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房谈了一个多小时,结束这次谈话之时,周昌全推心置腹地道:“卫东,你有理想有追求,这很好,可是官场有着自身的规律和规则,你这一次让衡山写内参,犯了官场之忌,不仅黄子堤对你有意见,朱民生也会对你严加防范,传出去以后,谁还愿意对你交心,大家都担心你在背手插刀子。”

“你现在就是朱民生的一把刀,但是他仅仅会帮你当成一把刀而已,你是岭西最年轻的副市长,有着远大的政治前途,说话办事要慎之又慎,对于数十年甚至是上百年形成的潜规则,即使有不合理性,也得遵守,这是为官之道。”

“只有做到戴着脚镣和手铐还能跳舞,还能为人民办实事,才是真正的高手,你要成为政治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周昌全最后道:“好在此事目前只有我知道,出了这间屋,你绝不能承认此事,还有那个衡山,你不能再用,免得给自己惹来天大的麻烦。”

离开了周家,侯卫东抹了抹头上的汗水,上了车,也不说话。

周昌全这一番话完全是肺腑之言,是出自对于侯卫东的关爱,否则也不会让侯卫东到省城的家里来接受训话,侯卫东对于这一点理解得很是深刻,因此,在出门之时,他对周昌全行了一个三十度的鞠躬礼,这是发自内心的礼节。

晏春平没有想到侯卫东头脑中经历了一次暴风骤雨,等到侯卫东上了车,如平常一般问道:“侯市长,回沙州吗?”

侯卫东突然间很怀念当年在青林山青春热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而在沙州,最好的朋友就是上青林的曾宪刚,他道:“先不回沙州,我要找老朋友喝酒。”

独眼曾宪刚正在带着小儿子玩耍,手机响了起来,宋致成提醒道:“手机响了。”

曾宪刚道:“我跟儿子玩的时候,不接电话。”他穿着一件短袖,健壮的身体并没有因为好日子而变成脂肪。

当铃声要结束的时候,宋致成还是拿起了手机,看了号码,道:“是侯卫东的电话。”

听说是侯卫东电话,曾宪刚这才赶紧接了过来,道:“疯子,你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一声“疯子”传来,让侯卫东心里觉得异常舒服,道:“宪刚,我在岭西,找你喝酒,在哪里,馆子还是你家。”

曾宪刚道:“和领导喝酒就到馆子,和朋友喝酒就在家里,我给你准备了好酒。”自从曾宪刚前妻被杀以后,他就戒了酒,不过他在家里长期备了些好酒,有国产茅台还有洋酒,这不是他喝,是专门给到家里喝酒的客人准备。

得知侯卫东要来,宋致成赶紧去看冰箱,取了些鱼、肉,经细地交待了阿姨。

侯卫东一个人上了楼,晏春平和驾驶员到金星宾馆去开了房间。

由于曾宪刚仍然不喝酒,就由宋致成陪着侯卫东喝茅台。

喝了一半,宋致成红了脸,话就多了起来,道:“我们宪刚今年要成为省政协委员了,以前是区政协委员,这几年我们做了些工作,有领导答应他进入省政协,我的目标是下一步成为政协委员。”

曾宪刚瞪了她一眼,道:“进政协又什么好吹的,你这女人,到一边去。”

宋致成脸红红的,很有些喜色,并没有因为曾宪刚说话而生气,道:“进了省政协,有了社会地位,被人欺负了也有地方说话,有人帮着说话。”

侯卫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能进入省政协这是一件好事,当初我们在上青林开石场,哪里能够想到这一天,只是可惜了秦大江,我们三人喝一杯。”

三人正喝着,秦敢和曾宪勇也开着车来到了岭西,他们两人在成津做磷矿,赚钱赚得意气风发,遇到侯卫东,不听宋致成的阻拦,开着车到专卖店买了最贵的洋酒。

这一夜,秦敢、曾宪勇、宋致成皆醉,侯卫东喝得半醉,与曾宪刚说了闲话直到凌晨两点,然后才回过程金星宾馆,痛痛快快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起床以后又冲了一个热水澡,当他从卫生间出来,又变得精神抖擞。

上了高速路,他暗道:“这一次就算莽撞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必须咬着牙坚持下去。”

第703章 分寸(上)

