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块是石碑是飞鹰堂所为,第二块石碑却另有其人,侯大勇手扶下巴,皱着眉目,看着同样迷惑不解的孟殊。

第二百零一章庙堂之高(三十一) 

大梁侯府的书房秉承了侯大勇最喜欢的格局,均设在左厢房的第三间房屋,而小院的正房,则辟为一间会客厅。书房和其他房间相比多了一道厚实的布帘,使屋内光线稍稍有些暗。书房内有一张胡桌、四张胡椅、一排书架以及一个暗室,墙上挂着一张地图,大梁侯府书房、灵州侯府书房还有以前在凤州的书房,不同地方的书房,其内部陈设基本一样。

侯大勇抚着下巴,敲打着桌面,自言自语道:“第二块石碑是谁放的,有什么目的?谁能得到好处?谁又要为此倒霉?”

香孩儿是指赵匡胤,洛阳城的老居民均知道此事,而点检之职,就是指殿前司都点检张永德,第一块“香孩儿坐天下”石碑是飞鹰堂所为,而第二块刻有“点检作天子”的石碑则有些出于侯大勇的意料。

侯大勇在心里把几位重臣和带兵大将全部过了一遍,一时之间,猜不出做这事情的目的,不由感慨道:“大梁城内暗流涌动啊!”

孟殊掌握着飞鹰堂,手中握内各式各样的情报,却对此事没有一点头绪,他没有随口猜测,只是静等着侯大勇下结论或新的命令。

侯大勇看到孟殊沉稳地坐着,问道:“没有线索?”

孟殊摇头道:“此事真是出人意料,在下想不出谁会做此事?”

侯大勇当上节度使以后,养成了挥手的习惯,可是回到了大梁城后,在中书门下,和他一起办公的都是老资格的宰相,挥手这个习惯动作自然没有用武之地,今日面对孟殊,侯大勇不自觉地又挥了挥手,道:“无风不起浪。有果必有因,扔第二块碑的人,必然是有相当份量,平民百姓不会冒着被诛九族的风险干这件事情。”

这个判断自然是正确的,孟殊不由地点点头,表示赞成侯大勇的意见。

“飞鹰堂要略略作一些调整,对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韩通、石守信、李继勋等几位带兵将领的异动都要有所掌握。”

侯大勇对于包括宰相在内的几个文臣都比较放心,从晚唐到梁、唐、晋、汉的历史来看。文臣并不能成为改朝换代的主角,最多起到辅助作用,篡夺皇权的都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如今赵匡胤已经离开大梁,可是其他统兵大将仍然实力雄厚,前门驱了虎,说不定后门就要来狼,既然侯大勇能够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那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发生?

孟殊探身问道:“还是用老办法吗,用不用其他手段?”

“仍然是间接监控。不必加上其他手段。”

何谓“间接监控”之法。就是飞鹰堂人员打探这些将领的消息之时,并不同这些将领直接接触,而是通过“间接监控”的方式了解这些将领的情况。监控方式地转变开始于显德五年,主要是为了掩藏飞鹰堂活动的痕迹,各地分堂也基本采用“间接监控”之法。

采用“间接监控”经过了多重考虑,飞鹰堂以前为了打探禁军情况,费了极大的精力,也取得了一定成效,不过这种办法有三个的缺点,一是风险大,若出事则容易把飞鹰堂牵连出来;二是禁军征战频繁,加入飞鹰堂的禁军军士接连阵亡。使心血白费;三是飞鹰堂是不敢轻易去招惹中上层军官,收买的多是禁军下层军官和军士,他们往往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基于上述三个原因,孟殊在显德五年灵州之行以后,就放弃了在禁军中安插钉子的做法,而是采取的侯大勇提出的“间接监控”办法。

“间接监控”通常采用五种方式:

一是富家商铺设立了一个专为达官贵人提供农产品地商铺,富家商铺利用已经形成地商业网络,花大力气从各地包括北汉、南唐、西蜀等地搜寻优质五谷,继而在大梁城内推出了一个富家五谷专卖商铺。专门以市场价供应达官贵人。

富家商铺的产品在大梁早已成为高档品的代名词,京中贵妇都以使用富家商铺地产品为荣,这次富家商铺推出了这个富家五谷专卖商铺,立刻受到了贵妇们的追捧,生意好得异常火爆。

富家五谷专卖商铺的掌柜并不是飞鹰堂的人,他是一个长于交际的生意人,在孟殊的有意安排之下,他和京城中的不少大户人家的管家打得火热,建立了良好合作关系。而富家五谷专卖商铺的记帐员却是飞鹰堂的人,他在做好普通帐目地同时,还给每位达官贵人的单独开设了一个户头,每月购进多少粮食都一笔一笔地记录下来,依据这份记录,就可以判断出来达官贵人家中有多少人、要消耗多少粮食,若有异常情况,自然也就能反映到这个记载表中。

二是飞鹰堂在达官贵人聚居的地方开了一家大型的修车商铺,这个修车商铺的业务极为琐碎,既要修理马车、马鞍等大活,也包括换马掌等小活计,修车商铺也专门设立了一个记帐员,对这些达官贵人的修理情况进行登记,特别是每一次换马掌都有详细的记录。

三是从黑雕军中秘密调来八位擅长治疗外伤的军医,在东、西、南、北四城分别设立了四个同仁堂分号,这样一来,同仁堂可以掌握不少有用的资讯。

四是在大梁城六个军营前安插人员,这些人员成天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任务是盯住军营地大门,军队有何异动都要及时报告。

