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火车站在春节期间治安秩序向来不好,时有单身女人被偷、被抢甚至被猥亵的新闻传出,王桥买了一张站台票进入站台。轰隆隆的火车带来一阵旋风。眯了吴湘的眼,这一阵她恍惚起来。暗觉有这样一个英俊潇洒且能干的男朋友是一件幸福的事。

上了火车,吴湘隔着车窗向王桥挥手。笛声长鸣。火车慢慢动了起来,王桥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小黑点眼里,火车变成一条会跑的长虫,在寒风中呜咽着逃离了山南。

王桥搓着手离开火车站站台,暗想道:“春节火车票难买,如果不是有个师兄在火车站这边当兵,吴湘恐怕拿不到票。黄老师当了这么多年辅导员,这个关系网宽得有些吓人。”

在凛冽寒风中回到老味道餐馆,老味道餐馆即将迎来生意最好的晚餐,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准备着食材,熬制的老汤弥漫着昌东菜特殊的醇香。

脸带寒霜的艾敏将王桥叫到了二楼办公室,关紧房门后,道:“蛮哥,你该配个传呼机了,我整个下午都在等你。”

看着艾敏严肃的神情,王桥道:“这么严肃,是不是老段在装怪。”

艾敏道:“老段今天正式发了话,如果我们不同意他承包厨房,他今天晚上就要辞职离开,包括两个徒弟,一起走。我和他谈了一个多小时,说来说去两句话,一是承包厨房,二是加工资。老味道餐馆生意这么好,老段几人还是有功劳的,如果他们在春节期间走人,对餐馆影响很大。”

王桥火气腾就涌了上来,道:“老段提工资和承包厨房都是可以商量的事情,可是他们用这种方法,我不接受。我这一辈子最讨厌受威胁,今天妥协,明天他又提新要求,最终我们还是得和老段翻脸,与其这样,还不如快刀斩断麻,让他走路。”

艾敏道:“生意刚有起色,老段走了肯定要受影响。而且临近春节了,厨师不好找。”

王桥态度十分明确:“走了张屠户,照吃带毛猪。这几天我不上课,天天守在厨房里,酸菜鱼、肥肠火锅鱼由我来弄,烧鸡公和炒菜你来弄,同时打出招聘厨师的广告。”

“那我今天晚餐后最后和他们谈一次,如果谈不拢,就让他们走路。”

与老段谈崩以后,艾敏一直心神不宁。王桥一锤定音后,尽管老味道面临着重重困难,她就有了主心骨,心情却完全平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应对最艰难的局面,道:“我以前在当墩子的时候,有一次也是老板要让厨师走路,算工资时起了纠纷,打得满堂是血。老段脾气也不好,我怕起冲突。”

“我认识一帮体育系的同学,人高马大,我晚上叫他们来吃饭。有这群人作为后盾,老段不敢做什么。”从小到大,王桥打过无数次野架,特别是经过了看守所锻炼以后,打架水平突飞猛进。如果换作以前,他肯定不会找一帮人来压场子,到了山大以后,心性渐变。他不希望只用拳头解决问题。

与艾敏商定细节以后,王桥骑着摩托车直奔体育系女生宿舍。宿舍门口守门阿姨在专心致志打毛衣。用警惕眼光看着站在门口的高个子男生,自言自语道:“这些娃儿放假都不回家。光顾着谈恋爱,老人都不要了,没名堂。”她不等王桥多说,道:“你要找哪个女娃儿,自己扯开喉咙喊,我才懒得给你传。”

王桥站在楼下吼:“吕一帆,吕一帆。”

两嗓子以后,吕一帆从四楼探出头,见是王桥。开玩笑道:“这个时候来找我,是不是请吃饭,请吃饭我就下来。”得到王桥肯定回答以后,她穿了一件军大衣下楼。

吕一帆快人快语:“你别哄我去吃面啊,要吃就吃大餐。”

王桥道:“你将打球的几位朋友叫上,门外老味道餐馆,请你们吃烧鸡公。”

吕一帆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为什么要请我们吃饭?先告诉你一声。想追我没门啊。”

王桥笑道:“你怎么像啰里啰唆的唐僧,七点,在老味道二楼大堂。”