新改制方案经过了周昌全认可,而且朱民生、黄子堤、宁玥、粟明俊和侯卫东等与改制相关的领导都参加了小规模高规格的座谈会,因此在常委会上常委们都没有什么意见,顺利通过了,在常委会上,侯卫东提出了“请国内知名评估公司进行清产核资,同时成立沙州国有资产管理公司”等原则性意见,也获得了通过。

新改制方案通过以后,一石激起千层浪。

绢纺厂召开了中层干部会,在会上,绢纺厂厂长项波悲哀地发现,几乎所有中层干部都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蒋希东的阵营,包括以前配合得还不错的杨柏,居然也在会上表示支持蒋希东,关于捆绑销售之事,成为项波最失败的工作之一。

沙州农用车厂从厂领导到工人都充满了期待,如果联营方案通过,他们就将成为岭西汽车厂的一部分,做为岭车职工,无论从经济效益还是自豪感,都比做为沙农厂职工要大大增强。

就在侯卫东全心全意投入到国有企业改革之中,任林渡也开始忙于进行公关,沙州驻京办主任出现了空缺,他作为信访办副主任,想争一争驻京办主任这个位置。

转眼到了十月底,秋意渐渐逼来,天高气爽,沙州大地沉浸在秋的收获之中。

侯卫东散会以后,刚好走到了办公室,就见到任林渡站在走道外,手里拿着文件夹。

“有事吗?”侯卫东以为任林渡来汇报信访办的相关工作,一边走向自己办公室的门,一边问道。

由于任林渡一直带着下级的神情,他便也把任林渡当成了下级。

任林渡只是笑了笑,并不答话,等到侯卫东进了办公室坐在了椅上,才道:“侯市长今天晚上有空没有,我约了秦小红、杨柳和郭兰等人,以前我们老青干班的几个人,在一齐聚聚。”

侯卫东此时百事缠身,晚上东城区东方区长还请吃饭,他看到任林渡企盼之情,想了想,还是答应了,道:“好吧,晚上大家在一起吃顿饭。”

又道:“林渡,你是不是有事要说,我们是什么关系,你也别吞吞吐吐了。”

任林渡在青干班之时,算是班上的风云人物,他调到益杨县团委之时,侯卫东还在上青林艰苦渡日,在侯卫东当上县委书记秘书之时,他亦当上了县委副书记赵林的秘书,后来赵林当了吴海县委书记,从资历来说,他和侯卫东相差不多,甚至还略高于侯卫东。

两人拉开差距,在于同当县委书记秘书之时,侯卫东深获祝焱信任,后来当上了县委办副主任、开发区主任、科委主任,再当上了周昌全秘书,从此正式走上了沙州的政治舞台。而任林渡过于外露的性格却成了县委书记秘书的致命缺陷,他当了吴海县委办主任多年,始终当不了常委,从科级到处级这关键一步落后以后,便步步都落后于侯卫东。

调到了信访办任副主任,解决了副处级,任林渡痛定思痛,承认了现实,将面子和自尊都抹了下来,经常给侯卫东汇报工作,他是打定主意走侯卫东的路子。

对于任林渡来说,他用这种态度与侯卫东接触,是对现实的妥协,也是凤凰在火中重生。

此时听到侯卫东询问,任林渡便道:“我听说驻京办主任要调整,我想争取这个机会。”以前他争取过这个职位,可是没有成功,他没有放弃,一直紧盯着这个职位,因此在第一时间打听到了异动。

侯卫东对任林渡认识很深,心道:“任林渡最大的优点就是擅长交际,驻京办主任倒是很适合他,而且有任林渡到了驻京办,以后我到北京办事也方便一些。”他当场表态道:“这事我尽量帮你撮合,但是话我要先说清楚,如果两位主要领导有了特别的人选,我就无能为力了。”

有了这句话,对任林渡来说已是足够了,道:“侯市长只要肯出手,我就有信心了。”

侯卫东笑道:“林渡,你别恭维我,我先帮你摸了摸底。”他给市政府秘书长蒋湘渝打了电话:“湘渝,在忙什么?”

