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将宋鸿礼和黎陵秋向邓建国作了介绍。

邓建国道:“我看了你们传过来的资料,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核心一点就是变管理为服务,变‘我要社员怎么做’为‘社员自己要怎么做’,不要小看这个细微差别。这个细微差别是转变我们执政方式的体现,是民主的具体体现。民主不是抽象的,也不仅仅只是选票。”

宋鸿礼诚恳地道:“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是一次试验,本身并不成熟,是王镇从解决实际问题为出发点,结合村民自治以及村民组织法提出来的议事办法。今天是第一次按照议事规则来办理三社修路这个老大难问题,会场纪律不一定好,也不一定成功。”

邓建国道:“没有提前预演吧?”

宋鸿礼道:“现在的村民哪里能够预演,他们都着重于自身的利益,村里想让他们预演都不可能。今天的现场是完全真实的。”

邓建国道:“很多地方村民开会。包括村两委会选举,村里都要发误工,今天你们这次开全社大会,有没有误工。”

宋鸿礼道:“青桥村虽然不算是空壳村。可是集体经济薄弱,再加上又是三社的事,所以这次开会能来多少人也说不清楚。”

邱洪与王桥打过招呼,就站在一边听着老板与宋鸿礼聊天。邱洪曾经在昌东县工作时,宋鸿礼这类城关镇党委书记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如今位置变了。再从另外的角度来看宋鸿视,光环似乎就褪去,原来高大威猛的党委书记变成了一个还算稳重的胖老头。

宋鸿礼最后问道:“邓书记,我如何向村民介绍你?”

邓建国道:“不用介绍,我就跟在你们身边,看一看基层最真实的情况。我以前一直在大学工作,对村社这种毛细血管其实是不了解的,今天是看一个真实的现场,越真实越好。这事过了,你们应该把青桥议事规则形成一个总结报告,报告县委。”

宋鸿礼最担心城关镇会夹在市里和县里之间成了二面黄,市里官大,县里直管,城关镇两边都得罪不起,听到邓建国主要提出应该上报县委,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宋鸿礼是久经宦海的基层领导,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上级,有的上级确实真有水平,有的上级水平真不行,还有上级是真有水平但是不太考虑下级的利益,有的上级既没有水平也不考虑下级的利益。

他没有与邓建国实际接触前,就不免有些打鼓。

两辆小车开到了青桥村,停在主公路上。然后邓建国、宋鸿礼、王桥等一行人下了车,沿着小道步行前往青桥村。

王桥是“青桥村议事”的主要操盘手,但是他的分寸感还是很强,一直比邓建国和宋鸿礼慢上半步,这样,即能与邓建国说话,又显得年轻人谦虚。

王桥之所以在宋鸿礼面前全面退让,一来是职务需要,二来是资历所限,三来是基层经验,四来是年龄差异,五来是合作愉快,有了这五点,王桥是发自内心尊敬宋鸿礼。

昨夜下了雨,尽管早上天已放睛,路面仍然颇为泥泞,鞋上很快就被糊上了黄泥。宋鸿礼道:“邓书记,车上有雨鞋,你换不换。”

邓建国摆了摆手,道:“不必,我估计到地面是这种情况。所以穿了运动鞋,回来时找点水擦一擦就干净了。农村这个状况不行啊,各地陆续都在搞新农村建设,村里主要通道都要硬化。我说的不是车道,类似这种人行小道,国家有许多补助。”

王桥最喜欢听到上级有补助的事,道:“那我们城关镇能不能争取到试点,城关镇比起其他镇算是富裕的。但是要把村里主要通道硬化,还真没有这个实力。”

邓建国道:“目前山南还没有统一部署,但是其他省市开展搞试点了,有几个大内容,包括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今天青桥村的试点工作就可以纳入到管理民主的探索之中。新农村的钱有几个渠道,有中央专项资金,有金融机构支持,有经营土地的融资,还有以特许经营为主要方式的市场化融资。市里参加几次省里组织的研讨会。这项工作将是十一五规划的重要内容。”

