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洗脸上带着笑,挥了挥手。让一名手下接过茶味。然后道:“李郎豪爽得紧,告辞。”说完,就拱了拱手。李淳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他也拱手道:“告辞。”

王洗提马与李淳交错之时,突然大喊一声:“拿下。”猿臂轻舒,已将李淳从马上提了起来,又重重地扔出丈远。

黑雕军军士眼睛一直追随着王洗,他们皆为王洗老部下,对王洗的一举一动极为熟悉,看见王洗笑眯眯地围着李淳打转,已知他不怀好意,就要下手了,王洗一声大喊之后。黑雕军军士早就提马冲上前去。

南平诸骑眼见着首领被擒获,又被一群如狼似虎的汉子围着,锋利的刀光就在眼前闪烁,当三人被砍杀之后,余众便放弃了抵抗。

李淳被单独押进了树林,几位军士绑住其双手双脚,然后细细地搜索其全身,李淳嘴里被麻布塞得紧紧的,发出了“呜、呜”之声。身体不断地扭曲着,一名军士火起,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李淳这才老实了。

王洗看罢缴获的书信,笑道:“所料不错,果然是南平军人。”

这是一封重要信件,是南平主高继冲写给蜀主孟昶地亲笔信,王洗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重要的意外收获,他眼光寒芒一闪,伸出右手在空中斜划一下,这是王洗杀人的信号,只见一片刀光闪过,惨呼声雀起。

王洗所部歪打正着,收缴了一份重要文件,眼见着夜色降临,就率着众人与刘成通汇合。第二天,刘成通所部过了进入了大周境内,一路真正无事,加紧向大梁城赶去。

大梁城内,春试在即,城内读书人明显增加,又由于今年春试与往年有许多不同,极大地鼓舞了读书人的士气,茶舍、酒楼时常可以看到情绪高昂的读书人。

明月酒楼,原是李重进在大梁的产业,被富家商铺收购以后,生意也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如今,大梁城内有钱的读书人,常常聚集在此嬉笑怒骂。

就在刘成通所部千里迢迢地进入大梁城城门之时,明月酒楼出现了两位读书人,一人身材魁伟,比一般读书人高出一大头,衣着、相貌皆普通,举止间有一种说不出沉稳气度,另一位更为普通,跟在大个子身后,丝毫不起眼。

他们两人就在外间大堂要了几个菜,点了一壶老酒,浅浅地喝着,小个子不时抬头看着大个子,大个子喝完一杯,他就麻利地取过酒壶细心满上。

老酒度数不高,酒杯又小,大个子连喝了三杯,又啃了几块烤肉,这才停下来,轻声地道:“走了半天,倒真是有些饿了,你孙光看我,明月酒楼的烤肉风味独特,想来你也喜欢。”小个子脸上露出些笑意,道:“我地手艺也不错,几次烤了肉等着阿。。。你过来,你也没来。”

大个子正是经过乔装打扮的侯大勇,小个子正是师高月明,侯大勇身处高位,天天都被俗务缠着,今日忙里偷闲,就让师高月明帮着化妆,改头换面地出了侯府。

换了颜容,没有人恭维、也不用防备他人,对于侯大勇来说,这是久违的感觉。侯大勇不自觉地露出一些另一个世界的绅士风度,为师高月明夹了一块半肥的烤肉,师高月明到了大梁以后,一个月也不过能和侯大勇见上几面,如今天这样的机会可谓少之又少,她咬着半肥烤肉,几粒眼泪水便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也不知师高月明用了什么化妆手法,居然能掩盖住了眼睛的天蓝色,如今眼泪水止不住地流,明亮的天蓝色也就露了出来。

此时正值午餐高潮时间,侯大勇和师高月明前后左右皆坐满了人,又进来一位身穿青衫的中年男子,店小二认识此人,看到全堂皆座满,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中年男子曾是权势之人,也常到此酒楼来,他脸色阴沉地取过一些通宝,道:“今天就想吃你家烤肉,给我找个位置。”

店小儿看了看,就满脸堆笑地走到侯大勇这一桌,殷勤地笑道:“客官,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里有一位先生,想到这搭个桌,不知可否。”

