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喜欢开门见山谈事,几句之后,道:“老朱,今年你的问题解决没有?”

朱兴东道:“没有。我给华柳乡盖房子,到现在已经七年了,工程款一直未结给我。我没有饭吃,没得办法,只能找上级领导。”

王桥道:“上一次我们聊了以后,我就托人到华柳乡去问了,他们说工程款全额都结了,还把票据复印了。这是复印件,你看一看。”

朱兴东瞄了一眼复印件,道:“那个工程是我包的,我没有领到钱,就不算数。”

王桥道:“是你的亲弟弟把钱领了,你们两人在一起做工程,你来领和你弟弟来领,有什么区别。现在你应该找你弟弟还钱。”

朱兴东道:“我弟弟拿了钱就找不到人了。工程是我承包的,华柳乡没有拿钱给我,这是事实吧。”

王桥道:“据华柳乡的人说,做工程的时候,你大部分时间都不在,都是你弟弟在跟政府联系,凡是涉及工程方面的多数签字都是你弟弟签的。”

朱兴东翻了一个白眼,道:“王镇长,听说你是大学生,怎么不讲道理。我说得很清楚,我才是工程承包人,为什么把钱给其他人,华柳乡得给一个说法。”

王桥略有苦笑,又道:“从事实上来说,你弟弟是工程的现场负责人,合同上也是这样写的,有他的名字,华柳乡把钱付给你弟弟,也不错。你如果认为不妥,可以走法律途径,用不着到都城反复上访。”

朱兴东用无奈地眼光看着王桥,道:“王镇,你还没有弄明白。我再说一遍,我是真正的工程承包人,我做了工程,没有拿到钱,华柳乡得给一个说法。华柳乡不给一个说法,我就找静州市,静州市给不了一个说法,我就找山南省,山南省不给说法,我就找都城。解放几十年了,总得有一个说理的地方。”

王桥道:“你可以打官司啊?”

朱兴东又给了王桥一个白眼,道:“我是农民,农民和政府打官司,什么时候打赢过,戏里就唱过,官官相护心眼黑。反正你们当官的怕上访,我就不停上访,直到你们把我的钱还给我。”他眼神坚毅地看着前方,道:“只有没有拿到我的合法收入,我就要永远上访,跑都城,跑联合国都不怕。”

朱兴东一幅生命不停上访不止的偏执态度,让试图讲道理和讲事实的王桥憋得差点吐血。

华柳乡是静州下属另一个县的乡镇。此事发生在华柳乡,作为城关镇代理镇长的他根本无权管理这事,托了在那边工作的朋友去过问一下,华柳乡一下就拿出付款的全套资料。朱兴东屡次上访后,华柳乡特意报了案,只是无法找到朱兴东,此事就挂了起来。现在朱兴东上访要工程款,华柳乡在财力十分紧张情况下,应该付的已经付清了,不可能再付。

事情到这里时,本与王桥没有半点关系。与王桥发生关系的原因是朱兴东是昌东县城关镇人,家住在城关镇。每次到都城上访,一问籍贯,朱兴东就言不改姓坐不改名地报“昌东城关镇”,与身份证也相符。然后,上级相关部门就把这人记录为昌东县,不论是一票否决还是扣分,都算在了昌东县委头上。

这是天降祸事,躲都无法躲。

不幸中的万幸是王桥负责的另一个老钉子户正在生病,卧床不起,暂时没有上访的可能性。

所有班子成员都汇报了一遍老钉子户的情况,宋鸿礼脸上黑线密布,难得地显现出忧心。不是面容严肃,而是心有忧虑。这几年信访工作力度越加越大,镇里能解决的都解决了,剩下的全是积年硬骨头,如宋鸿礼这种老江湖都觉得头痛。

当最后一位班子成员汇报结束后,宋鸿礼难得地发了一句牢骚,道:“马的,都是些什么烂事。”

黎陵秋道:“宋书记,我有一个想法。开两会的时候,我们把所有钉子户集中起来搞几天旅行,逛逛风景区,朝风景优美的边远山区拉,弄点好吃的,两会结束以后才回来,这样就免得他们跑。”

宋鸿礼望着王桥道:“王镇,你的意思?”

