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一次电话。也算是邂逅。

王桥听到“晏琳在我身边”几个字,立刻将靠在沙发上的后背挺了起来。他听到对方没有传出声音,便主动说了话。

一个依然如此熟悉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向静南,“你好,现在还好吗?”

这是一句没有实际内容的问候,却又包含着太多信息,晏琳身在其中,头脑迅速将这条信息进行了解码,道:“就这样吧,你好吗?”王桥道:“还行吧。”

在卫生间里。李宁咏哼着歌,欢乐地冲澡。卫生间房门半关着,坐在客厅沙发上,能够清楚地看到李宁咏曲线毕露的身材。

晏琳道:“我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公室,听田峰说你在昌东县政府工作。”时隔数年,晏琳终于在电话里听到了对方的声音,胸中有千言万语,却全部被堵在咽喉处,说不出来。

王桥道:“毕业时。我参加了省委组织部的选调,被分回了昌东。”

如果没有晏琳从天而降,这个位置应该属于王桥的。王桥想起此事总觉得有些苦涩。他知道这肯定不是晏琳的本意,如果晏琳知道此事真相。肯定不会做出如此选择,对于这一点他还是有相当强的自信心。

王桥道:“你怎么到了静州?”

晏琳道:“我被抽到了督导组,要走好些地方。”

王桥知道李宁咏作为新闻部记者参加过对督导组采访。随后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了假,这才有如今的阳州之行。他脑子转得很快。立刻明白李宁咏的反常行为肯定是见到了晏琳,并且成功将晏琳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李宁咏冲完了澡。裹着薄浴衣走到房间。浴衣腰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露出了浴衣包裹着的撩人风光。她用毛巾擦着头发,道:“老公,帮我找一找电吹风。”

在安静的环境里,这随意的一句话如重磅炸弹,沿着无线电波越过重重山岭,重重地敲击在晏琳胸口。尽管她早就有相关心理准备,听到这一声亲妮的称呼以后,还是觉得不能承受。晏琳用力控制情绪,道:“你什么时候到阳州,我请你吃饭。”

“那以后再找机会聚一聚。”王桥也不想当着李宁咏的面与晏琳通话,一边通着话,一边从抽屉里拿出吹风,递给李宁咏。

晏琳道:“还给不给田峰说话。”

王桥道:“算了,不说了。”

李宁咏等王桥挂断电话,道:“你帮我吹头发。”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王桥经常帮着李宁咏吹头发,吹着秀发,嗅着体香,吃吃豆腐,也是闺中乐事。

王桥将手机放在桌上,拿起电吹风,抚着湿湿秀发,细心地帮着李宁咏吹头发。吹头发时,他想起李宁咏那天突然说出“老公,我们结婚吧”这句话,明白李宁咏见到晏琳后肯定是感到了压力,所以才会请假并要求结婚。否则依着她的性格,在督导组来静州之时,她肯定会在静州市委主要领导面前晃悠。

想到这里,他举起巴掌,在李宁咏翘翘的臀部重重地拍了一下。

李宁咏哎哟一声,道:“打我干什么?”

王桥道:“没有什么,试一试弹性。”

李宁咏朝后面拱了拱,道:“弹性怎么样?”

王桥道:“还不错。”

李宁咏娇声道:“什么叫做还不错,我可是经常锻炼的。”她感到王桥又举起了手,赶紧转过身,扑在其宽阔怀抱里,道:“别惹我,再惹我就是负责任。”

“我从来都是负责任的。”此时王桥心情是复杂的,往日时光如风吹茅草屋一般穿过了身体,让他总觉得这个世界似乎有些不对劲。

李宁咏腻了一会,换上衣服,准备外出补充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她见到王桥拿起桌上的手机,第六感又引起其疑惑,道:“刚才谁打的电话。”

王桥道:“田峰。”

李宁咏知道田峰、晏琳等人都是红旗厂的,此时晏琳就在静州,田峰打电话来不象是好事。于是追问道:“田峰找你做什么?”

