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强只得吐露实话:“那天被黑打的时候,皮带被人抽走,手机就再也没有找到,应该是在寝室里,不知被谁拿了。”

刘建厂没有想到包强会这么窝囊,忍不住踹了他一脚,道:“尼玛是个猪,手机是弄来的,居然被一群学生抢了。如果被警察拿到,我们全得进去。现在还在上晚自习,我们马上到学校去搜寝室。”

包强被踹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他们六人都是从小在工厂长大的,虽然都以刘建厂为老大,互相之间还是很随意,没有明确等级之分。今天被踹了一脚,他差点要暴起反抗,随即见到刘建厂黑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被吓住了,没有敢还嘴,更别提还手。

六人带着刀,叫上两辆最流行的人力三轮车,十来分钟来到复读班。他们大摇大摆走进去,东侧门门卫如聋子的耳朵——完全是个摆设,压根没有注意到有外人进了学校。来到第一寝室,刘建厂等人将门关上,把两个逃课睡觉的同学堵在房间里。

刘建厂拿起砍刀在同学面前晃来晃去,道:“说老实话,你在寝室里看到有人用过手机没有?”

被胁迫的同学被吓得牙齿打战,道:“没有。”

包强道:“寝室有没有人用过?那天晚上是不是王桥和吴重斌几个人干的?”

“不知道,那天晚上灯熄了,啥都没有看到。”

刘建厂吼道:“王桥和吴重斌是哪个床,搜。”

一阵翻箱倒柜,没有找到手机。刘建厂砍开王桥的皮箱,乱翻一通,没有找到手机,顺手将里面的一千元钱拿走。

包强在复读班时一直称王称霸,没有人敢于挑战他,唯独在文科班教室外被王桥当众揍了一顿。如果两人能够势均力敌打一架,或许他还不至于如此耿耿于怀,事实上在两人冲突时,他压根没有还手之力,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正因为此,包强最恨王桥。当刘建厂将皮箱砍开以后,他将里面衣物全部倒了出来,用脚在上面使劲踩。

箱子底部有几封信。

藏在箱底的信件,自然是王桥很看重的东西,包强正欲探秘,刘建厂在一旁喊道:“包皮愣着做锤子,赶紧找手机。”

包强来不及看信,顺手拿起一支钢笔,在其中一个信封上画了一个丑陋的男性根图,再将其他信件撕烂,丢在床上。

第三十二章 小操场定计

在教室里,王桥正在专心致志地看地图。他要将高中的地理课程在一年内灌进脑子,只得采用死记硬背的笨办法,背地图就是其中之一。他看了一会儿地图,然后凭记忆在白纸上画世界地图。世界地图的轮廓他已经画了无数次,非常熟悉,三笔两笔就画了出来。他再朝里面填写具体的国家,并且尽量把国家的大体形状和位置画出来。

这一次填图游戏又有新进展,一口气画出了二十个国家。按照王桥的想法,等到能将主要国家画出来以后,还要用颜色标上这些国家的气候、矿藏、人口、基本特点等内容。这种填图游戏是他独创的学习方法,王桥用这种野蛮方式迅速成为地理高手。

吴重斌从后门走进了门口,在王桥耳边说道:“寝室被人抄了,赶紧回去看一眼。”

“被抄了,谁?”

“包强带着一伙人进来,他们抄了寝室,已经走了。”

两人急匆匆来到寝室,寝室里一片狼藉,棉絮、铺盖被丢了一地,就连世安机械厂几个同学的床铺也没有幸免。

三戒师兄李想坐在床前,脸色苍白。上床的蔡钳工将床铺整理好以后,骂骂咧咧地下床,见李想神情不对,道:“你丢了东西吗?是不是钱掉了?”李想脸上阴晴不定,敷衍道:“没有掉钱。”他拿起一张考试卷子,身体缩在床里,不再与室友说话。三戒师兄向来举止乖张,蔡钳工不以为意,继续在寝室里痛骂包强及其同伙。

王桥站在自己的床铺前,脸色一片铁青。箱子被砍破,一千元现金被拿走,衣服丢在地面。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吕琪的信件。他蹲在地上,拿起那张画着丑陋的男性根部的信件,又无言地将信件碎片一张一张捡起来。