王桥知道其他地区这样干过,道:“虽然这是一个会哭孩子有糖吃的错误法子,但是要确保万无一失,这还是一个好点子,我同意。让赵梅提前准备一笔钱,随时可以出发。”

宋鸿礼又问其他人:“你们有没有意见?”

班子成员们自然乐得轻松,都支持。

宋鸿礼道:“那就定下来,找一个合适名义,组织一次钉子户旅行,把这几天时间耗过。我来点个将,活动就由黎委员和绍杰副书记带队,随行人员由你们两人商量。”

黎陵秋是宣传委员,是组织活动的行家,加上此案又是她提议,所以由她带队很自然。

李绍杰是新任的分管政法的党委副书记,由检察院下派到城关镇工作三年。以前信访工作是由王桥分管,李绍杰到位后,信访稳定这一块就理所当然交给了他。

检察院遇到的事情虽然复杂,但是其本身职责任很硬,手段够强,同志们齐心协力,往往就把天大的难事办了。李绍杰到了城关镇就发现镇里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弹性的,手段更是缺乏。如今还遇到这种请信访人员旅行的奇葩事情,让他苦笑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把任务接下来。

会议结束,大家散去。

王桥与宋鸿礼并排走在一起。王桥道:“上访者有部分是性格偏执,还有部分纯粹是无理取闹,另一部分则与基层组织建设出现问题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要解决大部分信访问题,旅行只是一时之计,最终还是得从加强基层组织建设入手。”

宋鸿礼哦了一声,道:“王镇跑了一圈,有什么新想法?”

第三百四十九章 暮气

王桥跟着宋鸿礼来到了办公室。

王桥道:“我一直在思考邓书记交待的创新基层组织建设的事,带着这个目的走了一圈,越走越发现基层组织建设非常重要。”

宋鸿礼从信访工作会开始脑门心上就写着一个“忧”字,闻言就道:“谁都知道基层组织建设非常重要,每年组织部门都要花很多心思在上面,办法是一个接一个。这些年有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叫挡也挡不住,团也团不拢,眼见着一个个青壮年就跑到沿海去,剩一群中老年人,基层组织失去了新鲜力量,难搞啊。”

一直以来,王桥都觉得宋鸿礼是一位能力出众、性格强横的领导,听了此语,突然在心中涌起一个词——暮气。他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再次确认“暮气”两个字,暮气和保守联系在一起,也意味着暮气者必然在工作和人生道路上开始走下坡路。

王桥看着两鬓霜白的老书记,委婉地道:“我到基层工作的时间尚浅,对基层组织建设理解得不深。”

宋鸿礼马上就意识到刚才的说话方式在王桥面前不太妥当。他在王桥面前一直存了“欺老莫欺小”的念头,王桥从年龄、学历到能力都不错,再加上带着省委组织部选调生光环,而且已经站在镇长位置上。宋鸿礼心里有一本账,当他六十岁退休的时候,王桥才三十来岁,到时绝对会掌权的。现在他对王桥进行帮助,也就是给自己两个儿子创造比较好的生存和发展条件。换一句话说,宋鸿礼有了给儿子们留条后路的打算。

进了屋,宋鸿礼坐回到办公桌后,道:“我在基层工作时间太长了,受老思维影响很大,不免消极,你工作时间短,看问题角度不同。反而能看出些新意。”

听到老书记迅速调整了说法,王桥还是很承情的,也不矫情,撕开一包烟。递了一枝过去。宋鸿礼接过这枝烟,不点燃,只是夹在手上,道:“少抽点烟,免得肺被抽成老腊肉。”

这时黎陵秋和李绍杰来到门口。李绍杰就要直接进来,黎陵秋知道宋鸿礼的脾气,低声道:“书记和王镇谈事,我们等会。”李绍杰是从检察院下来的,与黎陵秋看宋鸿礼的角度不一样,道:“几句话就说完。”黎陵秋坚持道:“还是稍等一会。”

宋鸿礼见到两个副手站在门口嘀咕,道:“进来吧,我和王镇又不讲秘密工作。”

黎陵秋和李绍杰进了办公室。黎陵秋就将组团旅游的方案大体讲了讲,再由李绍杰作补充。宋鸿礼道:“方案没有啥问题,你们执行就是了。用钱别找我,找王镇。”