蒋湘渝曾经是成津县长,两人搭过班子,关系不错,说话也就随便,“侯市长,我是在执行你的指示,在与几个评估机构接触,这些人都见过世面,要价很高,我选定几个信誉良好的,到时你们来定。”

谈了几句工作,侯卫东道:“听说驻京办老曾另有安排,新人选有意向没有,没有就好,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信访办副主任任林渡,他当过县委办主任,在信访办岗位上也很出色,到时你要帮着说话。”

这事蒋湘渝不敢打包票,道:“驻京办一直是杨市长在管,我就是消息快一点,有什么消息,给您报告。”

侯卫东办事很是爽快,他决定要帮助任林渡,也就不遗余力,那一次他借助陈曙光的力量让粟明俊成为了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如今粟明俊在朱民生身边,对侯卫东帮助甚大,从这个角度来说,帮人其实就是帮自己,万事不求人之人其实就是没有什么本事的人。

他给蒋湘渝打了电话以后,给直接拨通了粟明俊的电话:“秘书长,给你推荐一个人才,驻京办主任要调整,信访办副主任林渡是一个人才,在合适的机会,你帮我推荐。”

粟明俊当过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与当时的吴海县委办主任任林渡有过接触,笑道:“我知道任林渡这个小伙子,挺机灵,放在驻京办还挺合适,老弟交待的事情,我会记在心上。”

侯卫东打了两个电话,又对任林渡道:“我找机会给杨市长谈一谈,尽量推荐你去,但是这要在两位主要领导没有内定人选的情况下,希望你能理解。”

任林渡见着侯卫东连打两个电话,心中已是甚为感激,道:“谢谢侯市长了,如果能到驻京办去工作,一定不会给侯市长丢脸。”

离开了侯卫东办公室,他想起了侯卫东与两位秘书长打电话的轻松随意,心中又充满了失落,暗道:“我和侯卫东同时毕业,此时有了天壤之别,我看见两位秘书长都是恭恭敬敬,连话都说不上,侯卫东却和他们如兄弟一般,真是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

又想:“现在想这些事有什么用,还是得承认现实,刘坤靠着黄子堤,我就靠着侯卫东,我总不能输给了刘坤。”

下楼之时,就遇到张小佳到政府来办事,任林渡主动打招呼,道:“张局长,你好。”

张小佳作为园管局副局长,也是副处级,与任林渡平级,她对任林渡挺有好感,道:“任主任,在忙呢,近期有没有我们园林局的信访件。”

园林局原本是信访件挺少,只是由于局里要建一个苗圃,涉及到征地之事,与村民有了交集,这才有了信访之事,张小佳恰好分管这一块,到信访办来了好几次。

“上次开了会,现在暂时还没有来人,但是我估计元旦节还是闹一次。”任林渡对张小佳的态度就好得很,走下了市政府领导那一层楼,他又恢复了自信。

说了几句,任林渡道:“今天晚上我们几个在益杨工作过的青干班聚会,就在水陆空,侯市长要参加,你虽然没有在益杨工作过,但是算是益杨的媳妇,晚上一齐。”

小佳恰好没有什么事,吃饭地点又在水陆空,顺口道:“好吧,我下班以后过来。”

张小佳上了楼,就来到了杨森林办公室,杨森林是常务副市长,管了建设口,也管着园林管理局,张小佳是向他汇报沙州公园的改造方案。

正说着,侯卫东也转了过来。

杨森林见到了侯卫东,笑道:“今天你们两口子一起到我办公室,难得啊,稀客。”

侯卫东说笑了几句,开玩笑道:“张局长汇报完了工作,给我打个电话,我再给杨市长汇报工作。”他是过来帮着任林渡谈驻京办主任一事,见自己的老婆在里面,也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过了十来分钟,张小佳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道:“我的事完了,杨市长在等你。”

侯卫东笑道:“你难得到我办公室,先坐一会,我给杨市长说个事。”

“在你们这些办公室坐着拘束,我走了。”小佳又道:“对了,刚才我在楼上遇到了任林渡,他说晚上益杨工作过的几个同志一起吃饭,邀请我也来参加。”

侯卫东没有想到任林渡嘴巴这么快,他实在不愿意郭兰与小佳碰面,道:“刚才我答应了,可是现在说不定了,晚上又有应酬。”

小佳知道侯卫东应酬多,道:“你少喝点酒,别以为自己的酒仙,喝醉了,难受的是自己,愉乐的是别人。”