晚上七点,牛高马大的二男三女来到老味道。王桥开了一瓶白酒。道:“这个馆子是我姐和别人合开的,才两个多月。今天我请客,大家放开喝。”

八点钟左右。除了二楼大堂体育系几人还在喝酒,已无其他客人。

艾敏、老段从底楼上来时。王桥端着酒杯拍着体育系两个男生的肩膀,道:“你们慢喝。老板叫我有事。”

两位身高在一米八的大汉很有威慑力,老段斜着眼看王桥,不声不响地跟着艾敏进了办公室。

艾敏道:“段师傅,感谢你这三个月为老味道做出的贡献。”

老段坐在竹藤椅上,阴沉着脸抽烟,打断艾敏的话,道:“当初我不想来,是你求着我才来。一个月三千块,对我这种级别的老师傅太低了。”

艾敏道:“段师傅,我问过你工资要多少,你喊了一个价,我一分钱没有少。这几个月都没有赚钱,我们少过你一分没有。”

“老味道从雅间到大堂总共有30多张桌子,生意好时,我们一天做到黑,没有歇过气。你们当老板赚大钱,可不能亏了我们下力人。”老段拍着胸膛道:“我们打开天窗就说亮话,我的工资五千块一个月,两个徒弟三千五,要么就是由我们来承包厨房和采购,你们当老板的只管收钱就行了。你们那个采购真的不行,买的菜不好,还贼贵,每天至少吃了你们上百块钱。”

搞采购的人是艾敏一个厂的下岗工友,老段当着王桥的面指责采购,让艾敏感到很难堪。

王桥慢条斯理地道:“段师傅,我们这里庙小养不起大神,这两个条件都答应不起。”

老段在厨房混了二十多年,天天拿菜刀砍肉,很有几分火气,道:“既然谈不拢,那就把工钱算清楚,我们来回的车船费、星期六、星期天的加班费、国家节假日的三倍工资。你要辞退我们三人,还得多给一个月工资。把账算清楚,我们立刻卷铺盖走人,算不好,你们也不要想营业。”

听到最后一句话,王桥眼里闪出一道凶光,道:“你们自已先算账,算好以后拿给我们核对,一分钱不会少你们的。但是,明天我们要正常营业,这是我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凶光如剑,老段甚至感到眼睛有些发疼,他回避了王桥的目光,硬邦邦地道:“如果十天八天算不好账,我们就在这里晾着。还是那句话,不算清楚,别想营业。”

艾敏没有想到老段翻脸之后会如此强横和无赖,如果是她一个人应对这种局面,十有八九会犯难。王桥在这里坐着,她便觉得有了依靠。

王桥怒道:“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今天晚上你们自己算账,明天拿钱走人。只要敢在这里耍横,一分钱拿不到,老子把你扔到大街上去。”

大堂有两个牛高马大的两个壮汉,老段自知真要打起来自己占不到便宜,而且王桥家有东城警察头头撑腰,他的气焰没来由弱了三分,缓了口气,道:“艾敏,当初你在月华酒楼时,我好歹教过你几天,现在就这样对待师傅吗,没有想到你是忘恩负义的人。”

艾敏轻声道:“按行规,你们几人要离开都得提前一个月打招呼,好给我们留时间找新厨师。现在我们不计较这些事情,算好了钱好合好散。大家都是做餐馆的,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天还要遇到,互相留点面子。”

王桥拿出烟,扔了一枝给老段。

老段闷坐了一会儿,道:“我去给两个徒弟商量商量。王老板要让我卷铺盖走人,在钱上不能太计较,否则我跟两个徒弟无法交代。”

老段算准了艾敏一个弱女子撑不起老味道餐馆这个局面,原本想着趁着生意红火起来后给自己多要点钱,谁知艾敏有王桥撑腰,态度强硬,局面弄僵了,他无脸继续留下来,只得选择离开。

这是一个双输的结果,老段和两个徒弟在春节期间找不到下家,王桥和艾敏的餐馆生意必然会受到影响。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吊汤

老段离开办公室,王桥道:“今天晚上我住在这边,免得起什么幺蛾子。明天你早点叫我起来,尽量不要让餐馆停业,停业了就会有损失。”

