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接都接了,就不要抱怨了。辛苦是辛苦,确实能赚钱。”

下班以后,侯沧海直奔电科院。他来到电科院时,电科院正是晚餐高峰期,同学们蜂拥抱而来,将一张张钞票送到前窗。

一食堂生意走上顺路,天天能收厚厚钞票,这让熊小梅心情极佳。她在晚高峰结束后来到小厅,与侯沧海聊今天的生意。她得知侯水河和杨永卫要回世安厂,非常大度地道:“你别等晚上再回家,回家吃午饭,多和水河聊聊,你们哥妹也是难得见一面。我晚餐以,直拉坐出租车回世安厂。”

这其实也正是侯沧海内心最真实想法。第二天中午,他在一食堂吃过午饭,独自回世安厂。

家里,周永利在厨房里忙碌,爸爸和妹妹不见踪影。侯沧海在屋里找了一遍,问道:“妈,我妹在哪里?”周永利没好气地道:“别找了,你妹到杨永卫家里去了。”侯沧海见母亲脸色不佳,与昨天语气明显不同,道:“妈,你不高兴?”

“杨永卫要飞了。”周永利用手指点了侯沧海额头,道:“你这个当哥的没有带好头。”

侯沧海道:“妈,怎么又怪我。”

周永利道:“不怪你怪谁,你带头两地分居,让妹妹跟着你学。”

杨永卫、侯沧海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相互间知根知底。后来,杨永卫和侯水河谈起恋爱,朋友变成妹夫,这让侯沧海很久都不适应。他听到“要飞了”三个字,惊讶地道:“要飞了?他们要分手?”

周永利气鼓鼓地道:“不是分手,等同于分手。杨永卫要出国留学。”

侯沧海道:“这是好事啊。”

“这些年世安厂派出去多少人,回来的寥寥可数。杨永卫出国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周永利是一个喜好调侃的人,原本想调侃两句,说到后面,真是伤感了。

侯沧海摸出手机,给妹妹侯水河打电话,“大妹,我回来了。”

“我今天晚上要到永卫家里吃饭,晚点回来。你别走,我们聊聊天。”侯水河声音中有没有往常银铃一般的笑声,过于安静,还带着几分沉重。

挂断电话,侯水河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清澈小溪里,溅起几朵小小水花。杨永卫心神不定,也捡起石头朝小溪里扔。

杨永卫是典型北方人身材,高大壮实。侯水河则兼具南方人和北方人的优点,身材修长,婀娜多姿。两人走到一起,非常般配。十几年前,两人还是小孩子时就喜欢用石块砸小溪的游戏。成年以后,每次回家,两人都要在小溪边来扔石头,互诉衷肠。

杨永卫有着一口典型世安厂腔调:“这次出国机会难得,我不想放弃。”

侯水河神情忧郁地道:“你出国要四年,四年以后怎么样,谁说得清楚。”

杨永卫道:“我这个专业,国外水平确实高得多。学成以后,我肯定会回来。”

侯水河泪眼婆娑地道:“我们说好今年十月结婚,已经告知了亲朋好友,新房家俱都准备了。你出国就要四年,一个女人的青春能有几个四年。出国对你有这么重要吗?”

世安厂知识分子集中,这些年留学出国的人不少,大多数人留学以后都是王小二送灯台一去不回。在侯水河心目中,未婚夫出国等同于离自己而去。

杨永卫将末婚妻抱在怀里,理智地分析道:“虽然这些年国内教育水平提高了,特别是中小学教育水平不低,但是在高端研究上还是不如美国,我可以办好结婚证后再出国。”?这一次出国留学机会来得突然,而且时间要求特别急,容不得杨永卫犹豫。杨永卫在世安工厂文化熏陶下,是一个科技发烧友,不愿意放弃宝贵的留学机会。

天近黄昏,太阳挂在了巴岳山顶上,火烧云将天空染成红色。火烧云消失在天边后,天空黑了下来。溪水边蚊虫甚多,还有毒蛇游走其间。杨永卫和侯水河知晓毒虫厉害,不敢夜晚在山林小溪边久留,回到院内。

从九十年代末期起,世安厂开始搬迁到山南省府南州市。到了2000年,工厂主体全部搬到了南州市,留在江州部分变成一个分厂。

世安厂在巴岳山腹部封闭发展了三十多年,形成了独特的厂区文化,特别是二代和三代具有更为强烈的工厂情节。在这种情结影响下,省城南州厂区仍然采用了老厂区的编号系统,重建了一个六号大院。