这些信件是吕琪曾经写的信,一共有六封,对王桥来说弥足珍贵。他将这些信件带到广南,又带回山南,再带到静州。在遭遇挫折时读读这些信件,艰苦而温馨的往日时光便会从纸里跃将出来,给他带来温暖和向上的力量。

静州传说中有一种巨龙,巨龙脖子下都有巴掌大小的一块白色鳞片,呈月牙状,俗称逆鳞。巨龙一旦被触及逆鳞,立刻就会爆发无限龙威。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可触摸的逆鳞,当前,王桥的逆鳞就是吕琪。

他将信件的碎片装好以后,拿出铅笔刀片,坐在床头,细细地用刀片将包强的作品划掉。划过的地方始终有一块丑陋痕迹,格外刺眼。

王桥走到在寝室的两名同学身前,问道:“今天是谁到我们寝室乱翻?”

同学答道:“包强带着几个经常在校外晃荡的杂皮,到寝室来找手机,包强说是那天晚上被打时,手机掉在寝室,他怀疑是我们寝室的人捡到了手机。”

王桥以前见过包强在寝室里用手机,那以后倒真是没有手机的印象,他见世安厂几位同学的铺盖也被扔在地上,走到许瑞面前,道:“包强带来的那伙人,你认识吗?”

许瑞迟疑了一下,道:“我认识,全都是世安厂的。但是,今天来的是不是他们,我不能确认。”

王桥目光如刀,道:“包强平时和哪几个人在一起,带头那个皮肤黝黑的人叫什么名字?”

许瑞感觉到对方的杀气,刺得自己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他不愿意示弱,挺起腰道:“他们那一伙人都在社会混,你最好别惹。另外,就算是他们,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我也是世安厂的。”

吴重斌见两人即将要擦出火花,赶紧走到两人中间,充当和事佬,道:“包强太不像话了,带着人欺负我们复读班,找机会要揍他。”他一边说,一边将王桥拉到另一边,悄悄道:“世安机械厂有好几个人,许瑞不会当面说的,要问情况,我等会儿悄悄问。”

王桥慢慢冷静下来,道:“你将情况问清楚,每个人的情况都要搞清楚。我先到小操场冷静一下,你等会儿来找我。”

他不愿在屋里面对破碎的信件和破烂的皮箱,径直下楼,来到小树林边,在围墙处竖起倒立,然后再做俯卧撑,一阵发泄以后,暴怒的情绪渐渐冷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吴重斌来到小操场,道:“今天来的就是以前砍人的那几人,带头的叫刘建厂,还有一个叫麻脸,一个叫光头,还有大刘二刘,他们不是两兄弟,只是恰巧都姓刘,这些人的情况我们都知道。刚才许瑞给我说了,刘建厂住在世安机械厂的青工楼,青工楼是他们的活动中心。王桥,我们应该反击了,再不反击,就被别人骑在头上拉屎拉尿了。”

王桥道:“这伙人都在社会上混,没有什么负担,弄出事最多就是一走了之。我们还要参加高考,难免束手束脚,这是最难的地方。”

吴重斌在医院被刘建厂等人揍了一顿,一直想着报仇,闻言有些泄气,道:“难道我们就任人宰割?”

王桥淡淡地道:“我的意思是做这件事情要谋定而后动,不动则已,一动就要解决后患,并且不能留后遗症。等会儿你把洪平叫到小树林,我们三人一起商量。”

吴重斌赶紧回到理科班教室去找洪平,走到教室门口,他猛然想到一个问题:“凭什么王桥就要指挥我?我和他是平等的,他是孤身一人,我还有几个伙伴,凭什么他就要指挥我?”他想到这里,脚步稍有停顿,随即想起刘建厂等人凶神恶煞的样子,自忖凭着自己几个人无法应付,便加快了脚步。

王桥在小操场来回踱步,思考着如何与刘建厂团伙周旋。等到吴重斌和洪平一起来到树林边的围墙边时,主要思路已经形成。

王桥开门见山地道:“刘建厂那伙人再三到学校来欺负我们,我们没有办法回避了,必须要反击。与刘建厂打架最关键是如何善后,打轻了,这些人无休止纠缠,打重了又要进局里,怎么掌握好这个分寸?”