五是飞鹰堂还派了十几个人,时常混迹于茶楼酒舍,专门打探消息。

在飞鹰堂总堂里,成立了一个部门,专门把这些客观的记录汇总起来,送给孟殊和杜刚孟殊觉得重要的情况,就报给侯大勇,这就是“间接控制”的运作过程。孟殊所说的老办法,正是指的这种“间接监控”之法。侯大勇位于中书门下,每天可以从正规的渠道获取大量情报,加上“间接监控”得到的情报。一正一奇,侯大勇掌握的信息就极为灵敏而全面。

孟殊告辞之时,侯大勇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打量了孟殊一番,道:“孟郎不像富家商铺地大掌柜。”

孟殊有些不解,不知侯大勇指的是哪一方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自己身上穿了一件来自成都府的绵绸。里面是一件极为名贵的薄羊绒,出门之时,罩上一件来自北方的貂皮大袍,也算是富贵之极的打扮。

“孟郎现在执掌飞鹰堂,需要精心掩藏自己的身份,最不引人注意地方法是什么?最好的掩藏方法并非精心的伪装,而是‘抿然众人亦”和众多富商的行为一致就是最好的隐藏办法,任何独立特行都有可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明白吗?”

侯大勇见孟殊仍然脸露疑惑。又道:“大梁城内稍有些规模的掌柜。那一个不是小妾满院、舞姬成群,孟郎一个小妾也无,这就让人感到另类。孟郎可以考虑买几个小妾。放在家中也算是装点门面。”

当年在德州,孟殊的大妹妹孟清被万寿寺住持强夺,侯大勇、符英把孟清解救出来的时候,孟清已被活埋,同时挖出来还有好几个年轻女子,看以这个场景之后,孟殊当场就软倒在地,虽说后来将万寿寺住持砍成肉泥,心中却已留下了阴影。孟殊以后又暗恋符英,只是符英对于孟殊来说。永远是天上的星星,有了这两个原因,孟殊对别地女子也没有多大兴趣,结婚生子,不过是为了完成传宗结代地任务,唾手可得的美色,对于孟殊来说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孟殊苦笑道:“虽说食色,性也,可是我对于女色实在不感兴趣。”不过。侯大勇已开了口,孟殊就只有表态道:“我这就放出话去,说要找两房小妾。”

孟殊告辞之后,侯大勇在书房中取出《反经》,就着昏暗地油灯,一边翻阅一边想着心事1第二块石碑的出现,如是一块巨石压在了侯大勇心里。

这一套唐人赵蕤所著的《反经》,也是符英婚前买来的,侯大勇在灵州无书可看的时候,随手抽出来看了看,谁知一看就放不下手,《反经》和《太白阴经》成为侯大勇两套常备书。《太白阴经》记录的唐队军队的装备、训练和作战等详细情况,《反经》对唐之前历代智谋权术做了一次全面的阐述和总结,集政治学、谋略学、人才学、社会学为一体,以谋略为经,历史为纬,交错纵横,蔚然成章,行文更如流水,读来酣畅淋漓。

“知人者,王道也;知事者,臣道也,无形者,物之君也;无端者,事之本也。”

这段话侯大勇玩味了很久,特别是后面两句,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无形的东西,才是有形之万物地主宰,看不见源头的东西,才是世事人情的根本。初初阅读,只觉这是一句放之四海的空话,可是细细体验,却觉得这是具有整体思维的大智慧。侯大勇读了数遍这句空话,想着大梁城内暗流涌动的政局,渐渐有些出神。

过了良久,当肚子已经发出小咕、咕”的叫声。侯大勇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还没有吃晚饭。侯大勇曾经定下一个规矩:“自己在书房中,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一律不准打扰。”因此,虽说天色已晚,却没有人敢来敲门。

侯大勇空着肚皮走出书房,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小院角落里地几颗大树,在黑沉沉的夜色中随风摇晃着树叶,树干挺拔,在黑暗中竟有如擎天之柱。

封沙见侯大勇走了出来,急忙走了过来,递过来一张纸条,轻声道:“郭炯一万人马,和颇超军、里奇军联手,在贺兰山以西,围歼了四千契丹军,从居延海到贺兰山,契丹人对灵州的威胁基本上解除了。”侯大勇又回到书房,仔细看了一遍纸条,再把纸条在油灯上点燃烧毁,看着纸条变成了一段灰烬,侯大勇对封沙道:“你给石将军带一封信,上报枢密院的军情尽量大事化小,只说黑雕军与契丹军偶然遭遇,发生了小规模冲突,随后击退了犯境的契丹军。”

侯大勇再次走出书房的时候,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隔壁主院传来了饭菜的香味。侯大勇走出自己工作的小院,刚要触到主院虚掩的大门之时,他忽然停了下来,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就转身朝秋菊的侧院走去。

自从春兰自杀以后,侯大勇还从来没有到过秋菊的侧院,因此,当侯大勇突然出现在秋菊面前的时候。秋菊似乎吓了一跳,手中正在做的针线活也掉在了地上。侯大勇看到秋菊这个样子,在心中微叹了一口气,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布块。这是一件小璐穿的外套,上面还绣着几朵梅花,很是淡雅。侯大勇用手轻轻拍了拍这件小衣服,对着灯光看了看,微笑道:“这是小璐的衣服,真是好看。”

秋菊有些手足无措地接过小璐的衣服,低着头道:“小璐长得快。春天的新衣服还没有穿坏。就已经小了。 ”侯大勇知道自己这一段时间冷落了秋菊,道:“每天忙得昏头转向,好久没有过来了。我们去看看小璐。”按照大周朝的规矩,小孩子一般不挨着母亲睡地,特别是小妾身份的女子,更要把床位留给随时都可能来的郎君,女儿更是不能挨着母亲睡。