侯大勇抬手道:“有何不可,请吧。”师高月明难得有机会和侯大勇单独呆一会,心中满不高兴,就把头低着。

来人坐在侯大勇一旁,他也要了大盘烤肉,也不说话,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邻桌是一群读书人,一位满脸长须的男子愤愤不平地道:“自古每科进士多不过二十人,这一次居然取五十名进士,有违祖制,真是瞎胡闹。”他地声音极大,店堂之人皆抬头看着他。

另一位读书人见胡一郎有些醉了,便道:“胡一郎,喝酒喝多了,你说话好没道理,朝廷多取士,于朝廷于我们读书人都有好处,祖制,以前还没有科举考试,科举考试同样也违了祖制。”

“有本事今科你就不考了。”

胡一郎受到了围攻,他不认输,驳道:“现在是武人当道,就算你中了进士,还不是供武人驱使。”

大周朝地太祖郭威、世宗柴荣,都是马上皇帝,如今第一权相侯大勇也是由节度使入相,胡一郎所说是事实,可是有些事实是不能说出来的。

此话不出,满堂皆停止说话。

坐在侯大勇一桌的青衫汉子放下了烤肉,道:“自古百无一用是书生,大家何必讳言。”

侯大勇看着这位青衫汉子气度不凡,又有些眼熟,便接口道:“先生此说有些偏颇。”

青衫汉子瞟了侯大勇一眼,啃了一口冒油地肥肉,语气逼人地道:“有何偏颇。”

侯大勇微微一笑道“马上打天下,却不能在马上治天下,这是简单道理,唐太宗武功盖世,也要靠魏征等人辅助,才有大唐盛世。”

此人口气之大,应是手握权柄之官员,不过六部官员青衫汉子大多相识,所以,此人更有可能是侯大勇一系的官员。

青衫汉子转了无数脑筋以后,心中一动,就试探着道:“武人治州,是晚唐流弊,朝廷多取士,看来是想要用士人来取代武人。”

侯大勇多取士子,就是想让新近的士子们代替各节镇任命的官员,青衫汉子一言中的,不禁让侯大勇刮目相看,“如何革除晚唐流弊,请先生指教。”

普通人是不会热衷如此问题,青衫汉子不禁再次看了侯大勇一眼,道:“晚唐流弊颇多,其中之一就是节镇权力太大,数州之地的财政、军队皆为所控,易成尾大不掉之局,此事颇为敏感,弄不好就成糜烂之局,须慎之又慎。”

第三百一十九章 南下之路(三十四)

一个人的经历会在人的身体上、脸相上和气质上打上牢牢的烙印,正所谓:三十岁以形象靠父母所赠,三十岁以后形象就靠自己的修养。

侯大勇从郑州防御使、凤州节度使、灵州节度使,一直当到了宰相,又从宰相变成了首席宰相,七年多领导当下来,他的肢体、语言、神情不知不觉和初到大周时发生了明显改变,这种上位者的势态,是难以装扮的,是长时间浸润、长时间潜移默化的结果。

青衫汉子阅人无数,又对奇门之术颇有心得,他已感受到了侯大勇的不平凡之处,不禁在心中反复思量:此人眼生得紧,到底是谁?

侯大勇也对青衫汉子颇有兴趣,拱手道:“敢问先生大名?”

“在下刘熙古。”

侯大勇听到此名,眼睛闪烁出一丝惊异,道:“你是刘义淳?”

“正是”,刘熙古心中有些奇怪,道:“我们似乎没有见过面,请问阁下是?”阁下是对身份尊贵者的称呼,刘熙古已判定侯大勇身份不一般,所以就故意用上了阁下两字。

侯大勇并不回答,笑道:“我记得义淳先生是归德军节度判官,为何独自在此饮酒。”侯大勇知道赵匡胤被诛以后,其手下幕僚虽然没有获刑,但是皆受到了一定牵连,纷纷被贬为民,刘熙古也丢了节度判官的职位。

刘熙古叹息一声,又道:“什么节度判官,那已是过去了。如今我是草民一个,吃完这顿烤肉,就准备回宋州,侍弄家中数亩薄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世外桃源的生活,也真是令人向往。刚才妄言国事。已是唐突,山野之人,已不管这些俗事了?”

这一番话,半是真心,半是试探。

刘熙古又道:“阁下气度不凡,恕在下眼拙,请问阁下是?”