王桥道:“田峰叫我吃饭。”

李宁咏道:“为什么田峰叫你吃饭?”

王桥道:“老同学喊吃饭,还需要理由吗?”

李宁咏道:“你是昌东。他们在静州,大家事情都多。平时很少在一起吃饭的,为什么今天突然想起要吃饭。”

王桥知道李宁咏转了许多弯子想问什么,便直言相告道:“以前同学晏琳到了静州,田峰想叫我出去吃饭。”

李宁咏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两眼弯弯的似乎就有了一层泪水,道:“你去不去?”

王桥道:“太远了,没有办法去。”

李宁咏弯弯的眼睛又瞪大了,道:“那就是说,如果隔得近。你还是要去吃饭。”

王桥道:“就是去吃饭,有什么大不了。身正不怕影子歪,问心无愧,吃顿饭怕什么。”李宁咏双手搂住王桥的脖子,道:“其他事我都不管你,就是这个晏琳我不准你去见面,原因很简单,我感到受威胁了。”王桥低头亲了亲李宁咏,道:“你要有点自信心。拿出平时的大气氛和精明出来。”李宁咏道:“我是小女子,哪个小女子都怕遇到这样的事。谁要在这种事情上大方,那才有鬼。”

在静州,晏琳喝了一瓶啤酒。又要了一瓶。第二瓶喝到一半时,晏琳终于问道:“王桥结婚没有?”田峰道:“没有结婚,有一个女朋友。昌东电视台的。”

蔡钳工是粗神经,没有意识到晏琳的异样。他喝着酒,吃着包强送来的烤鱼。赞道:“包强手艺真不错,这条烤鱼外焦内嫩,味道霸道。”

晏琳努力安慰着自己:“我和王桥分手五年多时间,再没有任何关系,他完全应该谈恋爱,是我着相了。”她假装高兴地对蔡钳工道:“没有想到包强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而且,身材变得这么圆,哪里还有以前的一点点影子。”

包强又走了过来,脱掉了厨师服,手里握着一个搪瓷杯子,杯子里全是老茶叶。这种作派是当年工厂老工人的作派,田峰等人都很熟悉,感到新鲜的亲切。

晏琳主动倒了一杯酒,道:“包强,你能为当年的事情道歉,我觉得很吃惊。为了这一声道歉,我和你喝一杯。”

包强举着搪瓷杯子,和晏琳碰了一杯,道:“以后到了静州,直接在我这个摊上来吃,要记得照顾我的生意啊,同学来了,一律八折。这是我的经验,如果我说免费,你们多半不会来了。”

到了晚上十点半,大排档一条街的食客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有唱完歌来吃烧烤的,有打完麻将来吃烧烤的,不少桌子都在划拳,热门得很。这是典型的山南大排档的氛围,极具特色。

晏琳看了看时间,道:“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明天还有事情。”

田峰道:“再坐一会,到时我和钳工送你回去,我们几个难得见面,下回喝酒说不定又是几年后。”

旁边小钟烧烤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从二楼传出来乒乓的声音,还有酒瓶子从楼上扔下来。包强端起搪瓷杯子喝了一口,指点道:“现在这些年轻人,整天不做正事,就知道打打杀杀,而且下手没有轻重,这条大排档都死了两个年轻人了。我们那个时间用砍刀,看起来吓人,其实死不了人。现在年轻人都用刀捅,还专朝要害捅。”

好几个人撕打着冲出小钟烧烤,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围殴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汉子被打倒在地,犹自一阵乱骂。带着酒意的秦真高和涂成功最后从楼上出来。秦真高看着打斗的场面,道:“我走了,你们别弄出事。”涂成功道:“没事,他们有分寸。”

秦真高只不过是来吃顿烧烤,压一压今天受到的惊吓,没有料到刚开始喝酒,这个汉子提着酒瓶过来就砸涂成功,害得他差点挨了一酒瓶子。

晏琳对秦真高印象挺深,见到他与这群打架的人混在一起,暗暗皱了眉。

一位身材瘦高的女子追到门外,道:“你们把东西砸坏了,赔钱。”