艾敏道:“你就睡这间办公室,房间里有张行军床。”

王桥道:“看来我春节也回不了家,都得在这里吃睡。你让人把三楼阁间收拾出来,以后我住三楼。”

三楼有阁间,平时堆放着杂物,老鼠横行于此,员工都不愿意上去。艾敏道:“我们都在外面租有房屋,怎么能让你一人住在阁间,老段他们三个人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套间,以后你住在老段房里。”

王桥道:“创业初期,节约一个算一个,我就睡阁间,老段房间留给新厨师。我再去陪陪客人,有事叫我。”

在大堂里,吕一帆等人喝了两瓶白酒,没有人喝醉,但是都兴奋起来。吕一帆与王桥又碰了一杯酒,道:“王桥这人不错啊,完全就是体育系风格,中文系大部分男生都酸不拉叽的,动不动还写诗。”

王桥道:“中文系写诗的也不多,你见到的只是极个别的。”他又道:“写诗哪里不对,这是中文系的业务。”

吕一帆哈哈大笑道:“你能够想象一个长发飘飘的男生站在舞台上朗诵——大海,啊,你真宽。那酸爽滋味,哈哈。”

王桥道:“你这就是傲慢与偏见了。你真觉是我很酸爽。”

吕一帆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体育系编外学员。”

另一位女生醉眼蒙眬地道:“今天下午打球我还以为你是大三或是大四的,没有想到是大一。我给你讲一个经验,你若想谈恋爱就要下手快。脸皮厚,否则好姑娘就要成为别人的女朋友。”

王桥爽快地道:“为了这个经验。我们干一杯。”

女生颇豪气,举杯便碰,然后又对吕一帆道:“你不是常说要毕业了都没有谈一次恋爱,王桥不错,和他谈恋爱,毕业后就一刀两断,多爽快。”

吕一帆上下打量王桥,道:“这还可以考虑。”

俗语说,酒醉后来人。王桥作为后来者,遭遇了车轮战,接连与五位同学碰酒。喝到第三轮,吕一帆仗义阻止,这才结束了车轮战,开始公平碰酒。

这一顿酒喝到九点多才结束,五个体育系同学酒量都还不错,两个男生虽然脚步踉跄,却还知道在厕所里呕吐。吕一帆酒量出奇的好。酒喝得不少,只是略带酒意,她左右手各挽着一位女同学,说说笑笑进了校门。

送走客人后。王桥到厕所吐了一阵子,回到办公室躺在行军床上睡觉。

艾敏督促着服务员收拾了餐厅,又将采购员叫到角落里谈话。明确不由她采购。采购员回到寝室以后,关着蚊帐流了半天眼泪。艾敏叹息一声。一个人来到厨房里,做了一碗肉丝面。面里特别加了酸菜粒、香醋和辣椒。做好面条以后,亲自端到二楼办公室。

酸菜面很对王桥胃口,呼哧呼哧吃完面,酒意再次上涌,他捂着嘴奔出门,在厕所又吐了一次,这才缓过劲。

艾敏关心道:“我已经让采购换岗,明天我去买菜。”

王桥揉着太阳穴,道:“老段走了,你得守在店里,免得出乱子。你开个购买明细给我,我临时客串采购,先把这两天应付过去。”

艾敏没有再坚持,叮嘱道:“我们店的烧鸡公、酸菜鱼和肥肠鱼得到食客承认,重要原因是老段吊汤的本事不错,明天你采购时要选土鸡和老鸭子,一大早就要开始吊汤。”

王桥道:“我只是顶两天采购,这两天你要物色新采购。你别愁眉苦脸,开馆子肯定不会一帆风顺,等过了这一关,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早点睡觉,明天还要苦干。”

“想早睡都睡不着,我这就把菜单开给你。”艾敏寻了纸笔,也没有思考,刷刷开始写。写了几句,道:“我们要改变方向,以后至少走中档路线,让一些大户直接给我们送菜,这样就明明白白。现在只有几个品种是由养殖户直供,以后要扩大到多数品种。”

王桥见到艾敏写采购明细的速度,明白这是一个在餐馆上用了心的女人,道:“这是以后的事,先把眼前最棘手的事情应付过去。”