小璐睡得极为沉稳,浓密的黑发辅在枕头之上,小嘴紧紧闭着,眉眼间已有此小姑娘模样,侯大勇凝神看着女儿,一时之间心中充满了疼爱。他俯身在女儿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吻,并用脸颊贴在女儿的脸蛋之上。侯大勇只觉得女儿的脸有些凉,抬头问秋菊:“这屋不是有火龙吗,怎么有些凉嗖嗖的。”秋菊仍然低声道:“地龙只有一条,而且才开始烧,要等一会才有热气。”

在大梁侯府,有着完善的供暖设备,特别是在符英、秋菊、春兰等几个院落中。每一个房间都有两条地龙,进入十一月以后,这些地龙也就开始使用了。

侯大勇打了一个寒颤,他伸手揭开小璐的被子,只见小璐厚厚地盖着两床被子,从这个情况看,这个房间似乎已有好几天没有地龙了,侯大勇有些生气地问道:“是不是这一段时间都没有用地龙?”秋菊小心翼翼地答道:“这房子有一条地龙有些损坏,暂时停用,说是要等到修理好了再用。”侯大勇脸色阴沉了下来,道:“地龙坏了多久了?”秋菊有些不敢看侯大勇的脸色,道:“六七天了。”

这时,屋内温度渐渐升高了,小璐翻了翻身,一只手露在了外面。

侯大勇对于眼前的事情心知肚明,他对房间里垂手站立着的使女道:“你去把秦管家叫过来?”秦管家一溜小跑地来到了秋菊小院,刚,来到小院里,就被重重的一耳光打得昏头转向。

“真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侯大勇长期征战沙场,手上的力量自然极大,秦家河坐在地上,鼻血直流,眼冒金花,脑中一片金鼓之声,他听到侯大勇斥骂,急忙跪在地上,道:“小人愚钝,请阿郎明示。”秦家河办事利索,到了侯府之后,侯大勇和符英对他都是客客气气,更不用说是秋菊、春兰两人,他是第一次挨耳光,此时跪在地上,不知何事惹得侯大勇雷霆大作,心中既忐忑不安又有些不解。

“秦家河,为何小璐房间的地龙坏了五六天也没有修好?”

秦家河听到是此事,不禁大骂手下的吴管事,此事他几天前就交待过吴管事,顿时明白肯定是吴管事见阿郎许久没有到秋菊院中来,所以怠惰了此事,秦家河连忙磕头不停,讲了事情原委。

秋菊站在旁边一直没有出声,客观地讲,秦家河对秋菊和春兰还是不错的,只是一些下人见风使舵,脸变得太快。此时已进入十一月,地面如冻一样冷,秋菊见侯大勇没有让秦家河站起来的意思,想到以后还用得着秦管家,就解释道:“此事不怪秦管家,他到小璐的房间看过两三次了。”

侯大勇对秋菊和秦家河两人的心态都清清楚楚,他今天打秦家河的目的就是给秋菊立威,免得以后秋菊受小人地窝囊气。这些小人翻不起大浪,可是秋菊的生活本来就没有多少大浪,就是由一件又一件的小事构成的,若长期在小事上受委屈,日子就难受了。

“秦管家,你起来吧,以后,给下人们说清楚,秋菊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这个家的主人,若再出现这种事情,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回到秋菊的房间,秋菊坐在床边,嘤嘤地小声抽泣,侯大勇走过来,顺手把手放在秋菊肩膀上,爱抚的拍了拍,秋菊顺势把头靠在了侯大勇腰侧,痛快淋漓地哭了起来,从春兰出事到今天,侯大勇从来没有出现在秋菊小院中,秋菊心伤春兰之早逝,同时也为了自己和小璐的未来担忧,今日见到郎君对待自己仍和从前一样,禁不住又喜又悲,再也控制不了情绪,伏在侯大勇怀里痛哭了一场。

良久,侯大勇才道:‘,别哭了,我还没有吃晚饭,今天特别想吃娘子做的面块汤。”秋菊闻言,扬起一张大花脸,哭中带笑道:“奴家这就去做。”

第二百零二章庙堂之高(三十二)

两支檀香在屋角散发着糜混的香气,借着地龙的热气,充盈于室内,几声娇呼,一阵沉重的呼吸,更让房间温暖如春。

柳江清睁开眼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双明亮会说话的眼睛,这把柳江清吓了一跳,他急忙翻身坐起来。“你是谁?”

眼前的女子半边胸脯在绸被外面,白花花的就如录了皮的莲藕。“探花郎,小暑给你倒杯水去。”自称小暑的女孩子举起手臂,把披散的长发聚拢,略略盘了盘,俯身从床边的桌子上取过一支金翠花铀,递给柳江清,撒娇道:“探花郎,帮帮忙啊。”

柳江清此时已清醒过来。昨日宣徽北院使咎居润宴请新科进士,参加酒宴有十几位朝堂官员,里面有好几位侍郎,酒过半巡,众人在酒精作用之下,开始少了拘束,给事中高防是好酒之人,见柳江清酒量甚宏,就和柳江清接连碰了六大碗,寓为六六大顺,在一片叫好声中,咎家少郎也和柳江清碰了六碗。

酒酣之后,随着丝竹声响起,一群粉胸半掩歌姬,穿着唐时宫廷的榴花染舞裙,如穿花之蝴蝶,在人群中翩翩起舞,新科进士们大多出身平民家庭,哪里经得起如此诱惑,一个个早已面红耳赤。

等到歌姬出来之时,柳江清早已是酒意汹涌,看着旋转的歌姬,柳江清一阵昏眩,吟了一句:“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就趴在了桌子上。