涂成功骂道:“滚开,少几巴啰嗦。”

第二百六十七章 冲突(一)

身材瘦高的女子小钟道:“你们要打架就打架,老娘才不管,现在把店都砸了,赔钱走人。”

涂成功捂着被酒瓶砸中的肩膀,气急败坏地道:“在你这里喝个酒,还被人打,没有找你赔钱就算好的。”

小钟年龄不大,开了酒店多年,见过了太多事情,道:“看你模样就是一个大老板,何必跟我们这种做小生意的人计较这些钱。”她平时主要精力放在歌厅,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在烧烤店,今天刚过来不久,就遇到有人打架。

涂成功肩膀一阵阵疼痛,心情正烦着,见小钟还在这里啰嗦,骂道:“给我滚,信不信老子把你这个店砸得稀巴烂。”

小钟道:“不赔钱,别想走。”她转身进店,拿出了手机,道:“老洪,有人在我店里闹事,把店都砸了,还在外面打人,没有走。”洪方道:“老五和光头赵就在外面喝酒,我叫他们过来。”

杨红兵和洪方在近期算是走得比较近,他们有共同的朋友王桥,而是在于猫鼠共生的江湖生态环境。洪方移师静州以后,开了公司,业务拓展得很快。杨红兵是重案一中队的中队长,需要有自己获取信息的渠道。

两人都有需要对方的地方,一来二去,成为了经常在一起喝酒的朋友。

晏琳不想管这些闲事,道:“我们走吧。”蔡钳工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已经起身站在围观人群中看热闹。

包强在旁边道:“你们别看着小钟烧烤是一个小店,其实这家人有背景的。”他突然拍了大腿。道:“那个女孩的老公是王桥的朋友,叫杨红兵。在刑警队工作,你们应该认识的。刘建厂的案子就是他办的。”

晏琳对于刘建厂之事印象太深刻了,也见过那位带头冲进小院的杨红兵,道:“那个女孩是杨红兵的爱人。”

包强道:“她叫小钟,在这条美食街的老板里有点名气。她家不好惹,平时没有人会在小钟烧烤闹事,看来这伙人不是混社会的。”

赵海、老五等人在这个时候一般都在打牌或者喝酒,接到洪平电话以后,他们正在距离大排档不远的地方喝啤酒。六个人扔下瓶子就直奔小钟烧烤。

小钟打完电话没有到一分钟,就见到老五和那个光头出现在眼前。她原本以为最快也得十来分钟。正担心十来分钟以后这些闹事的人已经走了,没有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

“这位老板,你到楼上来看一看,多少也得赔点,否则我就亏惨了。”小钟见到来人,有了底气,说话也就变得不慌不忙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想着这几人是否到歌厅来玩过,想了一会。没有这几人的印象。这就分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这些人不玩歌厅,另一种情况是这些人有自己的窝点。从谈吐来看,这些人应该有自己的点。有可能还要高档一些。此时小钟歌厅还是处中端的娱乐场所,杨红兵一直不愿意扩大规模,不准明目张胆地招罗小姐。因此生意很一般。

涂成功见到砸自己的田老坎倒在地上呻吟,不想惹麻烦。就要撤退离开烧烤店。他拿出钱包,拿了五百块钱。扔在桌上。

楼上的柜台被砸坏,推拉门被砸掉,还有一些碗,这些东西全换成新的,加上饭菜,至少一千五百块。小钟是生意人,并不想在家门口闹事,道:“老板,这点钱不够,光是那扇推拉门就是八百多。”

跟随涂成功的年轻人见女人不停地纠缠,上前推了一把,道:“爬开,小心把你这个店全部砸了。”

小钟被推得连推了三四步,背靠在墙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晏琳不愿意久留,道:“我们走。”田峰知道晏琳身份,就赶紧结账,准备离开。结账时才发现红旗厂烧烤店的老板都在围观之中,与蔡钳工肩并肩站在一起,伸长脖子朝里面看。

