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道:“就是这个原因,他想和刑警队的人搭点关系。”

说话间,王桥习惯性地朝青年教师楼方向走,被黄永贵拉住,道:“我搬家了,在梅苑有新房子了。”

王桥道:“学校的商品房,还是福利房?”

黄永贵道:“房子比市场价要低,可以对外卖,但是产权是属于学校的,交易时必须卖给学校。”

山南大学是老学校,绿化得相当好,脸盆粗的香樟树随处可见,树冠形状如撑开的伞,显得非常自然。如今各地大搞城市建设,绿化是其中一个重要项目,绿化和建筑不一样,不能速成。若想快些见效只能让长在深山的大树进山,大树若有树冠则不方便运输。因此很多进城的大树被砍掉了树冠,成为光头树。山南大学里的树全是树冠宽大的老树,一墙之隔便是如电杆一样的光头树。

山南大学里部分专家看到光头树就骂,骂也白骂。骂声只会随风飘散,传不到决策者的耳朵里。

沿着香樟小道走到梅苑,梅苑自然有不少梅树,只是这个季节梅树没有什么看头,绿油油的。缺乏招人喜爱的“梅花傲风雪”。

黄永贵分到的房子在十四楼。上楼时,黄永贵罕见地夸奖了校方后勤,道:“后勤那几爷子这一次总算办了一件好事,房子虽然贵了点,装修得还不错。以前我还准备重新装一装,后来发现真的可以直接住进来。”

到昌东县去呆了一年,王桥现在理解了师姐吴湘的想法,当年吴湘就是喜欢校园环境,一心想要留在学校。此时在昌东县去滚了一圈,王桥居然也发自内心地喜欢起山南大学的校园环境。比当初读书时代还要喜欢。

黄永贵住房套内有九十多平方,最棒的是有一个大阳台。学校治安不错,加上子女都过了爬阳台的时代,因此大阳台没有封掉,直接能看到没有被金属网割破的天空。

黄永贵泡了一壶茶,拿了两个茶杯,坐在阳台上品茶。近年来,高校有很多人到地方任职,黄永贵也有这个想法,因此有意和王桥交流一下从政想法。

在地方工作一年。王桥充分领教了地方工作的复杂性,听了老师的想法后道:“黄老师,我就说点真心话,其实在高校工作是很不错的。无论从工作条件和工作环境都比地方上要好得多。”

黄永贵道:“高校毕竟是务虚的地方。呆久了,也觉得没有意思。我还真想换个环境,在地方上去工作,看一看自己到底有几分能耐。”

王桥没有顺着黄永贵的思路发表意见,而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道:“如果出来能进入市县领导班子或者省级部门的领导班子。那还可以试一试,如果出来到市级部门,就完全没有必要。学校的同事们毕竟文化水准要高一些,接触起来舒服一些。地方干部普遍来说文化程度要低一些,除了这些年进了不少大学生以外,以前很少有大学生的。”

黄永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听着王桥说下文。

王桥道:“这就好比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黄永贵皱眉道:“我怎么觉得你变得很消极了,以前的锐气到哪里去了。王桥,我觉得心胸不够开阔,虽然经历了一次挫折,但是不应该如此消极。你还年轻,应该鼓起勇气,不要屈服于命运。”

离开学校以后,王桥很久没有听到这种老师式的鼓励,觉得很是亲切,道:“谢谢黄老师鼓励。我当然不会就此放弃,只是比以前更现实。这一次挫折肯定不会打倒我,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遭遇这一次挫折就有可能一辈子爬不起来。”

说起这句话时,王桥感觉自己确实变得很有诚府,有关张大山的事,有关邓建国的事,他都没有提及。至于邱家和李宁咏的事,他也只是一笔带过,没有多说。

黄永贵毫不客气地打断道:“你这是暮气,暮气还很重,直接影响了你的心态。你出去工作不过一年,就已经主持过县政府工作了,这种经历不应该是这种心态。”

王桥道:“我真有暮气了吗?”

黄永贵批评道:“我是旁观者清,说悲观丧气有点严重,至少有些消极。你的心态决定着你的高度,这一点你千万要注意。”他作为老师,在学生面前还是如以往一样尖锐。批评完以后,他又提出了建议:“你的运气还真是背,仕途刚刚上路就遇到了静州大案,案件太大,牵涉的人多,办案时间长,你还真不好翻身。我可以帮你联络你的师兄们,看哪位师兄方便,争取调到其他地方去,你还年轻,完全可以从头开始。”

梁柏文已经和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见过面,把该说的话递了过去。他随即到国外考察,还没有与爱将黄永贵谈起彭振纲之事。因此,黄永贵对王桥留在昌东的前途也不看好,建议他择机离开昌东,在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是一个很有操作性的建议,王桥将这个建议听了进去。

黄永贵又道:“秦真高对这事是什么意见?”

