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员苦着脸,道:“按照公司规定,这一次水管被敲,我被扣工资和奖金加起来有七百多块。我们就是打工仔,凭白无故被扣钱,真TMD想不通。依着我的脾气,就把那个姓张的老头打一顿。”

老廖劝道:“人在江湖走哪里能不挨刀,被扣工资很正常。我们在这些村民的地盘里施工,村民就是地头蛇,做企业的真心惹不起。”

安全员道:“陈总辛苦撑起这个企业也不容易,我们不是那些家大业大的国企,被咬两口无所谓,我们被咬上几口。不管是陈总还是我,口口都是血啊。腾飞姚建军做得不错,他是恶人,他的工地就风平浪静。没有人敢惹发了一顿牢骚。”

老廖道:“老板做过监狱,不想再惹这些事情,可以理解。”

说话间,两人来到老张家门口。老张家有一个小院,用水泥地打过。坝子周边没有种树,只有一些花花草草,可以用水泥坝子来晾晒稻米包谷。

小院没有门,有两条农村看家土狗,生人来到,看家狗拼命地狂吠。

张老头昨天偷偷用二锤去敲了管道,料到工地会有人找过来,便在屋里等着。听到狗叫声,他从屋里出来,假装不认识老廖。道:“你们找哪个?”

老廖站在院外,道“老张,找你商量个事。”

张老头硬邦邦地道:“你们不解决我的问题?光凭嘴巴哄,说什么也没有用。”

老廖道:“我们修好了路,以后你们赶个场就方便得多,不用一脚水一脚泥,是不是嘛。修桥补路都是好事,事关子孙后代,你们要支持。我们这个标段牵涉到这么多人,要一碗水端平。必须按照规则办,否则啥事都搁不平。”

张老头很倔犟地道:“搁不搁得平是你门的事情,我只管我的田土,其他的事管不了。那么大个老板。连这点钱都给不起,我就不相信。”

安全员要被扣工资奖金,心里原本就窝着火,看到张老头不讲理的态度,火气腾腾地就上来了:“你为什么敲我们的管道,我已经报案了。抓到以后就要劳改。”

张老头冷笑道:“啥子几巴管道,我不晓得。”

安全员平时总是一副雷公脸,看谁都觉得是坏人,生气以后就有几分凶相,道:“昨天晚上有人敲了我们的管道,肯定是你敲的,损失好几千块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已经报了警,马上就要来抓你。”

老廖听到安全员这样说,暗叫糟糕。

张老头果然爆发了,把双手并在一起伸到安全员脸前,喷着口水道:“你有本事就来抓我,你以为我不懂政策,电视里天天在讲现在是法治社会,什么事情都要讲证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砸了管道,血口喷人。你们不是来解决问题的,是来找我麻烦的,你们到村里打听打听,我张老头怕过人吗?”

“别人都是几千上万地赔,为什么到了我家就不毛不拔,你们不公平,别怪我不客气。”

这是张老头砸水管一个很重要的心理基础,有了这个心理基础,他砸得理直气壮,还觉得真心委屈。

张老头不再理睬这两人,扛着锄头到坡上狠狠地挖地,挖得田土“嘭嘭”地响,就像是给欺负自己的公司人示威一般。

安全员发狠道:“如果今天晚上你再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你凶,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听到安全员说狠话,张老头从坡上举着锄头冲了下来,吼叫着,一幅要打人的模样。此处是张家院子,除了张老头外,还有好几户张姓人家。他们原本就一直在关注来者,听到张老头叫喊声,走出家门,朝着工地上两个人围了过去。

老廖和安全员见势不对,赶紧撤退,落荒而逃。

老廖虽然早就猜到是这种结果,当事情发生以后还是觉得很沮丧,回工地路上,对着张老头家的方向破口大骂,诸如老不死的、老屁眼虫之类的话语就从天空中朝着张家大院飞去。

安全员不耐烦地道:“你骂得再厉害,他们也听不到,有屁个作用。”

陈强听到两人报告,并不觉得太意外,安排道:“我们做两手准备吧。第一手准备是把工地搞好,我今天上午认真去看了看,工地防水措施做的还不够。查了以前的天气预报,每年秋季还有几场大雨,雨水不小,我们要有所准备,不能让从工地流出去的雨水惹祸,具体的工程措施很简单,在我们所修公路两边加上一条土垒,在土垒上开一些口子,就可以将工地上的雨水导入我们需要导入的地方。”

老廖道:“边坡没有硬化,如果开水沟,会损害边坡。”

陈强早就考虑到这一点,道:“可以采取临时措施,买些透明塑料摊在边坡上,组成一个临时水道,这样可以保护边坡,又可以引水。”

这是工地常见措施,陈强说了一句,老廖便明白了。

陈强又道:“第二个准备就是加强人手,防止还有人搞破坏。”

安全员道:“如果真有人来搞破坏怎么办?”

