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小梅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抱起走。你别多想,两人一起奋斗总比两地分居要好。”

这一刻,侯沧海被深深打动了,一个女人,抛弃了工作,离开父母,几乎是一无所有地奔向了自己,其情意重如泰山。此时在客车这个公共空间里,侯沧海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压抑着情绪,问道:“我还是九点钟到,你到车站来接我吗?”

正说到这里,侯沧海听到电话里传来熊恒武的吼叫声。然后熊小梅道:“我爸在吼。我脱不了身,不到车站接你了。你这个时候过来,肯定会挨骂。”

“骂就骂,我心理没有这么脆弱,承受得起。就算打我,我也不会生气。”侯沧海知道女友脾气受爸爸影响挺大,也挺倔强,又叮嘱道:“你爸脾气大,少顶两句。”

话筒里又传来岳父熊恒武的吼声,随后传来熊小梅的声音,“爸,有话好好说,别骂人。”

侯沧海隐约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句:“我骂人怎么样,老子还要打人。”听到“啪”地一声以后,电话被挂断了。

通话结束后,手机表面上有了水汽。侯沧海用冻得僵硬的手指擦着手机表面上的水汽,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中年人,中年人将头悬在胸前,口水挂在嘴角,在空中悬悬悠悠。他下意识擦着手机,琢磨道:“听声音,小梅似乎被打了一耳光,我这个准岳父还真是生不逢时,脾气大得很。若是在战争年代,说不定还是一员勇将。可是现在是和平年代,暴躁的脾气只能坏事。”

客车开出了巴岳山以后,沿着一条弯曲狭窄的滨江公路行驶,岸边零散而稀疏的灯光映照在水里,在寒风下更显孤寂。

侯沧海闭着眼,头靠在车背上,将整个事情在头脑中过了一遍,认真思考应对熊恒武和杨中芳的措施,开始预先进行语言组织。他脑中突然闪出一个问题:“小梅辞职,其实是单独做出的决定,瞒住了所有人,我如果实话实说,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但是这样一来,小梅在家庭中更将置于不利的地位。我必须要将责任承担过来——辞职这件事情,就是两人一起商量的结果。”

他再给熊小梅打电话,手机已经关机。

晚上九点,客车终于进城,停在秦阳市客车总站。旅客们鱼贯下车,从候车棚里走出几位男女,接到了自己等待的人,三三两两在寒风中离开车站,消失在大街小巷之中。平常这个时候,小梅总会站在候车棚前,带上几个香喷喷的小笼包子,这是分居两地的恋人最盼望的温馨时刻,虽然艰苦,却格外温馨。今天熊小梅的家庭必然燃起了熊熊战火,“每周一接”便没有发生。

呼啸北风中,侯沧海在车站旁边的水果店里买了几斤苹果。出了小店时,他将衣领竖起,左手提着苹果,右手提着黑河镇老腊肉,快步朝着熊小梅家里走去。

侯沧海一米八二,身穿竖起衣领的黑色长大衣,在路灯下,背影显得既酷又帅。

水果店老板是三十来岁的下岗女工。有无数个星期五的夜晚,这位小伙子总在晚上九点左右来买水果,两人偶尔也谈几句。此时店中没有其他客人,她站在店门口,依着门柱,默默地看着年轻人消失在黑暗之中。

侯沧海深知两位老人对自己这个外地人不满,如今熊小梅擅自辞职,爱之深,必然责之更切,想起脾气急躁的岳父,心里如压了硕大秤砣,他给自己打了打气:“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我必须要面对最艰难的时刻。”

到了熊家时,侯沧海没有马上进门,顶着刺骨寒风站在门口,竖着耳朵听屋内声音。屋内静悄悄,很安静,不仅没有说话声,连电视声音都没有。

一阵寒风吹来,站在门外的侯沧海紧了紧衣服。他举起手,用手指在厚实的木门上不轻不重敲了三下。每次进熊家都心不定,今天应该是最紧张的一次。

门打开,大姐熊小琴出现在门口,表情严肃地指责道:“你怎么能让小梅把工作辞了?”