这一句话将王桥说得愣了愣神,随后摇头道:“不清楚,平时我们接触得不多。”

黄永贵知道秦真高与王桥在学校时就有些小矛盾,没有想到他们两人将原来寝室里的矛盾带到了工作中去,道:“秦真高在给常务副市长当秘书,常务副市长在地方上还是很牛的,你别这么骄傲,可以找一找秦真高,让他给你牵线搭桥,有常务副市长支持,你还怕没有机会。”

王桥解释道:“康市长是市委常委,不是常务副市长。”

黄永贵道:“不管是不是常务副市长,作为市委常委能进入决策层,是有话语权的。我抽时间到静州来一趟,把你们两人叫到一起,同为山大人,还是一个寝室的,有什么化不了的矛盾。你就是一个高傲的性子,是优点也是缺点。论综合素质,秦真高肯定不如你,但是他也有优点,懂得察言观色,懂得把自己的位置放低,做事也很勤快。你们两人的性子综合一下,倒是完美性格。”

被老师批评一顿,王桥并没有任何反感和怨言,因为黄永贵确实是真想帮助自己。只是他确实不想和秦真高这种小人过多接触,内心深处并没有接受这个建议。他随即又想道:“黄老师毕竟是老师,对我是真了解,他说的高傲性子还真是点到了要害上,如果我不是高傲的性子,就会跟着李宁咏到牛清扬家里拜年,就会跟牛清德冰释前嫌,那么有可能就不会被牛清扬顺手弄到档案局。”

王桥能够想到这一点,但是现实生活中真要让他向牛清德低头,还真是做不到。

黄永贵瞧着王桥的神情,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接受意见,秦真高就是心胸有点小,没有什么大问题,你要放得下身段,否则敌人总会多过朋友。”他走回书房,寻了一套《厚黑学》,道:“这是我以前的书,也是书,这书就送给你,好好学习。”

王桥接过《厚黑学》,朝着黄永贵抱拳拱手,道:“这是静州大案以来,第二次听到的除了家人之外的肺腑之言,谢谢黄老师。”

黄永贵开玩笑道:“当老师的自然希望你们能发展得好,以后我们走到你们执掌的一方水土,也能跟着长长威风。”

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年轻女子,个子接近一米七,看到王桥有些吃惊,等认出来以后,打招呼道:“王师兄怎么变成了鲁智深。”

来者是黄永贵的女儿黄小琴,黄小琴和黄小波是龙凤胎,性子截然不同,黄小琴喜静黄小波喜动,两人都和王桥关系不错。

王桥道:“我就不解释为什么是光头了,见人就得说一遍。一年不见,你又长高了。”

黄小琴道:“脱了鞋,有一米七了。”

王桥第一次见到黄小琴是五年前,当时黄小琴只有十二岁,如今满了十七,读高三了,变成了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在街上迎头相遇,王桥都有点不敢相认。

聊到五点,王桥这才告辞而去。

在校园门口,王桥和黑唐汇合,两人一起前往省交通厅宾馆。在交通宾馆门口,见到了李澄和一个久违的熟人正在严肃地谈话。

这个熟人如一枝箭,朝王桥心口射来。

第二百九十九章 新的生活(五)

李澄首先打招呼:“王桥,你来了,你先上楼,我一会就上来。”

王桥和李澄不仅普通朋友关系,还有在看守所管教和犯罪嫌疑人的奇特关系。每次王桥与李澄见面,总会想到在广南第三看守所渡过的日日夜夜。但是在今天,他只是朝李澄点了点头,目光就迅速地望向了吕忠勇。

吕忠勇和王桥对视片刻,都对在交通宾馆门口突然遭遇感到十分意外。

很久以来,他们都似乎将对方遗忘在脑后。今天相遇,两人明白实际上都没有忘记对方,而是深藏于心底。自从王桥走出看守所以后,吕忠勇就没有听到过王桥的消息,今天猛然间在交通宾馆门口相遇,而且王桥应该是和李澄在一起吃饭,这让他十分惊讶。

王桥知道吕忠勇在东城公安分局当副局长,是李澄的直接领导,他们在一起谈话很正常,惊讶程度反而低一些。

两人都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在瞬间都控制住心情,没有让心底震荡在脸上显现。

王桥首先说话道:“吕局,你好。”

李澄道:“王桥认识吕局长吗?”