王桥作为镇长,注重对实际工作的操作,而邓建国是市委副书记,进入高级领导干部行列,层面高得多,对理论研究得很透彻。

听到邓建国谈政策,王桥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他抽了个空对邱洪道:“听邓书记一席话,确实有胜读十年书之感,跟在领导身边有优势啊。”邱洪低声道:“邓书记水平高,又肯钻研。跟在他身边,压力不是一般大。”王桥道:“压力大,进步才快。”邱洪道:“我这一段时间读书比两年时间读得都多,邓书记读什么书。我就买来跟着读。”王桥道:“这是一条向高手学习的捷径,你以后也给我个书单,让我不至于落伍太多。”

邱洪望着邓建国挺直的背影,低声道:“邓书记对你很有好感,对青桥村这事也重视,你要抓住这次机会。”王桥点头道:“你也要关注此事。若有走偏的地方,及时点醒我。”

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蜿蜒小河边,沿着小河行走一会,来到了三社的一个大坝子,这是以前青桥村的集体保管室。改革开放以后,此处就逐渐废弃了。由于坝子够宽,又靠近最近的江家大院子,所以三社开会都在这里。

江老坎早就等在这里,看见镇里一行人来到,便迎了上来。

宋鸿礼道:“来了多少人?”

江老坎道:“大部分都来了。今天是宋书记还是王镇来主持会?”他瞧见一起来的有陌生人,便看了两眼。

因为宋鸿礼没有介绍来者,江老坎也就没有在意。

在保管室墙壁上贴了些纸,三张是同意修公路的签字,一张是不同意修公路的名单,邓建国数了数,不同意修公路的共有九家人。而同意修公路的人密密麻麻。他看了贴纸,就有意走到人群中。

村民里各种话都有,更有些人在毫不掩饰地骂那些不同意修公路的人,这些人想必就是河西的村民。

一个四十来岁的村民道:“江老坎麻痹的不耿直,让我来开会,你们晓得我肚子里面的道道,哪里开得下这个会,还是让江老坎来开会。”

一个胡子翘着的老汉道:“江老四,这是三社的大事,你这个当村支书的就别想着梭边边。你不是三社的人,但是是青桥村的书记,大家相信你。”

一个力壮的中年妇女就将江老坎朝会场中间推,差点把江老坎弄了一个跟头,惹来一阵大笑。

江老坎站在会场中间,笑骂道:“江大炮,你这几句话说得这么圆,还说开不下这个会。让我来开会,我就开嘛,又不会被割了耳朵。”

他朝宋、王两人看了一眼,大声道:“三社这条路搞了二十来年,硬是修不起,你们说恼不恼火。现在镇里支持我们修,每修一公里还有补助。我们三社还修不起路,硬是被其他社门缝里瞧人,把人都瞧扁了。”

“宋书记和王镇搞出来的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都发给大家了,大家有没得意见?”江老坎按照王桥的指点,道:“有意见的举手,站出来当面提意见?”

在河西村民的虎视下,河东村民就算有意见,也不好当面提出来。

江老坎又道:“没人提意见,那我们就说第二个事,有谁反对修路,也当面站出来讲?”

几秒钟后,一个老太婆就站了出来,道:“我又不走河西,一点益处都享不了,凭啥子让我们出钱。”

如果完全没有反对意见,也会显得不正常,邓建国见到有人反对,顿时来了精神。王桥站在邓建国身边,低声道:“邓书记,这个会我们镇里一点都不插手,开成什么样子也不晓得,有可能不按我们的意愿走。”邓建国聚精会神地听着老太婆讲话,随口道:“你们能控制的会就不民主了,我就想听真实的想法,看这套规则是否能用。”

第三百六十三章 根本矛盾

按照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的基本精神,村民自我管理水平将被提升到比较高的高度。