辞职是熊小梅擅自做出的决定,侯沧海也是刚刚知道不久,同样窝着火。他不能将责任推给要强的女友,道:“大姐,熊叔很生气?”

熊小琴埋怨道:“辞职这种大事都不给家里人商量,我们是工人家庭,给妹妹找个好工作真的很不容易。”她又低声道:“我是被电话催回来的,我爸很少打电话,这一次守在小卖部给我打了三个电话,让我一定回来。等会我爸骂人,你别吭声。”

客厅明亮的日光灯眨着白光,隔几分钟就哧哧地闪动数下。

熊恒武和杨中芳坐在沙发上,两人脸上如有一层零下十度的寒冰。

侯沧海打招呼道:“熊叔,杨阿姨。”

熊恒武和杨中芳都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在闪烁,放着莫名其妙的歌声,明知道没有人观赏,依然卖力地表演。

熊小琴接过侯沧海手里提着的水果,放在茶几上,为了缓和气氛,寒暄道:“你吃饭没有?厨房还有。”

在这种气氛下,侯沧海没有吃饭的兴趣,道:“吃过了,谢谢大姐。”听闻女友辞职以后,他便预料到家里会是这种气氛,只是进了屋才发现熊恒武和杨中芒的情绪比预想中的更大。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熊小琴:“大姐,小梅呢?”

熊小琴朝里屋指了指。

侯沧海用手搓着被冻僵的脸,无话找话道:“西伯利亚寒流南下了,今天温度低,估计到零下了。”

熊恒武和杨中芳始终没有正眼瞧侯沧海,两人动作相当一致,双手抱在胸前,眼光看着白色墙壁。

屋里气氛凝重得如一块凝胶,尴尬的侯沧海道:“我到卧室找小梅。”

熊恒武和杨中芳依然没有答话。

卧室里,熊小梅坐在床上,两边脸颊上都有红肿,能清晰地看到手指痕迹。侯沧海在电话里听到了耳光声,此时见到女友脸上大块的红肿,仍然大吃了一惊,气愤地道:“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够打人。”

见了侯沧海,熊小梅眼泪扑哧、扑哧地往下掉,道:“我把辞职的事情给爸妈说了,他们非常生气。后来吵了起来,我爸打了我几个耳光。”她朝门口看了看,低声问道:“他们没有和你说话?”

侯沧海道:“我打了招呼,他们没有理睬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熊小梅抹着眼泪,道:“今天晚上肯定有一场风暴,都是我不好,惹出这么大一摊子事情。”

侯沧海忍不住道:“你这事确实做得不妥当,没有和家里人商量就辞职。而且,就算要辞职也应该等到春节以后再辞,这个春节算是毁了。”他原本想说调动商院的事情很有希望,话到嘴边,又吞进肚子里。

“如果同你们商量,还能辞职吗?”熊小梅把头埋在侯沧海肩上,道:“我心里苦,分居两地,家不像家,屁钱没有,再不改变,我要疯了。”

侯沧海见到女友憔悴模样,不忍心责备,紧紧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既然事情发生了,我们就得面对。条条大路通罗马,辞职就辞职,难道活人还会被尿憋死。”

熊小梅抬起头,道:“你真的不怪我?”

“你辞职是为我们做出的牺牲,我怎么能怪你。要怪就怪我没有本事,不能马上将你调到江州。但是我坚信,我们一定会成功,会生活得很好。”

“爸妈骂你,如果你再不理解我,那么我辞职就真的很傻。”

侯沧海用额头顶了顶女友额头,又用鼻子顶了顶女友鼻子,道:“我们到客厅去,这场风波躲不掉,总得要面对父母。我要向他们保证,一定会让你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这是我作为男人的承诺。”

侯沧海和熊小梅走回客厅,坐在父母对面,正欲开口。熊恒武猛然爆发了,从沙发上站起来,动作很是敏捷,就如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的声调极高:“侯沧海,你要找对象,滚回江州去找,为什么到秦阳找我家的小梅。我们一家人在秦阳市生活得好好的,你个狗日的,把我们一家活生生地拆散了。”