洪平和吴重斌更关注是能否打赢,两人都没有怎么思考善后的问题。吴重斌闷了一会儿,道:“被堵在医院打了一顿,我想着就窝囊。实在不行,我和刘沪就回红旗厂子弟校复读。”

红旗厂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想象中教学质量应该不错。实际上由于位于静州远郊,子弟校留不住优秀教师,教学质量始终不佳,难得考上一个大学生,因而红旗厂最优秀的子弟都千方百计到外面去读书,成绩一般的子弟才留在子弟校,主要目的就是考进系统技校。吴重斌成绩不错,若是真因为打架而回到子弟校,作为知识分子的父母绝对会极度失望。吴重斌嘴里说得硬气,实则底气不足。

洪平跟着道:“上次被砍了一刀,我也不服这口气,事情惹大了,大不了我就回昌东复读。”

王桥双臂抱在一起,冷静地道:“既然要干,就要干得漂亮,不能把自己搭进去。我有几个想法,一是不主动出击,从今天开始,如果他们再来打我们,我们才反击,该忍还得忍。二是打架的人不宜多,宜精,人多则嘴杂。除了我们三个参加,再找三四个可靠的人就行了。”

吴重斌道:“田峰、蔡钳工都可靠。”

洪平道:“李杰是我的铁哥们,敢打架,嘴巴严实。”

王桥道:“刘建厂团伙六人,我们也是六人,六人对六人,要让刘建厂知道学生不好欺负。”

“三是我们不能用刀,用刀则性质有本质变化,任何刀具都不能用。洪平去准备点锄头柄,改成一米长的短木棍。再找小河捕鱼用的小网,不要大网,打架时趁其不备撒渔网,困住一人他们就少一分力量。”

洪平兴致挺高,道:“我和李杰从小都用过渔网,绝对能把他们网住。我还建议弄点迷眼的东西。我们小时候撒过生石灰,生石灰容易把眼睛弄伤。我们就弄点辣椒面,放到浇花用的喷水里,出其不意喷到对手脸上。”

王桥点头赞同:“洪平这个主意不错,我们打架时用得上。另外,打架时,我们还得有预案,向解放军学习,各个击破,力争在局部形成优势。”

吴重斌和洪平都有些愣,过了半晌,吴重斌道:“王桥,你以前过什么,怎么把打架弄得像打仗?”

王桥道:“打架和打仗区别不大。东西准备齐全以后,我们还得找个安全地方演练,必须做到协同一致,配合默契,有心算无心,这样才能有较大胜算。在行动时还得准备帽子,到时把脸遮住。从现在开始,为了防止刘建厂再带人到校园挑衅,我们发动各个寝室做好准备,只要他们敢到校园来惹事,大家群起而攻之,让他们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吴重斌也贡献了自己的计策:“我们要把情报工作搞好,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前几次都是他们来找我们,我们很被动,对他们的情况基本上不清楚,比如他们到底有几个人,是不是就是六人,平时喜欢在哪里活动,青工楼的具体位置,这些情报摸清楚以后,才能对症下药。”

王桥道:“我们是复读班学生,时间紧张,最好选择被动防守,不要主动挑事。”

吴重斌坚持道:“我们要主动摸清楚刘建厂团伙情况,否则总是被动挨打。”

王桥见吴重斌态度坚决,妥协道:“既然只是摸情况,那就摸吧,我估计很难有效果。”

小操场定计后,王桥隐隐成为复读班学生领袖。

第三十三章 偶遇包家人

离开小操场后,王桥在小卖部买了些白纸和胶水,回到寝室以后,将所有信件碎片铺开,一张一张拼在白纸上,用胶水粘住。他专心致志地拼图,耽误了一个小时,才将撕碎的信件重新拼起来,可是破镜难重圆,碎信失去原来蕴藏于其中属于吕琪的精气神。

看着皱巴巴的信件,他真想立刻把包强揍成猪头。只是事已至此,除了气愤以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小操场议事之后,洪平和吴重斌精神振奋又心怀忐忑地分头准备。

吴重斌再次找到许瑞,询问刘建厂等人的详细情况。

许瑞是吴重斌在静州一中的同班同学,又是世安机械厂子弟,他不愿意过多透露刘建厂等人的情况,认真地劝道:“刘建厂住在青工楼,青工楼有上百名青工,多数都是打架不要命的主,你们千万别去惹麻烦。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去惹刘建厂是自不量力。”

吴重斌不愿意放弃,道:“除了刘建厂外,麻脸也住青工楼?”