至于如何上床、如何与自称小暑的女子共床共枕,柳江清只有极为迷糊的印象。

小暑半裸着身体,从地上提起一柄陶壶,这种陶壶外壳极薄,放在两条地龙的交接处,这样放置,陶壶里面的水就能始终不冷。宿酒之后一般都要口渴。喝一碗温水是极为舒服之事。小暑把温水倒入青瓷碗,又取过一个精致的小瓶,用小勺勾了一些蜂蜜在温水中,小心翼翼地捧着青瓷碗来到了床边。

每天一杯蜂蜜水,能使女子皮肤变得更加娇好,这是歌姬们共享的秘密,所以这些歌姬有会放一些蜂蜜备用,对于高墙大院里的歌姬。这些蜂蜜水也极为宝贵,平时也颇为节省,今日为了探花郎,小暑也大方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柳江清喝完蜂蜜水,感觉人也舒服了一些。

“我叫小暑,昨夜探花郎就问过奴家。”小暑抿嘴笑道,她伸手接过青瓷碗,放回桌子上,随后又爬到床上。柳江清见一条雪白的手臂上有两圈黑手印,就如两个乌黑地手镯一样。不觉多看了一眼。小暑娇羞地道:“探花郎怕是习过武。昨夜好大的力气。”她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木梳,跪在柳江清身后,细心地为柳江清梳头。柳江清只觉两堆绵软贴在自己后背,柳江清在石山有妻室,已不是羞怯少年郎,自是知道其中女人的真味,他就端坐在床上,享受着女子的温柔细腻。

大梁城内的公卿大族家中或多或少都有歌姬,这些歌姬的身份极为低下,介于使女和妓女之间,姬的本意就是美女,而与妾合称为“姬妾”地姬。则主要是指姬侍、家妓、家养的戏子等等,她们多半上买来的,也有赠送的和抢来的,这些姬女没有人身自由,地位和使女差不多。只不过使女主要从事家务劳动,伺候主人的衣食住行,而歌姬主要任务是供主人娱乐,她们生活虽比使女优裕,既不必从事繁重的劳动。又有好茶好饭好衣服,平时主要是练习歌舞。姬的地位远不如妾,妾是专属于男主人的,而姬却可以招待客人,白居易在裴侍中府中夜宴,就有“九烛台前十二妹,主人留醉任欢娱”的句子,从这一点来说,姬就接近于妓了。

柳江清虽说长年居于石山之中,但是他饱读诗史,对中原文人风流事也略知一二,柳江清对中原文人们地行为举止时有啼笑皆非之感,一方面大讲男女之防,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讲究贞操、讲究从一而终,另一方面却时常留连于勾栏之地,而且还沾沾自喜,美其名目风流不羁,不俗而雅,还可以写进诗词,广为流传。

小暑就是宣徽北院使咎居润家中所养地歌姬。

柳江清梳理完毕,就勿勿到府上去向咎宣徽陪罪。咎宣徽四十多岁,保养得极好,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见柳江清过来陪罪,手抚长须,郎声笑道:“何须陪罪,人不风流枉少年,哈、哈。”说完,还意犹未尽地看了柳江清一眼。

出了咎府,漫无目的行走在大梁城的街道上,柳江清突然想起了阴山脚下的草原大漠,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放榜之日,柳江清天不亮就去看榜,他以为自己是最早的一个,没有料到,放榜地点早已是黑压压的人群,成千上万的人还不断从四面八方赶来,天亮之时,不少皇亲国戚、公卿大臣也纷纷赶来看榜。

张榜之后,柳江清并没有马上挤上前去,而是远远地听着众上大声念着中榜进士的名字,当听到“探花郎柳江清”时,里奇部众人都高兴得跳了起来,特别是女扮男装的柳江婕,更是高兴地跳了起来。

随后,是一些令人应接不暇的活动。

凡被录取的新进士,都要到杏园去参加宴会,称为“探花宴”,据陈耀文《天中记》云:“进士杏园相会,谓之探花宴,以少俊二人,为探花使,遍游名园,若他人先折得名花,则二人被罚。”

探花宴后还有汴江会,汴江会时,新进士会集联舟,尽情欢乐,陛下柴荣亲自登上江边高楼观看,大梁城内的公卿大族尽随其后,还有不少贵夫人随行,她们兴致勃勃地看着新科进士,一边看一边品评这些进士的相貌、举止,有未嫁女儿地贵妇人,则一般要在汴江会上相女婿。

汴江会后,新进士们还要到显宁寺高塔题名留念,称为“题名会”。

除了这些活动以外,新进士们还不断受到邀请。参加名目繁多的酒宴,柳江清成为新科进士一个月,喝的酒或许比在石山两年所喝的酒还要多。

柳江清在热闹的街道上走了一阵,头脑已被马蹄踩乱,一会是石山的蓝天白云,一会是熙熙攘攘的大梁街道,一会是石山地布衣娘子,一会是娇柔如水的咎府美姬。

穿行了几条街道。柳江清只觉肚中饥饿难忍,昨日酒宴只顾着喝酒,基本上没有吃什么东西,今晨喝了一碗蜂蜜水之后,也同样未吃早饭,他见到一个卖小米粥和大饼地小店,就要了一碗小米粥、三张大饼和一盘卤猪肉,坐在简陋的小房里一边慢慢地喝粥,一边想着乱七八糟的心事。突然想到当初和知贡使刘涛的交易,不禁暗叫侥幸:若不是侯大勇及时制止了交易。此时。自己定然被刘涛所牵连,那么所荣的荣耀和五长老的重托,全部成为了幻影。

小店极为简陋。四面窗棂都空空荡荡,冷风在店中浪荡不止,可是,柳江清想到当初之事,却冷汗不断。柳江清走出小店之后,他观察了一会方向,只觉所有道路都似曾相识,他问过小店掌柜,才知道回灵州会馆之路。