凌晨四点半,王桥被艾敏送来的闹钟吵醒,立刻体会到这个时间段跑批发市场实在太辛苦。用冷水洗脸刷牙后,他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厨房已是热气腾腾一片,大家在准备早餐。艾敏见到王桥,殷勤地道:“馒头包子还没有起笼,吃个鸡蛋先顶一顶。”

王桥一口就将鸡蛋吞进肚子,把竹筐绑在摩托车后备架上,顶着寒风朝批发市场开去。

批发市场刚刚开市,陆续有小货车进入市场。王桥骑着摩托车来到番茄摊位前询问价格。卖番茄的汉子打着哈欠,道:“你要多少?二十斤,六毛一斤。”王桥昨天在农贸市场问了价格,知道番茄零售价是九毛到一块,道:“贵了点吧,少点。”番茄汉子一脸不屑地道:“一百斤以上,四毛五。我这是开张生意,否则谁卖二十斤。”他看到王桥是新面孔,肯定不是老搞采购的人,因此不太客气。

来到生姜摊位,小买主王桥同样受到冷遇。

受了一肚子气,狼狈不堪的可怜小买主才将摩托车后面的箩筐装满,站在又湿又冷又滑的地面上,冷风吹得鼻子红肿,王桥开始原谅以前的采购员。

回到老味道,喝了一碗热粥,王桥身体暖和起来。艾敏将所有菜品一一过秤,再开了一张单子,交给采购人员签字。

七点钟。有零星路人过来吃早餐。

鱼场开着车送来花鲢、白鲢、草鱼、鲫鱼等,足有百斤。王桥以前做鱼只是亲朋好友享用,是一锅两锅的事情。今天做鱼是批量化生产,能否保持稳定的水准对他这个客串厨师是极大考验。

七点半钟,商贩送鸡过来。艾敏逐一检查后,和商贩激烈争吵起来,商贩最后将三只疑似鸡场养的公鸡带了回去,他上车时嘀咕道:“这个婆娘是恶鸡婆,当他的老公有罪受。”

早饭过后,老段拿着账单过来算账。他的账算得很讲法律,居然连超过八小时的加班工资全部算在内。三个人要拿走两万元钱。艾敏原来存了息事宁人的心思,看了这笔账单傻了眼,道:“段师傅,我每月给了你工资的,怎么算得出两万元。还有,在厨房工作哪个不超时,从来没有人算过加班工资。”

老段道:“我每一笔都算得清清楚楚,哪一笔不清楚你给我指出来。不行我就到劳动部门去投诉,还要到防疫部门。以前进过的肉不干不净的多得很。”

艾敏刚才和鸡贩吵了架,一口气还没有顺过来,被老段刺激得不再顾念往日情分,提高声音道:“大家都是做餐馆的。从来没有看见哪个人像这样算账,应该给的钱一分不少,不应该给的我一分不给。你想要到防疫部门去告状。脚在你身上,我又没拦着。”

老段拍了桌子。道:“你他妈的敢不给。”

头发散乱的艾敏也跟着拍了桌子,挽着袖子。怒吼道:“老娘辛苦做个餐馆,老娘都没有找到钱,你们这些人都想来啃两口,当真是半夜选桃子朝着粑的捏。今天你想干啥子,老娘奉陪到底。”

老段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生意人做法,没有想到把温言细语的艾敏彻底惹恼了,他张口结舌看着表情狰狞的艾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胖徒弟道:“杜老板,该拿的钱总要拿。”

艾敏愤怒地道:“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胖徒弟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当场堵住,也要跟着拍桌子。另一位徒弟是个善心人,暗自觉得师傅老段把好心的杜姐逼成泼妇,觉得很是过意不去,他伸手拉住胖师弟,轻轻地摇了摇头。

王桥原本是想减五千块钱,付一万给老段,见艾敏突然发飙,静观其变,暂时没有说话。

老段道:“杜老板,你总得说个价,不可能让我们灰溜溜走路。”

艾敏抹了抹眼角,道:“我也不会亏大家,回家的路费肯定要给,这个月的工资已经发了,春节期间你们不好找工作,我多发一个月工资。我算了一下,一共7200元。我们开老味道餐馆才两三个月,前一段时间生意不好,没有赚钱,我们店里员工都发不起奖金了。”