通过化妆随意隐藏身份,这是秘技,因此侯大勇并不想暴露真实身份,随口道:“在下周勇。来自西北边地。无名小辈而已。”

刘熙古口中念了两遍周勇,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会,在记忆中并无一位名人叫做周勇。正在疑惑间,无意间看见了师高月明天蓝色眼睛,眼睛这等颜色,只有胡人才有,刘熙古知道黑雕军久驻西北,军中多有胡人,如今见到师高月明的天蓝色眼睛,大个子又自承来自西北,便更加认定了眼前这个大个子是侯大勇军中之人物,听其口气。看其相貌,料定此人应是黑雕军中重要人物。

刘熙古是后唐时期的进士,与前宰相范质先后成为了和凝的门生,范质当了多年宰相,可刘熙古长期沉沦于县令及节镇幕僚,罢官前仍然只是节度判官,随着赵匡胤之死,他连节度判官当不成了,归隐山林只是无奈之举。刘熙古满腹学问,天大的雄心,如今虎落平阳、龙困浅滩,一身抱负无法伸展。

此时此刻,他敏感地意识到机会来了,按纳住心中一丝喜悦,以退为进,淡淡地道:“明月酒楼的烤肉当真名不虚传,要趁热吃,凉了就没有这等香味了。”

以刘熙古的眼光,早已断定侯大勇并非池中之物,他和三国时期地曹操已相差无已,挟天子以令诸侯,赵匡胤败亡之后,他就想投入侯大勇幕下,可是无引进之人,更兼是赵匡胤的幕僚,这才作罢,此时机会来了,他便沉住气,不露声色地与周勇周旋。

侯大勇手头最缺的就是人才,听了刘熙古之语,便心生招纳之意,此时黑雕军已牢牢控制住了大梁局面,赵氏、范氏的势力早就烟消云散了。赵匡胤或范质的旧属中人才颇多,流失在民间也实在可惜。

侯大勇在另一个世界的职业是军人,因此没有深研过历史,赵普、赵匡胤、杨继业等名人他是知道的,可是对于范质、刘熙古这等次名人就不太清楚了。他对于刘熙古的印象全部来自飞鹰堂提供地报告:节度判官刘熙古,机智足谋,是赵匡胤重要谋臣。

侯大勇并不知道,在他曾经生活过的另一个世界的历史里,刘熙古是大宋朝数得着的风流人物。

在另一出历史大戏之中,刘熙古是赵匡胤霸府幕僚集团的重要成员,他于显德六年投奔赵匡胤,第二年就发生了陈桥兵变,刘熙古被新朝任命为左谏议大夫,以后先后掌管过凤翔、秦州和成都,后又任参政知事,七十岁告老还乡,得以善终。

刘熙古是霸府幕僚集团少见的文武全才,又是唯一的学者,史学、音韵学、阴阳学皆精通,著有《历代经要》30卷,《切韵拾玉》数卷。

侯大勇虽然完全不知道刘熙古在大宋朝的风流,可是飞鹰堂已经给了刘熙古一席之地,经过一席话,他已下定决心收服此人。

侯大勇两世为人,对人性知之甚深,如果刘熙古是真正的心灰意冷,也就没有刚才一席话,就继续追问道:“如今列强环恃于四境,天下并未一统,国家正是用人之机,义淳先生高才,何必轻谈退隐山林。”侯大勇见刘熙古仍在啃烤肉,再道:“刚才说起节镇尾大不掉之事,先生可有良策。”

刘熙古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大块烤肉,这才拍拍手,道:“节镇之事由来已久,若想根治,必得考虑周全方可下手。”

又道:“如今各节镇皆辖数州,其驻地以外的州郡皆为支州,支州均没有设防御使、团练使等职,而归节度使节制,若要削夺节镇之权,可以逐步收回这些支州,由朝廷直接派员管辖,从而断节镇根须,弱小其势力。”

“义淳先生此言深得吾心。”侯大勇已经将收回支州一事提上了议事日程,只是还处于保密阶段,刘熙古以在野身份,能有如此见识,也真是以得。

“义淳先生学识渊博,久负盛名,所做《历代纪要》已有十来卷了吧,依先生名望,完全能进翰林院,窦御史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想来也听闻过义淳先生大名,我与之相熟,若义淳先生不嫌弃,就进翰林院吧。”

