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胜一手掌控着基金会,出了事情,却让他长时间顶在第一线,也让侯卫东心中不舒服,只是他分管政法及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职责所在,也得尽力而为。

手里握着方向盘,看着在路旁等车的行人,侯卫东就很有自豪感。

有车一族的最大好处就是活动半径大大增大,活动时间有效延长,从本质上来,车辆就是用机械补充提高人体的能力,如果没有车,五点钟从青林镇出发,加上等车的时间,至少要十一点以后才能到沙州,而自驾车只要三个小时,晚上八点就能到沙州。

眼见着就要到了益杨县城,想着距离小佳越来越近,侯卫东心里就越发地欢喜欢,突然,杨凤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通知侯卫东晚上八点开会,这个通知就如一盆冷水,将侯卫东渐渐燃起了欲火浇了个透凉。

“他妈的,把我当成苦力了。”侯卫东虽然发了一句牢骚,可是职业素质让他服从党委政府的安排,他看了看表,刚到六点,便掉转车头直奔益杨城内的沙州学院。

下了车,提着手袋就上楼梯,楼梯是铁质的护栏,走到二楼,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时,透过裙子赫然就看到了一条修长的玉脚,从小腿一直看到大腿,雪白如玉,直晃人眼。

侯卫东已看清楚是郭兰,他很绅士地收回了眼光,放慢了脚步,到了四楼,就见到郭兰站在门口,手里手里提着羽毛球拍,正在低着头找钥匙。

侯卫东主动打了一个招呼,“郭兰,你好,好久没有见到你了。”郭兰额头上有细密地汗水,道:“原来是侯镇长,这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你,忙些什么?”

“这段时间各镇都在整顿基金会,我陷在这事里面有十几天了,回来洗个澡,又要赶回青林镇开会。”

“基金会的情况到底怎样?”

侯卫东已经将房门打开,却没有进去,站在门口道:“情况不太妙,准确说来就是资不抵债,把镇政府全部卖光也还不了。”

郭兰听到太多基金会的传闻,可是版本纷纭,她对基金会的具体情况反而觉得不甚明白,问道:“老百姓拿不到钱,还不闹翻天。”

侯卫东苦笑道:“青林镇政府就被围了十几天了,我天天守在门口与这些取款户斗智斗勇,刚到城郊,就接到了办公室的电话,说要回去要开紧急会议,应该是传达今天县政府的新精神。”郭兰已打开了房门,回头盈盈一笑,“你还要赶回青林镇,真是辛苦了。”

回到了屋里,侯卫东就将手提包里的黄卫革材料取了出来,又细细地读了一遍,这一次又读出些味道,从直觉来讲,他觉得这些材料对赵永胜很重要,或许有利用价值。

他将材料放进了墙壁的隔层里,又顺手翻看了存折,刚直起腰,隔壁就传来了天外飞仙一般的钢琴声。

听了一会,侯卫东就去卫生间洗澡,他特意地将卫生间虚掩藏着,温热的大股水流从天而降,空灵的钢琴声在薄雾中飞来飞去,不时地碰撞在侯卫东还算强健的身体上,又随着流水掉落在卫生间凹凸不平的瓷砖之上。

猛然间,他想起了在楼梯上的惊鸿一撇,春光乍泄的那一片雪白是如此地清晰,让他的身体不禁起了反应。

“切,身体里的菏尔蒙怎么如此旺盛,连听音乐都能够崛起。”

取下喷头,对着晃扬着的小兄弟猛冲了一阵,出了卫生间以后,更觉得欲火焚身一般,喝了一瓶冰厢里取出来的矿泉水,侯卫东感觉才稍好。换了棉质的T恤衫,又开着车去吃了碗刀削面,然后又开回青林镇。

八点钟,青林镇党政全体成员齐聚小会议室。

“今天下午县政府开了重要会议,要求各镇必须立刻执行,要求我们将经济问题当成政治任务来完成。”赵永胜一来就定了调子,语调强硬地道:“必须无原则地执行县政府的决定。”

书记定了调子,粟明就讲具体问题,“县里决定,从明天开始追收贷款,追回的贷款全部用于还款。”

赵永胜插话道:“贷款收得越多,我们的压力就越轻,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办法。”他用力地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的决心。