许瑞恼了,道:“孔老二,拜托你打消不切实际的想法,世安机械厂和红旗厂完全不同,世安厂破产后,青工们成为静州黑道主力,就算没有进入黑道的也都是一凶二恶的。你们这些学生最好别去蹚这个浑水。我不给你谈得太具体是要保护你们,否则你们会死得很难看。”

吴重斌只得作罢,没有问出更多的情报。

洪平的任务则相对简单,对于在农村长大的男孩子来说,提刀耍棍弄渔网都不是难事,他们到竹木市场选了几根作锄柄的圆木,砍成近一米的短棍,这种短棍是对付匕首的利器,平时也好收藏。渔网则是两张粗糙的小型网,卖相不好,用起来还算顺手。

晚上,王桥、吴重斌和洪平聚在小树林里。

大家拿起短棍舞动了一会,又认真研究了渔网的用法。

王桥将甩天的渔网收了回来,道:“我们还要弄一幅大渔网。”

洪平道:“大渔网有太重了不好甩开,什么用?”

王桥道:“我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我们蒙面将刘建厂打一顿,他们不知道我们是谁,其实起不了威慑作用,我们不仅要打他们,还得想办法把他们引到学校宿舍,在楼下用大渔网网住他们,然后,大家一起浇水,冰死他们。”

吴重斌道:“这个难度有点大吧。”

王桥道:“我们先把细节想好,到时随机应变,这一次打架之后,要让刘建厂不敢再进入学校。”

吴重斌又主动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准备到青工楼再去摸摸情报。”

王桥对摸情报没有太多希望,却也没有劝阻,只是叮嘱要小心一点。

在一个秋风大起的夜晚,吴重斌和田峰如江湖侠客一般,迎风前往世安机械厂。他们两人从小生活在厂区,天然有工厂子弟气质,进入机械厂畅通无阻,顺利找到青工楼。他们躲在青工楼附近的黑暗处,紧盯着青工楼三个门洞,准备摸清楚刘建厂一伙的行踪。

这是侦破片里最常见的情节,看似稀松平常,具体实施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静州的秋夜颇为寒冷,来自北地的寒风越过秦岭以后,在一片浅丘中横冲直撞。吴重斌和田峰站在黑暗处,寒风直灌脖子,身体越来越冷,晚餐时吃进肚子里的可怜食物早就不知影踪。机械厂青工楼里有很多带烟囱的蜂窝煤炉子,既能提高屋内温度,又不会煤气中毒。很多人家在蜂窝煤炉子上炖肉,或者放上川式火锅,呼朋唤友,喝二三两小酒,吃几筷子炖肉,不亦乐乎。

屋内吃得热闹,藏在屋外黑暗处的吴重斌和田峰吹着冷风,闻着飘过来的酒肉香味,备受煎熬。站了一会儿,两人鼓足勇气,走到青工楼,想打探刘建厂的房号。在青工楼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多是红眉绿眼睛、凶神恶煞不好惹的模样。吴重斌想起许瑞的话,才明白所言不虚,到青工楼挑衅确实是一件愚蠢之事。

红旗厂和世安机械厂都是工厂,但是两个厂的气质截然不同,前者知识分子集中,打架斗殴偶尔发生。世安机械厂有大量文化程度不高的工人,没有破产前打架斗殴之事就层出不穷,更别说现在树倒猢狲散的状况。吴重斌将两者混为一谈,才产生擒贼先擒王的想法。踏进世安机械厂以后,看到破败的厂房和潦倒的人群,他知道自己错了。

坚持到九点左右,根本没有看到刘建厂等人的踪影,他们又不敢贸然进入青工楼,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世安机械厂家属楼。

回到复读班,几人又聚在了小操场处。

田峰拿了杯热水到小操场,喝着水,不停地吸鼻子,道:“等了半天,屋里有好多划拳声,来来往往的人多,很难找到目标,这个办法不行。”

洪平道:“同学都要备战高考,肯定不能长时间盯梢,这些杂皮没有工作,生活完全没有规律,我们很难找到他们的行踪。”

