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华立刻明白了侯沧海的意思,道:“你是不是想让媒体介入?我有几个记者的电话,你直接和他们联系。”

拿到记者号码以后,侯沧海没有用自己的手机,而是在校外找了一个公用电话,将一食堂中毒事情捅了出去。

打完几个电话,侯沧海和陈华这才朝一食堂走去。

一食堂外面的学生大多散去,只有二三十个看热闹的人,有学生,也有各种闲人。二食堂老板和老板娘站在园门附近,远远地看着一食堂。

“这事闹得太大了,喂,昨天你到底放了多少?”二食堂老板娘长得肥头大耳,恶狠狠地看着老公。

老板是个瘦小个子,尖嘴猴嗯。他昨天喝多了酒,迷糊地拿着一包料到了一食堂。他没有敢承认昨天一时兴起,多放了很多料,道:“以前都是这么多,结果就是拉稀,从来没有人呕吐。绝对是一食堂自己菜品本身有问题。嘿嘿,这一次也算是歪打正着,一食堂至少会走掉一大半的学生,我们又要发财了。”

老板娘道:“让你少喝点,你非要喝马尿。事情闹得这么大,我心里慌得很。以后,这种事情少做。”

老板拍着胸膛道:“这事神不知鬼不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会出事。上学期,我们的钱被一食堂赚了大半。无毒不丈夫,他们赚钱,我们就要喝稀饭。”

老板娘望着那道园门,道:“救护车来了两辆,我真担心出人命。老公,我们想办法给舅舅说,让他将那道园门堵上。这样一来,大部分学生都会到二食堂和三食堂,三食堂菜品不行,我们肯定能赚钱。”

老板苦着脸道:“我跟舅舅说了好几次,他不同意,说是没有理由堵门,我也没有办法。我听说一食堂老板是区里干部,他有关系,可能把事情摆得平。”

老板娘转身朝二食堂走,道:“走吧。他肯定不是大官,是大官就不会来干食堂。遇上这种事情,他就算是个小官也是吃不了兜着走,走吧,我们准备晚饭去,今天吃饭人肯定多,多准备点。”

在一食堂里,侯沧海这个小官平静地看着食卫监局、保卫科在给一食堂贴封条。熊小梅和陈华站在一边,悄悄地咬起耳朵。

最初熊小梅是眼泪婆娑,听到后来时,眼睛亮了起来。

与杨亮通了电话以后,侯沧海拨通了110,道:“我是电科院一食堂,有人投毒,造成十几位学生中毒,送医院了。我有证据,你们赶紧过来。就在电科院一食堂,进大门第一个食堂。”

打完报警电话时,区食卫监局刚刚贴完封条,准备让所有厨房员工离开厨房,然后再在后厨大门上贴封条。

侯沧海胸有成竹地走到区食卫监局带队领导面前,道:“我是一食堂老板的家属,有两句话给你们说。这是一起刑事案件,你们怎么没有通知公安部门?”

区食卫监带队领导背着手,俯视这位说话怪异的家属,道:“化验结果没有出来,无法查证原因,现在不用叫公安介入。化验结果出来,我们会依据实情处理。在处理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不能营业,否则要负法律责任。”

侯沧海道:“你们警惕性太低了,而且按照预案,不管调查结果是否出来,都应该通知警方,你们这个做法有瑕疵。”

区食卫监局所有在场的人如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一食堂老板的家属”。

侯沧海正色道:“我已经报了警,警察马上就到。你们要留下来配合调查。”

金正堂有些纳闷地看着侯沧海,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无端挑事。他介绍道:“这是熊老板的老公侯沧海,他在江阳区政法委工作。”

侯沧海继续道:“我还是维稳办的,等几天,我会到你们单位查看重大卫生事故预案。接到通知时,你们就应该叫公安来。”

食卫监局领导一时之间没有能够理解侯沧海所作所为,发生了严重的理解错误,道:“我们是正常行政执法,你叫警察来做什么?政法委的干部更要依法办事,难道叫警察来抓我们,真是天大的笑话。”