粟明略略停顿了一会,道:“我和赵书记商量了,将组建收款队伍,由侯卫东带一个组,负责上青林尖山村、独石村和望日村的收款任务,唐树刚带一个小组,负责下青林九个村的收款任务,钟瑞华就不管具体收款了,你主要跟着清偿组,将基金会的帐目彻底查清楚。”

赵永胜又插了一句,“刘书记是分管干部的,你的任务就是处理人,凡是不配合收款组的机关企事业单位干部,你与纪委一起进行处理,这是政治任务,不准任何人讲价钱。人。”他又道:“镇属企业贷款是大头,就由我亲自来催收。”

接受任务以后,侯卫东就在盘算:我虽然只是催收三个村的贷款,可是上青林企业多,贷款也多,三个村催收的数额以及难度恐怕还要大于下青林十二个村,至于赵永胜,要亲自催收镇属企业的贷款,联想到那份名单,就感觉真的有猫腻。

开完会,已是十一点,侯卫东也就无法回益杨,开着皮卡车,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粮站在的宿舍。

老刑的钱也被截留在了基金会,他依然相信着政府,只是将存单牢牢地留好,等着镇政府来主动兑付,所以,他吃饭香,睡眠倍好,侯卫东灰溜溜地过来之时,他的房间里发出了阵阵呼噜之声。

有了排湿机,又用上生石灰,宿舍的湿气总算好了一些,只是摸着床上的用品,仍然有些湿漉漉的。

摸出手机,刚想给小佳打过去,手机却异常尖锐地响了起来,号码是家里的,侯卫东吓了一跳,因为家里从来没有这么晚给他打过电话。

话筒里传来了刘光芬的声音,“小三,你姐被县里的人带走了,说是必须要还钱,否则就不放回家。”侯卫东吃了一惊,道:“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是违法行为,县里的人怎么敢乱来。”

刘光芬语带哭腔,道:“听说县里要成立学习班,专门学习法律,其实就是将欠款大户集中起来,不还钱就不准回家。”

侯卫东在政府工作了三年多,知道在益杨县,或者说是在沙州市、岭西省,政府行为往往大于法律行为,特别是涉及到政治问题的大事,法律就要为政治服务,所以,对于吴海县里的违法行为,他根本没有想到去寻求法律解决。

“基金会取缔前,我专门跟二姐说过,她不当一回事,现在各大银行都冻结了贷款业务,哪里去找人贷款。”

刘光芬委婉地道:“你这几年不是赚了些钱,又买车又买房,能不能拿一点给二姐,让她渡过难关。”

侯卫东明白这是今天晚上通话的主要意图,道:“二姐到底贷了多少钱?”

“你没有问过吗?”“没有。”

刘光芬坐在床头,道:“今天你姐夫跟我说,他们前后贷了二百多万,还了一些,现在还有七十万元。”

侯卫东就有些犹豫,若论资产,这七十万元倒并不太多,可是今天花销很大,先是用一百万去入股精工集团,随后又为狗背弯石场添置了近四十万的采石设备,配备了三万多万元的两台大车,加上答应购买的基金会存单四万元,十来万的购车款,今年已经用了近两百万现金,而岭西高速公路暂时又没有结帐,他身上的现金也就是十来万。

“妈,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姐夫一点办法都没有?”

刘光芬道:“侯小英是你二姐,你若忍心看她被县里关起来,就不要管这事情。”

侯卫东没有弄清楚二姐与二姐夫的态度,也不会轻易答应付这笔钱,正想问:“二姐和姐夫是什么态度?”话还未出口,刘光芬就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与二姐夫何勇关系还是不错的,只是这三年来,大家各忙各的,联系就稍少一些,他坐在床头看了一会电视,还是给何勇打了一个电话过去,结果一直是忙音。

“既然吴海都把这些人集中在一起办学习班,那么益杨肯定也要这样做。”侯卫东想了一会,道:“想县里的事情干什么,还是多考虑二姐的事情。”

第182章 学习班(三)

第二天,侯卫东拿到了上青林所有未还钱的贷款人名单,总共有四十三户,合计金额一百七十多万,最小一笔贷款一千元,最大一笔贷款十万元,这两人都在尖山村,而且相距不远,侯卫东就决定从一大一小开始,试一试追收贷款的难度。