大排档一条街是鱼龙混杂之地,各色人等混杂于此。小钟知道和气生财的道理,也明白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的道理。这伙打人的人应该不是混社会的人,根本不讲规矩,这就让小钟火气冒了上来,当老五走到身边以后,道:“这人太不地道,砸了店,就要溜。”

老五转过身来,盯着涂成功,道:“两千,走人。”

跟着涂成功的几人都是矿上的人,平时在矿里横着走的,此时见有人围住了涂成功,便也跟着围了过来。

老五并没有准备,只是临时被叫来,与这一群矿上人对峙起来,一时拿不定主意如何处理,要么是大打一顿,要么是盘了道以后再说。

赵海阴沉着脸,站在老五后面。当老五与涂成功还在对话时,他手里已经拿起了一个啤酒瓶。

涂三旺是从底层起来的,不仅注重上层关系,与社会人的人也有交道。但是涂成功就是一个公子哥们,主要是与上层人物接触,最次也都是领导秘书之流,不太瞧得起底层人物。今天被田老坎砸了一酒瓶,窝了一肚子火,随即又被一群流氓围住,火气更大。

“本来给点钱无所谓,现在不给了,老子一分钱都不给。再拦着,你们以后别做生意了。”涂成功被人拦了路,还有一大群人围观,就发了狠话,他拿起电话,准备找人摆平眼前一档子事。

光头赵海最烦就是眼前这种人,提着酒瓶子,推开老五,道:“再说一遍,两千,走人。”

涂成功骂道:“你算个毛啊,滚开。”话音未落,一个啤酒瓶子就冲着脑袋而来,只听得砰地一声响,涂成功应声而倒。

老五原本还在犹豫如何处理此事,没有料到瘦弱的赵海如此悍勇,一言不合就动手敲人。既然动了手,老五也就不再犹豫,随手拉出甩棍,朝着站自己面前的壮实男子劈头盖脸打去。论身体强壮程度,矿上人还占点上风。论打架经验丰富程度,老五几人就强得多。他们都带着甩根,用起来非常顺手。

一时之间,你来我往,打得豕突狼奔,乱成一团。围观的人大呼过瘾,现场直播比剪辑的武打片要真实血腥得多。

原本被打倒地的田老坎坐在地上,傻呆呆地看着打斗的人群,有点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警车到来时,打架的人一哄而散,老五和赵海这一伙人熟悉地形,又没有吃亏,迅速跑得不见踪影,被打破头的涂成功和另外一个矿上的人被警察逮个正着,还有坐在地上看傻了的田老坎。

出警的警察将头破血流的涂成功和另一人带走,又蹲在坐在地上的田老坎身边,道:“你哪里受了伤。”田老坎道:“不知道,全身都在痛。”警察道:“为什么打人。”田老坎喷着酒气,道:“他抢了我的矿,该打。”警察道:“你是哪里的人?”田老坎道:“昌东。”

在人群中,穿着便衣的杨红兵皱着眉毛看着现场。

晏琳、田峰和蔡钳工离开了大排档一条街。

小钟身边也有派出所民警,民警都认识小钟,道:“嫂子,怎么回事,打成了一锅粥。”小钟眼见着老五等人已经离开了,指着田老坎道:“那个人提着酒瓶子去砸另一伙人,然后就被打了,又来了一群人,在外面打。”

民警道:“这两伙人是谁啊?”