送走了小佳,侯卫东心道:“任林渡工作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是这样一张快嘴,是否适合驻京办主任一职,还真值得考虑。”又想道:“任林渡尽管有缺点,他的基本素质还是挺过硬,这样的人不提起来,说不定还会选个更差的,比如说刘坤到了驻京办,那才是真的糟糕。”

他还是来到了杨森林办公室,郑重地向杨森林推荐了任林渡。

然后,他给任林渡打了电话,道:“我晚上有接待,就不去水陆空了,你自己安排吧。”

第704章 分寸(中)

由于侯卫东不能来到赴宴,张小佳与杨柳等人又不太熟悉,也就找了一个借口推脱了,这让任林渡感到一丝遗憾,任林渡犹豫了一会,还是将妻子温红喊来了,平时温红很少参加任林渡的活动,听到一起吃饭,便赶紧化了淡妆,换了一件新衣服,来到了水陆空。

郭兰、杨柳、秦小红三人都准时来到了水陆空。

郭兰见到了温红,暗自松了一口气,自从青干班开始,任林渡就开始发起了爱情攻势,这一场接近十年的爱情长跑,没有让郭兰感到幸福,特别是任林渡离婚以后,她还有了心理负担,此时见到了温红,她便明白了任林渡的心态,不禁为其感到高兴。

吃饭之时,最初的话题是青干班的诸事,很快,话题就转到了侯卫东身上。

任林渡很感慨:“当初参加青干班的同学,除了郭兰和侯卫东,大多境遇平平,幸好有你和侯卫东给青干班争气,否则青干班就要全军覆没了。”

郭兰长期从事组织工作,道:“青干班的目的就是培养科级干部,那一届的青干班学员中出了一个副市长,还有处级干部无数,已经算是完美地完成了任务。”

秦小红仍然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喝了酒,脸上红通通的,道:“侯卫东当年在上青林修路之时,是我们这一群人中最糟糕的,我那时根本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有出息,我老公还真是有眼力,他在上青林修路之时,一直坚持认为侯卫东就是人物,前途不可限量,现在看来,我老公的判断是正确的,比我的眼神要好。”

任林渡道:“青干班我就和侯卫东住一间寝室,谁料到他会当副市长,他这人的运气也太好了。”

“这不是运气好的问题,还是一个能力问题,他若是不当官,现在也是千万级的富翁。”秦小红马上纠正道:“他在上青林开着石场,这几年交通建设、市政建设的量这么大,他应该是千万富翁了,他这人,官至副市长,钱至上千万,就差几个美女了。”

话题就围绕着侯卫东进行,郭兰尽量不发言,她是局中人,听到耳中,滋味自然不同,渐渐地,座中人成了电影中的布景,她的思绪不知不觉飞到了难以忘怀的风景区。

散了场,郭兰一人在行走在街道上,街道上的热闹与她无关,路灯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侯卫东与东城区区长东方胜见了面,吃过晚饭,他拒绝了去脱尘温泉泡澡的建议,坐车回新月楼,行至路上,他一眼就瞧见了背着手包在街上行走的郭兰。

他忍不住扭过头,透过车窗追随着郭兰的背影,只是晏春平和驾驶员坐在车上,他也就只能在车上看一看。

下了车,侯卫东脑中依然映着郭兰的身影,孤零零的身影让他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心痛。

走了中庭,他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还是拨通了郭兰的手机,“我看见你一个人在路上。”

郭兰行走在路上,满脑子都是侯卫东影子,当手机上现出那一串熟悉的号码,全身血液的流动速度顿时就加快了,脸上一片绯红。

“今天晚上任林渡请客,我回家。”

听到郭兰的声音,侯卫东将所有顾忌抛在了脑后,道:“我想你了,能见到你吗。”

这一句话就如孙悟空的定身法,将郭兰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身边的行人被如玻璃隔开,瞬间就没有了声音。

“能。”郭兰静默了三秒钟,果断地回答道。

“那你在原地不动,我过来见你。”

“嗯。”

侯卫东快步走进了车库,开动奥迪车,就直奔街道上,看到了郭兰在街道上孤独的身影以后,他眼光如扫描仪一般,迅速将整个区域扫描了一遍,见没有相识之人,便将小车停在了郭兰身边。