外面响起警车警笛声音。

警车后来不远处,是电视台的采访车。

第九十五章 生病

警笛未停,王桂梅拿着监控光盘和笔记电脑出现在一食堂。

侯沧海给王桂梅打个招呼,让胡一红带着她到小厅。来到小厅以后,王桂梅打开电脑,调至监控软件页面,随时等待来人备查。原盘则由穿便衣的杨亮放回库房监控器。

在王桂梅夫妻忙着调控监控系统之时,三个警察走进一食堂,后面是跟着扛摄像机的记者,以及《江州晚报》的记者。

“谁报警?”一个高个子警察问道。

熊小梅此时已经胸有成竹,道:“我报警,有人投毒,目前有十几个学生被送到医院,还有几十个同学有症状,这是食卫监局的同志,还有电科院后勤处的同志,他们都可以作证。”

听到熊小梅的说法,食卫监局带队领导被弄得稀里糊涂,一般情况下,凡是业主遇到食品安全事故都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通过各种渠道遮住事情,唯独今天一食堂业主莫名其妙,办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想了想,对警察道:“我们已经在一食堂取了样,送回去分析。分析结果出来以后,是不是投毒,我们才能最终定性。”

金正堂对出警的警察道:“我刚才和医院联系了,送到医院去的同学经过抢救,绝大多数同学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还有两个同学没有脱离危险,还在急救。”

听到这个情况,警察意识到问题十分严重,赶紧给区分局领导报告。报告完毕以后,警察这才转向熊小梅,道:“你为什么说是有人投毒?有没有证据?”

熊小梅道:“我们一食堂自主安装有监控系统。我老公查了监控,昨天晚上有人进入我们厨房,往灶台上调料盆里以及冰柜里放了些东西,全过程都录了下来。至于放的是什么,肯定能化验出来。”

金正堂眼睛一下瞪圆了,拉住站在身边的侯沧海,道:“监控系统有什么发现?你怎么不早说?”

侯沧海道:“我这边只有光盘,监控公司来了以后才进行了解读。我也是才知道真相。”

警察等相关人员急忙来到小厅,观看监视系统留下的昨天影像。

金正堂看到画面中的人,马上认出这是二食堂老板,在心中大骂:“难怪一食堂总是发生莫名其妙的事情,原来是康老贵捣鬼。”

康老贵经营二食堂多年,每年都送红包给金正堂。如今康老贵做出这种事情来,难免不会牵连到自身,金正堂既愤怒又担心。他很快又醒悟过来,如今是在电科院打工,收这种小红包最大责任就是被开除,不会涉及纪律处分,更不会涉及刑事责任。想通了这一点,他变得坦然起来。

食药监局带队同志责怪道:“你们有监控,应该早些拿出来。把那个人抓起来一问,就知道投的是什么东西,可以对症下药,对治疗中毒同学有好处。”

“你们来了以后,根本不听我解释。就是你,对我连说了三个闭嘴。你不准我说话,让我怎么说起此事。而且,我们只有光盘,没有软件,无法读里面内容。”熊小梅很解气地顶了食药监局带队领导。

带队警察问道:“你们谁认识这个投毒的人?”

金正堂道:“他是二食堂老板,叫康老贵。”

几个警察在后勤处职工带领下,直奔二食堂,将猝不及防的康老贵夫妻控制住。

记者们兵发三路,一路到医院,一路跟随着公安行动,还有一路采访学校。

食卫监局领导被熊小梅拦住,熊小梅道:“如今事情很清楚了,一食堂是受害者,你们不应该封我们的厨房。封了我们的厨房,每天有损失,而且,上万学生也要吃饭。”

食卫监局领导犹豫片刻,道:“要开封,那还得请示领导。”

熊小梅急道:“你封我们的食堂不用请示领导,拆封就得请示领导,还讲不讲道理。我把所有放在后厨的原料全部扔掉,从库房里拿新的,这样就能保证食品安全。”

食卫监局领导没有松口,道:“没有检查结果,我们不能开封。”