老工程师杨建国是江州世安厂区的留守人员,住在江州厂区老六号大院。他独自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连续剧《走向共和》,此剧全景式地呈现了中华民族推翻帝制、走向共和这一波澜壮阔的艰难历程,作为一个老三线人,他对国家、民族的命运格外关注,《走向共和》这类片子符合其口味。

侯水河眼睛红红的,进门叫了声:“杨伯伯。”

二十多年前,六号大院建成以后,杨家和侯家就是楼上楼下的邻居。杨建国看着侯水河出生和长大。杨家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儿子,杨建国就格外喜欢三楼的聪明伶俐的小丫头侯水河。侯水河从穿尿布起就在王家如履平地,毫不见外。

电光火石间,时光无情溜走了。妻子早逝,儿子与侯水河开始谈婚论嫁,他自己则由一个青年才俊变成一个“老工程师”。

杨建国知道侯水河为什么会红眼睛,很心疼。

作为一个三线厂的老工程师,他异乎寻常地重视技术,支持儿子出国留学。虽然婚姻也是人生中的大事,可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三线厂的家庭大多数都有抛妻别父、两地分居的痛苦经历,咬牙挺过去以后,这些经历都会变成宝贵的人生财富。

等到侯水河走进里屋后,杨建国对儿子道:“留学机会难得,不能错过。你要耐心给水河作思想工作,她是个懂事的孩子,肯定会支持你的。关键是你到外面的花花世界要耐得住寂寞,不能对不起水河,更要学得会本领,及时回国。”

杨永卫道:“我理解水河,即将办婚礼又遇到这事,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受不了。”

杨建国道:“水河的爹是工程师,他应该能够支持你。”

杨永卫看着明亮灯光下更显衰老的父亲,道:“爸,你早点休息,别熬夜了,晚上不要喝浓茶。”

杨建国端起老茶杯长长地喝了一口,道:“反正睡不着,无所谓了。我只有在沙发上还能睡一会,到了床上就特别清醒。”儿子进了屋,他为了不影响儿子,把电视声音调低,再把顶灯关掉,只开了一盏台灯。

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杨建国不知不觉睡着了。在睡梦中,病逝的妻子恢复了青春容颜,和自己一起在巴岳山中穿行。雨后巴岳山空气异常清新,各种美味蘑菇在林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山林蘑菇是大自然馈赠的绝品,用来煮汤味道浓郁,是妻子的最爱。

杨建国沉浸在与妻子相会的快乐中,突然,被哭声和关门声惊醒。他从梦境中被带了出来,道:“怎么回事?”

杨永卫略显焦躁地道:“我和水河吵了架,水河跑出去了。”

杨建国用力撑着沙发站起来,道:“现在的工厂不比从前,有很多外地施工队在里面施工,很复杂,不安全,我们得出去找。”

杨永卫道:“她肯定回家了,我到她家去找。”

杨建国道:“我听到水河在哭,她这个犟脾气,多半不会回家,我们把她找回来,别出事。”

父子俩下楼,走出六号大院。

侯水河实际上没有走出楼房。她沿着没有路灯的黑暗楼梯走上顶楼,站在黑黢黢的楼顶边缘,看到父子俩走到六号大院门口。

杨永卫朝中门方向走去,那里的街心花园是两人在晚上经常散步的地方。

杨建国在六号大院门口站了一会,朝前门走去。穿过公路,即将走到前门时,突然从树林拐弯处开过来一辆装渣土的货车,车速很快,等到疲倦的司机发现公路中间有人之时,猛踩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惊起了巴岳山无数夜鸟,发出狂暴的聒噪声。

第八十章 后事

侯水河清楚地看到车祸发生的经过。她浑身发紧,喉咙如被人捏住,发不了声。双腿软绵绵一点力气都没有,瘫坐在楼顶。她颤抖着摸出手机,给哥哥侯沧海打通电话:“大门口,出车祸,杨叔被车撞了。”

侯沧海坐在客厅与家人聊天,脸色一下变白了,额头上被划伤的部位猛然变得血红。他站了起来,声音急促地道:“先打120,再报警。”

他也没有挂断电话,对父母道:“杨叔在门口出车祸了,具体情况不清楚。”

侯沧海、侯援朝、周永利和熊小梅都朝大门口冲出去。侯沧海一边跑一边安排道:“妈,你别跟着来,快到医务室去叫人。”