翰林一称本义,是指文翰荟萃之所在,在大周朝,翰林院主要任务是充当皇帝地政治军事秘书和文翰侍从,翰林官不大,却是皇帝近臣,发展地空间极大,是士子们最为向往之地,这就如现代社会的秘书,品级虽然不高,却有着极强有活动能力,从领导身边放出去以后,升职极为顺畅,被人称为秘书现象。

刘熙古此时听到周勇说起翰林院时口气太大,反而有些狐疑,摸不清周通的来头,嘴上谦虚地道:“在下才识甚浅,如何进得了翰林,周兄说笑了。”

这时,又有几人走进了明月酒楼,个个身材魁梧,腰身笔直。其中一人已经看见了坐在侯大勇旁边地刘熙古,大声地道:“刘先生,你也在这里。”

店小二看见这几个人,便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道:“楼上有雅间给曹将军留着,菜也备好了。”

来人是柴荣的侍从官曹彬,他跟随柴荣多年,极得柴荣信任,柴荣驾崩之后,侯大勇掉换了宫中侍卫,以崔正代替了曹彬,曹彬则被调至郑州任防御史。

曹彬快步上前,道:“怎么在这外间喝酒,走,跟我上楼去。”看见侯大勇和刘熙古坐一桌,道:“刘先生的朋友也是曹某的朋友,大家一起上楼。”

曹彬向来和赵匡胤交好,两人常在一起饮酒,故而刘熙古与曹彬相熟,此时,刘熙古并不愿意周勇和曹彬相见,正想婉拒,谁知周勇欣欣然站起身来,道:既然曹将军盛情,周某恭敬不如从命。”

一行人就上到楼去。

落座之后,刘熙古道:“周贤弟虽然是初识,可是我们一见如故,西北汉子豪爽过人,酒逢知已千杯少,哈,哈。”刘熙古此话是提醒曹彬,他和周勇是初识,让他说话有所顾忌。

侯大勇主动提起酒壶,倒了数碗,道:“久闻曹将军威名,在下一定要敬上三杯。”

三碗酒下肚,曹彬脸上起了些红润,他注意到了师高月明的蓝色眼睛,他联想到刘熙古落座之语,心中起了疑心,问道:“周郎虎行狼步,是行伍出身?”

侯大勇也不掩饰,打了一个哈哈,道:“在下瓜州人士,去年投奔的黑雕军,这位是在兄弟,也来自瓜州。”

曹彬倒是神色如常,他身边的几位随从却齐齐变了脸色。

第三百二十章 南下之路(三十五)

黑雕军扬威西北,显德七年前一直在西北活动,和禁军并没有过节。但是,曹彬受到了权相侯大勇排挤,由皇帝侍卫主官不咸不淡地变成了郑州防御使,而侯大勇是黑雕军祖师爷,因此,曹彬的几个随同都对黑雕军抱有了成见,听闻大个子是黑雕军军官,立刻变了脸色,两名随从下意识站了起来,右手已放在了刀柄之上。

曹彬见此,笑了起来,“黑雕军威震天下,在下见识过,确实是雄兵猛将,今天既然有缘分坐在一起,大家就好好喝两杯,素闻西北汉子豪爽耿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侯大勇见曹彬举止有礼,沉稳之极,颇有大将之风,暗自点了点头,道:“曹将军是禁军名将,周勇素来佩服。”

曹彬道:“周兄谬奖了,在下有何事值得佩服。”曹彬常年跟随在柴荣身旁,在禁军中地位颇高,但是并没有直接领兵打仗,在外的名气其实不如赵匡胤、韩令坤、李继勋、张令铎等前线将领,这一点曹彬极为清楚,听到侯大勇称赞,以为只是随口的奉承。

侯大勇对于这位侍从官是真正地了解,他放下筷子,娓娓地道:“我听过曹将军的两个故事。”

曹彬微笑道:“两个故事,我知道吗?”