吴重斌用纸巾擦着鼻子,道:“洪平和我都在街上遇到过刘建厂这伙人,说明他们经常在这一带活动,我们改变思路,不到世安机械厂守株待兔,每天派一个人在外面侦察,以静州一中为中心点,三百米范围为侦察范围,只要发现这伙人,我们就带上武器去打架。”

洪平道:“守株待兔还是有难度,如果是在上课时间,大家分在不同班里,很难同时出来。”

王桥最初没有发言,沉默地听着他们讨论,听了一会儿,道:“我觉得应该遵循两个原则,一是防守反击,我们的原则是防守反击,既然难以掌握刘建厂等人的行踪,我们就彻底防守,不要再主动找他们,安心读书,但愿从此平安无事;二是要掌握分寸,绝对不能碰法律的底线,坚持用木棍和渔网,不用刀具。”

田峰道:“我建议再喷辣椒水,让他们尝尝合作所的厉害。”

他提出这个建议后,特意模仿着特务阴险狡诈的笑声。只不过大家都没有笑,他笑了几声便闭了嘴。

王桥等田峰不笑了,道:“你的想法不错,直接喷眼睛,他们会暂时失去战斗力。”

几人讨论了一会儿,最终形成了短棍、渔网和辣椒水的综合方案。

接下来几天,每天晚自习结束,六人就来到小树林边,练习使用木棍和渔网。田峰个子最小,战斗力不行,专门承担喷辣椒水的重任。在洪平和李杰练习撒渔网时,他提着喷枪对着围墙一阵乱喷。

这几天大家都没有出校门,一切平安。刘建厂团伙仿佛人间消失,没有人听到过他们的消息。

王桥决定在星期六下午到山南去一趟。前一次包强到寝室划破箱子,他被取走一千多块钱,造成了巨大经济损失。来复读班时,他总共带了一千五百元,交报名费、书费,购买了生活用品之后,除了随身携带的现金,剩余的一千块钱都放在箱子里,这笔钱是复读班上半学期的全部生活费用。这几天用下来,钱包早就干瘪,他必须到山南姐姐家里取钱。

那些被撕碎的信件基本复原,他准备把这些珍贵无比的信件放回到山南,在寝室里实在无法确保信件安全。

另外还有一件未了心事,始终让王桥牵挂。

在广南经三看守所时,王桥颇为照顾另一名犯罪嫌疑人陈强。陈强是山南省交通厅总工,因受贿窝案被异地关进广南第三看守所,恰好与王桥同在一个监舍。

在看守所时期,已经成为牢头的同乡人王桥成为陈强在看守所里唯一能够依赖和倾诉的对象。绝大多数犯罪嫌疑人在漫漫长夜里最思念家人,陈强这类经济犯感情更加脆弱,对家人的思念成为支撑其度过难熬时光的精神支柱。

走出看守所后,王桥一直想向陈家人讲一讲陈强的情况。他从看守所出来以后,第一件事情是寻找吕琪,随后到静州一中读复读班,一来二去,将到陈家的事情耽误了。这一次他准备趁着取钱之际,与陈强家人见面。

星期六下午放学以后,王桥立刻前往静州汽车站,买到七点四十的末班客车。距离乘车时间还有四十多分钟,他步行了一段,在距离汽车站稍远的街上找了一家小面馆。汽车站附近人来人往,附近的餐馆是脏乱差的代表,王桥向来不在车站周边吃饭。

吃着炸酱面,王桥无意中抬起头来,恰好看到对面餐馆走出一群人,里面有几人是乡镇官员模样。乡镇官员到底长成啥样,没有一个统一标准,但是他们身上有一种特殊气质,让人一眼就能识别出来。王桥读书时,寝室里恰好有一个在乡镇当官的父亲,经常往寝室送不果。这几个乡镇官员的气质与同学父亲完全一样。

镇干部给人的感觉就是“土”和“官”的结合,有一个更形象的称呼为“挽着裤脚的田坎干部”。

这群人中还有两个穿军装的年轻人,身材精瘦,腰杆挺得很直。

除了乡镇干部和军人外,还有两男一女。

王桥只是听过包强母亲的传说,并没有见到过真人,此时第一次见面,他立刻断定这三人是一家人。包强稚气中带着流氓气,包强母亲强悍中带着宽厚,包强父亲则是没有话语权的工厂耳朵。尽管三人相貌气质各有不同,可是明眼人一见便能断定他们是一个锅里吃出来的人,套用形容散文的一句,叫作形散而神不散。