实践情况与规则设想还是有一定吻合度,当老太婆发表了不想出钱修路的言论以后,用不着镇村干部出面,立刻就遭受到来自河东村民的反对。

村民与村民之间争吵,大家地位平等,水平接近,用词不讲究,吵得相当激烈,各种土语生动又形象。

由于前期工作细致,就算河东有些村民不情愿出钱,大家面对面坐在一起时,多数人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邓建国津津有味地看着村民吵架,不时和左右两边的宋鸿礼和王桥说上两句。

宋鸿礼道:“邓书记,现场有些乱。”

邓建国道:“很好,这是原滋原味的东西。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愿意修路的村民占了大多数。”

王桥道:“前期工作准备得很详细,召开了干部会、党员代表大会、村民代表大会、镇人大代表会,村社干部各自承包了一些河东的反对者,如果没有前期准备工作,现在肯定会更乱。”

邓建国道:“这个做法成本不低啊!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有应用的局限性,最适合的是这种涉及所有人利益的公益事业。”

王桥老老实实回答道:“当初设计这个方案的时候,主要是为了解决三社久拖不决的修路问题。”

“那就把规则限定一下,改成青桥村民重大事项六步议事规则,然后把重大事项再确定一下,这个制定就比较完善了。我仔细研究了你们提出来的这套方案,民主和村民自治,民主和党的领导,这些都得考虑进去。”邓建国笑了笑,道:“尽管有小毛病,总体上的设计思路是对的,我是赞成的。”

村民们争吵、辩论了一会。大家最终还是无法说服提反对意见的老太婆。

王桥道:“这个老太婆很顽固,看来没有办法说服。”

邓建国道:“这种辩论的目的是争取中间派,意见尖锐的双方是不能通过辩论来说服的。”

江老坎悄悄来到了王桥身边,道:“王镇。那就弄下一步。”王桥道:“好,不商量了。那就开始征求方案意见,选举出村民来担任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

江老坎得到明确答复后,回到自己位置,开始宣布已经张贴出去的修路方案。修路方案涉及到集资数量、人工数量、田土调换等具体问题。这些问题涉及到三社每一户,大家都听得很仔细。

因为早就把方案张贴出去,村民们提出的问题都很有针对性。

有村民道:“村社集资这么多次,从来没有退过钱,你们写多退少补是哄人的,肯定只能补,没得退。”

有村民对调换的田土有意见,希望换到好一点、方便一点的田土。

还有的村民要出资顶人工,但是对于一个人工要换算出好多钱有意见。

还有的村民对公路的线路有意见,觉得隔自己院子远了。要求换线路。

林林总总的问题汇集到了一起,就由村里现场解答。由于问题多,一时半会解答不了,甚至有可能起争议。王桥悄悄将江老坎叫到身边,道:“老江,这些问题等会来商量,先进入下一个环节,在村民中把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这四个人选出来,选了四人出来,有些问题就交给他们来解答。”

邓建国最初以为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是由宋鸿礼主导。王桥或者分管副书记黎陵秋具体实施,结果到了现场来看,江老坎有事情只找王桥,得到王桥首肯后就直接操作。并未请示宋鸿礼。从这点可以看出,青桥村议事规则还真是王桥这个年轻人搞出来的东西。

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都由不是村干部的村民担任,大家选来选去,结果选出来的四人都是村里的老党员。

四人选出来以后,针对钱财的问题大部分就由他们来回应,阻力便小了许多。

到了中午一点钟。大部分问题解决,下一部就是组织实施的问题。

村民们散去,忙出一身汗水的江老坎来到宋鸿礼面前,道:“宋书记,村里就是这种婆妈事,把你们耽误久了,肯定遭饿倒起了。”

宋鸿礼笑道:“我们没啥,关键是让客人饿了。你炖的鸡汤好没有?”