昨日下午,柳江清就曾到侯府拜访侯大勇。侯大勇急着进宫,就叫柳江清今日上午到府中。

五代绝大多数制度都沿袭唐制,士子考取了进士,只是取得了作官地资格而已,要想成为朝廷命官,还须经过吏部复试,这种考试称为“释褐试”,通过了这次考试,及第的士子才可由平民变为官员。脱掉粗布衣而穿上官服,凡是取得进士出身而吏部复试未被录取的人,可自称为前进士”。

柳江清很快就要参加吏部复试。

有了上次的教训,柳江清不敢擅自作主,所以参加“释褐试”前,必须拜见侯大勇。

柳江清对吏部复试并不担心,吏部复试分为身、言、书、判四个方面,柳江清自幼习武,相貌堂堂,并非歪瓜裂枣之人,身体方面应该没有问题,而且柳江清在石山书院任教多年,言、书、判也没有多大问题。

柳江清最关注的是得到“告身”以后,自己能得到什么官职,侯大勇为当朝宰相,对此当然极有发言权。

柳江清吃完早餐,就往灵州会馆方向前行,刚拐过一个街角,就见到前面围了一群人,人群不断传来叫好声,里面传出一个爽郎的声音:“在下陈子腾,在此献丑了,若各位看得起小生,有什么需要,在下就在此地恭候。”

柳江清分开人群,挤了进去,见人群中说话之人果然就是陈子腾,按柳红叶的说法,陈子腾是里奇部百年来难得一见的书法天才,自成一体,别拘一格又浑然天成。

陈子腾用两块木板铺了一个木台子,上面是几张大宣纸,宣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些诗句,大梁城藏龙卧虎,老百姓也是见多识广,此时围在人群中就有三个落弟的举子,他们全是沧州举子,落榜后自然是失魂落魄,与新科进士“春风得意马蹄轻,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欢乐心情相比,有着何止天壤之别,为了排遣失意心情,他们就装着洒脱,在城内游荡。此时见有人卖字,也就挤进来看热闹,谁知一看之下,禁不住跟着众人齐声喝采。

陈子腾满脸自得的笑容,并没有因为落弟而有丝毫沮丧,他对着众人拱手道:“在下科场失意,生活无着,就凭着这一手字吃饭,敬请惠顾。”架式极象江湖卖艺之人。

里奇部众人南下之时,身上也带了一些钱币和珠宝,柳江清和吴若谷成为新科进士以后,又得到一些赠送,里奇部诸人还远远没有到吃不起饭地地步,根本不必出门卖字。柳江清是石山书院的教师,是里奇诸子中的领袖,除了妙趣横生地陈子腾和妹妹柳江婕,其余诸子对柳江清都执师礼。柳江清狠狠地瞪着陈子腾,陈子腾也看到了柳江清,做了个鬼脸,却并未理睬柳江清。

正在此时,一名长相儒雅的中年人缓步走到桌前,仔细看了看这几幅字,击掌赞道:“率性而为,洒脱自然。神来之笔。”中年人见陈子腾瘦而不弱,肤微黑,两只眼睛炯然有神,大有深意地道:“请借一步说话。”

柳江清见陈子腾和中年人聊了起来,并不理会自己了,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侯府大门内侧,两位亲卫手抚腰刀。如标枪一般笔直地站着,柳江清从两名亲卫身边走过,只觉背后有一丝寒意,柳江清不禁心中凛然,只有百战老兵才能发出这样的杀气,穿行在院中,柳江清接连遇到七八位身形挺拔、目不斜视的军士,整个侯府显得非常安静,柳江清受到这种肃穆气氛的感染,不由得收敛了心神。也把腰肢挺拔。

侯大勇在会客厅接见了新科进士柳江清。行罢礼,礼节性地谈了两句后,柳江清就说明了来意。侯大勇沉吟了一会。道:“吏部初授的官职品位都不高,一般只授九品以上的小官,而且多任中、小县县尉,只有极少数能留在朝中,柳郎有何具体想法?”

柳江清恭敬地道:“请侯相指点。”

“柳郎的情况有些特殊,柳郎一直生活在石山,对中原的社会、经济、风俗等等情况都不熟悉,若留在朝中,恐怕对以后地发展不利,我建议柳郎还是去任县尉。一个县也就是一个小社会,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过柳郎是探花郎,就不必到偏僻地小县去,大梁城南尉王真因为天静寺住持了因之死受到了牵连,已经去职,现在城南尉的位置已经空出来了,不知柳郎是否愿意担任此职?”

柳江清对进士安排使用情况是非常清楚的,能留在大梁城任城尉,也确实是一个理想的职位。心中隐隐有些窃喜。

侯大勇看到柳江清嘴角隐有的笑意,面色突地一沉,道:“城南尉比一般县尉品级要高一些,是正六官官职,只是在大梁城当城尉,不比得其他的方,大梁是帝都,三教九流汇聚于此,既有才高八斗的士子,也有纵横四海的巨盗,公卿大族如过江之鲫。若能把城尉干好,当县令、刺史甚至节度使都没有问题,而且开封府尹向来是陛下地心腹,可以直达上听。从另一主面来说,这也是一柄双刃剑,若城尉干得不好,或者一不小心得罪了权贵,则前途大大不妙。”

侯大勇用凌历的眼光盯着柳江清,追问道:“柳郎有没有信心做好城南尉?”