“第一个故事,一个极为寒冷的冬天,曹将军所住房子损坏了,家人要修葺房屋,将军却不同意,不是将军不怕冷,也不是不嫌破,更不是吝啬钱,原因不可思议,我记得将军这样说过——时方大冬。墙壁瓦石之间,百虫所蛰,不可伤其生。”

侯大勇继续感叹道:“曹将军在战场上,英勇无畏,杀人如麻,职责所在;在生活中,飞蛾蝼蚁,悲天悯人。却是人性使然,这是我佩服将军的第一件事情。”

此事确实是曹彬所为,只是知道此事多是府中人和一些极为要好的朋友,外人并不知道此事,黑雕军名不见经传的周勇连这等琐事都知道,曹彬脸色已变得严肃起来。

“第二个故事,先帝居于澶州之时,曹将军是帅府总管,与赵匡胤、郑恩等皆为好友,一日。赵、郑一同找将军要酒喝。将军却道仓库中酒虽多,但都是官酒,非有公事。经柴殿下批准,不能动用。郑恩大骂将军欺人,将军任凭谩骂,只是不理,等待赵、郑两人回去以后,将军自己掏钱,在街上买了二坛酒给两人送去。”

侯大勇再次感叹:“曹将军严守纪律,铁面无私,另一方面,又宽厚等友。大有古君子之风。”

第二个故事,只有当年在帅府之人知道,如今从这位陌生的黑雕军军官口中讲出,让曹彬大吃一惊,他站起身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知道这些沉年旧事。”

刘熙古也是满脸惊奇,第一个故事他没有听说过,第二个故事他却亲耳听赵匡胤讲过。从这一点来看,这个周勇必定是侯大勇身边的心腹人物,否则无法知道这等逸事。

侯大勇见曹彬满脸惊奇,还有一些紧张,便轻松地笑道:“这两个故事侯相给我们讲过多次。”

曹彬没有想到侯大勇会给黑雕军部属讲这两件事情,将信将疑地问道:“侯相知道这两件事情。”

侯大勇笑道:“若侯相不讲,我一介粗人,又如何能得知这些事情。”

曹彬慢慢地坐了回去,倒了两碗酒,举起,和侯大勇对饮而尽,“真没有想到,侯相居然还知道这些小事。”

侯大勇将大碗放下,道:“侯相曾任过郑州防御使,当时我就跟在侯相身边,郑州可是一块风水宝地啊。”

“曹将军认为侯相在郑州有何建树。”

提起郑州,曹彬由衷地赞道:“侯相在郑州不过一年多,郑州百姓至今提起侯相还是念念不忘,赞不绝口,开粥场、修淤田、办铁铺、治瘟疫,这几件事情真是功德无限,其后任就差得太远了。”

这几件事情皆为数年前侯大勇在郑州所办实事,曹彬能一件一件实事求是地道来,不夸大,也不歪曲,敦厚正直之名确实名不虚传。

侯大勇对曹彬印象本来就不错,赶曹彬出大梁是政治斗争的需要,如今大局已定,收拢人心、聚焦人才就成了当务之急,道:“看来曹将军是一个有心人,也是一个务实之人。”

曹彬见这个周勇言谈不凡,而他的另一个伙伴却沉默不语,就道:“这位兄台想必也是黑雕军中人吧。”曹彬见师高月明有一双蓝色眼睛,已猜到他是胡人。不过,五代颇有大唐遗风,对胡人并没有明显的歧视,他也没有多想。

师高月明故意粗着嗓子道:“我曾是侯相随从,现在跟着周将军。侯相是个好人,如若不相信,你们到灵州、凤州、同心等地去问问百姓,还有党项人、吐蕃人,都对侯相心悦诚服,我是胡人,亦对侯相死心塌地。”

刘熙古和曹彬对视一眼,刘熙古心中还想着翰林之事,并不想他们深谈,就笑道:“今日莫谈国事了,大家好好喝一杯,醉一场,这才对得起大好春日。”

春日里,乐一场,醉一场,莫负了这大好时光,师高月明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望着侯郎地眼,已经有些模糊了。

明月酒楼外,突起一阵叫骂之声,里面杂着些许胡语。

街道上,两名高鼻深目的回鹘汉子,被一群黑雕军士围在中间,这些黑雕军军士身上都挂着制式侯家刀,但是他们没有出刀,使力对着回鹘汉子拳打脚踢,两名回鹘汉子身材高大,虽然竭力抵抗,却好汉难敌双拳,很快就被黑雕军军士揍得鼻青脸肿。

一名回鹘汉子怒极,将手伸到了怀中,另一名回鹘汉子急忙喝道:“阿迪,别动刀子,他们人多。”

一名颇为壮实的黑雕军军士,猛地一个直拳,打在了被称为阿迪的回鹘人的鼻子上,这一拳极重,将回鹘人阿迪打得金星直冒,他脑袋一阵昏眩,身体一轻,又被另一名黑雕军抱住双脚,重重地摔侧在地。另一名回鹘人也同时被按倒在地。