陈强此时下了决心,道:“我们是保护自己的财产不受损失,真要有人来破坏我们的财产还能有什么办法,必须阻止他。”

安全员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了阻止村民搞破坏,可以打架?”

陈强纠正道:“不是为了阻止村民搞破坏,是阻止坏人搞破坏。当然可以采取一切必要的合法的手段,限定在防御手段上。另外有人来搞破坏,立刻要打110报警,请求警方的支持,这点你们要牢牢记住。”

老廖嘀咕道:“我们都是唐僧肉,大家都恨不得来吃两口。警方偏袒当地人,报警不起作用。”

陈强道:“你这是错误的,报警让我们在警方有记录,免得到时说不清楚。”

老板下定决心以后,老廖和安全员就分头去准备。

这时,王桥骑着摩托车已经来到了县政府。他把摩托车停在县政府外面,然后步行走进县政府。县政府是一个曾经很熟悉的地方,这一段时间远离了此地,再走进就显得陌生了。

刚走到县政府门口,就听到门口保安的声音:“进门的,要登记。”

这个声音并不是特别响亮,还是让王桥觉得刺耳。

以前在县政府主持工作的时候,门卫这一块儿属于县府办管理。当时王桥曾经召集过保卫科开过两次会议,应该说,县政府保安对他还是比较熟悉的。以前他进出之时,保安都会礼貌地打招呼,有的保安还会行个礼。

听到招呼声,王桥停下了脚步,朝门岗室走去。

保安面无表情指着登记册,示意王桥登记。

王桥知道自己不能跟保安生气,否则传出去是一个笑话。为了显示风度,他笑道:“发型变了,你们都不认识我了。”

保安听到声音,仔细看才发现来者是原来的府办副主任王桥,他“哎哟”了一声,急忙站起来,弯腰道:“王主任剪了一个光头,我还真没有认出来,实在对不起,对不起。”

王桥道:“我需要登记吗?”

保安道:“是我眼笨,王主任,请进。”他走出门卫室,一直陪着王桥走到办公楼下,这才回到自己的岗位。

王桥是真性情的人,对眼前这位年轻的保安很有好感,道:“你只记得你姓林,具体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保安道:“我叫林伟章。”

王桥上楼时,将“林伟章”的名字在心里念了几遍。他决定凡是在自己落难时帮助过自己、善待过自己的人,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回报。

对档案局刘涛将是如此,对这个保安也是如此。

一件小事改变人生,这种故事还是有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终结(三)

一路上行,引来无数人侧目。

侧目的原因,一是因为王桥曾经是主持过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的少年新贵,然后又被迅速打回原形,很多人都在幸灾乐祸;二是由于这个光头和光头上的包扎,在满是西服、裤衣、皮鞋和整齐发型的县政府里面太过显眼。

王桥尽量让自己心态平静,不必在意大家的眼视。他上楼时遇到两个熟人,点头招呼一声,继续上楼。

纪委在五楼,刚走到三楼就遇到正在下楼的副县长宫方平。王桥与宫方平很熟悉,主动打了一声招呼。宫方平第一眼没有认出王桥,只是被他光头吸引才留意看了一眼,随即惊讶地道:“王桥,你剃了个光头是怎么回事?”

王桥早就想好说辞,道:“骑摩托车不小心摔了一跤,蹭伤了头皮。”

“看你光头模样,还以为是自暴自弃。骑摩托车也要小心一点,能不骑最好不骑。”宫方平在处置垃圾场时认同了王桥,在县政府工作时加深了感情。他初知王桥涉案时很为其可惜,后来还特意打电话鼓励已经调到档案局工作的王桥。

宫方平又问:“你今天来有事吗?”

王桥道:“县纪委通知谈话。我已经谈了很多次,又叫我来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宫方平哦了一声,指了指楼上,道:“我也是刚从纪委出来,这次谈话层次很高,是由省纪委彭副书记亲自谈话。一般情况下,省纪委副书记不会搞这种谈话,所以你得重视,态度要端正,把握住机会。谈的内容也与众不同,并不是谈具体案子,而是让我聊对彭克和吴永志涉案的看法,还问了彭克和吴永志日常的生活状态和工作状态,估计找你谈话也是相同的目的。”

王桥道:“我一直在忐忑不安。挖空心地想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

“如果我判断得没错,到这里谈话的人都应该没事。”宫方平目光朝四周极速地扫了扫,道:“你对被安置到县档案局还是有意见?”

