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大事,绢纺厂有七个工人到首都来上访,我和信访办主任还有东城区的同志一起来接人。其他同志在信访总局,我赶过来汇报。”

按信访规定,五人以上的就算是集访,将作为群体性事情看待,各级都高度重视,只不过市政府秘书长亲自带队过来,还是显得层次稍高了一些。

侯卫东递了一枝烟给蒋湘渝,道:“这事顶了天就是信访办和东城区的同志来,你何必亲自过来。”

蒋湘渝道:“宁市长在关键期,我可不能偷懒,万一出了事,至少表明我的态度。”

如今宁玥成为市委书记的最大热闹人选,因此,众多敏感的官员都开始把她当成了市委书记,有更多的人围绕在她的周围。这就如饥饿的鹰以无比精准的目光看到了一只在原野上跳跃的野兔,然后迅速从上千米的高空俯冲了下来,如此精准,如此迅速,如此奋不顾身。

尽管,朱民生此时仍然是市委书记。但是,在许多嗅觉灵敏的人眼里,宁玥更具有投资价值。

每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有限,为了获取政治、经济利益最大化,必然要将资源投入到最有效率的地方,这是政治人物和商人的必然选择。逆其道而行之,只能说是人品不错,但于事无补。

绢纺厂是沙州唯一的一例管理层收购,也是侯卫东作为分管副市长的得意之作,他对新绢纺厂还是挺关心,道:“这七人到首都来信访,有什么诉求?”

蒋湘渝道:“打的旗号是反映官商勾结贱卖国有资产,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有十几个工人被厂里开除了,因此一起来上访。这个时机来上访,真是要命,我在分管信访工作,更要命。”

“给宁市长报告没有?”

“宁市长还在休息,我再等一会。”

侯卫东看了看时间,道:“现在已是十点三十分了,这事挺急,不能耽误时间,你给杨柳说一说,让她去敲宁市长的门。”

“把宁市长敲起来,不太礼貌吧。”

“没有关系,她能理解,应该不会生气。”

果然,被敲醒的宁玥听了杨柳的报告,并没有生气,而是道:“秘书长也来首都了,怎么从岭西出发之前不打一个电话,也让我有个准备。”

杨柳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宁玥的问话。

“侯市长、姬市长和秘书长都在办事处,你出通知,让他们十一点开会,研究集访之事。”宁玥布置完工作,有些慵懒地来到了卫生间,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出任市长以后,才真正体验到基层工作的艰巨,整整一个城市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最终要体现在财力之上,对于并不宽裕的财政来说,这是最头痛之事。

她用冷水拍了拍脸,自嘲道:“在沙州工作几年,我就要变成老太婆了。”

换衣服之时,她对着镜子用双手托起了乳房,让其变得更挺更丰满,摆弄了一会,有些失神。

化了妆,出来之时,办事处的服务人员已经将早餐送至房间。

榨菜丝,白面馒头,瘦肉稀饭,咸鸭蛋,甚合宁玥的胃口,她吃饭很慢,细细地品着咸菜的鲜香,白面馒头的质朴,稀饭的柔情,咸鸭蛋的内敛。

到了十一点,宁玥走出房门以后,又变成了成熟理性的沙州市长。走进办事处会议室,侯卫东、姬程、蒋湘渝、任林渡等人已坐在会议室里,大家都很轻松地说着话,几缕轻烟从嘴里升起,在首都的空气中胡乱飞着。

宁玥站在门口,用手在鼻尖轻轻扇了扇,道:“有女士在这里,你们能不能表示一点绅士风度。”

女性官员在官场中有劣势和优势,如果换作一位不抽烟的男士,十有八九不会提出这种要求,从女市长宁玥口里说出来,大家就觉得亲切自然,纷纷将烟灭掉。

等到蒋湘渝详细地介绍了七名绢纺厂职工到首都上访之事,宁玥道:“今天有一半的市领导都在这里,我相信一定能将绢纺厂上访的事情解决,由于时间紧,就不讨论了。由秘书长亲自出马,任林渡配合,到相关部门作好协调工作,尽快将七名绢纺厂职工带离首都。大家去办吧。”

说到这里,她看着众人疑惑的目光,道:“会议结束了,大家各就各位,别在这里楞坐着。后续工作在首都无法解决,此事由秘书长负总责,首先把集访人带回沙州,其实再制定解决方案。”

蒋湘渝的手机嘟地响了一声,他拿起来看了看,道:“宁市长,我接到了短信,七名绢纺厂的职工提出三个要求,一是要坐飞机回去,二是由政府报到京的生活费和出差费,三是解决工作岗位。”