得知女友擅自辞职后,侯沧海设想了与熊恒武和杨中芳见面的很多情景,也想到熊恒武会失去理智地破口大骂。他没有生气,安静地道:“我和小梅是真心想在一起,怎么算是拆散家庭。我们一定会好好过日子。”

怒不可遏的熊恒武指着侯沧海鼻尖骂道:“我们这种工人家庭找个好工作有多难,你家里也是工厂的,难道不知道?二妹现在到了秦阳二中,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说辞职就辞职,考虑过孝顺父母没有,为家里做过贡献没有?你作为男人,考虑过她的将来没有,她现在没有工作,以后生活怎么办?你不是男人,真要辞职,应该你辞职。”

侯沧海稍稍退后一步,躲过岳父伸在鼻尖的手指,道:“我和小梅将来一起创业,肯定能过上好日子,这一点请爸妈放心。”

熊恒武情绪激动地将桌上水果丢在地上,用力踢了一脚,道:“你在镇上当了一个破主任,屁本事没有,一个调动都办不下来,凭什么给小梅带来幸福。就算你以后当了官,要是把女儿蹬了,小梅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这个王八蛋,给我滚,不准再进入我的家门。”

尽管有思想准备,可是熊恒武不断说出狠话,还是让侯沧海觉得很难受,他努力控制情绪,道:“现在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们感情很好,熊叔把没有发生的事情拿来说,这就没有意思了。”

“我们老了,让小梅留在身边,难道不应该,熊小梅丢了工作,责任全部在你。日你妈哟。”

“我也不想熊小梅辞职,正在想尽办法跑调动。”

“已经辞职了,调动个锤子。”熊恒武青筯暴怒,又骂了一句脏话。

杨中芳拉住熊恒武胳膊,眼泪婆娑地道:“熊小梅自作自受,和侯沧海有什么关系,是我们没有把女儿教好。”

熊小梅没有想到父亲情绪如此激烈,担心事情闹得太大,拉住男友的手,道:“侯沧海,我们走。”

熊恒武最喜欢自己的小女儿熊小梅,小女儿能到秦阳二中教书,是他们夫妻最大最大的安慰。子弟校合并到秦阳二中后,小女儿生活有了保障,夫妻俩人在朋友和同事面前也有面子。此时小女儿居然不与家人商量就把工作辞了,想起女儿从此就没有了工作,未来日子失去了保障,他心如刀绞。此时罪魁祸首侯沧海站在面前,还要带女儿离开家,他越想越生气,终于情绪失控,甩开妻子的手,猛地扬手朝侯沧海打了过去。

“啪”地一声巨响,在客厅内回荡。

这一耳光打下去,客厅四个人都被震住了。俗话说,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天飞,女儿与父母是打断骨头连着筯,打几个耳光没有大问题,可是准女婿与准岳父的关系不一样,这一耳光打下去,很难说会有什么后果。

熊小琴最先反应过来,见到父亲突然打人,跑过去隔在父亲和侯沧海中间,道:“爸,有话好好说,你怎么打人啦。”

侯沧海自从读了初中就再也没有挨过打,被岳父扇了一耳光,血一下涌了上来。他双手紧握,怒目而视。

熊小梅自己被爸爸打了耳光,觉得万分委屈,还可以接受。爸爸打男友的耳光,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她的火气在胸口翻滚,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家,大声地道:“侯沧海,我们走,现在回江州。”

侯沧海看着熊恒武和杨中芳,紧握的拳头慢慢松了下去。客观来说,两个老人能让自己进家门,说明他们留得有后路。今天熊恒武失去了理智,原因是熊小梅突然辞职,情有可原。

侯沧海一言不发,拉着熊小梅转身就走。

熊小琴追到门口,道:“二妹,等会我打电话。”

侯沧海和熊小梅走到门口之时,屋内传来杨中芳的哭骂声:“你这个老头,怎么能动手打人。你还真有本事,先打女儿,再打侯沧海,侯沧海能打吗。女儿已经辞职了,如果你再把侯沧海打跑了,这不是断了女儿的活路吗。”

两人听到这一阵哭声,不由自主地将脚步停了下来,互相看了一眼。侯沧海从熊小梅眼中地到些迟疑,问道:“你要回去吗?”