王桥马上表态道:“少年时代,我就帮着家里去市场卖自产的农产品,是会算帐的。旅游用钱是有定数的,若是跑一个上访户到都城,不仅经济受累,还得政府上受影响。比较起来还是把钱花在前面好。你们专心把事情办好,城关镇就算再缺钱,这点钱还是挤得出来的。”

得到了两个老大首肯,两位副职高高兴兴去办事。

李绍杰道:“王镇还没有满三十岁吧。我当时要来城关镇时。还想着这种年轻领导肯定有点骄傲,没有想到很会处事啊。”

黎陵秋在班子成员中算是最了解王桥的,道:“王桥虽然年龄小,工作时间短。可是能力很强,非常沉稳,远非一个会处事就概括了。”

李绍杰感慨道:“真是人比人得气死人啊,我都四十出头了,才到城关镇挂个副书记,王镇这么年轻就执政一方。不能比啊。”他又压低声音道:“听说王镇差点成了邱检的妹弟,他们两家联手,倒真是强强联合。可惜王镇和邱检妹妹分手了,太可惜。”

黎陵秋道:“男女的事,谁说得清楚。”

在书记办公室里,王桥则开始字斟句酌地谈想法,“跑了一圈,我倒是有些想法。但是这些想法不仅仅是跑了一圈得到的,是和我少年时期的经历有关系。我小时候住在柳河镇二道拐小学,村委会办公室就在旁边,村里开会的时候,我经常旁听。所以,对村两委运作情况模式还算是非常了解的。”

宋鸿礼最怕“钦差大臣下车伊始就哇哩哇啦乱放炮”,听到王桥自讲经历,点头道:“难怪王镇对乡村一点都不陌生,原来还有这段经历。”

王桥道:“我这次到了江老坎的青桥村,受到启发最大。我将青桥村一社、三社发生的事情和小时候经历以及现在政策结合起来思考问题,觉得当前基层组织建设有一个问题非常突础,这个问题就是包办代替,村里大事由镇村两级领导思考、决策和组织行动,老百姓被动接受,没有主人精神,完全没有积极性。镇村只要好心办了错事,轻则被埋怨,重则引起上访。”

宋鸿礼微微点头,但是反问道:“昌东处于浅丘地带,社员总体来说是小聚居,大散居,说得直白点就是一盘散沙。如果不依靠村镇组织,根本办不成事。现在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是计划经济,当年公社干部一声令下,成百上千的社员就被组织起来修水库,除了一点工分以外,什么都不用支付。现在社员都忙着赚钱,村里开个会,不发误工费,社员都不会来参加。在这种情况下,你让他们自我组织干大事,理论很好,实践上行不通。”

王桥十分熟悉宋鸿礼办事风格和思路,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讲,道:“我有一个充分发挥村民参与积极性的设想,核心要点是针对村级经济发展规划、村级财务预决算、村内兴办公益事业、重点项目和村民切身利益的大事,由镇村干部在收集民意基础上提方案,先交由村社干部讨论,再由村民代表讨论,最后在村里公示。村里重点项目、公益事业,如果遇到反对,则以户为代表进行无计名投票,达不到百分之八十就不做。”

宋鸿礼抽了一口冷气,“百分之八十同意,这个方案就意味着大多数事情做不成。”

王桥道:“既然不能达成共识,不做也就没有关系。”

宋鸿礼道:“你继续说?”

王桥道:“这只是方案前面一部分,后面一部分也很关键,就是方案确定后,在村里推选工程建设领导小组人选,人选中普通村民必须达到50%以上。所有钱物均由群众代表管理,干部管事不管钱。”

宋鸿礼皱着眉毛道:“干部不管人,不管钱,那要干部有什么用。”

在他的理念中有与邱大海十分接近的地方,把“掌控”看得很重,如今王桥提出的方案中,干部基本就失去了“掌控”全局的能力和权力。

办公室主任郭达做出来的基层建设工作思路,承接了宋鸿礼思维模式,着重于发挥干部的主观能动性,将群众当成了纯粹的服务对象。这与王桥的想法是不一致,因此,郭达的稿子被全部放弃,刚才所谈全是王桥自己的初步设想。

王桥道:“我这个思路是从解决干群矛盾为着力点,现在做事是干部委屈又费力,群众还不能理解,经常发生对抗,既然如此,我们就把工作重心前移,以群众理解为前提,以群众参与为重点,我想看一看这一套方法能否既把事情办成,又减轻干群矛盾。”

干群互相不理解,矛盾激烈,这在城关镇是普遍现象,宋鸿礼以前的解决办法是从干部为突破口,王桥思路的侧重点本质上就是发动群众,以群众为突破口。虽然这只是细微差别,细究起来却有着很大区别。

宋鸿礼陷入了长考,过了良久,道:“杜书记知道你的想法吗?”