柳江清素来自信,他昂起头,毫不退缩地和侯大勇对视着,斩钉截铁地道:“富贵险中求,在下若当不好城南尉,也就没有必要留在大梁。”

“好,有气魄。”侯大勇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中了进士以后,应酬定然很多,这是结识天下英雄地好机会,柳郎也须长袖善舞,毕竟身在官场,需要同僚关照的时间还多,只是在交往过程中要注意分寸,你们这些新科进士是奇货可居啊。”

柳江清想起昨夜在咎宣徵府上的荒唐事,后背泌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柳江清半喜半忧地回到灵州会馆,刚进入灵犀院,就看见妹妹对着自己翻了一个白眼,然后一甩头发走了,柳江清正在纳闷之时,吴越州和吴若谷相伴走了出来,吴越州似笑非笑地道:“柳郎,真是风流才子。”

吴若谷昨日也参加了咎宣徵府上夜宴,只是柳江清是探花郎,自然成为晚宴上的追捧目标之下,而吴若谷混迹于众多进士之中,没有成为晚宴的重点照顾对象,因此,歌姬起舞之时他仍然头脑清醒,虽然美女入怀,却并没有乱了分寸,酒宴结束之后,吴若谷还是坚持回到了灵犀院,他见到柳江清回来,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咎宣徵府上的管家刚,刚才走,送了些东西在柳先生房里。”

柳江清是石山书院的教师,曾经教授过吴若谷,吴若谷在柳江清面前一直执弟子礼。

柳江清在里奇诸子中地位最高,因此有一个单间,他有些疑惑地走进自己地房间,顿时大吃一惊,屋内站着一个俏生生地美女,正是在咎府里侍候自己的小暑。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房间内。

小暑白皙的脸上飞起了一块红霞,郑重地行了一个拜礼。

唐代武则天成为皇帝之后,改国号为周,同时重新制定礼仪,将女子地拜姿改为正身直立,两手当胸前,微俯首、动手、曲膝,时称“女人拜”,此礼仪就一直流传到大周时代。

“你怎么在这儿?”柳江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小暑满脸娇羞地起身,正欲说话。灵州会馆的管事就走了进来,道:“柳先生,刚才咎宣徵府上的李管家到了会馆,留下一封信给先生。”柳江清取开信件,里面是小暑的身份文书。

小暑乖巧地端起一杯水,低声道:“以后奴家就是阿郎的人,但凭阿郎处置。”一汪水灵灵的眼睛,似乎要滴出水来。

第二百零三章庙堂之高(三十三)

远处小树林旁,突然出现了一只马鹿,这是一只成年的雄性马鹿,它被四面而来的马蹄声吓住了,呆呆地立在树前,眼看着马匹越来越近,这只马鹿突然发了倔劲,朝着最密集人群奔去。

柴荣素来佩服唐太宗的箭术,虽说每天政务繁忙,仍然尽量抽空在御花园射箭,当了五年皇帝,箭法并没有荒废。马鹿距离马前不到二十步的时候,柴荣这才从容地拉开弓箭,雕翎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射在了马鹿的腹部上。

“万岁!”众大臣和禁军军士全都发出了震天的吼声。

柴荣脸上并没有现出得意之色,这一箭原本是要射马鹿的脖子,不料马鹿往前一跃,此箭射中了马鹿的身体,听到四起的“万岁”声,柴荣暗叫可惜。

大梁城外十里,有一座皇家狩猎场,没有田土,全是树林和草地,里面放养了不少大型动物,每年秋季,柴荣都要带领着京城百官到这里狩猎,大周朝四面都是敌人,特别是北面的契丹人更是军锋极盛,没有尚武精神则很难自保,从太祖郭威开始,每一年秋季都要在郊外狩猎场举行一起大型的狩猎活动。

柴荣见侯大勇箭壶还有十几支箭,就道:“侯郎,今日收获如何?”侯大勇也不刻意示弱,爽郎地笑道:“今日收成也不错,射了三只青羊,还有一只狐狸。”柴荣纵马驰骋了半天,只觉秋高气爽天高地阔,心胸为之一阔,心情也略为好转,他回头对宰相范质道:“范爱卿,还是壁上观吗?”范质恭敬地摇头道:“臣可没有陛下的本事,拉不动这硬弓,只能跟在陛下身后摇旗助威。”王朴也跟在柴荣身后,他是枢密使。也想趁着这次田猎看看禁军的操练情况。一天以来,王朴也是未发一箭,虎着脸一言不发,好在众臣们已经习惯了人这一幅马脸,也不觉为异。

这一次秋猎,范质、侯大勇、王朴和李重进等四位重臣和数十名朝堂官员跟随着陛下,而留守大城的是宰相王薄、殿前司主帅张永德和侍卫司副帅韩通留守大梁城。侍卫司副帅韩通是柴荣澶州旧人,既是侍卫军副帅。又兼任大梁城总巡检,负责大梁城内的治安,手中握着侍卫司一部分兵力,也是一位实权派人物。柴荣安排这三位重臣留在大梁城,大梁城自是风平浪静。

天晚之时,狩猎队伍就在郊外宿营,负责安全的侍卫军都指挥使李重进精心布置了一个宿营常用的圆阵,以柴荣的营帐为中心,最里面是柴荣和柴震率领的五十名禁军,第二圈是范质、侯大勇、王朴和李重进四位重臣地营帐。第三圈就是侍卫司禁军。第四圈是殿前司禁军。

这般布置,就算一只老鼠也不能溜入陛下柴荣的营帐。

侍卫司都指挥使李重进是一个阴狠之人,侍卫司众将对对其又恨又怕。敬而远之,而殿前司都点检张永德则是一个散淡爱享受之人,他虽是殿前司最高长官,陛下却把整训新禁军之权交给了赵匡胤,禁军中的骄兵悍将被赵匡胤恩威并用,收拾得服服帖帖,此时赵匡胤北上德州,张永德又留在大梁城,殿前司群龙无首,李重进实际掌握了调动两支禁军的权力。