通过这群人的组合,社会经验比普通学生丰富得多的王桥脑袋一转,便想明白其中因果关系:包强这是要去当兵。

此时如果向武装部去一封告状信,包强的军人梦必定会刚开始就破碎。这个念头在王桥头脑中闪出后马上消散在空中。他离开学校以后就开始在社会上打拼,年龄不大却尝够了人生的风风雨雨,深刻地知道当兵对包强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件能改变年轻人命运的事情,和考大学有异曲同工之妙,是最底层青年改变命运不多的途径之一。

心念数转,王桥放弃了复仇之心。经历过看守所,他并不认为包强就是无可救药的坏蛋,实在不忍心为了私仇坏了包强的前程。

等到包强离开以后,他呼呼地扫完碗中面条,慢慢走回客车站。行车途中,他默背英语单词。

第三十四章 木头

进入省会城市,璀璨的灯光扑面而来,王桥脑中如放电影一般,闪现出这几年的痛苦的流浪经历,往事历历在目,现实变得模糊,如在梦中。在姐姐楼下时,他不由得回想起跳楼自杀的姐夫张湘银栩栩如生的音容笑貌,更是感慨万分。

大姐房间,客厅里陈设井然有序,桌面上蒙着一层薄灰,正面墙上有大幅照片的隐约痕迹。

推开几个房间的窗,带着寒意的空气穿透房间,不一会儿,陈腐之气被新鲜空气所替代,屋内气息活泼起来。

王桥将带来的信件放进小柜子,又从柜子里取出自己存留的小包,取了一千元现金出来。说实话,在广南作医药代表时,他虽然日子过得很流离,但是没有感到太大的经济压力。如今回到山南读复读班,经济来源枯竭,只能是坐吃山空,现金越来越少,让他再次感到了经济压力。

将小包放回小柜子后,他觉得有些不安全。

现金放在柜子里,有无锁无所谓,可是与吕琪的珍贵情书放在柜子里,最好还是能上一把锁。在屋里没有找到锁,他暗道:“明天一定要记着买把锁,将小柜子锁上,免得被姐姐看见吕琪的信件。”

在客厅里转了一会儿,他开始焦虑自己的经济状况:“我这两年积攒的钱还能支撑复读班,但是读大学怎么办,难道要向父母或是姐姐伸手要钱?”按照静州传统,读大学时向父母伸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王桥有着特殊经历,想法与普通学生不一样,倾向于自力更生。想了一会儿,他调整了心态:“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难道能被尿憋死?现在专心考大学,不要想这些没用的事情。”

他用座机给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人是母亲杜宗芬,“妈,我是二娃,到姐姐这里来看看。”

杜宗芬站在电话机前,将话筒紧紧贴在耳根,抱怨道:“张家把你姐守得紧,我这当妈的想去看看都不得行。”

王桥听出母亲口里的怨气,劝慰道:“张家那边情况特殊,他们特别看重这个孩子,这点你要理解。说实在话,张家人对姐姐很不错,关心备至,比你还要细心。而且我在看守所的时候,张家人东奔西走,出了不少力气。”

杜宗芬道:“你们父子俩穿一条裤子,都帮着别人说话。”

王桥道:“我们说的是老实话,妈其实能理解,只是心里不太舒服。”

与儿子说了心里话,杜宗芬心情舒畅起来,笑道:“还是二娃最懂事。你的学习怎么样,不要经常熬夜,熬夜对身体不好。”

王桥道:“我想熬夜都没有时间,学校十二点准时熄灯。”

聊了几句,杜宗芬催促道:“不讲了,长途电话费很贵,你姐公司的生意不好,这事都怪那个杨燕,关键时刻下烂药,亏得你姐手把手教会她做事,真是应了那句古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不打电话了,春节早点回家,别在外面玩。”