“现在回去是火上浇油。”熊小梅紧紧挽紧着侯沧海的胳膊,道:“你别生气,我爸是被我气糊涂了。”

“我知道。”

“我们到哪里去。”

“还能到哪里去,住宾馆。”

“我们去住粮食宾馆。”

侯沧海脸上火辣辣的颇为疼痛。熊恒武是钳工出身,手上力道着实不小,这一巴掌让他脸上受了伤。他吐了口血水,发狠道:“住什么粮食宾馆,我们住秦阳大酒店。”

粮食宾馆是以前粮食局的招待所,修建于粮食系统火红的年代,如今已经变成了私人旅馆,但是还是打着粮宾牌子,属于传统老旅馆。秦阳大酒店是新修的星级宾馆,在秦阳属一流酒店。

“好贵的。”

“贵就贵,今天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就住秦阳大酒店。”

走出家门,北风在天空呼啸着,如妖怪一样扑面而来,异常阴冷。

侯沧海余怒未消,道:“打车。”

秦阳大酒店并不远,熊小梅原本想走路过去,抬头看着男友脸上的掌印,没有反对。她挽着男友胳膊,站在街旁等车。平时不打车时经常可见的出租车,此时玩起了失踪,等了十来分钟,居然没有一辆空车。北风割面,两人脸颊、鼻子冻得通红,缩着脖子,望着远处开来的小车。

熊小梅出门之时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是那种比较薄的短大衣,寒风视短大衣如无物,横行霸道地透衣而入。侯沧海解开羽绒服将瑟瑟发抖的女友裹在怀里,不是为了亲密,是抱团取暖。

第四十四章 离家的孩子

终于等到出租车,两人飞快钻进车。

秦阳大酒店26楼是秦阳市最高建筑,四星级。酒店大堂挂有大吊灯,光线明亮又柔和,气派非凡。柔和背景音乐在大厅回荡。服务员们服装统一,干净利索,高雅大方。在这种用金钱造出来的优雅环境中,在街上随地吐痰的人们都假装文质彬彬。

屋内豪华设施让熊小梅暂时忘掉了家里矛盾,道:“太奢侈了,这可是二百六十元的房间。”说话之时,她的牙齿还在轻微打寒颤。

“这是新生活的第一步,我们起点必须高端大气上档次。”侯沧海也是第一次住进这么高级的房间,在屋里转来转去,查看各种高档设施。

“我想经常住这种酒店,这才是人生。我们要将服装店开成功,赚大钱。”?熊小梅又问:“你是办公室主任,能报账吗?”

侯沧海摇头道:“黑河镇财政有严格规定,这种酒店不能报销。今天用的是通讯员稿费。只可惜,可惜没有户口本,否则我们马上结婚。”

熊小梅靠在男友怀里,道:“生意做起来以后,我找我妈要户口本,到时他们肯定会给。”

侯沧海挽着熊小梅来到窗边,伸手拉开厚重窗帘。灯火辉煌的秦阳大道一下就跃入眼帘。整个秦阳市新城以秦阳大道为轴心,中轴线中段是最繁华的商业区,灯火辉煌,流光溢彩。距离秦阳大道越远,灯光愈发暗淡,直至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中央空调吹出阵阵暖风,室内温度比屋外要高得多,几分钟以后,熊小梅从寒冷状态中恢复了过来,身体开始发热。

“我辞职有多重原因。我们两地分居,爸妈天天耳边唠叨,逮着机会就逼我相亲,让我烦得不行。还有,每次你从江州到秦阳市要经过巴岳山,要走沿江公路,这条线危险路段很多,我心里总是特别紧张。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更重要一点,我想赚钱。每次想到康叔,喉咙就发紧,喘不过气来。”熊小梅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许俊春的爱情攻势让她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她脱下外套,紧身毛衣勾勒出匀称健康的身材。一头长发在灯光下散发柔和的光泽。

看着漂亮女友更觉得自己无能,侯沧海道:“你跟着我受委屈了。没有想到你居然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辞职以后,我变得很惶恐。我们两人加在一起不到一万存款,做什么生意都难。如果以后我发展得不好,或者出现了意外,我就惨了。”

侯沧海凝视着女友,郑重地道:“我们是恋人,更准确其实就是夫妻了,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发誓要做好两件事,一件事是要升官,另一件事是发财,升官发财的目的就是要让我的老婆过上好日子。”

熊小梅感动得涌出来泪花,撒娇道:“升官、发财、死老婆是男人的三件喜事,你若真是升了官发了财,会不会有一天不要我。我现在是失业青年,你不要我,我怎么办?”