王桥道:“要说没有意见,那是假的。事已至今,搬石头砸天没有任何用处。”

宫方平道:“你也要理解,在哪个情况下,县政府领导都人人自危,谁也无法说出反对意见。你在档案局安心工作。总会有机会的。”

“谢谢宫县长。”

“别客气,你现在沉住气。”

与宫方平副县长握手告别以后,王桥来到五楼纪委办公室,在办公室稍稍坐了一会儿,就被带到县纪委杨青峰书记的办公室。县纪委杨青峰书记不在办公室里面,坐在里面的是一个态度平和的中年人。这位中年人衣着寻常,神情中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这种气度是装不出来的,此人应该就是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王桥主动自我介绍道:“我是档案局王桥。”

彭振纲看了一眼桌上的资料,道:“你就是王桥,请坐吧。”眼前年轻人和他心目中的年轻人并不一样。至少从气质来说并不一样。在他心目中,王桥去年才从山南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应该还带有一点学生气。而坐在眼前的王桥沉稳干练,就如工作多年的老同志。

他想起老朋友梁柏文介绍:“王桥是我这些年比较欣赏的学生,我相信他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领导干部。”

当时省纪委副书记彭振刚、山南大学党委副书记梁柏文等一群老朋友会面,彭正刚与老友会面时顺口说到在静州办案,并没有提及具体案情。

梁柏文就将彭振纲单独拉到一边,道:“我有一个学生王桥在昌东县府办工作,他在学校表现很好。品行端正,我很欣赏。”梁柏文其实从黄永贵口中得知了王桥涉案的全过程,并选择相信王桥。他非常有经验,介绍几句以后。也就不再多说,转向其他的话题。虽然在与彭振纲交流时很含蓄,什么事情都没有说,但是实质上已经说了话。

彭振纲并不知道梁柏文是否知道办案具体情况,没有透露情况,只是听梁柏文介绍王桥的情况。

梁柏文两人是多年挚友。说话不需要太透太直,点一点就行了,说透了反而不好。彭振纲知道老友梁柏文是非常稳重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及涉案人员,聚会结束以后,便特意将王桥的卷宗调来细阅,越读越觉得有意思。

县政府两位主要领导都牵涉入案,王桥作为昌东县府办主持工作的办公室副主任居然毫发无损,除了一张贵宾卡外没有任何证据直明他违法违纪行为。细究那一张贵宾卡来龙去脉,反而能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王桥是整纪守法的好同志。

在卷宗中有涂成功的笔录,笔录表明由于王桥不好接近,涂成功采取迂回的方式赠送贵宾卡来收买王桥,而且在收买的时候都还不敢明说贵宾卡的价值,只是寄希望王桥到温泉城消费。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王桥处事老练和为人正直,彭振纲对老友的话就完全相信了。

今天他到昌东来的主要目的不是办案,主要是和昌东县委县政府相关人员进行一次交流,通过与昌东县相关人员交流,从中发现一些规律性的东西。纪委不仅有惩罚职责,同时也有教育和挽救干部的职责,通过总结一些典型案例,分析干部心态,这样就可以推出更精准的措施,让干部不敢犯罪、不想犯罪、不愿犯罪,而后一点职责往往被各级纪委所忽视。

王桥坐在彭振纲对面,等着领导说话。

彭振纲如谈家常一般,道:“你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参加工作一年,就担任了主持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的副主任,能力很不错嘛,在选调生中都很突出。”

王桥与宫方平见面之后,便暗自揣摩谈话内容以及自己应该采取的态度,客观地道:“我占了山南大学这个平台,机遇要好些,如果给其他选调生机会。他们一样能做好。”

彭振纲道:“这个岗位需要磨练的,你能够迅速适应这个岗位,得到不少好评,说明是有能力的。这一点不要谦虚了。”他话锋一转,道:“章同国和杨春都涉嫌受贿,你的位置在杨春和章同国之间,难道就没有人向你行贿?”