六号大院门口,杨永卫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表情呆滞。

冲到最前面的侯沧海看了一下车祸的场景,转身将周永利和熊小梅拦住,不让她们看到惨烈现场。侯沧海脱下衣服,盖在杨建国身体上,维护逝者尊严。

杨永卫抬起头,用空洞的眼光看了一眼侯沧海,又艰难地扭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货车司机。他如狼一样叫了一声,朝司机冲了过去,劈头盖脸就用拳头朝司机砸去。

司机只是刚满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被突如其来的车祸吓得傻了,用双手抱着头,辩解道:“天这么黑,他突然跑出来,重车根本刹不住。”

杨永卫打了几拳,弯腰捡起了一场砖头,就要朝司机砸去。侯沧海见势不对,从后面拦腰抱住杨永卫,道:“不能用砖头。”杨永卫拼命挣扎,将侯沧海甩在一边,又想扑上去。司机是第一次出这么大的车祸,最初被吓懵了,此时清醒过来,撤开脚丫就跑。

闻讯过来的几位留守老同志将杨永卫拉住,好言相劝。

这时,人群中传出来杨永卫号啕大哭声。

杨建国和杨永卫是相依为命的一对父子。杨建国工作时,其爱人还在偏僻乡村教书,没有能够调到世安厂。生小孩时发生了意外,杨永卫保住了,母亲不幸离世。杨建国没有再婚,将儿子杨永卫养大,送进了大学。

侯沧海看见了站在路灯下脸色惨白的妹妹,赶紧将她拉到黑暗处,道:“怎么回事?”

侯水河不停抹泪,道:“我和永卫吵了架,就一个人出门,杨伯伯和永卫来找我,杨伯伯刚走到大门就被一辆车撞了,那车开得好快。”

侯沧海道:“你在哪里?”

侯水河身体还在颤抖,道:“我在楼顶。”

保卫科、医务室的同志陆续赶到,三线老厂的组织力和凝聚力便显现了出来。保卫科的同志保护现场,联系和陪同派出所民警进行现场勘验,并将躲在厂区里的司机找了出来。医务室和组织处的同志则负责联系医院以及殡仪馆。

杨建国在山南省没有亲戚,侯援朝一家人就是与杨家最亲近的人,侯沧海和侯水河一起陪着杨永卫来到殡仪馆。在空荡荡、黑黝黝、冷冰冰的走道上,杨永卫都是一脸凄凉,瞬间老了十岁。

侯水河习惯性地伸手挽杨永卫的胳膊。手刚刚搭到胳膊上,杨永卫便躲开。侯水河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放下来。往日熟悉的夫婚夫冷得如一块冰,远得如隔着太平洋。在这一刻,她十分清晰地意识到将永远失去杨永卫。

太阳升起时,杨永卫终于开口说话,第一句话是对侯水河:“你为什么要跑?”

侯水河泪水哗就下来了,道:“我……。”

杨永卫不等侯水河回答,又道:“沧海,安葬了父亲,我就飞走,逢年过节帮我爸上坟。”

一个晚上的时间,杨永卫下巴长满了坚强、黑硬的胡须,就如历经沦桑的中年人。

侯沧海见到杨永卫的态度,知道他和妹妹不可能再有将来了,暗叹一声,道:“你什么时候走?”

杨永卫道:“处理完我爸后事就走。”

处理后事涉及到将杨建国安葬在江州陵园,以及交通事故的赔偿、单位抚恤等一系列事情,时间不会短。此时,杨永卫脑中一遍遍回闪着父亲从小含辛茹苦将自己带头的情景,父亲为了自己,无数次拒绝别人介绍的对象,临近退休终于可以轻松之际,无情命运将一切毁掉了。

第三天,留守分厂组织召开了追悼会。

一般家庭,在亲朋好友最好缅怀了逝者以后,逝者直系亲属会站成一排与参加吊唁者握手。杨建国是外来户,据说在苏杭地区还有一些亲戚,多年都没有走动过,相当于没有。杨永卫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门口,与大家依次握手,以示感谢。

侯水河一直帮着做些服务工作。在追悼会结束的时候,她想要与杨永卫站在一起,被周永利拉到了一边,道:“你别去了。”侯水河道:“永卫一个人站在那里。”女儿憔悴模样让周永利很是心疼,周永利道:“在这个时候,不要添乱,我和你站在一边去。”

母女俩站在门外的花台前,侯水河一直没有在杨永卫面前掉眼泪,此时倍感委屈,眼泪簌簌地往下掉,道:“他不应该这样对我,他不应该这样对我。”