侯卫东、付江、苏亚军和周菁坐着社事办的长安车,便上了山,欠款最少的一户在尖山村。

车至半山,侯卫东就给曾宪刚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在家等着。

曾宪刚戴着黑色眼罩,站在院子里的沙袋旁,刚刚打完沙袋,他全身都是汗水,听了侯卫东的来意,道:“疯子,你说的老张家只有两老口在家里,穷得叮当响,莫说一千块钱,家里所有的钱恐怕没有一百块,这一户肯定追不回来。”

侯卫东并没有细问,又说,“曾昭明是建筑老板,听说益杨初中就是他修的,这十万块钱应该没有问题吧。”

曾宪刚摇头道:“难说。”

“尖山村一共十二家贷款户,你看一看哪家最可能还钱?”

曾宪刚接过侯卫东递过来的名单,看了一遍,“我也说不清楚,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觉得这些人都不会痛快地还钱,每年基金会都会发催款通知,这些人都是老油条了。”

侯卫东在学院里,也曾经打过沙袋,不过这玩意是少年时代的梦想,参加工作以后,就与沙袋隔离得很远了,他见曾宪刚一脸悲观,便不再询问,让曾宪刚站在一边,饶有兴致了打了十几拳,倒也虎虎生风。

“每天就是喝酒、开会、睡觉,好久没有锻炼了,我下山也去做一个沙袋,经常锻炼,免得肚子鼓起,肌肉退化。”

曾宪刚打沙袋并不是单纯的锻炼身体,通过与黑娃等社会渣滓的斗争,让他意识到,只有强者才能在这个世上活得更好,有钱有权是强者,强健的身体也是强者,他对着曾宪勇身边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招了招手,喊道:“曾宪玉,把新作的沙袋放到疯子的车上去。”

曾宪玉答应了一声,赤裸着上身露出一排腹肌,他很勇武地扛着一个沙袋走了过来,丢在了车上。

侯卫东以及曾宪刚一行就来到了贷款最少的一家。

老张家在尖山村最偏僻的地方,是唯一没有通乡村公路的地方,果然是一贫如洗,房子还是罕见的土墙,墙面上一条娃娃口从左侧房顶直到地基,看起来就是随时要倒的样子,正中是堂屋,地面凹凸不平,由于屋顶漏水的原因,地面还有一层灰黄的霉。

侯卫东原本以为他的在粮站的居所是青林镇最潮湿的地方,可是见了老张家,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历害,这个老张家才是名符其实的潮湿之家。

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后,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是群众的收入普遍上了一个台阶,比下青林要富裕得多,穷成这样,侯卫东还是第一次看到。

曾宪刚把众人介绍一番以后,又说明了来意,侯卫东对这位老张尽管同情,却依着职责,开始了催帐,“你当初为什么要借钱?基金会发了三次催款通知,为什么不还。”

老张就是一脸羞愧的表情。

老张和老张老婆都是一手的树皮,就是松树树干一样的皮肤,他用粗糙的手抓了一些花生出来,道:“干部同志,家里穷,没有什么吃的,这是地方的东西,随便吃。”

老张老婆依在老张身边,抹着眼泪,道:“这一千块钱都是我花的,前年我得了病,要住医院,家里实在没有钱,唐书记就帮我们在基金会贷款,不是我们不想还,实在是没有钱。”

老张用粗糙的大手,捧起花生,挤着笑容道:“干部同志,你们吃。”

侯卫东吃了几颗花生,味道和千万颗花生一样,没有特殊之处,不过晒得挺香,他问道:“老张,你有几个娃儿。”老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就有了一丝不安,道:“三个娃儿,两个男的,一个女的。”

有了三个娃儿,家里还这么穷,侯卫东就不理解了,他看了一眼曾宪刚,曾宪刚也没有当面说,只是摇了摇头。

“同志干部,我家老二到广东打工去了,年底就能寄钱回来,你们回去给领导说一说,再宽限我们两天。”

侯卫东听他说话还很有章法,用语也有些干部的味道,便问道:“老张,你当过村社干部?”