小钟道:“我还真不认识,不是熟客。这两伙人还将楼上打得乱糟糟的,我的损失大了。”

民警听说不是小钟和这群人打架,便觉得事情好办,将田老坎与矿上人受伤的两人一起带到派出所。

等到警察带人离开后,杨红兵才进了烧烤店,道:“你又喊了老五。”小钟道:“这伙人也太嚣张了,把店砸了,不赔钱,还打我。”杨洪兵道:“以后少喊老五,他下手黑得很。惹出事,谁来兜底。”小钟道:“这次还不是老五动的手,是一个光头,他的手才黑。”杨红兵道:“那人叫赵海,是才从劳改释放出来的。”小钟笑道:“我又不笨,今天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两帮人打架,关我什么事,我是受害方。”

杨洪兵仔细询问了事情经过,道:“最初挑事的人是一个人,他一个人打一桌人。”小钟道:“我看得很清楚,是他提着酒瓶子冲进去砸人,估计是以前就有仇。”

在派出所里,涂成功用手捂着脑袋,仍然不停地渗血。过了一会,派出所接到电话,然后将涂成功送到了附近医院。

涂三旺在医院见到儿子惨状,怒道:“是不是田老坎打的?”

涂成功脸色苍白,有点想呕吐,道:“田老坎砸了我一个酒瓶,后来的人不是田老坎,就是那个烧烤店喊的人。”

涂三旺道:“我问过派出所的人,那个烧烤店是受害者,你们两伙人人打架,把她的店砸了。”

涂成功道:“就是那个女老板叫的人,后来一伙人还叫我赔钱。”

涂三旺道:“后来那伙人跑干净了,所有事情都扣在田老坎头上了。你别再去惹那个烧烤店,不值得。”他其实通过内部人打听得很清楚,知道小钟烧烤女老板的丈夫是刑警一中队的中队长,在社会上混得好,也不好惹。

从职务上这个中队长就太小了,这个职务虽小,能量却不小,做为商人,确实不值得和这类人硬来。因为,不值得。真起了冲突,胜之无益,败了就损失极大。

涂三旺道:“田老坎倒是心腹之患,趁着这个时机,把他弄进去,你就咬定是田老坎叫人打你。”

第二百六十八章 冲突(二)

打了人的田老坎以为被治安拘留就算了事,没有料到第二天居然被转到了静州看守所。进入监舍以后就开始传说中的过堂,晚饭也没有吃成,饿着肚子在看守所里坐了一晚上。

虽然是夏天,田老坎坐在靠近便池的地上,居然感到了一阵冰冷。又冷又饿又痛,让他悲从心中,一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不禁哭了出来。在恶人遍屋的环境里,他不敢哭出声,只能低声抽泣,任由流水顺着衣襟往下流。

一年前,他还是昌东县泥堂煤炭股份有限公司的经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居然在一年之内,公司合法取得的十年采矿经营权被剥夺,自己屡次被打,今天还被关进了看守所。

这一切都和涂三旺的静州矿业公司有关系。

今天在大排档陪着一个朋友吃饭时,偶然间见到了涂成功。田老坎便忍不住上前质问,争吵几句以后,抄起酒瓶子砸在涂成功肩膀上。在矿上,酒后打架是常事,大家打过就算了,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关进看守所。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砸过去的那一酒瓶实质上并没有敲实在,就是顺着肩膀滑过去,这一酒瓶没有什么后果,绝对不会到进看守所的程度。他想了半天,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后来打架那一伙人的责任让自己来顶了。

田老坎虽然文化不多,但是在矿上也是公认的精明人,否则也不会被九个老矿工推选为经理,带领十家人夺得了昌东县大兴煤矿泥堂井口的十五年采矿经营权。

大兴煤矿是昌东县政府的国有煤矿。九十年代中期煤矿经营举步维艰,负债累累。县政府为了化解矛盾。减轻负担,趁着国家推行抓大放小政策。就对大兴煤矿进行转制拍卖。原意是减轻县政府的负担,将负担化解掉。

田老坎是大兴煤矿的老职工,干了一辈子煤矿,也不会做其他事情。当改制竞标时,就其他九个老矿工一起,借钱的借钱,贷款的贷款,卖房的卖房,最终成功地取得了泥堂井口的采矿经营权。当时煤矿经营十分困难。大家都不愿意往矿里投钱,这也是十个矿工能积资拿到采矿权的原因。