王桥平静地道:“我任职时间很短,只有半年多时间。”

彭振纲马上反问道;“你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你担任这个职务时间长了。也有可能要收受贿赂。”

王桥苦笑道:“这一次我收到一张贵宾卡,虽然是无心。可毕竟收了,一块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让我有口难言。经过这次教训,我会更加谨慎的。”

彭振纲观察着王桥神情,道:“你真不知道贵宾卡的价值吗?”

王桥道:“现在很多商场都在办理各种卡,有打折卡、有会员卡,还有贵宾卡,当时拿到贵宾卡时。我确实只认为是一张普通的推销卡。如果,能认识到温泉城的贵宾卡是有价值的,我肯定不会要的,这一点可以保证。”

彭振纲一步一步将谈话引向深入:“彭克要收受贿赂,但是你又坚决不收贿赂,你就不担心难以进入彭克的小圈子吗?作为县府办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不能进入主要领导小圈子,工作很难开展,发展有可能受限,你当时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王桥道:“说实话,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涉及到一个地区的官场风气。我个人无法改变,但是我可以作出选择。”

彭振纲追问道:“你想过不进入彭克小圈子的代价吗?”

王桥道:“想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代价应该很大。如果杨春不到省党校学习,我的主要工作其实转移到了创卫办。抓完创卫办工作。我十有八九就会被调离县府办副主任这个岗位。如果案子晚一点爆发,现在我也不至于被免职。祸福相依,确实如此。”

彭振纲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初出茅庐的毕业生会想得这么深远,继续问:“你真的愿意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王桥道:“真要选择的时候,我宁愿选择保持自己的独立性。既然领导问到这里,我就说点实话。在当时的工作环境下,要想保持独立性非常非常难,甚至不可能。由于我在彭克身边时间很短,很多事情还没有深入接触,如果接触得太长,能否独善其身是个未知数。”

彭振纲点了点头,道:“你为什么有意识地要和彭克保持距离,不要否认,其他卷宗都反映出这一点。”

通过一番交谈后,王桥印证了宫方平的判断,继续实诚地答道:“我之所以与彭克保持距离,主要是发现他在八小时之外与有些老板保持过于密切的私人联系,联系的紧密程度超出了领导干部与企业家接触的应有尺度。”

彭振纲对王桥兴趣越来越大,道:“我想问一句,你的年龄不大,工作经历也不丰富,你为什么能有这么清晰的头脑?”

王桥道:“因为我是山南大学的选调生。”

彭振纲摇了摇头道:“这不是好理由。”

王桥还是决定对自己早期经历有所隐瞒,主要谈到父亲对自己的影响。

彭振纲与宫方平谈话只有二十分钟,原本打算同王桥谈十分钟,结果谈话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谈话范围很广,超越了案子,涉及到基层方方面面。

当王桥离开办公室以后,彭振纲已经作出了最基本的判断:眼前这个年轻人是非常优秀的年轻人,在复杂环境下能够独善其身、拒绝诱惑,其品质和意志力很是难得。

在静州案件没有结束前,他不会在任何场合表露自己的观点。每一级组织都有各自职权范围,作为省纪委领导,他对这个界限把握得非常好。

但是他决定在合适的时候为这位优秀年轻人说话,如果不为其说话,这位具有优秀品质的年轻人就会因为他的优秀品质而受到惩罚,这是不公平的。

另外一点,对静州案件的发掘,让彭振纲心情颇为沉重,在市场经济大潮下,领导干部拒绝诱惑、保持廉洁是一件太难的事。

刚从纪委办公室出来。王桥接到邱宁勇打来的电话。

在他印象中,这是邱宁勇是第一次主动打电话。

“大哥,你找我有事吗?”

“你在哪里,我们两人吃个饭。”

第二百九十五章 终结(四)

王桥与邱家交往这么久,这还是邱宁勇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约吃饭。王桥挂断电话,沿着政府操左走。步行约二十来分钟,便来到检察官活动中心。

在行走过程中,他一直在想着邱宁勇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约自己吃饭,如果有重要情况,应该由李宁咏来对自己说,不应该由邱宁勇来说。如果没有重要情况,依着邱宁勇偏冷的性子,没有必要突然叫吃饭。

他隐隐猜到一个大家都不愿意捅破的窗户纸,似乎邱宁勇今天中午这顿饭就是来捅破这层窗户纸,或者是让自己把窗户纸捅破。

来到检察官活动中心,抬起头,能看全还算高大的楼。

检察官活动中心是昌东检察院建在此处的一个酒店式的活动中心,及会议、餐饮、娱乐为一体。由于条件很好,价格便宜,静州检察院的很多会议都安排在此处。邱宁勇分管检察官活动中心,算是检察官活动中心的实际掌门人。