老张脸上的表情就活泛了些,道:“我当年可不是现在这个模样,我是青林镇的贫协主席,打土豪分田地,红红火火的,别提多热闹了。”他站起身,又进去倒了一杯水,只是那水杯肮脏得无法下口。

看到了老张家的实际情况,侯卫东也就心软了,他根本不想催要这一千元贷款,但是站起身时,还是说了一句,道:“老张,你也当过干部,知道国家的政策,等到你儿子从广东回来以后,就把钱还了。”

老张听到侯卫东开了恩,激动得泪花闪动,就捧着花生要往侯卫东的口袋里放。

离开了第一家,众人又走了一段小路,才上了长安车,侯卫东就从周菁手里取过名册,在张世财后面画了一个勾。

每个小组都配有一个女同志,用来对付耍无懒的妇女,妇女就是结了婚的女子,凡是女子结了婚就由少女变成了妇女,大概是什么东西都见过的原因,性格往往就会摇身一变,由极度害羞变成了极度的不害羞。

侯卫东对此也有领教,那还是在独石村当驻村干部的岁月,他和秦大江去征收提留款,何红富的远房堂姐由于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拒绝交款,秦大江的脾气也不小,就骂了他两句,何家堂姐就跑到院子里,把上衣撕烂,非就要秦大江耍流氓,将秦大江和侯卫东弄得很是狼狈。

周菁这个宣传干事在取款人围堵镇政府事件中,让侯卫东见识了她的口才,所以,在成立上青林追债小组的时候,侯卫东主动将周菁要了过来,一来用她与欠款户吵架,二来用她来对付那些敢于脱衣服的女人。

“先把老张家的帐勾掉,回去我就把钱补上。”

周菁就道:“我们这个小组的追回任务是一百七十万,这些人都有各种各样不还钱的理由,侯镇真的不必自己贴钱。”

侯卫东笑道:“算了,老张家是最小的一笔贷款,而且是我们的开张生意,就算是贴钱也要把这事办好。”

周菁暗道:“侯卫东真是有钱,我要有是福气,也找一个这种老公。”周菁的相貌在青林镇还算是不错,可是自从见到风姿绰约的李晶以后,她就颇为自惭形秽,虽然不敢奢望做侯卫东的女朋友,做做白日梦,并且把侯卫东的标准定为男朋友的标准,却是她的权利。

他又对曾宪刚开了一句玩笑,“解决了老张家,好歹算是开门红。”

曾宪刚这才解释道:“老张家风水不好,大儿子是傻的,十六、七岁还说不了几句话,后来掉到池塘淹死了,二女儿嫁到山下的小河湾村,在婆家长期挨打,过年过节偷偷给个十块、二十块,老三倒还聪明,读完初中就到南下了,好几年都没有回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他感叹了一句:“老张家从他爷爷开始就是尖山村是穷的,后来就被选为贫协主席,没有想到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尖山村最穷的。”

侯卫东被这个事实震动了一下,他想了想,道:“尖山村以前有没有地主?”曾宪刚道:“有一个地主,就是欠款最多的曾昭明,他家以前就是地主,现在又成了尖山村的资本家。”

说起这个曾昭明,侯卫东还是蛮熟悉的,就在上青林公路修好的时候,曾昭明特意买了两瓶五粮液,说是代表上青林七千村民感谢侯卫东,侯卫东就在高乡长家里面将这两瓶酒解决了。

曾昭明与侯卫东对战,被喝得大吐特吐。

众人就来到了曾昭明家里,这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院墙足有四米,院子外面停了一辆货车,门口站着一只半人高的狼狗,拼命地往外扑,拉得铁链哗哗直响。

“曾老板,把狗牵开。”

曾昭明焦头烂额地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了以侯卫东为首的队伍,原本就小的眼睛更是愁得睁不开。

“侯镇,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我有特殊情况,一月份,我把望日村九社的小煤窑接了过来。”曾昭明情绪很激动地道:“狗日的上了当,小煤窑资源是有,但是破败得马上就要跨了,我光是为了加固巷道就花了四十多万元。”

“现在煤碳行业全国都不景气,又收不到钱。”

侯卫东早有收购小煤窑的计划,见曾昭明的样子,心中一动,道:“我不是跟你为难,现在成百上千的群众都等着取钱,每天都来围攻政府,县里提出要求,贷款户必须要还钱,特别是你这种早就到期的贷款户。”

曾昭明就黑着脸喘粗气,道:“我的钱全部投到小煤窑里,都没有收回来,现在实在还不出钱,侯镇,你知道我的,绝对不是欠钱不还的人。”

第183章 学习班(四)