这一次安营扎寨。殿前司诸营被安排在最外围,没有一部人马靠近柴荣大帐,营地内圈全是侍卫司的人马。殿前司诸将对此极为不满,脾气最火暴的是王彦升已经借故和侍卫司禁军搞了数次摩擦,若不是柴荣在军中,大家有所顾忌,侍卫司禁军和殿前司禁军定然已经大打出手了。

营帐安置完毕之后,侯大勇还是按照在黑雕军的习惯,在各个营区四处走了走。也算是查看营帐,侯大勇已经发现了李重进扎营的奥妙,他在营区转了一圈,正欲回帐,回头看见王朴从营区回来,就停下脚步等着他。王朴黑着脸来到侯大勇身边,两人目光相交,眼光中就有些意味深长,可是两人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面对面站了片刻,王朴转身就走。

李重进将安营情况向柴荣报告之后,柴荣只是“嗯”了一声,未置可否。李重进退出柴荣营帐之后,回到自己地营帐里,他衣甲不解,坐在宽阔的营帐里,侍卫司和殿前司争斗了数年,如今侍卫司总算全面压倒了殿前司,为此,李重进颇有些志得意满,他暗自琢磨:也不知是谁扔了两块石碑到永济渠,如此一来,张永德、赵匡胤定然会受到陛下的猜疑,而侯大勇这个小儿主持修建永济渠,也难逃其咎。

正在得意之时,侍卫军参军王增挑开门帘走了进来,李重进疑心很重,心下心腹甚少,而王增是少有的几个心腹之一,他神色有些忧虑坐在李重进下首。李重进心中正在得意,见王增的模样,询问道:“王参军为何忧愁?”王增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大祸不远矣,在下如何能够不忧?”李重进原本背靠着胡椅,闻言一下直起腰身,“此话怎讲?”

王增似乎下了决心,沉声道:“陛下英明神武,是少见的明君,在显德元年,力排众议,御架亲征,在高平一战定国,战后整肃禁军,连斩七十余将校,在显德二年不顾绝大多数重臣反对,毅然下诏毁佛,显德三年起,三次亲征淮南,长江以北尽归大周。”

王增口才甚好,说话总是抑扬顿锉、语调铿锵,极有煽动性,他见李重进听得专心,突然语调一转,“大帅想过没有,陛下如此英明神武,为何能够容忍侍卫司和殿前司两军相斗?”

王增不等李重进回答,“依在下看,陛下是有意纵容两军相争,这是相互制约的平衡之策,侍卫司和殿前司表面上是仇敌,其实唇齿相依。目前,殿前司两名主帅因为石碑受到猜疑,实是破坏了难得的平衡之局。今晚的布防,殿前司禁军被排在了最外围,内层全是侍卫司禁军。如此布置显然违背了陛下平衡之道,若有人挑拨是非,则将军大祸不远。”

王增刚才见到侯大勇和王朴都在军营内巡视,两人面色凝重,显是发现了李重进的小聪明。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李重进楞了半响,双手放在冰冷地铠甲之上,使劲搓了搓。道:“事已至此,只有明天再重新调整兵力布置。”

王增拱了拱手,道:“但愿没有人注意此事。”这一番话王增早就想给李重进说,只是李重进极为自傲,而且心胸狭窄,因此一直忍着未道破此事,目前政局十分敏感,若再不说破,恐怕李重进将莫名其妙地受到连累。

王增见倨傲地李重进居然能够接受意见,暗道万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等到王增退下之后。

李重进在帐中不停地转来转去,侍卫司和殿前司的种种往事就如满天繁星在脑中一闪一闪,暗道:王增所言不虚。

柴荣称帝之时。侍卫司士兵人数众多,有八万之众,殿前司不过万人,殿前司的长官殿前都指挥使地衔位也只相当干侍卫司的马军都指挥使或步军都指挥使1更别说这两个都指挥使之上的马步军都虞候和更在上面的正、副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了。高平之战后,柴荣改革禁军1裁切侍卫司的老弱士卒之后1仍有六万人殿前司一再扩充达到了三万多人1陛下又在显德三年置殿前都点检之职,令寿安公主的丈夫张永德任之,并明确都点检职位在侍卫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之上。

这样一来,尽管殿前司人马没有侍卫司人马多,却因为殿前司主帅的职务却比侍卫司主帅的职务高,两支禁军就这样长期分庭抗礼。

李重进正欲休息,柴荣又派人相请。

柴荣大帐里燃着几枝大油灯。柴荣居中,范质、王朴、侯大勇分坐两列,每人桌前都摆着些今日才猎到地野味。李重进进入营帐时带入了一股冷风,吹得油灯火光摇动不止。

李重进位置在侯大勇的后面,他一脸阴沉在入座,没有正眼看侯大勇一眼。在高平之战时,柴荣把侯大勇从侍卫司调入殿前司以后,其实这是柴荣地决定,当时侯大勇不过是下级军官。哪里有说话的资格。但是,李重进从此就对侯大勇记恨在心,尽管侯大勇现在已是当朝宰相,他仍然对侯大勇从来没有好感。李重进看着这个昔日的下级,心里冷哼了一声:一个北地贱民,就靠着和陛下的连襟关系,竟然当上了当朝宰相,什么玩意儿。

柴荣满脸春风地和四位重臣随意聊天,兴味盎然地吃着野味。但是,从永济渠中挖出的两块石碑,如两座大山一样压在了柴荣心中,让他内心充满忧虑:柴家在大周朝根基太浅,浅得如浮草,大风一刮,或许就会连根吹走。

唐太宗李世民重修家谱之后,颁行了新的《氏族志》,把天下氏族排成了数个等级,而且提出了尚官原则,宰相、知政事等位居三品以上的高官,可提挈到《姓氏录》的第一姓或第二姓,以往地世家,没有在朝中担任高官,则渐渐降低等次。