“升官发财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全家过上好日子,做不到这一点,枉为男子汉。”侯沧海举起右手,道:“我发誓,侯沧海要升官要发财,要让我家小梅过上好日子。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这不是一句假话。”

掷地有声的话让熊小梅沉浸在幸福之中。她摸了摸侯沧海的脸,道:“我爸力气大,把你打出血了,疼不疼。”

“怎么不疼,明天吃饭要麻烦了。祈祷这几天单位不要喝酒,免得嘴巴受罪。”

“你不要恨我爸。”

“我不恨他。你爸爱女心切,所以才出手打人。只要我们生活过得好,他们的气自然也就消了。事在人为,只要努力肯定就有收获,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在男友鼓励下,熊小梅情绪明显好了起来,道:“我们两人都不笨,一定能闯出一番事业。以后我做生意有可能会遇到困难,你要鼓励我,支持我好嘛?”她垫起脚,又在丈夫脸上亲吻了一下。

小别胜新婚,两人互相安慰之后,暂时将愤怒、迷茫和惶恐扔在脑后。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温暖如春。熊小梅乌黑头发披散在雪白床单上,微闭双眼,享受爱人安慰。虽然两人早就有亲密接触,但是长期两地分居的生活,让他们始终充满激情。

熊小梅精致五官,雪白肌肤,苗条匀称身体,让他禁不住感叹道:“你还真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你爸粗手大脚,怎么你这么水灵。我赚大发了。”

熊小梅微微睁开眼,目光充满爱意,道:“沧海,我永远爱你,你也要永远爱我。”

激情之后,两人缩在被窝里,谈起将来的打算。这是摆在当前最重要的课题,何去何从,必须要有一个明确方向。

“下一步你有什么具体打算?”

“我想开服装店。李汀大学毕业后就跟着家里做服装生意,我可以从她手里进货。现在我一共有八千五百块存款,打紧点用,应该够开一个小店。”秦阳二中是重点中学,学校待遇不错,熊小梅平时挺节约,精打细算,总算存了点钱。

“你辞职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想到要做服装生意?怎么不和我商量?”

“那是我们闺蜜的事。李汀有现成路子,相对容易。明天我们就到江州租门面,争取早点将服装店开起来。”

侯沧海猛地坐起,道:“明天我们还不能去看门面。你走得急,存折没有拿出来。”

熊小梅指了指随身携带的皮包,道:“存折拿了出来,我随身带着。我其实预料到家里会发生什么,有准备。”

正在热烈讨论之时,桌上诺基亚手机振动起来。接通手机,传来熊小琴焦急声音:“你们在哪里,小梅有事没有?”

“没事,我们住在秦阳大酒店26层。”

“我马上过来,一个人来。”

放下手机,侯沧海道:“快穿衣服,大姐要来。”

熊小梅赶忙穿衣服,紧张地问:“爸,妈来了没有?”得知是大姐一个人,她松了一口气,道:“应该是我妈让大姐过来的。我妈脾气好,表面上很懦弱,其实我们家大事都是我妈来拿。”

熊小琴比熊小梅大五岁。两姐妹相貌和身材都相似,若是穿上相同衣服,说是双胞胎也有人相信。她进门之时,观察了屋内环境和妹妹神态,神情放松下来,道:“我还以为你们两人一定愁眉苦脸,没有想到你们居然住在秦阳大酒店。你们拍屁股一走了之,潇洒地住秦阳市大酒店,爸和妈在家里差点打起来了。二妹从小就是惹祸精,这一次把家里捅了个底朝天。”她是过来人,看到床上凌乱被子以及两人红润脸色,便知道妹妹在宾馆肯定那个了。

侯沧海脸颊隐隐作痛,道:“熊叔性格太刚烈了。”