杨燕是同一个院子的邻居,也算是大姐王晓的徒弟。在姐夫自杀后,王晓无心经营公司,公司主要业务便交由杨燕。谁知,杨燕趁乱另起了炉灶,将公司业务带到自己的新公司。

为了此事,杜宗芬对从小看着长大的杨燕有了很大的看法。

隔着上百公里,王桥仍然能感受到母亲想与儿子聊天又心疼电话费的矛盾心理,心里有阵阵温暖。

与母亲通了电话以后,他又打了姐姐的传呼,在等待回话时,王桥想起吕琪的身影,莫名的惆怅涌向心头。他提起话筒,拨打了那个异常熟悉而又渐渐陌生的传呼号,留言道:“我是王桥,收到信息请回话。”

不到一分钟,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在铃声刺激下,王桥一颗心差点从胸腔中迸将出来,提起话筒时,手不禁发抖。

“你是哪个,找我啥子事?”话筒里传来了一个粗豪的男声。

王桥一颗心又如从火炉里掉到冰窖,道:“我是王桥,给吕琪打的传呼,请问你是谁?”核对传呼号以后,粗豪男声道:“我不是吕琪,这是新办的传呼号,你是不是搞错了?”

拿着电话,王桥失魂落魄地想着一个事:“吕琪放弃了传呼,她是彻底想与我决裂。我真的失去了她。”

粗豪男声素质倒是不低,听到对方没有言语,挂断了电话。

王桥就如一只失群的孤雁,努力扇动着翅膀,始终追不上那一群远走的雁群。在姐姐房中等了一个多小时,他才恢复了平静,又给姐姐打了传呼后,前往省交通厅家属院。

省交通厅家属院如卫星城一般,紧靠着省政府家属院,在两个家属院中间设有公共汽车站,好几趟公交车要经过此处。下了公交车,王桥在省政府家属院稍稍停下脚步,朝里面张望一下,随即加快步伐,来到省交通厅家属院。

省交通厅家属院有一个老门卫,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的,挡住来人。

王桥礼貌地问道:“请问陈强的家在哪里?”老门卫翻着已经老花的白眼,道:“你是谁,从哪里来,做什么?”

这三个提问涉及哲学中最古老最深邃的问题,让王桥头脑有点凌乱,道:“我找陈强家。”

老门卫道:“是亲戚吗?”

王桥未置可否,点了点头。

老门卫自语道:“陈强家怎么这么多亲戚。”陈强以前是交通厅领导,找陈强的来访者必须登记,还得打电话确认。如今陈强成了死老虎,想必也不会有人来冒充亲戚,老门卫指着远处一处密林,道:“转弯那幢青砖楼,二楼左手就是。”

王桥朝着青砖楼走去,暗道:“今天陈强还有其他亲戚?”按响门铃,王桥感觉到防盗门猫眼里有人在朝外窥视。然后一个女声响起:“你找谁?”

王桥道:“我是陈强的朋友,他托我带口信。”

防盗眼后面的年轻女子吓了一跳,随即满脸疑惑,道:“你等一等。”回到家中,凑在母亲耳中说了几句,母女俩都是满脸狐疑。

孟辉话不多,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见母女俩这个神情,知道另外来了客人,道:“口信带到,我就走了。”

李末琳道:“门口来了一个人,说是有陈强的口信,孟警官,还有谁能见到我家老陈?”

孟辉道:“是不是瘦高的年轻人,他自报家门没有?”孟辉就是广南第三看守所209监室的耳目木头,听闻有人带来陈强的口信,便猜到来者是谁。

“是个年轻人,我还没有问名字。”

孟辉道:“如果叫王桥,就确实有这个人。”

陈秀雅来到门前,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桥。”王桥能够理解陈家的谨慎,当初吕忠勇被双规时,吕琪表现得更为极端,宁愿到逃离静州,也不愿留在静州面对着以前的熟人。

防盗门打开以后,轮到王桥惊得掉了下巴,在两个女人身后,居然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209室的官方耳目木头。

“木头,你怎么在这里?”王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保持着戒备。在他心里,下意识认为木头是从看守所逃出来,找到陈家是为了骗吃骗喝。

孟辉笑着伸出手,道:“蛮哥,果然是你。”

王桥没有伸出手,用疑虑的眼神看着孟辉,他能从山南第三看守所无罪释放是一个特例,一个监舍有两个犯罪嫌疑人能大摇大摆走出“山南一看”则相当不正常。

孟辉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警官证,递给王桥,自嘲道:“有十年我都不敢拿警官证出来,如今逢人便递警官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