王桥淡然地道:“吕局是静州人。”

吕忠勇看着眼前这一条沉稳的光头汉子,道:“我们在静州就认识。”

李澄敏感地发现吕忠勇和王桥关系很特别,两人都口称在静州就认识,但是显然互相戒心重重。

王桥非常平静地道:“吕局,吕琪现在在做什么?我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

吕忠勇眼中锋锐闪了闪,道:“她在国外留学,有几年了。”

王桥道:“原来吕琪出国了,难怪从来没有遇到过她。她好吗,成家了吗?”

吕忠勇望着眼前的光头大汉,道:“虽然学业很忙,她还是在积极准备婚事。”他原本是想用“考虑婚事”来表达女儿现状,话在嘴边变成了“准备婚事”。女儿个人生活不幸福。便与眼前之人有关,在这一点上,他对王桥颇有怨念。

王桥胸腹里有一股地火呼呼地燃烧,道:“祝福她。希望她幸福。”

李澄算是听明白了,王桥应该与吕忠勇的女儿是熟人,甚至可能是恋人关系,否则王桥和吕忠勇不会是这种态度。他为了化解现场尴尬的气氛,对王桥道:“你当年因为误入杀人现场。有重大杀人嫌疑,被关进了广南第三看守所。当时吕局长刚调到东城分局,由他来抓光头老三的杀人案。”(还是恢复到海洋里的情节了,否则衔接始终有些生硬。)

吕忠勇的目光又转移到王桥的光头上,猜测着他现在的身份。

李澄继续道:“刑警队很多人都认为你有重大嫌疑,唯独吕局长坚持此案疑点太多,能侦破此案,吕局长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我来到东城分局以后,多次听到队友们谈起此事。”

此案侦破有一定偶然因素,是另一件绑架案牵出杀人真凶。但是李澄的说法也是事实。吕忠勇由静州调到东城分局任副局长时。面临着东城分局刑警队的信任危机。在案情分析会上,他坚持认为王桥不是凶手,成立专案组集中力量侦办此案。虽然最终破案是另案牵出,但是结果证明了吕忠勇判断完全准确,此案确立了吕忠勇在东城分局刑事侦察方面的地位。

王桥走出看守所以后与李澄有过多次接触,但是都没有涉起到侦破工作细节。若不是李澄发现了吕忠勇和王桥特殊关系,也就不会想起讲述那一段历史。

看守怕一百天对于王桥有着重要意义,他发自内心地对吕忠勇道:“谢谢吕局。”

吕忠勇神情慢慢轻松下来,道:“不用谢,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一码归一码。我是顶着杀人嫌疑犯的帽子进的看守所,能走出来,要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王桥又道:“再次祝福吕琪,请吕局替我问个好。”

吕忠勇道:“可以。”

王桥便告辞。和黑唐上楼。

吕忠勇望着王桥挺直背影和锃亮光头,道:“他在做什么?”

李澄道:“王桥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到静州一中复读班复读。这小子极聪明,复读一年居然考上了山南大学。他在山南大学入了党,是省优秀学生干部,毕业后被省委组织部选调到昌东城。先当了城管委副主任,后来主持昌东县政府的工作。与光头老三案子一样,他被稀里糊涂牵连了,如今被弄到县档案局工作。他们还在想办法,准备换一个地方。”

“看到他留着一个光头,还以为他在做生意。”吕忠勇没有想到光头汉子居然还是国家干部,而且担任过领导,这事比今天相遇还要意外。

李澄有意帮着王桥说话,道:“王桥很优秀,这些年我见到他一步一步从最低层走出来,性格坚毅,人品不错。我和他们一家人关系都挺好,今天就是在一起吃饭。吕局,等会我来敬你酒。”

吕忠勇道:“隔席不管,跑来跑去敬酒麻烦。今天是政治处宴请媒体朋友,非得把我拉上。”

李澄道:“现在媒体厉害,是无冕之王,我们公安做一百件好事他们不报道,做了一件坏事偏偏就盯着不放。”

“好了,改天我们再聊,我先上去了。”他们两人原本是在门口偶遇,便站在一起谈了谈东城区的案子。没有想到王桥不期而遇,让吕忠勇没有谈话的兴致,直接上了楼。

李澄随即来到包房,只见到黑唐一人,道:“王桥不在?”