王桥摇头道:“我的想法还不成熟,肯定不会报给市委领导。宋书记是老基层,我想请你把把关。”

宋鸿礼经历太丰富,反而让他难以下定决心。过了一会,他终于作出了决定,道:“王镇的方案不违反原则,有可行性,那我就建议作一个试点。”说到这里,他目光炯炯地看着王桥道:“你到过青桥三社?”

王桥点头道:“去过。”

宋鸿礼道:“青桥三社有一个难点,就是修公路的事,我亲自去开过座谈会,没有用。我建议就将你这一套理论用在三社修路上,搞试点,成功以就再总结,再选另一件事试点,再成功就是成熟经验,可以向县委和市委报告。”

王桥知道这是一次考验,如果能过关,则市委邓书记交待的任务便能圆满完成,甚至是突破性完成。

完成了邓书记任务,广南王家自然会看到成果。

从宋鸿礼办公室离开,王桥心情有点小起伏,有了一种临战的状态,暗道:“三社的公路,我无论如何也要修好。修好了,办了一件实事,又实践了理论,还能打开自己的上升空间。”他随即又想起有三社有一半的村民对修桥没有兴趣,如何把理论用于实践,还真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第三百五十章 村民议事规则

省委办公厅来到城关镇得十一点钟,所以植树活动就定在十一点。

王桥去检查了植树造林的现场以后,叫上了办公室主任郭达、驻村干部王健以及联系青桥村的副镇长罗基奎,一起前往青桥村。

罗基奎三十来岁,从静州第一农业学校毕业,一直在基层工作,对农村工作熟悉得很。听说王桥想修三社的路,道:“王镇,这事不好弄,以前宋书记为此事专门开过大会,社员吵成一团粥,不了了之。”他心里想:“王桥太年轻了,就算你把事情弄成功了,显得比宋书记能干,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劝道:“王镇,就算要修路,你是一把手,也别亲自出面,如果做不成,你的退路都没有。”

王桥知道这是一番中肯的建议,但是他没有在罗基奎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笑道:“不存在退路问题,宋书记都没有成功,我失败也就不难看。我们把事情做成了,其实就是宋书记支持的结果。”

罗基奎道:“修桥必修路,青桥树是空壳村,没有钱。”

王桥道:“没有钱可以想办法,只要肯想,总会有办法。”

罗基奎见王桥主意已定,便不多劝。

来到青桥村江老坎家里,村里干部已经等在此处。江老坎见到王桥就道:“王镇,当真要修路,镇里是不是有新政策?”

王桥道:“新政策没有,但是有老政策。我以前在政府办公室工作时就知道,每年市里都要给各县下任务,去年的任务是六十公里。能列入乡村道路硬化年度建设计划的项目,上级部门每公里补助十万元。乡村道路硬化建设项目的其余缺口资金由当地群众自筹解决。”

江老坎道:“每公里十万,这条路也就是三四公里,有几十万,也解决了大问题。就是这个桥不好解决,还得集资。”

王桥道:“老办法,还是搞三点式。镇里补助一些,县里有一些,村里筹资一些。每家出点劳动力,也可以节约钱。”

谈起筹资和出劳动力。就点到了三社问题的核心。如果三社都不通公路,大家也就没有怨言,要人出人,要钱出钱。现在的情况是三社有一半通了公路,另一半没有通。通了公路的显然不愿意出钱出力。但是,未通公路的社员就要提出来相反意见,以前在三社通公路地方修水渠等公益设施,都是全社出钱出力,为什么这次就有些人不出钱?