熊小梅自然不愿意,一直跟着食卫监局领导,要求给个明确日期。食卫监局带队领导最后承诺,拿到化验结果,就立刻向公安报告。只要与一食堂无关,便可以尽快开封。

监控在手,必然能还一食堂清白,就算一食堂被封两天也没有太大关系。等到水落石出,一食堂开封之时,由于没有二食堂这个对手,生意肯定好到爆。

最占便宜的是第三食堂,这个最弱小的食堂独居一隅,有自己稳定的学生群体。此次一食堂和二食堂相继出事,必然会导致大量学生转到三食堂。

侯沧海没有再与食卫监的领导纠缠,打电话给区司法局的同志,请他们介绍一个好律师。他已经作好了打民事官司以索取赔偿的准备工作,所以想让律师提前介入。他调入政法委工作以来,虽然不是在执行第一线,由于工作对象大部分是政法系统的人,又抓紧时间在单位学习过刑法、民法及诉讼法。因此,他思考方式与在黑河镇悄然发生了变化。

另一方面,上一次服装店失火事件给了侯沧海深刻印象。他决定通过法律手段让二食堂付出血和钱的双重代价,甚至,电科院都要承担连带责任。当然后一条可以商量,但是一定要提出来,这将为明年继续承包一食堂打下基础。

有了监控,一切就迎刃而解,一食堂明显将成为此次事件的赢家。若没有监控设备,一食堂必然要面临灭顶之灾

侯沧海和熊小梅对此认识得非常清楚,晚上,他们在小厅里请客,宴请杨亮、王桂梅、陈华以及金正堂等人,向所有帮助者表示感谢。最初侯沧海只想请前三人,在王桂梅建议下,才请金正堂一起吃饭。吃饭之机,王桂梅向金正堂递交了本公司监控系统资料。

如果没有这次事件,金正堂应该不会对监控系统感兴趣。王桂梅在这个时间点向其推销监控系统,顿时打动了金正堂,金正堂答应立刻给校领导写报告,在校园内关键部位安装监控设备。

3月2日,周六,《江阳晚报》大篇幅报道了此事。

侯沧海全天都在一食堂。他购买了二十多份《江阳晚报》,将报纸的相关报道贴到了张贴栏以及一食堂周围,并且实施半价政策,用以吸引前日流失的学生。

周永利带着侯水河做产检。在医院等待之时,周永利看到《江阳晚报》上的报道。产检结束后,她便心急火烧地带着侯水河来到一食堂。

一食堂正在打饭高峰期,虽然在周六不如平时那么拥挤,也是人潮涌动。周永利和侯水河先在食堂周围转了一圈,再来到前窗,和正在前窗服务的熊小梅打了招呼。

侯沧海正在后厨休息,听说母亲和妹妹来了,赶紧出来。

“侯子,食堂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不来,你真是不准备给家里说。”周永利扬了扬报纸,责怪道。

侯沧海嘿嘿笑道:“事发突然,我和小梅一直忙于应付,等到应付结束时,事情就解决了,所以没有必要给家里说,免得你们乱担心。小厅中午没有客人,我们到小厅去休息。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们弄。”

周永利一只手叉着腰,道:“人老了,没有什么食欲,你问水河想吃什么,给她准备点好菜。对了,水河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侯水河喜滋滋地道:“我来之前作了产检,哥,你猜是什么好消息。”?她此时已经明显显怀,肚子特别大。

侯沧海望着妹妹挺起的肚子,脱口而出:“莫非是双胞胎?”

“哥,你猜得很准,我真是双胞胎啊。”

“我们家没有双胞胎的传统,不知杨永卫家里有没有?”

“听说杨永卫家里有双胞胎传统,我没有见过。”

由于妹妹怀了双胞胎,在前往小厅过程中,侯沧海显得小心翼翼,扶着妹妹胳膊,道:“小心点,地面滑得很。中午我让厨房烧得好菜,给你补一补。”

母女俩在小厅坐下以后,侯沧海又去张罗着倒茶。他将茶水递给母亲时,亲热地扶着其肩头,道:“老妈,你想吃什么,尽管开口啊,开伙食团的人可不怕大肚罗汉。”

周永利道:“这一段时间没有食欲,一点都不想吃东西。”

“别动,妈,你脸上怎么有些小白点。”

周永利脸上有许多小白点,小白点位于汗腺部位。侯沧海用手指擦了擦,发现这些小白点是细小的结晶体。

“今天走得多,应该是汗粒。”

“现在才三月,走路能出汗。妈,你脸色不好啊,怎么又干又黄?”