阿迪在地上怒骂道:“侯力,有种我们单打独斗。”侯力正是那位高大壮实的黑雕军汉子,他狠揍了阿迪几拳,道:“当初在沙州之时,你为何不与我单打独斗,现在想单打独斗,做梦吧。”

阿迪和侯力皆是沙州人,住在同一个绿地建成的大堡内,阿迪家在堡东,侯力家在堡西,大堡内回鹘人占了大半,另有一些吐蕃人,唐人数量最少,阿迪和侯力年龄相差无几,两人从小就互相仇恨,打架次数就如天下星星一样。

在大堡内回鹘人占了绝大多数,侯力等唐人总是处于被动挨打之中。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侯力,性情极为悍勇,回鹘人和吐蕃人都不敢和他单打独斗。

黑雕军占据了灵州、同心等地,贴出了欢迎瓜沙诸州唐人回归地布告,消息以各种方式被带进了河西走廊,许多饱受欺负的唐人便举家迁往到灵州,侯力一家人也偷偷地东迁到了灵州,侯力到了灵州以后,正逢黑雕军组建金山营,侯力就成为了金山营军士,因其骁勇,很快就当上了伍长,并随着黑雕大军来到了大梁。

今天他带队巡逻,在明月酒楼前,突然见到了从酒楼里大模大样走出来的阿迪,往日受够的欺负的侯力立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当街狂揍阿迪。

侯力只是想出口恶气,见两名回鹘人都满面流血地躺在街道上,便打了一声嗯哨,黑雕军军士便迅速离开了明月酒楼。

阿迪和另一名回鹘人躺在地上满脸是血,满街都是看热闹的人群,他们见是军士与胡人打架,也就兴高采烈地当起了旁观者。

一名灰衣长衫的年轻人,站在圈外,面色平静地看着黑雕军军士和胡人打架,就在黑雕军军士离开之时,他趁着大家不注意,左手微动,一枝细小的短针如毒蛇一样,朝着躺在地上的回鹘人飞去,他的动作极为细微,短针速度又十分快捷,看热闹地人们皆无法察觉。

明月酒楼二楼突然响起一声怒斥,“小贼,好大地狗胆。”接着,一道人影从窗台上跳下来,手中长剑直指灰衣年轻人。灰衣年轻人猛地弯腰,钻入人群中,动作灵便快捷,转眼间就失去了目标。

躺要阿迪身边的回鹘人,脸上突然流出了黑血,双腿在地上蹬了几下,就没有了动静。阿迪头上受了几下重击,头昏目眩地坐在地上,他突然看到同伴流出的黑血,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确信同伴已死以后,他从怀中取过一把短刀,在街道上大声狂呼大叫。

侯大勇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黑雕军军士打架,从组建黑雕军以来,他从心里并不反对军士打架,至少敢于打架地军士还有血性,可是情况突然发生了令他意想不到地变化,而从窗台上跳下来的人他认识,正是讦州凌睛。

第三百二十一章 南下之路(三十六)

春日阳光明媚,大梁城内人来人往,十分繁华。

明月酒楼,凌睛眼光锐利,灰衣年轻人动作虽小,他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西蜀唐门是凌家世仇,凌睛见这名唐门弟子在闹市杀人,有着嫁祸之嫌疑,便抽出长剑,跃出窗门,剑锋直指灰衣人。

凌睛身法极为灵活,也在人群中穿来插去,跟着灰衣人的身影,转眼间就失去了踪影。

侯大勇也来到了窗棂之前,见隔壁房间又窜出一条身影,正是长相与小琳相似的柳青叶,她是一身出家人衣饰,动作轻便,就如后世攀岩选手一样,几个闪跳,就到了酒楼旁的房顶之上,她越过两个屋顶脊背,然后纵身往下一跳,也消失在侯大勇的视线之中。

柳青叶长相酷似另一个世界的小琳,莫名其妙地成了出家人,就和其父亲一样,侯大勇短暂了有些失神,街道上已是一片喧哗。

出了人命,围观的人群脸上带着过瘾的表情,吵闹着退后十步,留下了一片空地,只有回鹘人阿迪疯狂地挥动着短刀,看到几个人要靠近同伴尸体,便用回鹘语骂道:“不许过来,谁过来就杀了谁。”