江老坎道:“我早上就杀了鸡,让婆娘在家里弄,小火慢慢熬,味道绝对巴适。”

社员大会开完以后,江老坎又开始以宋鸿礼为中心。

一行人就步行回江老坎的家,刚刚走到后山坡的竹林处,就闻到了阵阵鸡汤香味。

邓建国确实是饿了,闻到鸡汤味,不禁咽了咽口水。进入中年以后,由于担任了级别比较高的领导干部,做体力活甚至锻炼的时间越来越少,感到饿的时候几乎没有。今天观摩了半天会议,居然有了饿的感觉。饿的感觉,真不错。

饭桌上摆起了从场镇买回来的卤菜,还有农村老腊肉,河里捉的鱼,主菜则是那一盆略带淡黄色的鸡汤。

饭桌是八仙桌,分得有主座和次座。在江老坎心目中,宋鸿礼是在家里吃过饭的最高级别领导,因此,他就按惯例邀请宋鸿礼坐到主座。

宋鸿礼自然不会坐那个位置,道:“邓书记,您请坐。”

邓建国知道自己不定位,大家都无法落座,没有推脱,直接坐到了主位。

江老坎反复捉摸看上去来头不小的邓书记倒底是什么书记,他经常看昌东电视台的新闻,对县里各位领导还是熟悉的。但是,县里没有一个姓邓的书记。

邓建国瞧见了江老坎的神情,笑道:“江书记不要猜了,我叫邓建国,在市委工作。”

听到邓建国自报家门,宋鸿礼道:“江老坎硬是不看报,每年订的江州日报完全是摆设,这是市委邓书记。”

江老坎拍了脑袋,道:“原来是市委邓书记,我是有眼不识泰山。青桥村第一次来这么大的领导。所以我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邓建国开玩笑道:“你是书记,宋书记是书记,你们都是正书记,我还是副书记。”

江老坎道:“我这个书记不值钱。到处都是,邓书记那个书记在整个静州都没有几个。”

邓建国以前一直在大学工作,其心目中的村干部是粗鄙的、朴素的、没有文化的、作风粗暴的,这些印象有些是听说的,更多来自于媒体。此时到第一线与村干部面对面接触。才发现村干部并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形象。他们尽管文化不高,土味十足,素质还是不错的。

他尝了一碗鸡汤,夸道:“好香,比我以前喝过的所有鸡汤都好喝。”

王桥道:“江书记的鸡汤在全城关镇都是有名的,我还专门买了一只土鸡,跑到江书记这里来炖。”

喝了两口鸡汤,邓建国问道:“宋书记,今天这个会,你怎么看?”

宋鸿礼放下碗。道:“今天在邓书记面前,我就说几句真话。青桥六步议事规则是被逼出来的,是为了解决干群矛盾激烈的措施。从今天的情况来看,通过发动群众,组织群众,让群众自我管理,确实有效的解决了三社修路问题,但是并没有解决从根本上矛盾,矛盾的根源并不在于干部作风问题,而是经济问题。”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

邓建国道:“有道理,请继续。”

宋鸿礼道:“现在农民负担重,去年城关镇农民人均负担在270块钱,前些年按照上级要求。县政府组织的计生、林业、国土执法清理,追溯时间较长、处罚面较广、处罚金额较重,群众意见很大,认为政府只会乱收钱,不会办实事。当前镇乡经济困难,为了运转。就给每个干部制定收粮收款的任务,完成率与工资奖金挂钩,干部在这种压力下,为了完成作务,作风难免会粗暴一些。”

邓建国道:“你的意思就是农民负担不减轻,矛盾就不会少,那你们制定这个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有没有实际用处?”

宋鸿礼道:“王桥镇长工作十分踏实,到青桥村调研的时候,发现了三社社员都想修路,愿望十分强烈。从当前实际出发,提出了这个议事规则,镇党委研究过后,觉得有很强的针对性,且与国家大政策是符合的,就完全支持在青桥试点。”

宋鸿礼的一番话更让邓建国对基层干部的水平刮目相看,邓建国问道:“老宋在城关镇任职多少年了?”