黑唐对李澄恭敬得很,道:“李支,王桥有事出去十分钟,很快就回来。”他拿了烟,递给李澄,顺便坐在李澄身边。

此时王桥快步行走在大街上,如同一株燃烧的人形树。经过了这些年,他原本以为将吕琪淡忘了,晏琳或李宁咏在某个时间段甚至代替了吕琪。当他从吕忠勇口中听到了吕琪的消息以后,才知道吕琪仍然深埋在心中,如森林将能量以古朴的煤炭形式存于内心深处,遇到合适的时机就爆发。

与吕忠勇交谈之后,王桥感觉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省交通宾馆。

他回到山南大学,沿着雀湖一路狂奔。雀湖里有不少散步的青年男女,见到一个光头汉子围着湖跑步,都让出一条路。山南大学是综合性大学,能人不少,怪人也很多,同学们身处其中,都有很强的包容性,尽管眼前的光头汉子穿皮鞋跑步的要子看起来很怪异,仍然没有人阻止或者报警。

跑了三圈以后,王桥站在赵波曾经醉倒的隐蔽处大口大口地喘气。他仍然觉得心中有地火冒起来,吕琪准备结婚就是烧起地火的高温。

一株粗壮的香樟树原本在雀湖边上自由自在地生长,没有惹谁也没有碍谁,结果却被一个野蛮的汉子一阵猛抽,猛烈摇晃起来。

王桥使出了猛烈的鞭腿,抽在香樟树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双腿轮流抽了十几下,小腿火辣辣地疼痛起来,王桥拉开裤腿,见到小腿有血流出,这才作罢。

经过这一轮折腾,王桥终于平静了下来,坐在地上,拿出手机开始拨打吕琪的传呼。至从手机出现以后,传呼就退出了历史舞台,当时传呼台的温柔女声全部烟消云散。

王桥依然清楚地记得吕琪的传呼号码,拨打以后,不停响“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的提示音。

他终于冷静了下来,抽着烟苦笑。

他想起了“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的诗句,又想起了“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词名,还想起了“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古体诗。

这三首诗都是王桥喜欢的,在不同时期各有侧重点,最初吕琪离去时,他经常写第一首,后来读大学以后,他开始写第二首,在昌东县工作以后,他时常写第三首。

今天这是一场注定会来到的偶遇,让王桥感受到了久违激情。在与黄永贵老师交流时,黄永贵直指其有暮气,当时王桥还是略有不服的。今天他受到了更加强烈的刺激,更是准备将所谓的“暮气”扔进太平洋。

交通宾馆房间里,王晓正和黑唐、李澄聊得非常融洽。黑唐与李澄单独在一起时,气氛还是很淡,犹如一碗没有放盐的面条。当王晓来到房间时,气氛顿时就活跃起来。当王桥回到房间时,三人目光都如探照灯一样照向他。

王桥道:“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就是出去散个步。”

王晓道:“大家都在等你吃饭,你发什么疯,突然出去散步。”

王桥道:“刚才遇到了吕忠勇,谈起了当年光头老三的案子,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去散了心。”

李澄解释道:“吕忠勇是分局副局长,曾经负责光头老三的案子,他力主王桥不是凶手。”

黑唐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从谈话内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望着王桥的目光就有些高山仰止。

王晓最熟悉王桥的感情生活,听到“吕忠勇”便知道了王桥散步的真正原因,她用怜悯的眼光看了一眼极为优秀的却又屡受挫折的弟弟,对自己姐弟的命运暗自感慨数声。

她望向了李澄,道:“你见过吕局女儿吗?”

第二百九十九章 新的生活(六)

李澄想了想,道:“我见过一次,有一次过年我到他家里去,好象那时候她还在厦门大学,为人很礼貌,话不是太多,吃完饭就地进屋了,没有与我们多聊。”

这种形象就符合初见吕琪的冷美人形象,王桥在脑中能勾勒出当时的样子。

王晓笑道:“你们都是一帮糙爷门,别人一个姑娘与你们有什么好说的。”

李澄自嘲道:“这倒也是啊。我以前也是文静的人,当了二十年警察,也变成糙爷们了,不招女孩子喜欢。”当初他是朝着王晓发起过攻势,只不过被王晓化解掉了,今天说这话,也是开玩笑式地提起了往事。

王桥道:“以后没有见过面?”