老段道:“涨点,凑个整数,一万块。”

艾敏断然道:“不得行,7200,一分钱不多。”

两人僵持一会儿,老段叹息一声,道:“算逑了,算我倒了八辈子血霉,给钱,我们走路。”

出纳将7200元现金送到办公室,有好几百块钱是十元钞票,尽显老味道的窘迫。老段等人背着行李离开时,艾敏脸色苍白地站在窗前看着,三个人影越走越远,拐过街角以后,终于不见了踪影。她突然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空,瘫软在竹藤椅上,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王桥连忙端了一杯温水过来,道:“老虎不发威,他们就以为是病猫。今天第一次见你发威,这才是老板气质,以前太温柔了,这些糙汉子根本不吃细声细气那一套,讲话声音大才有作用。”

艾敏喝过水,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我觉得有些对不起老段,是我请他过来的。其实他好说好商量,不来逼我,还是可以给他们加点工钱,请个现成的厨师团队也不容易。”

王桥道:“如果你在他们初来时一直恶声恶气,说不定现在还能够合作。他觉得你太好说话,这才会起贪念,人心不足蛇吞象。”

艾敏重新扎起头发,道:“不管老段的事情了,先把今天的场面应付过去。我给另一位老师傅打了电话,他的手艺比老段还要好,如果肯来,我有信心把老味道做起来。”

王桥道:“通过老段的事情我也在反思如何解决厨师的忠诚度问题,如果新来的厨师人艺好,人品不错,可以考虑长期合作,比如给点股份。我们这个餐馆再折腾几次也就完蛋了。”

艾敏回想起与老段短暂的交锋犹觉得心力交瘁,自然赞同这个主意。休息一会儿,她恢复了几分元气,与王桥一起到厨房看吊汤。

吊的汤如何,直接决定着菜品的口味,决定着菜馆的生意。

第一百一十九章 学艺

吊汤是山南菜品中极为重要的环节,只要汤吊得好,其他菜品就容易烹制。没有好汤,酸菜鱼、肥肠鱼、烧鸡公就要差好几个档次。老段当主厨时,都是由他来吊汤,而且不让外人在旁边观看。

汤锅前,热气袅袅升起,散发着鸡鸭的混合香味。

艾敏站锅边道:“我在静州当墩子时,见过老师傅吊汤。当时我常给老师傅打下手,学了点本事,就是不知道成不成。我偷学的吊汤办法应该与老段不一样,他是一锅起,我偷学的是双吊汤。其实就是先吊一锅普通清汤,然后将清汤用纱布过滤。将鸡肉斩成肉茸,放葱、姜、酒及清水浸泡。泡半个小时,把鸡肉茸放入清汤,用鸡肉茸去吸附汤中浑浊悬物,把鸡茸去除后就是一锅精制清汤。双吊汤应该不比老段的一锅起要差,只是麻烦点。”

在汤锅前站了一会儿,王桥上三楼收拾阁间,艾敏则心神不宁地守在锅边,希望能出一锅好汤。

在搬动阁间杂物时,无数肥大的老鼠蜂拥而出,在狭小的阁间纵横驰骋。王桥随手抓起棍子一阵乱打,这才赢回阁间主动权。忙到十一点,他出了身大汗,将阁间大体上清理出来。

到楼下洗了脸,来到了汤锅前。艾敏一脸喜色地道:“成了,吊成了。不比老段师傅的汤差。”

汤锅里有清洌的汤,散发着稍有些闷的香味。王桥道:“那我就去换衣服,充当一会大厨。能否渡过难关,就在些一举。”艾敏道:“我虽然多次看过老师傅吊汤。但是自己做还是第一次,没有想到居然成了。蛮哥手艺好。肯定能过关。”

王桥换上白色的厨师服,戴上滑稽的高顶白色厨师帽。在厨房里坐等客人上门。

厨房里走了三个厨师,除了临时招的服务员,其他人都是从静州过来的有股份的老员工,她们见到王桥穿着厨师衣帽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担心到时做不出客人满意的酸菜鱼,砸掉了老味道辛苦积累起来的口碑,都是心有忐忑。