侯大勇不懂回鹘语,看着师高月明,道:“你听得懂吗?”师高月明点头道:“能。”

师高月明对着阿迪道:“你是甘州回鹘还是兰州回鹘,到大梁来干什么?”阿迪仍旧挥动着手中短刃,师高月明重复了一遍,他才停了下来,闻听亲切的回鹘语,他如见到亲人一般,声音开始哽咽起来,道:“我是兰州回鹘,是卓玛派我们到大梁来的。”

师高月明将回鹘语翻译了一遍。侯大勇奇道:“卓玛?是不是葛萨的娘子。“得到肯定回答后,侯大勇更是奇怪:“为何是卓玛,葛萨在做什么?”

阿迪狂怒半响,也有些累了,他坐在同伴的身边,骂道:“侯力,回大堡以后,我要杀尽所有唐人。”

侯大勇脸色一沉。道:“杀人者是蜀中唐门,要报仇,你们尽管到蜀中去找他们,若你们回去敢杀一个唐人,我发誓,一定将兰州回鹘杀个鸡大不留。”

阿迪脾气暴燥,正在伤心时,听闻此语,腾地跳将起来,挥刀就向侯大勇砍过来。这一刀含怒出手。刀光带着风声扑面而来。

侯大勇回大周有七年多了,这七年来,他每日早上练拳。晚上练天遁功,因而,虽然多年位居高位,身手仍然一点也不含糊,短刀就要近身,他迎着刀光,身体微侧,短刀刀铎从鼻尖划过,侯大勇右手猛地擒住阿迪手腕,也没有见到什么动作。阿迪腾空而起,重重地摔在地上,阿迪在地上挣扎了一会,这才勉强站了起来,持刀之手已软软的垂着,看来已被下了关节。

曹彬眼前一亮,赞道:“周将军好历害的身手。”

阿迪俯下身,用左手捡起地上的短刀,又冲了过来。侯大勇身形微动,阿迪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一下被摔得极重,挣扎数次,也没能爬起来。

侯大勇当年和兰州城主吐少度交过手,知道回鹘汉子素来悍勇,便道:“别打了,你不是我的对手,兰州城主葛萨在做什么?”

阿迪坐在地上,仰着头道:“城主率兵正和甘州人打仗。”

兰州回鹘本和甘州回鹘是一家,十几年前,兰州守将吐少度自立门户,两家因此结仇,十年间,大小交战不断,吐少度死后,葛萨娶了青海湖边吐蕃头人地女儿卓玛,兰州回鹘与青海湖边吐番人结成联盟,一东一西威胁着甘州回鹘。

侯大勇心道:“甘州和兰州打仗?军情营怎么没有报上来这个情报。”

另一队黑雕军军士和开封府衙役几乎同时赶到了明月酒楼前,开封府衙役皆是办案老手,见到回鹘人死状,便知是中了剧毒,一位头领模样的衙役走过来,正准备问话,忽然见到站在一旁的曹彬,吃了一惊,道:“啊,是曹将军,小的有礼。”

曹彬认识这位头领,笑道:“有小哥在此,这件案子定然能破。”衙役头恭敬地道:“天子脚下,这些胡人也敢惹事,真是不要命了。”衙役打量了四周,道:“将军,今日公务在身,不敢耽误,办了此事,小的到府上拜见老夫人。”

衙役头子也是开封府有名人物,以前是城南尉,因办案得罪了当朝权贵,差点被砍头,他和曹彬母亲是同乡,算起来和曹彬算是同辈,曹彬就出面将他保了下来,性命无忧,城南尉却当不成了,除了办案了得,他身无长技,就到了开封府里当起衙役头子。

衙役头看着站在一旁的侯大勇和师高月明眼生,道:“你们是谁,跟我们回一趟开封府。”

曹彬在一旁解释道:“小哥,这是黑雕军周将军。”

领队的黑雕军伍长对于黑雕军将领极为熟悉,见一位陌生人冒充周将军,立刻走了过来,道:“黑雕军只是周青将军,哪里又出来一位周将军。”

曹彬狐疑地看着侯大勇和师高月明。

侯大勇亲卫队长期保持在百人左右,亲卫们干上一两年,就会放出去当伍长或都头,这名伍长正是刚放出去不久的亲卫。侯大勇笑道:“刘一刀,陈猛是我小兄弟,你忘了吗。”