周永利内心深处倒是满心希望杨永卫与女儿分手,杨永卫即将出国,最终结果必然是分手。现在分手,虽然痛苦,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反而对女儿有利。她安慰道:“你不要自责,做错事的是货车司机,他负主责,其次是厂区管理问题,这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侯水河道:“如果我不赌气跑出家门,杨伯伯也就不会去找我,不去找我,也就没有车祸。”

周永利打断道:“你不能存着这个心思,发生这一切都是偶然因素,你不能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放在自己头上。”

侯水河抽泣着道:“永卫认为是我的责任。”

周永利道:“他马上就要出国,时间会冲淡一切,包括你们的爱情。这里的事情你就别管了,杨伯伯的安葬、抚恤都由你爸和你哥来办。”

杨建国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生前从来不讲迷信,死后按照生前的习惯也一切从简,安葬时没有请道士做法事。

五天后,杨永卫在清晨踏上了前往美国的行程。

按照约定,没有人为杨永卫送行,包括最要好的朋友侯沧海以及恋人侯水河。杨永卫在过安检之时,强忍着没有回头。经过几天时间,他渐渐从巨大的痛苦中清醒过来,意识到父亲之死责任并不在侯水河,可是,总有一个想法从脑海深处冒出来:“如果侯水河不跑出家,我爸就不会出事。”这个念头如一条毒蛇,死死地产品盘踞在脑海中,发出嗡嗡噪音,让人不得安生。

飞机腾空而起时,杨永卫在心里默默地念道:“永别了,我的爱人,我的祖国。”

侯水河还是在哥哥陪同下来到南州机场。兄妹两人没有走进候车室,站在机场外的草坪上,看着天上飞机。一辆飞机腾空而起,越变越小,消失在空中。

侯沧海道:“时间到了,应该就是这躺航班。”

侯水河郁郁寡欢地坐在木椅子,道:“我们再坐一会,说不定飞机会晚点。”

侯沧海道:“你在这里坐着有什么用,永卫又不知道。”

侯水河道:“我不需要他知道,自己心安就行了。”

侯沧海知道妹妹内心充满痛苦,也就不再劝解,耐心地陪伴妹妹。等到预定起飞时间过了半个小时,道:“走吧,肯定飞走了。我妈让你回家住两天,跟我走吧。”

侯水河这才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眼睛却一直望着天空。

第八十一章 参观

“我们回江州,看一看食堂。你才从大学毕业不久,帮我们提提意见。”侯沧海见妹妹依然无精打采,道:“人都走了,你再伤心也没有用,放下包袱,轻装前进。”他知道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很多事情必须通过时间来解决,只是见到妹妹如此失魂落魄,还是忍不住开口劝解。

侯沧海没有征求妹妹意见,上了出租车以后,直接前往江州。

从省城南州到江州有高速路,出租车半个小时到达。贵是贵点,胜在便捷。侯沧海如今有一食堂支撑,用点钱比以前要轻松许多。

午餐高峰结束,小厅还有一桌客人,熊小梅坐在大厅一张空桌,用手揉着站得酸麻的大腿。她见到了一脸晦气的兄妹俩,迎了上来,道:“永卫走了吗?”

侯水河表情难看,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道:“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熊小梅非常硬气地道:“地球离了谁都一样转,走就走吧,天塌不下来。”

侯水河道:“道理是这样,就是心里憋气,难受。”

熊小梅得知侯水河没有吃饭,让小林煮了菜汤,炒了肉。原本可以叫郭加林来炒菜,郭加林也不会拒绝,熊小梅下意识还是安排给小林。小林听到安排后,十分敏捷地行动起来,几分钟后,鲜嫩的蘑菇炒肉片就摆在面前。

侯水河吃了两三口,无法再下口。侯沧海胃口还不错,吃了一大碗饭。等到哥哥吃完饭,侯水河道:“我回厂了,住两天回南州。”

侯沧海道:“我送你回去。”

侯水河拒绝道:“我自己回家,真不用送。你们放心,我还没有脆弱到做傻事的地步。他都飞走了,我不得好好生活。”

将妹妹送上出租车,侯沧海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我妹看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熊小梅道:“我瞧不上杨永卫,明明是司机肇事,却把责任推给水河,这种人不算男人。”

侯沧海道:“杨永卫出生于单亲家庭,对爸爸感情太深,所以很难接受这种突发事件,这种伤痕要用时间来化解。”