“以后没有见过。”李澄又补充道:“后来我也去过吕局家里,都没有见到吕局长的女儿,不过我们局里有家属与嫂子有联系,我可以帮着问一问。你知道我们这一帮糙爷们,不太关心这些家长里短。”

谈了一会,大家就将吕琪放在了一边,只是喝酒。王桥能喝酒,但是平常喝酒很被动,不太主动要酒喝,今天喝酒时情绪挺不错,频频举杯。王桥、李澄和黑唐三人喝了三瓶酒,这才作罢。

王晓见三人都有些酒意,只得依次将三人送回家。先送黑唐,再送李澄,最后送王桥。与王桥来到自己曾经的家时,看着正堂空荡荡的大墙,往日的忧伤如冷风,又朝着王晓扑过来。她努力摆脱了这股冷风的纠缠,让自己情绪好起来。

“你这人也是,喝这么多做什么?”王晓到厨房里烧了开水,然后泡了些柠檬水。

王桥靠在沙发上,腿上一阵阵疼痛。他接过水杯,嫌水热了,放在一边,道:“难得放松。多喝点,现在不算醉,真正喝得大醉是在城管委。”

王晓道:“你和李宁咏是怎么回事?”

王桥靠在沙发上,道:“邱家摊牌了。我们的事情完结了。”

王晓坐在王桥对面,道:“从理论上说,邱家这个时候拉你一把,你以后就会忠心耿耿成为邱家人。这个时候踢你一脚,说不定会增加一个仇人。我觉得邱家的人很短视。所以只做到县级就结束了。”

“是副厅级。”

“这个副厅级的份量稍显轻了一些,只能是个人享受。”

王桥也多次考虑这个问题,道:“有句话叫做站在风口,猪都能飞起来。邱家平时讲究顺势而为,大约他们觉得我是站在背风口,飞起来很难。”

王晓道:“说不定他们有了更佳选择,他们这种家庭,利益算计始终强过爱情,我估计恰好在你遇到背运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新的选择。两个因素同时出现。所以做出了这种选择吧。”说到这里时,她发现王桥小腿裤腿上有些湿漉漉的,坐在对面才能看得清楚。

“你裤子怎么是湿的。”

王桥低头看着裤腿,朝上拉了拉。小腿袜子以及袜子以上部位全部被血染红了,凝结成黑红一片。

“啊。”王晓惊叫了一声,脸色变得苍白。她蹲下身,轻手轻脚地拉开了弟弟的裤腿,小腿处一片血肉模糊,是抽打香樟树时,受到香樟树的报复所致。

多年前。王晓曾经亲眼目睹过亲人的惨状。此时血肉模糊的小腿猛然让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头脑一阵昏眩,差点摔倒。她用手撑在弟弟肩膀上,稳住心神以后。道:“这是怎么搞的?”

王桥道:“踢到树上了。”

王晓就盯着王桥,忽然抡起手臂,重重地一耳光打在了弟弟脸上。这一耳光还真重,王桥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王晓又抡起了手臂,在半空颓然入下,骂道:“愚蠢。”

王桥苦笑了一下。道:“谁没有个发泄情绪的时候。”

王晓眼泪夺眶而出,道:“发泄情绪不能用自残的方式,我最怕这种方式,简直愚不可及。你以后不能用这种方式,好不好,求你了。”

王桥没有料想到姐姐看到伤处会这样激烈。他从姐姐充满着伤痛的眼神里,明白了姐姐伤痛的原因,他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道:“下次绝不这样了。”

王晓一字一顿地道:“绝对不能伤害自己的身体,你保证。”

王桥道:“我保证。”

得到了弟弟的保证,王晓这才将沉重的心事强压了下去,低头看看伤处,道:“我们去找一个诊所,处理一下,否则发炎感染就麻烦了。”

“不必,都是些外伤,破皮而已,又没有弄脏,不会感染。小区外面有药店,弄点酒精喷雾剂,消毒就行。”王桥是强健的粗人,身体自愈能力不是一般强,打篮球摔伤不在少数,都是用酒精喷喷,从来没有觉得这点伤有什么大不了的。

王晓匆匆到外面买了些酒精、医用棉签和创可贴,将东西递给弟弟,道:“你自己弄吧,我怕见血。”她坐在王桥身旁,看着弟弟弄伤口,直抽凉气。

“你这伤,是为了吕局长的女儿,还是李宁咏?”