曾昭明并不懒帐,可是到底手里无钱,到了关键时候,就开始左推又挡,侯卫东与他喝过一场酒,感觉还不错,也不紧紧相逼,就由与他无甚交情的付江打起了前锋。

付江是综治办主任兼任司法助理员,调解村民的矛盾是他的本职工作,长期吵架的过程中,他也就练就了一番讲歪歪道理的本领,一阵乱说,把曾昭明挤兑得按耐不住,愤愤地道:“我这小煤窑值四百万,只要有人出五十万,我就卖掉小煤窑。”

付江是万万出了不五十万的,但是他顺口就开玩笑道:“我就把这消息放出去,曾老板卖了煤窑以后,就赶紧过来还钱,哈,曾老板还了十万贷款,还能净赚了四十万。”

曾昭明坐在板凳上生气,并不理睬他。

这时,侯卫东转过了好几个念头,虽然他认为资源类企业肯定要赚钱,可是毕竟煤窑是烧钱的东西,而且由于行情不好,都处于半亏损状态,买来以后什么时候能赚钱,他心中也是无底,所以,侯卫东对于小煤窑是宁愿放过,也不愿意买错,只是坐在一旁听付江与曾昭明瞎掰。

周菁又在一旁插嘴,向曾昭明宣传了一会政策,曾昭明如老僧坐禅,没有丝毫的反应,不理睬这个小丫头片子。

侯卫东是做企业出身的,很曾昭明的处境,道:“周菁,你把还款计划书拿出来,给曾老板看一看。”还款计划书分为三年,第一年还30%款项,第二年还30%款项,第三年还40%款项。

就在曾昭明看还款计划书的时候,侯卫东就在一旁劝道:“我也是干企业的,知道缺少流动资金的痛苦,但是,镇政府被取款户围了十几天,也希望曾老板能体验到镇政府的困难。”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曾昭明苦笑道:“侯镇说得不错,不过希望镇上也理解我们企业的困难,你别看这煤窑小,可是五脏俱全,花钱的地方很多,矿上只有一万多现金,如果全部拿起,这矿就要关门。”

侯卫东尝过缺少流金的痛苦,他深表同情地道:“这两年煤炭的价钱涨不起来,只是暂时的事情,等到行情一好,煤窑就会赚钱。”曾昭明脸如苦瓜一般,道:“这个煤窑是个大包袱,如果侯镇看得起,我就卖给你,我还是去搞建筑,这是老本行,不熟不做,这句话我经常说,还是要犯错误。”

侯卫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精工集团的老总是我的朋友,她有买煤窑的意思,如果曾老板真的想买煤窑,我就帮你联系。”

这个煤窑花了曾昭明不少心血,生产刚刚步入正轨,要卖掉着实有些心痛,可是不卖,天天的亏损又是极大的负担,他坐在板凳上闷头吸烟,过了好一会,才道:“侯镇,分步还款的计划书我签字,但是现金我最多能拿出来三千块钱,我有一笔货款在重钢没有收回来,等收回来以后,就把今年的钱还了。”

侯卫东就痛快地道:“我相信你。”

上青林追债小组拿到三千块钱和一份签字,正要走第三家,赵永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回到镇里的时候,赵永胜、粟明、钟瑞华等人已经坐在了会议室,唐树刚和刘坤还没有回来。侯卫东拿着杯子和笔记本,刚刚坐定,唐树刚就赶了回来,只剩下刘坤没有回来。

赵永胜看了看表,道:“不等了,会议精神我单独给刘书记讲。”他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道:“我刚到县委开了会,根据县委的决定,凡是贷款十万元以上的,只要不能按时还款,一律集中到县城东风旅馆学习,还了款才能出来,祝书记下了死命令,不准一个人开后门。”

众人都十分惊讶,唐树刚道:“这就是变相限制人身自由,是违法行为。”赵永胜道:“这是县政府的决定,即使错了,也不用我们来承担责任,我们只能一丝不苟地执行县政府的决定。”

侯卫东并不是太惊讶,在吴海县的二姐侯小英已经进入了学习班,吴海县既然能办学习班,益杨县当然也能办,想必这些个学习班得到了沙州市政府的默许。

“我现在宣布青林镇进入益杨学习班的名单,周强、杨家福、曾昭明、秦宁等七人,由侯卫东副镇长负责将这七人送到学习班去,付江、李剑勇和晁杰要随时听从侯镇长指挥。”