宁玥果断地道:“第一、第二个要求都是小事,你作为秘书长,临机处理就行了,第三个要求现在不能答应,必须等到调查结束以后,报市政府常务会议研究。”

姬程补了一句:“现在的刁民多,轻易答应他们的要求,只怕到首都上访的人会越来越多,此风决不可长。”

宁玥沉着脸,道:“散会,大家各就各位,蒋秘书长,我下午要回岭西了,这边的事情由你全权处理,务必干净利落。”

侯卫东目前在脱产学习,而且即将调往省政府办公厅,因此,在整个事件之中,他始终没有说话。

等着蒋湘渝领着任务匆匆而去之后,他才走到了宁玥身边,道:“在开会前我给杨柏打了电话,问了问厂方的说法。厂方始终认为他们没有错,按照职工代表性订立的章程,二十多个工人应该被开除。”

“真实性有几成?”

“我没有经过核实,只是个人认为,厂方的说法真实性在七成以上。此事并不复杂,很快就能查清楚。”

宁玥心里就涌起了火气,道:“绢纺厂经过改制,现在就是股份制企业,开除工人是企业内部的事情,有意见应该向劳动部门申请仲裁,而不是到首都来信访。政府毕竟是有限政府,不可能解决所有事情。”

侯卫东解释道:“绢纺厂作为国营企业存在的几十年,工人们转变观念也需要一个过程。过了这个坎,以后的纠纷反而会少一些。”

下午,宁玥和侯卫东登上了飞往岭西的飞机,姬程另外有事,就没有随机同行。在机上,由于集访事件的发生,宁玥心情不佳,默然而坐,话很少。

飞行进入平稳期以后,宁玥睡着了,头微微偏了偏,靠在了侯卫东肩膀之上。侯卫东也没有动,让自己的肩膀承受着美女市长的秀发。

她身上的淡淡的香水味若隐若现地溜进了侯卫东鼻尖,这个香水味带着成熟女人的味道,很好闻。侯卫东偷偷侧脸而看,梦乡中的宁玥显得格外的安静,在会场上的果断甚至独断都消失不见,就如最普通的小姑娘一般。

飞机正在岭西机场降落之时,宁玥醒了,道:“把你当枕头了,不好意思。”

“能当宁市长的枕头,甚为荣幸。”这句话脱口而出,侯卫东马上意识到此语甚是暧昧。

宁玥微微一笑,拿出了化妆盒的小镜子,对镜整理着面容。

他赶紧把话题岔到了工作上,道:“宁市长,蒋秘书长当过多年的县长,对付上访有经验,现在多半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宁玥放下了镜子,笑容中稍有些疲倦,道:“我不是在想上访的事情,四百万人口的市长,麻烦事太多,这个家还真不好当。”

在侯卫东印象之中,宁玥一直都是精力旺盛且颇有进攻性的女人,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宁玥说起“难处”,心道:“陪着宁玥走了一趟首都,与她的关系倒是拉近了,刚才那句话应该是其真实的心声。”

侯卫东听了一句真话,自己也就回报一句真话,道:“能够跟着宁市长一起工作,我感觉很愉快,这是真心话。不管以后是否会在一起工作,我都愿意是宁市长的朋友。”

宁玥明白侯卫东话中之意,道:“卫东,你是明确表态要离开沙州了。”

“我是从驻村干部一步一步做起来的,实践经验有了一些,可是眼界总是不太宽,我想在省级机关工作一段时间,开阔眼界,增长见识。”

宁玥与侯卫东对视着。她道:“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先做常务副市长,以后顺理成章。既然你已经另有安排,我不勉强。”

她移开目光,又道:“我会记住你刚才的话。到了省里,要多关照你曾经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也要记着你的朋友。”

说话间,她伸出了手。

侯卫东也伸出了手,与她进行了同志般的握手。

下了飞机,坐在经济舱的杨柳、晏春平快速地走了过来,与宁、侯两位领导会合。

走出了飞机场,就见到了财政局长季海洋和公安局长老粟并肩站在一起,正朝着宁、侯两挥手。

侯卫东暗道:“老季和老粟应该不是一齐来的,两人皆是消息灵通之辈,应该是分别得到了消息以后,专程过来接机。”

宁玥下了飞机以后,就恢复了自信、坚毅的神情,与季海洋和老粟分别握手,上了专车,便直奔高速路。

侯卫东原本可以不回沙州,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也就没有留在岭西,跟着宁玥一起回到了沙州。

在车上,他接到了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洪昂的电话。

“有了明确的消息,朱民生离开沙州已成为定局,到政协出任副主席,级别上了。”

“这是不错的安排。”对于朱民生的离任,侯卫东早有准备,可是听到此消息,他心里还是有些复杂。

又问道:“谁任市委书记,是宁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