十一点五十,有客人来到。

十二点二十分。有客人点了酸菜鱼。

由于人手不够,墩子帮着做其他事情,只能由王桥剖鱼。王桥从小在河边长大,在羊背砣时天天吃鱼,练了一手剖鱼的好技术。面对五斤重的花鲢,他抛弃杂念,刀刀都如小李飞刀那般准确,如魔术一般变出了洁白、规整的鱼片。

服务员将煮好的散发着浓香的大盆酸菜鱼端上桌以后,筷子纷飞。食客们吃得不亦乐乎。王桥躲在门口仔细观察食客们的表情,数着动筷子的频率,几分钟后,他自信满满地回到厨房。

整个午餐时间。王桥宰杀了十三条鱼。接近三点的时候,疲惫不堪的艾敏走到厨房,道:“今天客人对酸菜鱼反映不错。没有人提出味道不正,就是油用得有点多。”

王桥道:“为了提味道。起锅时我还泼了热油干辣椒。”

艾敏道:“总算是把第一顿撑了过去,两个多月不上灶。我的手艺都生疏了。”

王桥打着哈欠,道:“我要去睡一会儿,早上起得太早。”

艾敏跟着打哈欠,道:“我还不能睡,走了三个厨师,还有一个服务员家里有事也要辞职,我得弄个招聘广告,贴到外面去,否则人手不够。”

阁间没有收拾好,王桥仍然睡在办公室,头刚靠在枕头上,立刻沉入梦乡。

被推醒时,已经到了晚餐开火时间。揉着眼屎下楼,迎面见吕一帆正在擦桌子,惊奇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吕一帆穿着体育系训练用的旧衣服,围着一条服务员的围裙,乐呵呵地道:“我刚应聘过来,你是老板亲戚吗?可要多多关照。在餐馆打工比花店好,除了工资还可以混两顿饭。”

王桥用温水洗脸,弄掉眼屎,戴上白帽子,又变成精神抖擞的厨师。吕一帆有些发傻,眨着眼问道:“你居然是老味道的厨师,这事怎么怪怪的。”

“今天大厨走了,新厨师没来,我临时客串。”

“小锅小灶应该可以,客串大厨,你行吗?”

“中午弄了几盆鱼,没有问题。”

“你到底是中文系,体育系还是美食系?”

王桥此时自信心爆满,道:“我是自学成材的美食系。”

晚餐生意依个不错,王桥比起中午来更加得心应手,所做的酸菜鱼得到了一致好评。

客人走完时,就由平时不太上灶的女墩子给大家作饭。王桥兴致不减,道:“今天大家都辛苦,我给大家做一道酸菜鱼。”艾敏道:“蛮哥,你也累得很,就别做了,大家随便吃点就行了。”王桥道:“我做的不是菜,而是商品。等会我做出来以后,你们多提意见。”

服务员们一致拍手。

在做鱼时,吕一帆跟了过来,道:“顾客对你这道菜反映很好,盆里都没有什么剩菜。”

王桥手脚麻利地开始操作,道:“是哄我开心,还是当真如此。”

吕一帆给了王桥一个白眼,道:“我为什么要哄你开心。现在的人真是,听到人们说点真话,反而疑神疑鬼。”她穿了一身服务员的服装,由于身材超棒,仍然穿出了特殊的味道,让呆板的服装变得生动起来。

王桥觉得与吕一帆这种对话对放松,道:“那你跑到厨房来做什么,专门过来表扬我?”

吕一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是来学杨露蝉,来偷拳学艺。以后可以将这道美食原汁原味带回老家去,说不定也开一个餐馆。”

北三省国企破产得多,经济不好。王桥是知道这一点的,从吕一帆到花店和老味道打工的情况来看。她家的经济条件多半不好。王桥就道:“不用偷拳,我给你讲具体操作办法。但是真要学好。得从剖鱼开始。”

吕一帆跃跃欲试地道:“那我帮你剖鱼。”

王桥原本不靠着酸菜鱼当家,又对吕一帆颇有好感,便毫不保留地细心的传授技艺,讲完以后,道:“正餐时,你剖鱼的速度跟不上,明显要影响进度。我们员工吃饭做鱼时,我就让你来操作,行不行。”