这又是一个得罪人的工作,不办是违反了县委县政府的决定,办了就是将这七名青林镇老板得罪了,钟瑞华等人看着侯卫东的眼神就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侯卫东暗道:“你们为了掌握基金会的大权,争得头破血流,吃香喝辣,现在出了事,反倒把我推到了第一线,哪里有这个道理。”

他就道:“赵书记,自从整顿基金会以来,我就天天守在大门口,没有休息过一天,今天又带着上青林小组到了尖山村,收了老张家的一千元贷款,又收了曾昭明三千块钱,与他签了三年付款的协议,这一段时间实在是太累了,能不能让我稍稍缓一口气。”

赵永胜没有料到侯卫东会当场反对,不快地道:“侯镇工作勤劳,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是其他领导也不轻松,钟镇陪着清偿组,天天当陪酒,已经输了好几次水了,唐镇把日常工作都顶了起来,刘书记接连召开了四次支部书记会,还到每个村支部开会,也是连轴在转,侯镇你人年轻,就再辛苦一天,组织上会记着你的功劳。”

侯卫东不想与赵永胜在会场上发生冲突,就事论事地分析道:“这七个人都是要青林镇的名人,耳朵灵得很,我们动作必须要快,否则根本找不到他们。我建议镇领导每人负责去请一个人,散会以后就同时出发,这样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在座参加的领导有赵永胜、粟明、钟瑞华、侯卫东、唐树刚,加上才从医院回来的党委委员、武装部长朱大彪,以及未参会的刘坤,刚好就是七个人,侯卫东的意思就是每位镇领导送一位欠款人到益杨城。

新一届党委政府成立以来,还没有人公开在党政联席会上同赵永胜唱反调,侯卫东此言一出,小会议室就静得掉根针都听得到。

粟明嘴角就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他道:“侯镇的建议也有合理性,我觉得可以分成四个组,由侯卫东、钟瑞华、朱大彪、唐树刚和刘坤各带一组,侯卫东负责两人,钟瑞华负责两人,朱部长、唐镇和刘书记各负责一人。”

赵永胜原本在心里已经在考虑侯卫东的提议,准备分成两个组,但是听到粟明变相支持侯卫东,态度就立刻坚决起来,道:“侯镇,这事你就不要推脱了,殡葬改革是天大的难事,你都能够抓好,我相信你抓得好这事。”

顿了顿,赵永胜又道:“我也不是让你事必躬亲,镇里的其他人你可以随便选,包括在座的领导,如何操作由你全权负责,镇里的所有小车随时听从你的调配。”

事至此,侯卫东已经推脱不掉,道:“谢谢赵书记对我的信任,既然这样,我就开始安排,我们分为四个村,由付主任带一组,负责曾昭明、周强,苏主任负责一组,负责杨家福、欧阳主任负责秦宁……”

分完组,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道:“如果各位领导没有意见,请欧阳主任立刻通知这几位主任来开会,十五分钟以后,各组统一出发,将人直接带到益杨城内。”

新班子经过半年运作,赵永胜对班子成员的能力、脾气也大致清楚了,他对侯卫东这位跳票镇长的能力是相当肯定的,特别是经过殡葬改革以后,每逢遇到急事、难事,他总是不自觉地想到侯卫东,这也是整顿基金会以来,赵永胜总是让侯卫东充当先锋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重要原因,赵永胜并不想让粟、唐两人过多地插手基金会的事情。在班子成员中,粟明知道基金会运作的内情,唐树刚曾是党政办主任,对基金会的许多事情也不陌生。

朱大彪才从医院出来,成天病秧秧的,不可能负起责任来,而刘坤虽然也是外来户,并不知道基金会内情,可是他应对复杂局面的能力不如侯卫东,让他做这事,搞不好控制不了局面工,若是出了事,他无法向柳、刘两位常委交待。

综合这些因素,侯卫东就是最佳人选,赵永胜就只好鞭打快牛了,再次动用侯卫东。

等到侯卫东安排完工作,赵永胜赞扬道:“侯镇安排得很细致,工作很到位,有什么问题就直接打电话回来。”他又对其他领导道:“这一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等到事情没有这么紧,我们班子痛痛快快地喝一顿,大家较量酒量。”

众人于是皆笑。

随后,赵永胜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笔记本,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会议室,进了办公室,他关上办公室门,打了一个电话。

“周强,你在哪里?”