宋鸿礼道:“在城关镇任职有十年了,加上其他镇任职时间,有二十年党委书记的经历。”

邓建国端起酒杯,道:“我要向基层老资格的书记敬一杯酒。”

宋鸿礼站了起来,道:“不敢当啊,还是我来敬邓书记。”

喝罢酒,邓建国又问:“你觉得如何解决当前的矛盾?”

宋鸿礼道:“当前,只能加强对干部的教育,工作更细致一些,态度更好一些,将矛盾化解在萌芽状态中。”

王桥一直没有插话,这时道:“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是在现有条件下发动群众自我管理的办法,确实不能解决经济矛盾导致的干部关系,我认为要解决矛盾很简单,一步到位,鼓励老百姓抓经济,取消农业税,取消其他税费。”

农业税就是以前的皇粮国税,存在的时间贯穿于整齐封建历史,在所有人心目,皇粮国税是应该交的,包括社员们反感的是额外增加的税费,他们也认为皇粮国税是天然应该交的。

宋鸿礼认为王桥开了黄腔,道:“农业税怎么能够取消,不现实。”

邓建国若有所思,却没有表态,对江老坎:“老江,你家宽不宽,今天晚上我在你家里住,可不可以。”

第三百六十四章 邓建国的收获

江老坎没有料到堂堂的市委副书记会要求住在自己家里,呐呐地道:“睡倒是睡得下,就是条件有点简陋,实在招待不了贵客。”

邓建国毫不在意地道:“你的家是楼房,有电灯,还有土豆。以前有一句老话,叫做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再加上牛肉炖土豆,这就是共产主义社会。你已经提前达到了这个水平。”

邓建国亲切笑容和恢谐语言,消除了江老坎内心拘束,江老坎表态道:“如果邓书记不嫌弃,就住在这里。家俱简陋了些,但是卫生没得问题。”

邓建国道:“你不要把我想象成什么大官,大官也是人,也是从娘肚皮里生出来的。不坐到那个位置上,和你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

当邓建国提出留宿要求后,宋鸿礼感到有点为难。按照常理,自己是城关镇党委书记,应该由自己陪住在江老坎家里。可是江老坎家里只有四张床,邓建国睡一张,邱洪睡一张,只剩下最后一张床,若是自己陪睡了,王桥就没有地方睡了。或者,只能跟邱洪挤在一起。这样都不太妥当。

邓建国似乎知道宋鸿礼在想什么,道:“晚上宋书记就不用陪我,我、小邱和小王,再加上江老坎,我们四人正好打双扣。”

领导点了名,宋鸿礼便不再纠结。

宋鸿礼从邓建国提议的细节中,瞧见了王桥在其心中的地位,也预感到王桥在这几年内绝对还会有一个进步,想到这一点,不禁感到王桥运气之佳。

午饭结束后,邓建国习惯性要睡午觉,就到二楼客房休息。宋鸿礼和王桥将邓建国送上了楼。

宋鸿礼见到江老坎洗得发白的铺盖,就悄悄看邓建国的脸色。

邓建国对旧铺盖毫不在意,道:“我中午必须要睡觉,特别是喝了点酒,不睡觉。下午血压就要高,工作效率大大降低。你们也休息一下吧。”

下楼后,宋鸿礼把黎陵秋叫到身边,道:“晚上你去买几床新铺盖来。江老坎家里的铺盖还是不行,太旧了。还要买毛巾、牙刷、洗发香波。”

接受任务后,黎陵秋匆匆回城。宋鸿礼在底楼找了个房间,睡起午觉。他身体偏胖,血压也有点高。睡个午觉是极好的。

王桥、邱洪是年轻人,精力旺盛,没有睡午觉,坐在楼下堂屋聊天。

王桥道:“邓书记午睡一般要多长时间?”