上了车,侯卫东看了郭兰一眼,一踩油门,小车进入了主车道,很快就消失在了滚滚车流之中。

“我们到哪里。”

郭兰看着窗外的灯光,道:“不知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些忧伤,还有些迷茫。

侯卫东看了郭兰一眼,也就不说话了,他将音响打开,小车内便回荡着《四兄弟》浪漫的歌声,歌声与仪表盘上的点点灯光共同营造了一道奇异的风景。

郭兰内心挣扎着,车上了高速路,她咬了咬牙,暗道:“既然是真心喜欢侯卫东,聚在一起何必这样矫情。”她脑中猛然间迸出了一句暴君的名言:“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上了高速路,侯卫东扭头看了一眼郭兰,道:“你在想什么?”郭兰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在想什么?”

侯卫东侧影在车内仪表盘的灯光下,显得很是刚硬,他想了想郭兰的反问,道:“我刚才想起了路易十五的一句话——我死后,那怕洪水将至。”

听到了这句话,郭兰吃惊地看着侯卫东,半天合不上嘴。

“怎么了,这是我的实话。”侯卫东知道郭兰是聪明人,聪明人一般只需要点到为止,路易十五的这一句话很符合侯卫东此时的心境,郭兰应该能够理解。

“我明白这是实话。”郭兰看着侯卫东的眼光热烈起来,道:“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这是我的问题。”

“我正好想到了这一句话——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和你说的是同一句话的两个译本。”

说到这里,两人都不说话了,都有了“身无彩风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之感。开了一会,天上下起了雨,雨点在车灯照耀下如万条银丝,车内就更加温馨。

下了益杨县高速路口,侯卫东将车直接开到了沙州学院。

“你怎么开到学院来了,我妈还在这。”

“这叫做灯下黑,越是危险的时间越安全。”

侯卫东下了车,抬头看了看窗外,郭兰家里的客厅还开着灯,微弱的灯光射出阳台,让人感觉很是寂寥。

侯卫东上了楼,打开门,然后打开手机作手电筒,在阳台上晃了晃。

进了门,两人就如冬天里穿着单薄的旅人,用尽力气抱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让我看看你。”拥抱一会,侯卫东用手托着郭兰的下巴,让她的头微微地仰起,这个动作在电影里一般是恶霸、流氓和花花公子的招牌,而且总会受到女主人公的反击,此时,郭兰微微抬起头,就如一朵盛开的水莲花。

十点,两人激情之后,关着灯,坐在客厅里听着音乐,浪漫如同音符一样,在黑屋里旋转。

这时,放在客厅桌子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嗡嗡”的低沉振动声在声音里很响亮。

侯卫东原本想关掉手机,可是作为副市长,管着许多具体的事情,彻底关掉手机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尽管他很是厌恶手机,也只是让手机静音。

当手机第一次振动结束,侯卫东看着怪物一般的手机,心道:“如果再响一次,就有重要事情,若不再响了,恐怕就有事。”

正说着,手机又振动了起来。

侯卫东这才拿起手机,手机显示是杨柳的号码。

“晚上任林渡请我们吃了饭,吃完饭以后,我回办公室取材料,无意中听到些事情。”杨柳说话的声音又低又急。

听到杨柳口气,侯卫东意识到有重要的事情,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别急,慢慢说。”

“我在上卫生间,听到有人打电话,打电话的人应该是省纪委的人,她大约没有料到这么晚了,在电话里说家里有一部蓝鸟和奥迪,这很不正常,我猜和您有关。”

侯卫东吃了一惊,口里道:“谢谢你,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郭兰看了看他的脸色,道:“有急事吗?”

“恐怕省纪委在查我。”侯卫东没有说是杨柳打的电话,只是将大意讲了讲。

“这事还有些麻烦,按你们家庭收入,不应该有这些东西。”

侯卫东道:“这是第三次调查我的家庭收入,真是烦人。”

郭兰安慰道:“你别这么想,作为高级干部,这是必须接受的调查,任何事情都是有得有失,你在得到政治地位的同时,也将失去部分自由。”

侯卫东将靠在肩上的郭兰抱在怀里,低头吻了吻,道:“烦恼还真是无处不在。”

郭兰激情地回吻了侯卫东,吻完,她道:“如果让你在官位和财富上选一样,你做何选择。”