“你妈是黄脸婆了,脸色当然不好看。”

侯水河早就觉察到母亲状态不好,道:“妈的脚还有点浮肿,我让妈去检查,她总是不肯,嫌麻烦。”

侯沧海知道母亲素来节约,道:“妈,你别怕浪费钱,现在你儿子是大款了。你把裤腿拉起来,让我看一看。”

他是家中长子,素来得到母亲宠爱,不顾母亲反对,将其裤脚拉了一些。周永利小腿以及脚背明显有些水肿,轻轻按一按,就有一处凹点。一般情况下手指松开时,凹点就会消失,可是周永利脚上浮肿得很明显,手指松开,凹点并没有消失。

“不对啊,妈,你这种情况多久了?”

周永利将裤脚放下去,道:“你妈这个年龄了,总有点毛病。”

侯沧海站起来,又去摸母亲腰上的小白点,越摸越觉得不对。

侯水河在近一段时间把注意力集中在怀孕上,对母亲身体关心不够,见到哥哥严肃的神情,想起母亲最近的异常行为,道:“妈的身体是有点问题,她最近精神不好,老是想睡觉,话都不如以前那么多了。”

周永利道:“你们两兄妹瞎操心,人老了,是要有所变化。”

熊小梅忙完前窗,来到小厅。得知侯水河怀的是双胞胎,她就急忙到厨房,让李前宏给弄点有营养的菜。今天后厨恰好有新鲜鲫鱼,大厨李前宏专门熬了鲫鱼豆腐汤,给侯水河补充营养,又炒了肉丝,肉片。

李前宏与周永利是旧识,他见到周永利便道:“你气色不好啊,是没有休息好?”周永利道:“人上了岁数就是不行,天天想睡觉,没有精神。”李前宏道:“你还没有退休,按理说不应该这样,抽空到医院去查一查。”

听到李前宏也是如此说,侯沧海便决定带着母亲到医院去作一个检查。刚把想法说出来,周永利头就摇得如拨浪鼓,坚决不肯去。

吃过午饭后,四人一起到教师寝室休息。等睡了午觉以后,周永利和侯水河才回世安厂。教室宿舍是两室一厅,只有一张床。周永利和侯水河上床睡觉,侯沧海和熊小梅则准备在沙发上休息。

等母亲和妹妹上床休息时,侯沧海和熊小梅坐在床边聊天。

“等你们领了证以后,办不办酒?”周永利躺在床上,感觉身体舒服了一些,便关心起儿子的婚姻大事。

熊小梅道:“现在没有办法办酒啊,一食堂天天开业,完全离不开人。如果要办酒,在暑假才有时间。”

周永利道:“领了证以后,我们两亲家还得见一次面。如果一直不见面,走到街道上,两亲家擦身而过不认识,那才好笑。”

正谈到这里,周永利突然小腿抽筋。她用力将脚尖蹬着床,头上汗水转眼间就出来了。过了好几分钟,小腿才缓和过来。

“妈,你经常抽筋?”侯沧海坐在床边,给母亲按摩。

周永利道:“以前从来不抽,这一段时间偶尔抽。”

侯水河道:“这是我见过的第三次了,妈,今天下午你去检查。你又抽筋,脚还浮肿,脸色灰黑,精神又不好,你下午去做一个全面检查。”

侯沧海眼见着母亲又要拒绝,道:“妈,今天听我的,你睡一个小时,然后我带你去看医生。我有一个朋友在人民医院工作,我先咨询他。”

当侯沧海说了母亲的表现,市人民医院的医生朋友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赶紧将伯母送过来,听起来不太好。”

“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不敢确定,我估计伯母是肾上的问题。你下午来吧,到时我带你找专家。”