熊小梅想起杨永卫在葬礼上的冷漠态度,犹不解气,道:“小妹漂亮聪明还善解人意,追她的人一大把,隔几年还有杨永卫屁事。”

两人在小厅找开钱箱,将中午收到的大钞票收走,钱箱和零钱锁进库房,准备到第五教师宿舍午休。

前一段时间,由于没有休息室,每天午餐结束到晚餐开始这一段时间极为难熬。熊小梅多次给金正堂反映此事,终于以员工宿舍名义分到了一间教师宿舍。这是一室一厅的住房,小是小点,功能挺齐全。

沿着大厅门前公路上行,先经过二食堂,才来到第五教师宿舍。为了办理杨叔叔的丧事,侯沧海一直没有洗澡,身体粘粘的全是汗泥。进屋后,他试了试淋浴,能够正常使用,效果还不错。

“来吧,洗个鸳鸯浴,好久都没在白天运动了。”侯沧海仰面迎接从天而降的热水,向女友发出诚挚邀请。

熊小梅走到卫生间门口,打量着男友,夸道:“你身材还不错,一直没有走形。陈文军比你瘦得多,但是都有小肚子了。与你比起来,他看起来真像个政府官员。”

“陈文军不是像政府官员,他本身就是一个典型政府官员。和他比起来,我是一个**型官员。我天天来往于单位、食堂和黑河宿舍,有空就在食堂前面的运动场上锻炼,身体一点没有长期在机关工作者那样臃肿,肌肉充实,健康匀称,太不典型了。”

熊小梅站在门口看着男友身体,居然在丹田有了热浪,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她温柔地道:“是不是让我进来。”

“当然。”

宿舍没有窗帘,且与另一幢楼隔得太近,熊小梅在卫生间门口放了一张椅子,在卫生间里小心翼翼脱下衣服之后,通过一条小缝将衣服放到了椅子上。

互相清洗之后,激情已经难以抑制,由于窗无帘,最好场所自然是卫生间里。熊小梅耳语道:“前两次我没有悬浮感。”侯沧海道:“那是我和你都太累了,又担心生意。现在生意走上正规,事情一件一件变好,我们彻底放松,这一次肯定有悬浮感。”

这是一次高质量欢爱,**部分,侯沧海犹如开上喷射机,熊小梅果然如约产生了强烈的悬浮感。悬浮感消失之后,她双腿发软,抱着男友站了一会儿。

身体恢复之后,熊小梅道:“今天晚上陈华要过来,我请她在小厅吃饭。”

听到陈华名字,侯沧海略有点尴尬。在两人痛快淋漓运动之时,他犯罪般地想起了曾经醉卧于床的陈华,甚至还用陈华身体暂时代替了女友。代替之后,他获得了更多激情。这是内心深处隐秘的感情,不可为任何人道也。

熊小梅坐在椅子上穿袜子。她双腿细长,骨肉均匀,不管是穿裙子还是裤子都非常漂亮。侯沧海与熊小梅在校园第一次相遇时,立刻就被修长大腿所吸引。他因为在激情时想了陈华,心有内疚,为了弥补,上前抱起熊小梅,将她放在腿上。

这是很久没有的亲密动作,让熊小梅很意外,又有莫名感动。

“今天感觉好吗?”

“非常好。”

熊小梅得到肯定回答,回头亲了亲男友脸颊,还假装咬了他的鼻子。亲热一会儿,她回到了现实情景,道:“下水道堵得太厉害了,你得找时间处理一下。”

“不用找时间,我等会就去解决。”

新寝室只是床,没有床上用品,无法休息。两人聊了一会儿,走出房间。来到食堂以后,满地污水让两人立刻从浓情蜜意中脱离出来。

小厅和大厅之间的那条水沟分为明沟和暗沟两个部分,暗沟部分被部分堵住了,平时能缓慢流水,每到伙食团用水高峰期就要满溢出来,里面有剩油、菜渣等混合物,在太阳上散发出臭味,十分影响同学们的食欲。

侯沧海站在沟边观察一会儿,找来两根长竹竿,绑在一起,准备捅明沟与暗沟的堵点。

暗沟狭窄且过平,没有坡度,日积月累之下,被大量餐余垃圾堵住,有点类似于血管上沾满脂肪的状态。侯沧海找了一双短雨鞋,蹲在结合处,将六七米长的竹竿捅向下水道,反复捅了几十次,弄出来不少酸臭气以外,没有任何作用。污水仍然沉积在明沟里,似动非动,仿佛在嘲笑侯沧海的徒劳无功。