侯大勇地声音有太多人熟悉,师高月明化妆之时,特意放了一块变音石,将侯大勇的声音也变了,故而刘一刀并没有听出侯大勇的声音,他心道:此人虽然面生,却叫得出自己名字,又知道头顶上司是陈猛,想必真是黑雕军中之人,如今黑雕军人数大增,确实有许多胡将叫不出名字。

嘴上道:“恕在下眼生,陈将军马上就要过来,请稍稍等一会。”他转过身去,对一名军士道:“快去请陈将军,说有故人在此。”

刘熙古做为赵匡胤帐下节度判官,对黑雕军中名将大多有耳闻,周勇凭空而出,原本就是有些奇怪,现在连黑雕军低级军官也称军中并无周勇将军,他疑心大起,就抱着手臂静看好戏。

侯大勇没有料到事情会如此,他对曹彬道:“曹将军若有事,就请先行,我们后会有期。“曹彬也存和刘熙古相同的心思,他假意怒道:“好大胆,怎敢对将军如此无礼。”

刘一刀根本没有将曹彬瞧在眼里,眼睛朝上,并不回话,态度颇为倨傲。

街道拐角处传来了马蹄声,陈猛带着几个亲卫骑着高头大马走了过来,他在马上骂骂咧咧道:“周勇,从哪个地方冒出的。”

围观的人群见战马到来,未等骑手喝斥,立刻主动让出一条通道,陈猛历练多年,和郑州当贴身亲卫之时已大有不同,他一眼瞧见“周勇,“师高月明只是改变了侯大勇相貌和声音,体形却变不了,陈猛曾是多年的贴身亲卫,对侯大勇熟悉得不能太熟悉,看到这个体形,陈猛就将脏话收回肚里。

“陈郎,大名府的糖饼可好吃,周勇可想吃得紧。”侯大勇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化妆之技,抢先提醒陈猛。

在大名府,侯大勇曾经带着陈猛、杜刚到闹市吃各式小吃,吃完之后,就遇到了刺杀,这件事情,只有他们三人知道,陈猛一听这话,双眼一转,又瞧见一旁师高月明的蓝色眼睛,顿时明白周勇是侯大勇的装扮而成。

陈猛翻身下马,恭敬地行过军礼:“周将军,好久不见,别来可好。“刘一刀见陈猛如此,知道来人真是黑雕军将军,而且职务肯定比陈猛高得多,否则鼻孔向来朝天地陈猛绝对不会如此恭敬,他也赶快过来行礼。

刘熙古知道陈猛是侯大勇亲卫,见他对周勇如此态度,料来周勇在黑雕军中地位极高,刘熙古想到刚才翰林之语,暗道:“这一次看来赌对了。”

侯大勇不想在街道上过多科结,随意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找了一个借口,带着师高月明扬长而去。

侯大勇成为侯相以后,百事缠身,根本没有机会自由自在地在街道上闲逛,这一次化妆出行,不仅自由,还遇到了很多平时不可能遇到地人和事,这让侯大勇很有些快乐和又有些感慨。

两人在街道上随意地走了一会,师高月明的眼光全被琳琅满目的商品所吸引,珠宝店、香囊店、绸缎店以及各类小吃店,都让师高月明留连忘返,侯大勇自觉平日亏欠她太多,就由着她地性子。

进了一家香花店,这个店类似于后似的干花店,将鲜花压制成干花,即保留了香气,又不易腐烂,师高月明进入了香花店以后,眼神都直了,再也移不开脚步了。

一个男人在香花店磨蹭已经够让人受不了,更何况两个男人,在香花店伙计殷勤又有些怪异的目光之下,侯大勇便落荒而逃,师高月明似乎忘记了她的“男子”身份,每一种香花都拿起来品味一番。

侯大勇无聊地站在香花店门前,他看到对面有一家药店,药店前立有一根大大的招牌,上有“大周药王”四个字,侯大勇将目光从飘摇的招牌往下移动,忽然他发现药店门口有一溜细细的血迹。

第三百二十二章 南下之路(三十七)

明月酒楼之前,凌睛和柳青叶追杀灰衣人而不见了踪影,侯大勇见到这些血迹,立刻联想到那一场不知结果的追逐。

侯大勇不紧不慢地走向了药房,地面上有零星血迹,推门进去之后,屋内光线变得暗淡,地面血迹也就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