邱洪道:“如果不喝酒,一个小时就够了。喝了酒,估计得一个半小时。今天这种情况,他心情放松,得睡两个小时。邓书记是理论水平、领导水平都很高的领导,也是一个性情中人,为人很本色。”

王桥理解“本色”的意思。本色的前提是邓建国职务够高,否则处处看别人脸色,哪里能够本色得起来。

江老坎抓了些花生,倒在桌上,让两人剥。又拿着茶缸去换新茶。

王桥叫住往外走的江老坎,道:“从三社往下走,有一个回水沱,钓鱼的不少,能钓到鱼吗?”

江老坎道:“这个小河没有什么污染,能够钓鱼。只是鱼不多,得有耐心和技术。”

王桥道:“那就找几根竿,我们去甩两杆,钓鱼晚上吃。”

江老坎道:“桶里还有两条鱼。晚上够吃。”

王桥是河边长大的孩子,素来不喜欢吃池塘鱼,道:“你那些肥鱼,不管加多少佐料都有饲料味和土腥味。我去钩两条河鱼,亲自操刀,味道绝对霸道。”

在江老坎去找鱼竿时。王桥与邱洪坐在一起聊些知心话题。

邱洪用手解开领带,道:“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我就习惯了打领带。到了阳和工作后,经常朝村里跑,反而把以前在大学的习惯完全搞掉了,整天穿得很随便。现在到了邓书记身边,出入正式场合比较多,必须要穿西服打领带,太憋气了。”

王桥看着自己满是泥土的运动鞋,道:“我们很难改变环境,必须要适应环境。放心,很快你就重新打领带,到时没有领带反而若有所失。”

邱洪取下领带,放在随身带的包里,感慨道:“人真是现实动物,以前在阳和镇工作的时候,找朋友被人嫌弃,屡次谈不成。现在调到市委办就成了抢手货,给我介绍朋友的人不少,介绍的都是条件不错的人家,我看过几张照片,说实话,漂亮得我直流口水。蛮哥,你说我要找那一种女孩?”

王桥想起自己的遭遇,不停地摇头,道:“我这人没有女人缘,这个参谋当不了。”

邱洪脑子里浮现起李宁咏的形象,道:“我和李宁咏当过一段时间同事,说实话,李宁咏工作能力很强,为人处事也不错,你们两人没有成功,真可惜。我有一次在吃饭时无意中提到你,她还很愤愤。我觉得她很愤愤就说明还没有忘记你。”

王桥想起邱宁勇不怀好意的行为,道:“我们两人没有任何可能性了既不成为朋友,也不成为敌人,就成一个陌生人吧。”他不想多谈男女之事,道:“邓书记对今天现场满意吗?”

“肯定很满意,否则不会主动要求留下来住一晚上。我陪他有一次去调研,有一个单位居然对单位有多少党员答不准确。邓书记也不客气,批评一顿后,坚决不吃饭就走。”邱洪见院子里没有外人,将板凳拉到王桥身边,低声道:“静州和昌东都缺政府主官,估计这两个地方的政府主官都要由分管党群的副书记来出任。”

这是一个极为敏感的消息,静州分管党群的副书记是邓建国,昌东则是华成耀,这两人如果成为正职,对王桥是有利的。

王桥压低声音:“真的?”

邱洪道:“市里的消息是偶尔知道,县里的消息比较确定。”

王桥道:“对于我来说,这事就太凑巧了,市、县、镇三级政府主官都曾经担任过副书记。”

邱洪点头道:“果然如此,还真是巧。你这个位置相当好,平时要多给邓书记汇报。”

王桥伸手与邱洪握了握手,道:“我们都要努力。一起进步。”