他为人低调,平时很少带人在这里来吃饭,家里活动从来不安排在此处。今天请王桥到这里涮羊肉汤锅,已经是很少见的。

王桥不是第一次进入检察官活动中心,以前在县政府工作的时候,多次把市级会议安排在此处。在他心目中,论服务态度和管理水平,检察官活动中心是超过昌东县委招待所和昌东宾馆的,邱宁勇不曾经商,却有着一种很强的管控能力。

他信步走进检察官活动中心,一个身着红色旗袍的女子迎了上来,似乎完全没有理会到王桥的光头和伤处,道:“先生,欢迎到检察官活动中心。”

王桥道:“我和邱检有约。”

红衣旗袍女子脸上笑容更加热情,道:“请这边走。”她将王朝带到电梯处,按下电梯,道:“邱检在五楼。五零一,上面还有人服务。”

电梯门缓缓关上,红衣女子微微欠身,露出礼貌性的甜美微笑。王桥明知道这是职业性微笑。仍然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这个迎宾女子怎么知道邱检在五楼?”王桥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又自己给出了解释,道:“应该是邱宁勇平时到这里吃饭都在五楼,他是活动中心实际掌舵者,只要来到这里。就能受到关注。”

想到邱宁勇在检察官活动中心受到的尊敬,对比自己离开县府办以后受到的种种或明或暗的忽视,王桥暗自有些感慨:“一些人为什么在没有官职以后会觉得非常难受,有一个很重要原因是官职身份来的尊重感会随着去职而渐渐失去,这种尊重感是无缝隙围绕着一个人的,失去之后也就会无缝隙感受到失去之后种种被冒犯和被忽视。”

作为曾经主持工作的县府办副主任,尽管时间不长,他还是清晰地感受到“尊重”对于一个男人的重要性,也能够体会到曾经的‘邱老虎’的情绪。

上了五楼,果然有楼层服务人员来迎接。

头上有纱布的光头王桥再次享受了贵客待遇。

51是一个雅致的小室。有电视、沙发、地毯,落地窗外有一个平台,种着繁盛的花草,绿油油、红灿灿,十分地喜庆。

邱宁勇已经等在房间。

房间正中有一个小圆桌,桌上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涮羊肉的传统火锅,而不是风靡大江南北的川式火锅。桌上摆着切得极薄的羊肉片,还有几盘看上去就很鲜绿的蔬菜。

进门,王桥招呼了一声“大哥”。

邱宁勇态度还是非常沉稳,道:“来啊。坐吧。”等到王桥坐下,又道:“这里的涮羊肉很正宗,名气不大,味道极好。羊肉不是北方来的冻羊肉,而是本地的山羊。”

王桥坐在邱宁勇对面,先喝了一口水,道:“大哥说好,那就肯定是好。”

邱宁勇道:“你这是把我架起来,架得越高。摔下来越疼。”

王桥道:“我这是说的真心话。”

王桥确实是说的真心话。凭心而论,邱家三兄妹并非纨绔子弟,个个都很能干,在各自行业里都算能人。但是王桥最看重的还是大哥邱宁勇。邱宁勇平时在家总是寡言少语,这不意味着话语权降低。他有很强的洞察力,往往直指事情的本质,每次提出自己观点时总是有份量的,让人不得不听,这就导致了其在家中话语权的稳固。邱大海在人大工作以后,与实际工作有些脱节,遇到有拿不准的事情,第一个征求意见的肯定是邱宁勇。

两人涮着羊肉,说起闲话。

邱宁勇道:“你在工地打破头,这形象有点惨啊。”

王桥道:“纯属意外,被碎碗片溅到头上了。”

邱宁勇道:“在档案局工作怎么样?”

王桥嚼着嫩滑的羊肉片,道,“刘涛给我安排了一个指导组的任务,意思是让我在外面监督,实际上不需要我来坐班。我也投挑报李,请乐主任帮了个忙,把档案局外面的路重新修补过。”

邱宁勇评价道:“这么说来刘涛还是一个妙人。我对他还略有了解,曾有机会调到乡镇当一把手,他没有去,看来是把仕途看得很透了,准备在档案局退休。”

这些情况是王桥不了解的,问道:“这是哪一年的事?”