“是为了吕琪。”

“吕琪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为什么还是她?”

“我和她没有利益,只有最简单的,爱。”最后一个字不好出口,王桥语气稍有停顿,这才说出最后一个字。

“既然这样爱,为什么就分手了?”

“不知道。”

“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从看守所出来,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后来听说她正在相亲,我到东城分局去找,果真见到她和那个男的在一起。”王桥叹息一声:“当时我最不应该的是犯了爸爸一样的傻气,内心自傲得让幸福从指尖溜走。这是我们一家人都有的毛病,想改都难。”

王晓想着父亲倔强如石头的样子,同意弟弟的说法,道:“事情分成两面看,爸这硬气脾气,未尝不是我们立身之本。既然我们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就扬长避短吧。”

酒精喷在伤处,痛得王桥直抽冷气。

王晓道:“在处理李宁咏这件事上,你是不是又犯了臭脾气?”

王桥摇头道:“李宁咏和吕琪不一样,邱家让其长子找我谈话,他们的意义表述得很明确了。而且,自从我被纪委调查后,李宁咏的态度变得太快。我就算要改掉臭脾气,也得保留点底线,不可能去舔冷屁股,若是真的去做这种事,那就不是王家人了。”

王晓道:“我单独询问过姑爷,他给丁原打过电话,丁原就明说了,你的事现在无法办,等过个三四年,大家都将梁强谈忘之时,才能想办法重新运作。”

王桥将裤腿挽到膝盖处,道:“我也不想束手待毙,杨叔专程去找了邓建国,把我的情况说了,若是邓建国能顺利到静州任职,或许事情就有转机。”

邓建国到静州任职之时,王晓多次听弟弟谈起,道:“这算是一条路,不可预料的就是邓建国是否任职,任何职?”

王桥起身,拿起旁边的小包,道:“我为什么要积极参加电力系统的篮球赛,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也不是纯粹为了兴趣爱好,而是有一个重大发现。你看看这个小册子,或许里面就有我们全家翻身的线索。”

拿起电力系统的比赛册子,这个册子还算简陋,没有电力系统许多事情的贵气。王晓慢慢地翻看着小册子,寻找着弟弟所言的‘线索’。

慢慢翻看完小册子,王晓又快速浏览一遍,指着领导机构一栏,道:“张大山?”

王桥趁着姐姐翻小册子之机,进里屋换了宽松的运动裤,道:“对,就是他。我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当年我爸为什么宁肯受这么多苦难,就是不肯去找一找张大炮和张大山,难道面子真的比家人的命运更加重要。说得更尖刻一些,我爸为了自己的无谓尊严,牺牲了他、我妈和我们应该有的机会。”因为是面对从小亲密无间的姐姐,王桥说话就很开放,没有留一点余地。如果是与外人谈话,他肯定不会用这种表述方式。

这是一个同样让王晓困惑的问题,她将册子放在桌上,道:“你其实也一样的。我们换个角度来看,当初你不肯去牛清扬家里拜年,在李宁咏看来,也是为了自己的无谓尊严,牺牲全家的幸福。”

“或许是吧。”

王晓道:“时代不一样了,我们不能用现在的眼光来瞧以前的事,特别是改革开放的事情。你讲一讲,如何用好这一条线索。”听了王桥企图通过打篮球来很“自然”地接触张大山,她道:“爸对你影响之深,你其实自己都不了解,你和爸一样有心障,从现在起,我们一起来打破这个心障。你不用从打篮球来迂回,我和你直接到电力局去找他,就拿这本小册子。如果他不认王家,那我们就死了这条心,再想另外的办法。”

王桥在屋里转了一圈,道:“姐,你总是这样犀利。明天,我们一起去找张大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王晓道:“没有这么严重,最多是吃个闭门羹,或者是被人认为削尖脑袋找关系。”

后一点恰好是王桥以前最为注意的,“克服心障,就从削尖脑袋找张大山开始。”

第二百九十九章 相见(一)

一席长谈,制定了“再向虎山行”的方略,让王桥心安。

早上起床后,王桥对着镜子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头皮。一些黑短粗直的头发钻了出来,但是仍然没有盖住被碎瓷片划出的伤痕。

当姐姐上来时,王桥道:“我这个伤痕是不是很明显,光头加上伤痕,会不会让张大山产生不好的看法。”这是一个对王家姐弟都有重大意义的时刻,一向果断的王桥在临行前都有些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