大家讨论了一会,都觉得无法解开这个疙瘩。

江老坎碰过好几次灰,对此事也不积极,道:“现在农业税、提留统筹本来收起来就很难,现在又要集资,大家肯定不愿意。如果镇里硬来,搞不好要打架。”

正说着,天空飘起细雨,不一会,雨点变大,打在地上发出“扑、扑”的响声。王桥抬头看了看被黑云遮住的太阳,想起植树的场地,道:“这个天气真怪,早不下雨迟不下雨,偏偏这个时间下。植树场地一片泥泞,领导们皮鞋要被搞脏。”

他就给办公室打去电话,要求按照参会领导的人数准备伞。

十几个镇村干部就转移到堂屋,继续谈事。

王桥这才抛出了自己方案。道:“三社修路涉及到三社每一家,我个人想法,这一次不强制执行,而是广泛征求大家的意见,形成统一意见,才决定做不做。”

江老坎有点失望。道:“不用征求意见,我都晓得,肯定是一半愿意出人出钱,另一半啥都不愿意干。”

王桥道:“虽然大家都是本村本土的人,可是也不能拍脑袋就得出结论。到底大家愿不愿意干,还得做思想动员工作,讲清楚好处,群民们肯定会顾全大局。我们先成立一个领导小组,我为组长,罗镇为副组长,江老坎也是副组长。具体分为几个步骤。”他在经过反复思考后,制定了一个城关镇村民议事规则,共有六条,每一条就是一个具体步骤。

“第一步,针对三社修路这个事,镇里和村里要深入到每家每户,摸清楚思想状态,特别是不同意的原因,我相信大家会提出五花八门的道理,收集起来,有针对地做制定措施。在这个基础上,先召开党员会和村民代表大会,讲清楚修路的意义,统一骨干力量的思想,形成修路的初步方案。”

这是中规中距的办法,大家都没有意见。

“第二步,把这个初步方案公布出去,两种方式,一种是张贴到村办公室我面,第二种是开会,这两种方式同时进行,目的是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事情。”

“第三步,根据村民的意见,修改修路方案并再次公布出去。”

“第四步,每家每户都要签定表决。如果经过前期工作,不同意修路的达到百分之八十,说明大家没有形成共识,暂时停止工程。”

在大家意识中,政府决定要做的事情,遇到困难就克服困难去做。没有想到王桥架起这么大的一个阵式,居然会因为有百分之二十村民不同意就不做了。

江老坎闷了半天,道:“王镇,不用签字,肯定不会超过百分之八十,这事做不成。”

王桥道:“前面的工作要细致,要深入到每家每户去发动,发动以后,大家认识会提高。”

江老坎道:“没用。”

王桥道:“你这个说法就太武断了,我问你,三社河通公路那一部分一共有多少共产党员,有多少名共青团员,有多少名村民代表,共产党员、共青团和村民代表涉及多少家庭?”

江老坎生在此地长在此地,可是确实没有做过这种调查,无法回答王桥的问题。

“把这个问题搞清楚,才称得上工作细致。每个人都代表着一个家庭,就意味着说服一位村民代表、党员和团员,就能增大说服一个家庭的可能性。”王桥又道:“还有另外一个调查,河两岸有多少人家的亲戚,可以叫亲戚给亲戚做工作,事半功倍。只要宣传到位,工作细致,剩下不同意的人绝对不会超过百分之二十。如果工作很细,仍然不行,那就停止吧。”

大家原本都不相信能达到百分之八十,听到王桥分析,又觉得真有可能。

王桥继续道:“第五步,分解工程,落实到户,由各村民小组组织实施;当然这也得看什么事,比如修桥就不能交给每家每户,有些挖沟工程可以,这要随机应变。大体上这么个意思。”

“第六步,这是关键一步,吸收群众代表工程的担任工程的会计、出纳、保管和质量监督等职,镇村干部只管办事不管钱物,完事以后,竣工结算,张榜公布,群众随时可以查账。”

这六步就是以后城关镇村民议事规则的标准模板,是王桥深入思考的结果,也是准备给邓建国副书记关于基层组织建设的方案。

王桥讲完,会场有些偏冷。罗基奎和江老坎都没有发言。

王桥点名道:“江书记,由村民代表管钱管物,你没有意见吧。”

江老坎这才回过神来,道:“我能有什么意见,少管事,乐得轻闲。”

反倒是接近六十岁的村文书最为积极,道:“我觉得王镇的办法好,把事情都摆在大家面前,这碗饭吃不吃由大家来选。吃不吃这碗饭是村民自己的决定,不管修路还是不修路,以后都没有多话说。让村民管钱更好,免得老是怀疑村里干部,让我们里外不是人。”