熊小琴看着侯沧海和熊小梅脸上的掌印,忍不住想笑,又忍住,道:“每次家里有什么事,都是爸先发火,可是妈真的生气之时,爸就要退后。刚才爸被妈臭骂了一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眼光聚在熊小梅身上,道:“你到了江州有什么打算,我在江州认识一个朋友,是机械厂厂长,你可以到厂里做办公室工作,以后想办法转正,这也是一条路子。”

熊小梅道:“既然辞职了,当然是自己当老板,我不想给别人打工。”

熊小琴道:“自己当老板不容易,你和侯沧海没有本钱,没有经验,凭什么当老板?”

熊小梅态度坚定地道:“文盲都能当老板,我好歹还是大学生,为什么不能当老板?每个人的道路都是自己闯出来的,凭什么我们闯不出一条路。”

熊小琴望着执拗的妹妹,哭笑不得,道:“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你在学校这个象牙塔呆久了,不知道外面社会的复杂。”

熊小梅道:“所以我要走出象牙塔,任何事情试了才知道。”

面对固执的妹妹,熊小琴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毅然离开秦阳的情境。在父亲熊恒远高压统治下,两姐妹在小时都温顺如羊,周边人都夸奖两姐妹有家教、懂事。可是两姐妹到了青春期,不约而同变得格外叛逆,用自己方式挑战起父亲权威。她望着妹妹,叹息一声。

离开酒店时,熊小琴把侯沧海单独叫出来,道:“现在这个社会下岗的人多如牛毛,我妹辞职就辞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她现在已经辞职了,说其他的话没有用。”她神情变得极为郑重,一字一顿地道:“侯沧海,我们全家把小梅交给你了,一个女人为了感情,把工作辞了,跑到江州去跟你,你要对得起她这一番痴心。”

前面几句话,熊小琴还说得风轻云淡,后面几句话沉甸甸很有份量,侯沧海挺起胸膛,道:“我是黑河镇党政办主任,还兼任了纪委副书记,在年轻人中也算是佼佼者。这证明了我还是有能力的,肯定能让小梅过上好日子。”

熊小琴道:“在乡镇没有什么用处,你还是要考虑调到城里工作,否则老是在农村转来转去,想帮助我妹都没有办法。”

提起这个问题,侯沧海很是无语,含糊地应答道:“我会努力的。”

秦阳市市境内有管辖四个煤矿的秦阳市矿务局。熊小琴曾在矿务局采购科工作,是熊家这个鸡窝里飞出的第一只凤凰。她没有多谈这个问题,再次叮嘱道:“我妹性子倔,从小就自己拿主意。她要辞职也不是不行,但是至少要和家人商量,不商量搞最后通报,爸妈怎么受得了。她一直在学校工作,把生意场看得太单纯。并不是做生意场上就能赚钱,生意场上尔虞我诈,吃人不吐骨头,我妹一无资金,二无技术,三无关系,四无经验,典型的四无青年,能做什么生意。她只看到小偷吃肉,没有看到小偷挨打,任何成功都有着背后的因果关系,认识不到这一点,绝对会碰得头破血流。你还是劝她到大公司打工,学一些管理经验,积累人脉和资金,这才有当老板的条件。”

侯沧海内心挺骄傲,对熊小琴的叮嘱并不在意,道:“螃蟹总是要吃,否则一辈子也不敢走出第一步。小梅获得了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还年轻,大不了重头再来。”

熊小琴见两人都信心十足,也就不再多劝。她走出酒店大门,随即又快步走了回来,道:“差点把重要东西忘了。这时爸妈给的一千块钱。钱少了点,主要是个心意。你要给我妹说,她辞职到了江州,最难受的是爸妈,遇上困难就回家,家里的大门永远为她敞开。她脾气死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侯沧海接过钞票,道:“大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梅。”

熊小琴放缓了口气,道:“你别记恨我爸我妈,当初我也经历过这些事情。小梅交给你,你要让我们放心,否则二妹就亏大了。”