这种做法,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抑低山东士族族望、抬高关陇贵族的威望,但是,山东士族在社会上拥有极高的威望,家族极为重视教育,又与新贵们不断联姻,几经沉浮,仍然是大唐地一等族姓,以崔氏为例,终唐一代,崔氏十房共出二十三个宰相,数量之多仍然令人咋舌。真正给予世族以巨大打击的是晚唐以来的乱世,武人当道而世族不存。不过,经历了数百年的望族,虽死不僵,仍然在社会上有不可低估的影响力。

大周朝第一代皇帝姓郭,第二代皇帝姓柴,柴荣本是养子,若不是许多偶然因素,根本轮不到柴荣来坐天下,柴家历来贫寒,柴荣称帝前,在社会上基本没有影响力,只是在柴荣称帝之后,柴家才算得上新兴的士族,不过柴家人丁稀薄,柴荣的三个儿子又丧命于乱世,宗训等子尚年幼,柴家的统治根基还远远没有深入到大周朝的土壤之中。

柴荣政权的中坚力量有两类人,一类是称帝前地旧部,主要是澶州旧人。比如王朴、向训、赵匡胤、曹翰、郑起、王著等人,另一类是皇亲国戚,比如李重进、张永德、侯大勇等人,而永济渠的两块石碑,就牵连到一员重将,一员皇亲。

柴荣的目光依次从四位重臣面前扫过,油灯在不断摇晃,昏黄地灯光让四位重臣的脸色阴睛不定。柴荣扫视了两遍端坐于下首的四位重臣。放下手中碗筷,收敛了笑容,严肃地问道:“一月之内,永济渠里接连挖掘出两块石碑,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尽管众臣都知道石碑之事,但是此事关系重大,大家只是心知肚明,却并没有人敢于公开议论此事,这是柴荣第一次以公开的形式来讨论此事。四位大臣都低着头,仿佛地面上绣着花朵一样。不过。陛下已经发话,总得有人要首先回答,三位大臣经过短暂的低头。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负责永济渠工程的侯大勇。

柴荣也把目光转向了侯大勇。

黑雕军在西北发展过于迅速,屡败胡族,甚至打败了兵力强大地契丹人,侯大勇在西北是声威赫赫,正因为此,侯大勇就变成了不带兵的宰相,当侯大勇毫无怨言地回到了大梁之后,柴荣对侯大勇恩宠有加,虽然黑木盒子多次密奏侯大勇暗中掌握地富家商铺富可敌国,柴荣也置之不理。在柴荣心目中,爱钱的大臣总比爱权的大臣更加值得信赖。

侯大勇见到众人的目光,只好干咳了两声,道:“依臣的愚见,这件事情肯定有人捣鬼,其用意十分阴险,就是想搞乱朝政。”

侯大勇知道第一块石碑的来历,而确实不知道第二块石碑的来历,所以就说了一句费话。柴荣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仍然盯着侯大勇不转眼。侯大勇只好继续道:“任何事情都是有因才有果,这件事情谁能从中受益,谁就最有可能是主谋。”

听闻此语,三位大臣眼睛一下就睁圆了眼睛,紧盯着侯大勇。

侯大勇不紧不慢地道:“最大的受益者是西蜀,现在我军大兵集结于凤州,西蜀当然希望我们内乱,所以,此事最大可能是西蜀的奸细所为。”

范质是资深宰相,处事极为老道,他赞许地看了一眼侯大勇,心道:若因为两块石碑而大动干戈,轻无数人头落地,重则引起朝堂动荡,侯大勇把此事推到西蜀身上,倒不失为一条妙法,侯大勇能快速崛起,看来也有些真本领。

李重进也暗自松了一口气,王增之言让李重进第一次认识到侍卫司和殿前司密不可分的关系,现在两块石碑锋芒都指向殿前司,这让李重进有一种做贼心虚地感觉,虽然他对侯大勇不满,可是对于侯大勇这种解释还是很极为欢迎地。

侯大勇的解释,也正是柴荣最想要的答案。

当柴荣的目光转向范质的时候,范质接着侯大勇的话题道:“西蜀的离间计,就如南唐的手法如出一辙,他们打不过我们,就妄图挑拨君臣之间的关系,其心可诛,只不过这等小儿般的离间计,怎么能够骗得了英明的陛下,从这一点我们也看得出,西蜀对战事毫无信心。”

范质眼睛余光见柴荣脸色平常,知其没有反感,又道:“石碑事件,朝廷应当淡而处之,正所谓见怪不怪,其怪必败。至于挖出石碑的民工则全部处死,免得他们四处播弄谣言。”

柴荣也不想因为两块莫名其妙的石碑破坏北伐大计,就道:“范相所言是老成谋国之道,石碑之事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后大家再也不准提及此事。”又对着李重进道:“李将军,此事就由你来办,凡是知道石碑地村民,悄悄集中在一起,全部处死。”

侯大勇命令飞鹰堂在河中投放石碑之时,只是想到如何赶走赵匡胤,并没有考虑到会连累到如此多的河工,此时柴荣话已出口,皇帝金口玉牙自然无法更改。

回到营帐之时,侯大勇想着无辜被处死的河工,心里不免有些内疚,虽然并不是自己下令处死河工,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河工也是由于自己而死。侯大勇并非婆婆妈妈之人,此时知道事情已无法扭转,稍稍有些难过之后。也就把此事抛在了一边。

按照惯例,侯大勇坐在帐中练习《天遁功》,他练习此功法已有五年时间,虽说一直没有练成传说中的内功,身体却受益多多,耳聪目明,侯大勇初期也没有感受到此功法的妙处,但是。随着功力日渐加深,侯大勇对天遁功理解得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