“算了,我要去找金玉堂,这是学校基础设施问题。”侯沧海终于愤而将长竹竿扔在一边,直奔后勤处。

经历过健康证风波以后,侯沧海认识到金玉堂狡猾之处。金玉堂是老江湖,见人说人话,见鬼有可能就说鬼话。自己以前下意识把他当成杨定和式的朋友关系,现在决定把朋友这两个字收起来,变成可以互相借用和利用的关系。

“金处长,一食堂下水道不通。”侯沧海坐在金玉堂对面,提出要求。

金玉堂拿起茶杯喝水,朝垃圾篓子吐了一口茶叶,轻描淡写地道:“下水道不通,你找人来捅开就行了。”

侯沧海道:“堵死下水道的地方不在一食堂,是电科院的公共下水道,必须要剖开水泥地面,我觉得应该由电科院处理。”

金玉堂笑嬉嬉地道:“公共管道被堵起,也是一食堂剩饭剩菜流进去了。花不了多少钱,你这么大一个老板,处理了就行。”

“我才开业几天,怎么算到我的头上了。如果论责任,一是管道平身设计不科学,二是是前一个老板造成的,和我有什么关系。金处长,剖开水泥地说起简单,实际上工序很多,一食堂肯定搞不下来,如果要我们搞,就从承包费里面开支。用多少钱,我就少交多少承包费。”?侯沧海撕开红塔山烟,递了一枝给金正堂,还打燃火,给他点烟。

金正堂抽了几口烟,道:“对了,你健康证的事情还有没有后患?”

侯沧海道:“早就搁平了,让我们办下来就行。”

金玉堂道:“侯主任还有点名堂。这样吧,我到阴沟现场看一看。”

两人来到堵塞现场,满地残渣、污水弄得一食堂大厅和小厅之间的坝子污秽不堪。金正堂指着浮在坝子里的残渣道:“侯主任,你们要弄几个潲水桶,把潲水收集起来,还能卖钱,叫员工别往沟里倒。再宽的沟,都禁不起这么多厨余残渣。”

潲水能卖钱?这句话让侯沧海心里一惊。他一直参加管理一食堂,每天都为潲水心烦。前几天郭加林联系了一家专门收潲水的个体户,解决了这个烦人问题。为此,侯沧海还特意表扬了郭加林。

“金主任,我们才开张几天,这些残渣早就变色了,是前一家留下的。”侯沧海对“潲水能卖钱”满腹疑问,准备抽时间要过问此事。他脸上没有表露,继续讨论堵塞问题。

“我只是提醒你注意,否则疏通以后还得堵起。”?金正堂又道:“你锅炉房的煤炭是用哪家的?关系户?”

侯沧海以前没有做过餐饮行业,还真没有关系户,道:“都是以前送煤的老板,杨尾巴去叫的。”

金正堂道:“既然不是关系户,那我给你介绍一个,价格和品种都和现在一样。”

侯沧海道:“要得,谁的煤炭都一样,让他明天过来联系吧。”

“一食堂打理得还不错,侯主任找了一个能干老婆,做两年伙食团,就可以在江州城里买商品房了。”?金正堂背着手,道:“这个阴沟确实有设计上的问题,我给学校报一个计划,纳入下个月的维修。”

“纳入下个月,拖得太久。污水四处流,也关系到学校面子问题。”?侯沧海看着金正堂黑胖的脸,心道:“如果金正堂能出手解决暗沟问题,在国庆可以再送一个红包。县管不如现管,他是一个关键人物。”

金正堂猛然想起下个星期市教委有一个大检查,若是见到一食堂外面的污水,自己面子肯定过不去。他脑子转了几个弯,评估了事情紧急状态,道:“既然老弟耿直,我给老弟一个大面子,马上找人来维修,算在下月学校维修费里面。”

金正堂说话还是算话的,办事也有魄力,半个小时以后就有后勤处工作人员组织工人开始施工。这确实不是一个小工程,四个工人都不知道地下情况,沿着明沟方向逐段向前推进,花费了两个多小时,才将暗沟清理到主管道。暗沟如长满脂肪的血管,严重阻碍了污水行进。而且整个暗沟基本是水平的,入水口基本与出水口在一个水平位置。

陈华来到一食堂时,正好看到工人在清理管道。管道散发臭味,惹得学生们捂鼻而行。熊小梅此时正在前窗服务,迎接陈华的是侯沧海。

两人先到前窗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