侯沧海回到酒店,将充电器和一千块钱交给熊小梅。熊小梅原本是义无反顾地离开家,拿着一千块钱,泪水哗哗就往下流,形成一道水线。从这一刻起,她就和从小生活的家庭产生了看不见的裂缝,这条裂缝将越来越大,最终她将离开原来的家,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家庭,一个完全脱离了父亲和母亲管辖和照顾的新家庭。

每个正常的家庭都会精心养育自己的孩子,养育的目的是让孩子独立。正常孩子长大以后终究会独立,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独立时刻到来之时,父母和孩子往往都会经历激烈的心灵撞击。

侯沧海递了纸巾给哭得稀里哗拉的女友,道:“别哭了,我们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回江州。”

这是一个充满着离别愁绪和柔情蜜意的夜晚,也是让两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夜晚。

第四十五章 杨中芳需用的承诺

早上七点半,两人起床。

秦阳市城大酒店是四星级酒店,家俱是现代风格,简约、时尚。唯一让侯沧海觉得不舒服的是马桶。

侯沧海生长在国营世安厂,小时候住的老式住宅里都没有卫生间,大家都要到公共厕所解决战斗。他所居住小区的公共厕所悬空建在山坡上,从厕所蹲坑往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厚厚粪堆,夏天还有无数白色蛆虫蠕动,恶臭熏天。读小学之时,小男生开始在厕所里抽烟,理由很充分,厕所太臭。

厂里的条件和家里条件后来都开始好转,侯沧海家离开平房,搬到一幢外表为白色的八层小楼,厂里人称其为白楼,中层干部和技术骨干才有资格住进去。住进白楼,侯家终于告别了又脏又臭的公共厕所,有了独立的干净卫生间,超过了大部分工人家庭的待遇。

住进四星级宾馆,锃亮马桶很有视觉冲击力。侯沧海在马桶边站了一会,对正在梳妆的妻子道:“我到楼下方便。”

熊小梅奇怪地问道:“房间有马桶,为什么到楼下。”

侯沧海扯了几张纸拿在手里,道:“是马桶,所有我才到楼下去。很多人用过,太脏。我不放心将健康交给服务员。”他急匆匆下楼,找到底楼有蹲位便池的公共卫生间,痛快淋漓解决了生理问题。

刚从厕所走出来,侯沧海意外地见到站在门口的杨中芳。杨中芳穿着一件九十年代初期的衣服,款式老旧。发型是齐耳短发,用一根黑夹发夹住。其装扮和气质与酒店格格不入,让人一眼都能分辨出这不是客人。

“杨阿姨,你怎么在这里?”?侯沧海四处张望,没有看见熊恒远。

杨中芳从来没有用过电梯,怕出丑,一直在大堂徘徊。她见到侯沧海后松了一口气,道:“我来找你。”

侯沧海道:“杨阿姨,我们到楼上。”

杨中芳摇头,道:“大妹给了你的电话号码,我打了,你没有接。二妹不听话,把工作辞了,以后怎么得了。你不能再辞职了。两个人总得有一人拿固定工资,否则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说到这里,她开始抹眼泪。

侯沧海刚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恰好有纸巾,递了过去。

杨中芳用纸巾胡乱抹了眼泪,道:“你要答应我不辞职,否则我就上去找二妹。你们以后也要是当父母的人,要体谅老人。”

侯沧海最不能忍受长辈在眼前落泪,沉默了一会,道:“杨阿姨,我一定会把二妹照顾好。在二妹生意没有做起来之前,我不会辞职。”

“你答应了我,不能辞职啊。”

“我答应。”

“别给二妹说我们来过,让她安安心心过去做生意。做生意不要贪大,先做点小生意,本钱少,亏不了多少。她有痛经的毛病,你要关心。你们如果不愿意给家里打电话,可以给大妹打电话。别说我来过,免得二妹生气。二妹性子急,气头上会乱说话,使小性子,你要多担……”杨中芳啰嗦地交代了一些生活细节,这才离开了酒店。

杨中芳沿着酒店前街道走了一百来米,在街道拐角处与熊恒远汇合。熊恒远坐在街边的石梯子上,见到杨中芳来了,站起来,跟在她身后,双手不停拍屁股上沾的灰,佝偻着腰,默默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