第九十六章 灾降

侯沧海陪着母亲前往医院之时,没有意识到这是他人生重要分水岭。他让妹妹在电科院宿舍休息,等到母亲到医院检查结束以后,四人再汇合。侯水河同样没有意识到母亲病情会如此严重,为了休息好,就留在了电科院教师宿舍。

侯沧海陪着母亲来到医院,经过检查以后,直接住进医院。

侯援朝接到儿子电话,根本不相信儿子所言,道:“你妈从去年到今年身体确实不太好,很多女人更年期都是这样,绝对不会是肾衰竭。你妈怎么会是肾衰竭,绝对是误症。侯子,是不是啊,医院是误诊。”说到后面,他想起妻子近一段时间的身体状态,深深的恐惧涌上心头,语音颤抖起来。

这个时候,侯沧海比父亲更加镇静。他拿着检查单,声音低沉地道:“爸,我和妈在江州市人民医院,是最好的专家检查后做出的结论。今年我参加综合治理年终检查,恰好检查到市人民医院,认识了医院办公室主任。他给我找的专家,专家安排我妈住院,然后进行检查。杨医生给我交了底,我妈各种症状显示,肯定是比较急性的肾功能衰竭。”

“是不是错了,侯子。”

“应该不会,爸。”

“我马上过来。”侯援朝脑袋一片空白,过了半响,道:“你妹在哪里?让她赶紧回来。”

侯沧海道:“妹妹在电科院宿舍休息。她在今天上午搞了产检,是一对双胞胎,爸,你不知道吗?”

“啊,双胞胎。”叹息一声后,侯援朝道:“你妈住院费是多少?”

“我已经交了住院费。”

“你妈状态怎么样?”

“住进医院以后,我妈哭了一次。现在精神还行。”

“我马上来,把你妈盯紧点啊,别马虎。”

侯援朝挂断电话,坐厂里的通勤车从世安厂到了市区,又从公共汽车来到市人民医院。在这一个过程。他的脑子最初完全空白,后来渐渐变成一团乱麻。世安厂是大厂,人口多,人口多意味着各种毛病都会在厂区发生。这几年来,世安厂出现过几起肾衰竭患者,有一起还发生在六号大院,最后结果都是尿毒症。尽管儿子没有说出这三个字,他在心中已经想到了最坏结果。

尿毒症治疗要透析,透析费用高。而今年世安厂经营状况突然恶化,破产的说法早就在厂区内流传。重病、破产、双胞胎,这些事情突然叠加在一起,如三座大山,压得侯援朝直不起腰。所幸儿子开食堂还赚了钱,否则一家人必然会隐入绝境。

但是,儿子还没有结婚,把他的钱用光了,儿子以后怎么办?

除了钱以外,侯援朝更加悔恨的是对妻子前一阶段病情的忽视。最初周永利只认为是感冒,后来两人都开玩笑说这是更年期不适反应,完全没有往肾病上去考虑。如果不是儿子带着他妈检查,说不定会拖得更加严重。

想着自己的马虎大意对妻子造成的损伤,侯援朝感觉有一万只蚂蚁在身体里啃噬,有的蚂蚁在大脑里,咬得脑髓四贱,有的蚂蚁在心脏,心脏穿了无数孔洞,还有蚂蚁沿着血液在身体内巡游,专门啃噬身体最柔软的地方。

侯援朝如行尸走肉一般来到市人民医院。在儿子带领下,他与医生见了面。

“怎么会呢,早上还能走能动,好好的人。”侯援朝原本是很讲究之人,此时整个人被突然而至的病情打垮,也不顾礼议,言语间透着对医生的怀疑。

由于有熟人打招呼,杨医生态度很好,道:“虽然还没有最后确诊,但是凭着我的经验,周永利是尿毒症的可能性很高。”

侯援朝反复强调道:“早上她还好好的。”

杨医生约五十来岁,风度翩翩,很有学者风范。他耐心地用浅显语言解释道:“我给你作一个解释,尿毒症实际上是指人体不能通过肾脏将体内代谢产生的废物和过多的水分排出体外,引起的毒害。尿毒症是肾功能丧失后,机体内部生化过程紊乱而产生的一系列复杂的综合征。这个病不是一个独立疾病,称为肾功能衰竭综合征。”

侯沧海回忆起六号大院那个尿毒症患者的情况,道:“我记得这个病发得很慢,为什么我妈来得这样急。”

为了让病人家属弄明白病因,医生尽量少用术语,道:“有的前期症状轻一些,主要是容易混同于其他病症,而忽视了真正病因。多数尿毒症都是慢性的,但是有少数急性肾功能衰竭,由于各种原因引起它,可以迅速出现,导致的严重肾功能损害或者丧失。”

侯沧海道:“杨医生,如是确诊,怎样治疗?什么时候能治好?”