抛出了规则,王桥也不急于大家全部真心拥护,道:“今天不急于表态,大家再仔细想一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今天是植树节,我还要去植树。”

几个镇干部冒着雨水离开了青桥村,留下几个意见不一致的村干部在江老坎家里争论起来,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吵了起来,不欢而散。

村里小道都是土路,雨水之后,王桥皮鞋全是泥,裤腿也是泥,头发贴在头上,看上去颇为狼狈。时间马上就要逼近十一点,王桥没有办法回去换衣服,就直奔植树现场。反正都是在野外植树,皮鞋脏一些,没有什么大问题。

到了现场,他用水将皮鞋上面的泥巴清洗了出来,但是裤腿始终很脏,没有办法完全清洗出来。

十一点,几辆车开了过来。

晏琳坐在第一辆车里,隔着玻璃窗,老远就见到了被雨水淋湿的王桥。县里打头阵的是副书记华成耀,他主动引导着中巴车来到指定位置。王桥和宋鸿礼则站在外围,迎候着下车的省委办公厅一行人。

男人的魅力在年轻的时候主要靠自身,步入社会以后,男人魅力就逐渐由自身向社会角色转化。晏琳位于山南最高中枢机构,经常接触到权力再握的大人物,尽管这些大人物各有各有难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大权在握的他们确实自信心十足,很有男人魅力。

平时在一起工作的省委办公厅同志们离开省委办公厅时,惯例都不会低于县处级。

晏琳坐在车上,静静地看着在雨中有些狼狈的王桥——这个在学生时代散发着强烈男性魅力的恋人。

第三百五十一章 植树

植树现场,所有植树工具都准备齐全,树坑挖好,树苗放在坑边。

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都守在一边,等到领导们开始拿起工具,就用镜头和笔记录下来,然后变成明天的新闻。

王桥眼见着省、市、县领导们都下了车,朝备好的点走去。他对站着不动的宋鸿礼道:“我们去招呼一下?”宋鸿礼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王桥道:“县里领导也在,不去不好吧。”宋鸿礼看了一眼县委书记吉之洲,才道:“那我们去打个招呼。”

宋鸿礼和王桥两位城关镇主官就迎了上去。

县委书记吉之洲正在与袁成洁常委和省委办公厅一位戴着眼镜、脸色白净的陌生领导在一起谈话。

上一次省委办公厅来到城关镇时,是一位姓尚的副主任带队。这一次带队领导发生了变化,事先又没有传来参加植树人员具体名单,只有单位和人数,王桥还真不知道这位领导是谁。

晏琳与讲话领导之间隔着三四个身位,不远亦不近。她面带微笑,听着几位领导交谈。

宋鸿礼和王桥走过来后,省委办公厅领导一直在讲话,市委袁常委偶尔插话,县委书记吉之洲则认真地听着省委办公厅领导说话。

宋鸿礼和王桥不能打断领导谈话,就站在一边等着。

省委办公厅领导讲了十来分钟,眼见着到了十一点半都没有结束。太阳变得炽热起来,在外围有些同志开始植树,但是核心圈的同志都没有动,等着领导的下一步动作。终于,讲话领导抬手看了看表,道:“时间不早了,开始植树吧。”

吉之洲望了城关镇两位主官一眼,抬手将他们叫到身边,正要向领导作介绍。恰在这时。省委办公厅领导手机响了起来。这位领导拿着手机走到一边,说了两三分钟,回来就对袁成洁道:“老袁,我们赶紧植树。省里有急事,催着下午回去开会。”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大步向前,拿起了放在树坑旁边的锄头。

吉之洲赶紧就跟了上去,与袁成洁一起陪着省委办公厅领导植树。

宋鸿礼脸色平静、肚子骂娘。没有再凑上去,来到了距离吉之洲有四五个树坑的地方开始植树。王桥朝着晏琳方向点头示意,也跟着宋鸿礼一起植树。

树种进坑里,第一次必须要把水浇透。由于此地没有预埋水管,就由王桥协调了城管委的一台水车,专门停在旁边不远处供水。在提水的时候,王桥才和晏琳单独遇到,两人提着胶水桶交谈了几句。

王桥道:“你们马上要走?”

晏琳道:“刚才听到蒋秘说了一句,植完树就要回静州,在静州吃饭就回去。下午有个会。省委的会。”

王桥道:“蒋秘是谁?”