吕一帆道:“当然行。以后我是不是叫你师傅。”

王桥道:“我没有叫你教练,你也别叫我师傅,大家扯平了。”

王桥一边讲解一边麻利的操作,不一会功夫,飘着香味的酸菜鱼便被吕一帆端到了桌上,引得大家一阵欢呼。

按照原计划,王桥在大年三十要回红星厂同父母一起过年,谁知计划没有变化快,老段带着徒弟离开了老味道。新厨师一时半会来不了,他只能继续客串厨师。

大年三十下午五点半,黄永贵一家人陪着校党委副书记梁柏文一家人来到老味道。

黄永贵在厨房里找到王桥,道:“黑鱼买到了吗?质量怎么样?”王桥揉着被冻得发红的鼻子。道:“我骑着摩托车将山南菜市场跑遍了,幸不辱命,弄到两条黑鱼。质量比上次的还要好。”

黄永贵道:“今天这顿饭是我请客,你别急着给我买单。当然打点折还是行的。下回我想过瘾,你再请客。”他打量着戴着白帽子的王桥。道:“戴上白帽,还像个大厨师,等会给梁书记敬杯酒,他若是问起餐馆的事,你得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这是一个含义模糊的概念,王桥想起关于梁柏文的种种传闻,隐约猜到说实话的真实意义,暗自奇怪:“这个餐馆和我的关系,应该没有外人知道,黄永贵这是什么意思。不管什么意思,他肯叮嘱我总是好事。”

大年三十除了黄永贵一家人,几乎没有客人,吕一帆便抽空来到厨房,继续学艺。

“哇,这是什么鱼?好漂亮。”

“这是黑鱼,用来做酸菜鱼味道非常棒。这鱼一般生活在冷水,对水质要求高,因为产量少,价格比四大家鱼要贵得多。”

“那做法是一样的吗?”

“做法一样,但是黑鱼肉质嫩,起锅时间要更加精确,起早了,鱼肉还带血,起晚了,就老了。”

醇香的酸菜黑鱼出锅后,王桥端着酒杯出去敬酒。他稳步走到桌前,道:“梁书记,祝春节快乐!”梁柏文见到一个高大厨师向自己敬酒,奇怪地问道:“师傅,你怎么知道我姓梁。”黄永贵笑着介绍道:“这是中文系九五级新生,打篮球一流水平的王桥。”

梁柏文看过好几场新生联赛,对王桥印象挺深,他打量着高高的白帽子,道:“原来是你啊,怎么变成厨师了?”

王桥道:“这是我姐姐与人合股的餐馆,春节前厨师因故离开了,我现在客串当厨师。梁书记,今天的酸菜黑鱼合不合胃口,是我的手艺。”

梁柏文刚才还对黑鱼赞不绝口,道:“你还有这个本事,专门学过?”

王桥答道:“我是红星厂的,周边有条小河,我从小就在河边玩,经常做鱼。我还看过几本菜谱,做菜手艺还不错,所以临时顶个差。”

梁柏文在“文革”期间被打倒过,当时他年轻且有文化,在落后的山区里算是高级知识分子。村里支书是老游击队员,威信高,不信邪,把右派分子全部弄到村小教书,右派分子里就有好几个红星厂的知识分子。红星厂的知识分子动手能力强,经常在野外弄点河鱼、野菜等东西,这是梁柏文最享受的时刻。那一段在山区教书生涯成了混乱青春时期最美好的回忆。他神情柔和下来,道:“喔,小王是红星厂,我还有好几个朋友是厂里的。”

梁柏文说了几个朋友的名字,都是红星厂有名望的知识分子。王桥从小在红星厂长大,恰好这几人都认识。

有了这一段渊源,席间气氛就轻松了。

黄永贵见气氛不错,介绍道:“王桥现在是系学生会宣传部干事,正在积极追求上进。”

黄小波素来畏惧“大官”梁伯伯,一直憋着没有把“蛮哥”两个字叫出来,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道:“蛮哥,什么时候教我新绝招。”夏琴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她又笑着对梁柏文解释道:“梁书记,王桥是小波的篮球偶像,天天都在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