杨医生道:“血液透析,腹膜透析,肾移植是治疗尿毒症的三种方法,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一种方法在世界上被证实可以有效地治疗尿毒症。”

侯沧海道:“我妈这种情况,一般应该用什么方法?”

杨医生道:“在这三种方法里,目前应用最广的治疗方法是血液透析。血液透析是应对尿毒症时可操作性最强、效果最明显、适用范围最广、长期维持效果最佳的一种治疗方式。费用比起肾移植也要低一些。”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侯援朝和侯沧海脚步沉重,相对无言。两人走到病室前,侯援朝道:“我们全家要尽最大力量拯救你妈妈,那怕卖房子,那怕我去卖血。没有你妈妈,这个家就散了。”

“爸,你放心,我们现在经济条件还不错,能支付起透析费用。” 侯沧海见父亲精神状况不好,为了安慰父亲,就将手放在父亲肩头。

世安厂传统习惯中,父子之间很少有身体上的直接接触。在侯沧海记忆里,他和父亲在小时候最多的身体接触是父亲打人和儿子挨揍。今天,他将手放在父亲肩头,意外地感到父亲肩膀削瘦,触手处没有感觉肌肉和脂肪,仿佛直接碰到骨头。

这是一种错觉,但是这种错觉也代表了父亲的身体状态。

自从有记忆以来,侯沧海心目中的父亲是强健的、有力量的。父亲穿着工装与工友们一起摆弄巨大到恐惧的机器的画面一直顽强停留在脑海中。那怕他本身长成一米八的汉子,仍然觉得父亲仍然是强有力的。

今天侯沧海将手放在父亲肩膀上,猛然间发现曾经强大的父亲变得很瘦弱了。他感到作为家中长子沉甸甸的责任感。

两人走进病床,坐在床边。

病房是三人间,中间一张病床的病人刚刚出院,隔壁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年男人。

周永利换上病号服,躺在床上,神情略显紧张,道:“我刚才问了那边,到这里来的都是尿毒症,治这个病要透析,要花不少钱,每个月好几千。”

侯沧海用自信满满的神情道:“你别管钱的事情,好好治病。出院以后,你还要指导我妹照顾双胞胎。”

周永利神情戚戚,道:“也不知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侯援朝责怪道:“老太婆乱说啥子。这个病又不是治不好。我们厂得这个病的不少,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周永利道:“都怪我得错了病。水河怀了双胞胎,今年就要生。侯子生意做起来了,马上结婚,也可以生孩子了。三个小孙子在屋里玩,我想起就心里暖和。都怪我得了病,让你们都要跟着我受牵连。”

侯援朝紧紧握着妻子的手,不停安慰。他们这一代人情感内敛,不习惯表达感情,说出来的安慰话并不动听,如平淡家常话。

对于侯家来说,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夜晚,回到家里,侯沧海和熊小梅进行了一次谈话,谈话与母亲的病情有关系。

“我妈是尿毒症。”

“还没有确诊。”

“虽然没有确诊,但是应该不会有太大偏差。这个病很花钱,每个月透析费用好几千。家里情况你也知道,工厂不景气,还有妹妹也住在家里。”

“你想说什么?”

“江南水岸的房子暂时不能买了,我妈生病,得留钱。黑河有我们的房产,平时又住在电科院,用不着急于买住房。”

“好吧。”

“妹妹怀了双胞胎,我爸肯定要把精力放在我妈上,所以,我想让妹妹住到电科院来,两室一厅,刚好住得下。平时厨房可以专门为她准备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