风水轮流转,今朝最好的风水流到了矿山。到了九十年代末期,全国范围内能源紧张,煤炭的价格直线上扬。泥堂煤矿的煤是发热量在六千大卡以上的优秀煤,引得无数人垂涎欲滴。田老坎不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但是懂得其中的意思,知道是煤矿引来了无数的老鹰嘴。

“我一定要去告状,那怕倾家荡产也要告状。”这是一个典型山南人的典型思维。遇以不平事就要告状。当然,除了告状以外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象昨天那样冲冠一怒,没有什么后果也把自己弄到了看守所里。

田老坎在看守所里捶胸发誓之时。泥堂井口另外九个集资人为了田老坎之事在四处奔忙。

九个集资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矿工,并没有太多见识。但是每个村民都不是孤立于社会的,而是有着千丝万缕的社会关系。这些社会关系往往会生出意想不到的枝条。伸进了社会各处领域。

田明友有一位亲戚就是昌东县府办副主任李友康妻子的堂兄。

李友康是县府办副主任,在村民矿工面前算是很大的官了。田明友揣着告状信。找到了李友康的家里。

李友康原本即将主持县府办工作,不料一场车祸刺破了他所有希望。他开始盘算着等到腿伤好了以后。就到部门去谋个职务。府办是中枢,但是始终是幕僚,始终是领导服务,受气的时候多,扬眉吐气的时候少。到了部门任职,职级虽然未变,可是不再侍候县领导,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官人了。就算以后没有太大发展前途,至少在部门当领导这几年会活得舒服一些。

田明友来到李友康家里时,李友康很冷淡地打了个招呼,就躲回里屋。他不喜欢和妻子在农村亲戚打交道,每次这些农村亲戚来家里,总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事,求医问药要帮忙,升学求职要帮忙,家里缺钱要帮忙,交通罚款要帮忙,弄得李友康不胜其烦。这些亲戚只知道李友康当了大官,却不知道实权没有在握时,办理这些事还是挺麻烦的。

他正在里屋看书,田明友在妻子陪同下推门而入。

“姐夫,这事你得帮忙,否则我们就完了。”田明友站在李友康面前,可怜巴巴地道。

李友康望着妻子难看的脸色,知道若不帮忙,晚上又得看妻子白眼,听河东狮吼。他只能放上书,叹了一口气,道:“你又有啥子事情?”

田明友怯生生地道:“泥堂井口的事情。”

李友康道:“现在煤炭行情这么好,只要不出安全事故,就可以赚大钱,还能有什么事。”

田明友从口袋里取出一封告状信,道:“我们经理田老坎去静州告状,被抓到看守所里。我们不晓得怎么办,你在机关工作,懂的事情多,帮我们出点主意。”

李友康拿到告状信,漫不经心看了一眼,随即眼睛就直了,认真读了起来。

这封信主要状告的是涂三旺的静州矿业集团,同时还提到了县政府副县长吴永志,而且从这封信写的事实来看,应该是属实的。

李友康反复看了两遍,不停地盘算得失:“这是我翻盘的大好机会,如果吴永志甚至彭克被拿下,杨春以及现在主持工作的王桥都跑不脱。我坐了两年冷板凳,又碰断了腿,也应该有所回报了。”

权衡一番,对权力的渴望终于战胜了可能面临的风险。李友康严肃地道:“田明友,我可以出一个主意,但是你得发誓,不能说出到我这里来过,一点信息都不能透露,包括给你的那些工友。”

田明友道:“我晓得,绝对不会给其他人说,如果说了就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李友康慢慢地道:“现在全省在搞党员教育,省里组织了督导组在各地巡查,相当于以前的八府巡按。他们现在就住在静州市委招待所,公布了对外电话号码,报纸上都有,你可以去找一找。”他随即想到田明友不太好找这个号码,对老婆道:“你去翻一翻静州日报,就是有督导组公开电话的那一张。”

李友康老婆去翻了一会电话,找到了曾经登过公告的那一张报纸。

田明友拿着报纸,疑惑地道:“督导组大得过静州当官的吗?”