邱宁勇道:“当初他是从县委宣传部文明办主任的岗位上直接调到档案局当局长,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是四十一、二岁时想调他到乡镇当党委书记。他这人是独立派,既不是书记派,也不是县长派,也不是部长派,是一个逍遥派,当逍遥派在档案局最合适的。”

“原来如此,难怪刘涛办事很是洒脱,又很有方略。”这是邱宁勇主动摆闲话,这让王桥更觉得事情有点麻烦。

静州大案公布后,王桥和李宁咏的关系变得非常微妙,两人一个在昌东县,一个在静州,各做各的事情。都很少给对方打电话。王桥一边与邱宁勇聊天,一边想着李宁咏或明或暗的表情。

烫了几片羊肉,邱宁勇将话题引到了案子上,道:“这一次静州案。是省纪委和省检察院共同抓的案,由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亲自带队。彭振纲这人出了名的不近人情,我和我爸的关系就局限在静州,想帮忙都没有办法。”

这是邱家在梁强案发以后最为正式说法,而且是由邱宁勇来说。王桥收敛了笑容,很正式道:“我家也有亲戚在省政府部门工作,级别不够,搭不上彭振纲的线。他们的说法是等着事态平息,再想办法。”

邱宁勇道:“只能如此,以静制动,等待时机。”

王桥又道:“有一个叫杨涟老先生是我的忘年交,他有一个学生叫邓建国,听说有可能调到静州任职。”

邱宁勇点头道:“杨涟是文化名人,我知道。邓建国的事我也听宁咏谈起过。”

王桥道:“我在山南大学的关系。有的省委宣传部,有的在省政府,但是他们毕业时间不长,还没有掌实权,这一次帮不上我。”他将自己能用的关系全部摆到明面上,再一次给邱家交了底。

王桥调到昌东县政府是邱大海出面促成的,走的是彭克关系。在案发前,两人情意正浓时,李宁咏偶尔说漏了口,说出了此事。事到如今。邱家一个字都没有提起此事,当然,王桥也没有提起。

渐渐地,邱宁勇又恢复到了往常的习惯。沉默起来,慢条斯理地吃菜。他是长年工作在政法一线,不知不觉带着些威压,威压无形无质,但是常常把活动中心的管理人员弄得束手束脚,不敢在他面前有任何放肆之处。

王桥阅历丰富。性格刚毅,能够很好地抗住这种威压,有滋有味地享受着鲜美的羊肉片。

两人面对面沉默地吃了一会,邱宁勇放下筷子,道:“据不完全可靠的消息,静州市委书记将由杜立高市长接任,不再从外面调派干部,老杜这人心眼小,睚眦必报,谭王八和老杜关系不错,当年都被梁强书记压着。吉之洲和彭克也是有矛盾的,在这个局面下,你要有过几年苦日子的打算。”

以邱家在静州的关系,等事态平息以后,将王桥调到财政、税务部门还是有可能的,只不过到了那时,王桥很难再进一步了。

这是邱家又一次家庭会的结论。一步错,步步错,这在官场体现得最为明显,让陷入其中的人很是无奈。

当时,邱大海追问了一句:“宁咏,你能接受这个结局吗?如果能接受,放王桥在档案局就无所谓。”李宁咏道:“等几年,凭着他的能力,他一定能起来的。”邱大海道:“有可能起来,也有可能起不来,官场没有个人英雄,只讲究现实。”

邱大海关注的是女儿本身,李珍英更关注大儿子和小儿子的前途,不容许有轻微的损害。李珍英见女儿仍然在犹豫,道:“杜立高出了名的小心眼,绝不会给牵涉到梁强案的人以任何机会。你赶紧做决定,别把你大哥和二哥牵连了。”李宁咏道:“杜立高又不能当一辈子书记。”李珍英道:“这几年很关键,你大哥和二哥耽误几年,就没有机会了,你何必在一颗树上吊死。最近省委老杨的儿子到家里来过,我觉得这个小伙子就很不错。”李宁咏愤怒地道:“我不是货物。”说罢扭头进屋,拿起枕头用力抽打。

邱宁勇赞成父亲的想法,一切看李宁咏能否接受一个在官场失意且有可能难以东山再起的丈夫。

此次家庭会以后,邱宁勇便约见王桥。

凡是邱宁勇说话,王桥都会认真分析话外之义。透过火锅缭绕的雾气,王桥理解了邱家的意思,杜立高是市委书记,吉之洲是县委书记,在这种局面下自己的仕途暗淡的很。如果由李宁咏来谈这一层意思,事情还可以挽回,由邱宁勇来谈,邱家的意思就非常有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