得县委委员同志来坐。”

王桥笑道:“我还是懂得起一二三的,这个位置不能乱坐。理由很简单,我在旧乡当小学教师时,乐主任就是旧乡党委书记,是老领导了。所以,无论如何这个位置还得由乐主任来坐。”

两人争论了一会,乐彬还是被王桥按在了主位上。

在宋鸿礼和曹勇时代,城管委和城关镇矛盾极深,互不相让,几乎到了逢重要事情就争执的地步。如今曹勇和宋鸿礼先后调走,城委管和城关镇的关系发生了彻底变化,由矛盾极深的两个单位变成了关系极佳的两个单位。

这让黎陵秋这个新镇长感到很幸运。城关镇和城管委交叉的事情太多,互相拆台,大家都难办。如今互相补台,她这个新镇长的日子就舒服得多。

午餐时,除了王桥以外,大家都喝了些酒,气氛颇为热烈。

乐彬喝了近四两白酒,眼睛就有了血丝,把王桥拉到了一边,道:“这一届之后,我应该要到政协去工作,已经给我透了风。刘友树是你的老同事老朋友,一直窝在城管委没有什么发展前途,我想让他到你那里去当办公室主任,等你成为县委常委后,还是想办法提一提刘友树。按他的资历,早就应该提起来了。”

王桥道:“县委常委,那还早得很。”

乐彬道:“刘友树跟着你老弟,发展前途要大一些,这一点我是非常相信的。”

刘友树没有提起来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得罪了牛清德这一系的关系。王桥与牛家不和还能不停地升职,这在昌东是头一份,从这个角度来说,让刘友树到城关镇来工作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王桥看着在为大家服务的刘友树,道:“行,城关镇办公室正好差一个能干的党政办主任,我去运作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