李友康翻了个白眼,道:“督导组是省里的人,你说省大还是市大?我再给你说一遍,你不要给任何人说起找过我,你若给别人说了,就是害我。”

田明友陪着笑道:“姐夫帮了我好多忙,我都记得,打死我都不会给别人说。”

李友康是一个心细的人,反复叮嘱道:“你连那几个工友都不能说,就说是找到一张老报纸,里面有督导组电话。别人问起你为什么知道督导组,你就说看了新闻。”

田明友还是不放心,道:“找到那个啥子督导组,能不能办成事?”

李友康耐心地道:“我看了材料,你这个事情要解决,还真得靠督导组。这是一个千百年难逢的机会。你要相信省里的人,他们的素质比地方上要好得多。”

田明友千恩万谢地拿着报纸走了。

李友康妻子道:“让明友去告状,会不会把你牵进去。”

李友康道:“我以前就是前怕狼后怕虎,所以一直升不上去。王桥才二十来岁,算什么东西,就是靠着邱老虎的势力就能和我平起平坐。若不采取点非常措施,我一辈子都要被人踩在脚下。”

李友康妻子道:“我觉得王桥还是不错的,你做手术那天,他们两口子守了一晚上,还送了钱。老朱惹出的车祸,也是他帮着处理的。”

李友康哼了一声,道:“不过是收买人心而己。现在年轻人的心机比我们那时的人要深得多,如果不想点办法,等李春调走,王桥肯定要坐正。”

在旅馆里面,田明友拿着报纸与工友们聚在了一起。田明友道:“我到外面去找门路,得到一个高人指点。”他拿着报纸,将省委督导组在报上的公告念了一遍,道:“你们几人不看新闻,现在当官的都怕这种八府巡按,他们才是为民作主的人。明天,我们就打电话去。”

另一个人出主意道:“光打电话不起作用。我们还要弄几个冤字,一起到市委招待所去下跪,这样才能引得起重视。”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九个人商量了细节,又分头行动,准备明天到省委督导组下跪。

十家人为了得到井口的采矿权,几乎将所有的血汗钱都投了进去。如今井口被涂三旺夺去了,十家人可说血本无归,这一次到静州,十人都报着鱼死网破的态度。此时意外得到了一个八府巡按在静州的消息,就如被水淹了的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根稻草。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冲突(三)

静州市委招待所是一个幽静的地方,就算有饭局都是小车直接进入院内,平时大门口都很冷清。

田明友和八个工友来到了市委招待所门前,他们聚在一起,小声地商量起来。一个工友道:“田明友就不要到门口去跪着,如果全部被公安带走,我们不就傻了,还得有一人在外面跑。”又一个工友道:“我们在外面闹,田明友躲到一边给那个几巴督导组打电话。”

商量妥当,八个工友脑袋上缠着冤字,打着“我们要活命,还我血汗钱”的横幅,在市委招待所门前跪成了一排。

督导组住在市委招待所,市公安局一处按照惯例安排了警力进行保护。只不过多年来都没有出过事,大家不免有些松懈。当一群喊冤人出现之时,在一旁休息的民警以及招待所的人赶紧出来。

有人劝,有人拉,现场热闹起来,很快就引来围观。围观人抱膀了不怕事大,起哄的,出主意的,高兴得如过年一般。

督导组所住楼房在招待所深处,成员们对大门外发生的下跪事件并不知晓。晏琳正在房间里收拾上班时要用的材料,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是督导组吗?”田明友始终搞不明白督导组是什么意思,只是从报纸以及李友康的讲述知道这个督导组很牛气,应该能办成事。

督导组公布的电话中有座机也有手机,手机号码就是晏琳所掌握。晏琳接过手机,礼貌而冷静地道:“我是山南省委督导组。请问你有什么事情。”

电话里传来粗声粗气的声音,“我要告状?”

晏琳道:“你要告什么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