“我已到了岭西省,正在喝茶,谢谢赵书记了。”

赵永胜坐在高靠背的椅子上,道:“你用的什么卡。”

周强笑道:“赵书记,你放心吧,这是用假身份证办的卡,没有问题的。”

第184章 学习班(五)

下午五点钟,侯卫东坐在皮卡车上,左手搭在车门,看着益杨县的东风旅馆的大门口,欧阳林正在办交人手续,此时已有五名青林镇的贷款大户被带进了东风旅馆。

东风旅馆是八十年代初期的旅馆,门口一圈三米围墙,整个建筑呈灰黄色,阳台也挺气派,益杨宾馆没有建成之前,接待沙州市领导多半就安排在此地,但是随着益杨城逐渐东迁,楼台宾馆如竹笋一样随风而起,东风旅馆就渐渐没落了,如今已是人前冷落鞍马稀。

在门口有几个五、六个人,有两位穿着警服,他们一幅冷冰冰地表情,杨家福走进学习班的时候,皮带、鞋带都被解了下来,换上一条短短的布带,用来系紧裤腰。

看到这种情况,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在吴海县学习班的二姐,他连忙给姐夫何勇打了一个电话,仍然没有回电,他就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刘光芬接过电话,听到侯卫东的声音,道:“你还记得给家里打电话,快点回家,好好商量一下你姐的事情。”侯卫东道:“姐夫在哪里,我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

“我下午才接到了何勇的电话,他进了临江县的学习班,手机也不知在哪里掉了,是借其他人的手机打电话回来的。”

侯卫东就警惕起来,道:“姐夫在临江也贷了款?”

刘光芬道:“我也不清楚,好象是吧。”侯卫东肯定地道:“姐夫肯定在临江县也贷了款,有多少?”

“我不是很清楚你二姐的事情,你二姐心太野了,非要到上海去买新设备,折腾来折腾去,把自己弄到学习班去了,这下就舒服了,我才不想管她。”

刘光芬话说得狠,心却早就软了,又道:“小三,你二姐在学习班就和坐牢差不多,不准出门,连鞋带和皮带都被收了,每天吃的饭菜就和猪食差不多,想到这些我心里就难受,小三,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你二姐弄出来。”

侯卫东见到学习班的一幕,也着实心疼二姐,道:“我这就回来见一见二姐和姐夫,这是几十万的事情,不是个小数目,必须要将情况问题清楚。”

刘光芬听懂了小三的意思,心里就放松了,嘴上仍然不饶人,道:“你这没良心的家伙,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哥都回来了一趟,你面都不露一个,一天到底在忙些什么?”

说到小三率队在请君入瓮,刘光芬又担心地道:“这种缺德事你别干,那些人好可怜。”侯卫东接了一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什么可怜。”

“臭小子,今天怎么专门来气我。”

等到党政办主任欧阳林将所有手续办好,侯卫东就将汽车发动,在车里挥了挥手,道:“欧阳主任,我已经将事情给赵书记说了,如果村干部发现了周强和秦宁,就同我电话联系。”

欧阳林长吁短叹地道:“以前和杨家福关系还不错,今天是把他彻底得罪了,这算是什么事。”

他也是大学毕业生,比侯卫东早到青林镇,四年混到办公室主任,也算不错了,侯卫东如果不是跳票成功,现在还是欧阳林的下级。

官场是残酷的,能否升官是检验官场人物是否成功的唯一标准,特别是对于年轻人,有时一步领先,就将步步领先,差距就会在不知不觉变成汪洋。欧阳林也明白这一点,他站在东风旅馆前面,等到侯卫东开车离去,他才上了粟明的小车。

益杨县城与吴海县,没有修通新公路之前,从客车要三个多小时,现在修通了新路,侯卫东一个小时就开进了吴海县城,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每一条背街小巷都有他撒野的痕迹,大街小巷熟悉极了,三拐两转就来了120厂招待所。

招待所门口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人穿着警服,侯卫东把车靠了一边,走了过去。

“你找谁?”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手里握着笔,一只手放在本子上,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找侯小英。”侯卫东心道:“这小子真是鸡脚蛇戴眼镜,——假充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