两人正要深入地谈,江老坎提着鱼竿来到院子里。鱼杆是那种竹子做的简易杆,恰好是王桥喜欢的类型。

王桥提着鱼竿,又将竹编的鱼篓挂在腰间。顿时化身为一个渔家子。

行走在河边,晒着还算温和的太阳,看着田园风光,想着邓建国要由副书记提升为市长,王桥觉得生活还是不错的。

河边有几个村民在钓鱼。见到王桥来了,都过来打招呼。这几人都是三社河西的村民,早就盼着修这条路,如今修路终于有了希望,他们自然高兴。

聊了几句,江老坎带着王桥和邱洪到老窝子,洒了些加有酒糟的饵料,三人便开始正式当起渔夫。

坐在河边,嗅着青草香味,盯着浮瞟。时间就一点点过去。一个小时后,王桥钓了三条鱼,收获不错。邱洪平时很少钓鱼,偶尔钓一次都是在池塘,与王桥相比就显出了技术差距。由于邓建国还在江老坎家里睡觉,王桥和邱洪不敢在河边呆得太久,当王桥钓起三条鱼后就收了杆。

江老坎对河边钓鱼的村民道:“王镇钓的都是小鱼,晚上不够吃,你们整两条过来。”

几个钓鱼的村民就提着桶、拿着鱼篓过来,让江老坎自己选。

王桥在河边给黎陵秋打电话:“黎书记。你过来没有,没过来更好,你记得带几袋昌东酸菜,晚上我给酸菜鱼给大家吃。还有。割点猪肉。”黎陵秋笑道:“王镇,你这个单身汉会做饭?”王桥道:“不仅会做,水平还可以。”黎陵秋笑道:“是不是哟?”王桥道:“晚上尝一尝就知道了。”

回到江老坎家里后,王桥兴致勃勃地主动要求去剖鱼,他亲自剖出的鱼片做酸菜鱼,片形更好看。

江老坎道:“王镇。你就别剖鱼了。这次村民大会选了修公路的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我想了想,这个还得张榜出去。村里写字的都不行,你能不能帮我们写两张。上次在你办公室,看见你的毛笔字太好看了。”

王桥也不推辞职,道:“没问题,你弄点纸和笔来。”

江老坎道:“早就准备好了。”

宋鸿礼睡了一会,听到外面说话声,也就起了床。小睡一觉,他的精神好了许多,端起大茶杯,走到屋外。

王桥正在写关于三社社员大会推荐修路保管、会计、出纳和质监的通报。书法是王桥的长项,他站在桌边,略为凝神,然后笔走龙蛇,一幅书法作品便跃然纸上。

邓建国此时也醒了,他没有立刻下床,而是站在窗口朝下观察。如今乡镇干部与村民的矛盾十分突出,最恶性的是静州城郊的一个镇,数百个老百姓与村干部发生冲突后,围攻了镇政府,将党委书记和镇长关在屋里,限制自由长达十个小时。

与农村此起彼伏的冲突相对比,城关镇党委书记和镇长却与村民关系十分融洽。通过观察,邓建国判定这不是演戏,而是实实在在的关系不错。在了这个印象,他对老成持重的宋鸿民和冲劲十足的王桥都深有好感。

下楼后,邓建国道:“老江,你能不能找几个村社干部到院子里,我们开个院坝会,我想听一听大家的想法。”

江老坎道:“邓书记,要喊那些人?”

邓建国道:“今天选出来的为大家服务的保管员、会计、出纳和质监,还有今天发言的老村长,以及两个党员、两个社长、村委会主任、文书、妇女主任、团支部书记,这些人差不多了。晚上就在你这里吃个便饭,饭钱由市委办来付。”

宋鸿礼赶紧道:“邓书记,你能来开这个座谈会,就是对城关镇工作最大的支持。这顿饭肯定由城关镇来请。”

江老坎争着道:“今天来到青桥村,我就是主人家,如果由邓书记和宋书记请客,就是瞧不起我们青桥村,以后我出去抬不起头。这顿饭花不了多少钱,鱼是在河里钓的,腊肉是杀的年猪,鸡是自家喂的,菜是自家种的。”

邓建国笑道:“那我们今天就吃江老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