侯卫东笑道:“石场等产业从法律上都属于我的母亲,我如何选择,如果必须选择,我,大约还是会选择财富。”经过了十年的奋斗,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与初出学校已经有了改变。

“省纪委来了人,你得有迎接风暴的准备。”郭兰立起身来,吻了吻侯卫东,又道:“我明天要到学院开会,就不回沙州了,你回去了,别太晚了。”

侯卫东知道郭兰心中不舍,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很有分寸,他也没有啰嗦,吻了吻郭兰湿润的嘴唇,道:“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点,别开得太快。”

晚上十一点,侯卫东回到了沙州,当夜,他作了好几个怪梦,总是梦中爆竹声声。

上午十点,他正在开会,突然接到了父亲侯永贵的电话:“出大事了,煤矿瓦斯爆炸了。”

第705章 分寸(下)

侯卫东吃了一惊,反问道:“什么,我没有听清。”侯永贵声音很大,“矿上瓦斯爆炸了,你赶紧过来。”

侯卫东此时正在开会,道:“你稍等一下,我在开会,等会给你打过来。”说完,他就结束了通话,事情已经发生了,着急也没有用,父亲侯永贵当过多年派出所长,他相信父亲的现场处置能力。

十分钟后,侯卫东结束了会议,来到了办公室,关上房门,这才给父亲打了过去,结电话的却是母亲刘光芬。

“妈,死了几个人,伤了几个。”侯卫东这才显出一丝着急,如今省纪委正在沙州,火佛煤矿如果出了大事故,这事就麻烦了。

刘光芬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群汹激昂的场面,声音在打颤,道:“死了两人,还有几个伤员。”

侯卫东暗中松了一口气,道:“是重伤员还是轻伤员。”

“伤势都不重,已经送到医院观察。”

侯卫东再松了一口气,道:“煤矿出安全事故也是平常事,镇里唐树刚镇长是处理矿难的老手,与我关系也还不错,何红富也是多年的矿长了,按照正常程序走,只要把赔偿金准备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光芬听到小三平静的声音,蹦蹦乱跳的心才稍稍平静,道:“我被吓死了,以前觉得那些老百姓挺忠厚,怎么出了点事就变成了强盗了,开煤矿太危险,干脆把煤矿卖掉。”

“老妈,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死了人,家属闹一闹也很正常,关键还是得出钱,给了钱,就没有什么事情,我等一会还要给何红富打电话,让他全权处理。”

刘光芬这时才醒过劲来,道:“小三,你千万别过来,我是火佛煤矿的老板,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官场的人太复杂了,小心他们借机整你,我就是一个老太婆,坐监狱我去,你千万别过来。”

刘光芬是一名小学老师,与官场没有什么交集,加上侯卫东回家基本上不说单位的事,因此,她对于官场的印象主要来源于影视剧和小道消息,而影视剧的官场生活大多是事而非,小道消息通常具有离奇色彩,她对沙州官场的印象既真实又虚幻。

侯卫东此时心情并不平静,矿难本身就很复杂,更何况还有省纪委的人正要沙州查案,听到母亲的关心之语,他笑道:“老妈,这事的核心就是赔钱,还没有到承担刑事责任的地步,赔钱以后就是整顿,你和爸一切听政府的,就没有错误。”

刚放下电话,晏春平敲了敲门,然后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晏春平很激动地道:“侯市长,刚才接到我爸的电话,他说火佛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死了两个人,有一个是红坝村的。”

听说死者有一个是红坝村的,侯卫东心里一喜,但是他并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晏春平。

晏春平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他稍为楞神,明白自己犯了大错,即使是侯卫东开的煤矿,自己绝对不能说出来,心里明白嘴里不说是好同志,心里明白嘴里说出来则落入下乘,心里不明白则是糊涂蛋。

他想到了这一层,眼睛一转,改口道:“我爸知道侯市长联系过红坝村,关心红坝村的事情,因此打电话告诉我。”

侯卫东见晏春平改口还迅速,尽管改口显得很勉强,总体来说还算机灵,他道:“开矿是双刃剑,一方面搞活了当地经济,另一方面也出了不少安全事故,上青林石场和下青林煤矿,这些年死的人也不少,你给晏书记打电话,让他尽量为死者尽取合情合理补偿,不能让死者家庭生活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