晏琳有点诧异地看了王桥一眼,道:“蒋秘是省委副秘书长,办公厅常委副主任,很有份量。今天杜书记、邓书记都在省里开会,否则也应该来的。”说话之时,她的目光不由得朝下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沾满泥土的裤腿。

王桥同时也看了一眼晏琳锃亮的高跟皮鞋,道:“你穿皮鞋来植树,等会被泥巴糊得找不到眼睛鼻子。”

晏琳笑了笑,道:“穿习惯了。本来准备换一换,又和裙子配不上,就算了。反正在这儿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等会洗一洗就行。”

很多年以前的复读班时代。晏琳还很少穿皮鞋。有一次与吴重斌等人出去吃饭,她穿过一次高跟皮鞋和长裙,将少女高挑身材衬托得很是窈窕。王桥对那次的高跟鞋和长裙印象颇深,算得上是第一次对晏琳留下较深的印象。如今,略高的皮鞋成为了晏琳必备品,往日追求完美又有几分泼辣的少女成为温婉大方的知性女子。

提着胶水桶。两人匆匆交谈几句,就擦肩而过,各自回到自己的集体中植树。

十二点钟,参加植树节的领导们都完成了任务。晏琳用矿泉水瓶子清洗了皮鞋,洗了三遍,将所有泥土都洗净,这才作罢。她走到中巴车前,低头看皮鞋,皮鞋洗得很干净,只是少了此光泽,未免不美。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完美症又发作,赶紧上车,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透过洁净的窗户玻璃,晏琳能清楚地看到身形挺拔的王桥。这么多年过去,王桥身材仍然还是保持原样,没有因为酒精和夜生活而变形。她暗道:“王桥在基层当一把手,听说基层一把手都是土霸王,花天酒地的,不知他有没有丰富的夜生活。”想到这里,她感觉到了额头上的些许温暖,又有些莫名的心酸。

蒋副秘书长、袁成洁和吉之洲一起上了中巴车,在植树现场有县委副书记华成耀等昌东县领导恭送。

城关镇宋鸿礼和王桥站在县领导后面,两人没有上前寒暄,只是站在后面,扬着手对着半空一阵乱扬。

王桥眼光穿透玻璃,寻找到了晏琳的位置。两人的目光隔着玻璃轻轻触碰一下,随着汽车启动就被强大力量分开了。

领导们走了,其他人陆续就散了。城关镇林业站技术人员开始逐一检查,遇到有问题的树就挖起来重新载过。

一年一度的全民植树节就算走完了程序。

送走了所有领导,宋鸿礼和王桥便成为了现场的最高领导。

在山南有省、市、县和镇四级,镇是最低一级,王桥在今天现场清清楚楚感受到了什么是上级,什么是下级。在省委副秘书长眼里,他和宋鸿礼这两位提供了场地、资金和人力的城关镇党政领导就如透明人一样,压根不存在。这位省位副秘书长百分之一百见到吉之洲将两人招到身边,可是他并没有同县级以下官员应酬的兴趣,急急忙忙开始载树。

宋鸿礼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王桥,道:“历来城关镇党委书记都要进县委常委的,我算少数几个例外。什么原因,今天你也看见了。我这个是个死硬脾气,自尊心还超强,最不喜欢热脸去贴冷屁股。像今天这位省委办公厅的领导,就算你把脸笑成一朵花,也绝对得不到对方一个好脸,我又何苦去贴他。”

王桥来到城关镇以后,与宋鸿礼就很对胃口。今天在现场的感受和宋鸿礼基本上一模一样,道:“我也最怕贴冷屁股。以前我拿厚黑学看过,由于脾气原因,确实学不到基中精髓。”

宋鸿礼道:“这是我的经验教训,王镇还得吸取,你还年轻,前途远大,该低头时就要低头,该下小时还得下小。”

在春节期间经县领导们以及市里有关领导汇报工作,虽然是有上下级之分,却也得到了相当认可,不算是热脸贴冷屁股。

想着今天的状况,王桥扪心自问,自己确实不能抹下脸皮和自尊去迎合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领导。在这一点上,王桥是相当认可宋鸿礼的。

等到中巴车离开,王桥把林业站董义贤叫到身边,道:“今年种的树能成活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