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和小佳都听懂了陈庆蓉的意思,小佳用脚踢了侯卫东一脚,侯卫东连忙道:“陈阿姨,张叔叔,你们放心,我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对小佳好。”

困绕了四人整整二年的心结,就算是被解开了,下楼之时,小佳大大方方地牵着侯卫东的手,陈庆蓉和张远征也装作没有看见。

陈庆蓉不放心地问道:“刚才听小佳说起,你在青林镇开了石场,你是机关干部,怎么能开石场?”

“我最初是和一位村主任合伙开的石场,借用的是二姐侯小英的名字,随后开了一家狗背弯石场,是用的妈妈的名义,每个石场都有现场管理人员,我是当甩手老板。这二年石场赚钱,主要是因为益杨在大办交通,对碎石的需求量很大,新修的沙益路通车以后,从益州到沙州最多开二个小时。”

侯卫东这两年的生活,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有,不少事情连小佳也不清楚,如今品尝胜利成果,所有的迷惑、痛苦就变得极淡,或是变成了幸福的回忆。

张远征点头道:“这几年各地建设都多,搞建材绝对亏不了。”陈庆蓉又问:“你在青林镇开起了石场,如果调回沙州,石场怎么办,请人来管理总不如自己管理。”

侯卫东就实事求是地道:“青林山上石场也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如果我调到沙州来,肯定要分一大块利润给管理人员,如果不调过来,两地分居也不是办法,我正在为这事烦恼。”

陈庆蓉所在的工厂面临着破产的风险,有不少老职工已经下岗了,下岗以后生活就过得很是凄惨,有了切肤之痛,她的认识就和前两年不一样了:“既然开石场能赚钱,就多干几年,不要轻易放弃,现在公路修好了,来往也方便了。”

侯卫东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取过手机,道:“喂,大哥,我在新月楼这边,你要来看房子,好,我等着你。”

陈庆蓉看着侯卫东所用的新手机,知道价钱不菲,就趁着侯卫东和小佳在前面拐弯之机,悄悄地对张远征道:“这手机至少一万元,加上房子有十万,侯卫东到底赚了多少钱,用钱这么潇洒。”张远征心有同感,想了想,道:“我们抽时间到青林镇去暗访一次,看他究竟搞得什么名堂。”

新月楼外,侯卫国和江楚坐在小车里,公安局有很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正大光明的公车私用,特别是刑警支队由于工作性质决定,不可能将每辆车管得死死的,所以,刑警支队的中队长们都有着各自的小车,算是提前进入了有车一族。

侯卫国是从基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优秀民警,办了许多大案,能办大案的人就不是酸腐之人,公车私用,占占小便宜,当然也就不在话下。

江楚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子,能找到侯卫国这样男子,她已是很满意了,如今房子钱也凑齐了,对于慷慨解囊的三弟,她更是充满着好感,看到四人下来,便高兴地道:“那肯定是小佳的父母,他们一齐看房子,这说明三弟和小佳的事情办成了。”

出于对长辈的尊敬,侯卫国与江楚连忙下车等候,小佳介绍道:“这是我的爸爸、妈妈。”又指着侯卫国道:“这是侯卫东的大哥侯卫国,在沙州公安局刑警支队工作,这是嫂子江楚。”

陈庆蓉对侯家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她奇怪地问道:“我记得侯卫国是在吴海公安局工作,什么时候调上来的。”侯卫国礼貌地答道:“我是去年借调到了沙州公安局,今年正式办的调动手续。”

又一辆小车开到了新月楼前,这是外壳发亮的进口皇冠轿车,停下以后,出来之人三十岁上下,穿西装打领带、架着一幅金丝眼镜,儒雅而有气质。

来人正是步市长的公子步高,新月楼是他目前最大项目,也是从事建筑行业以来最大的项目,所以,他隔三岔五都要来工地看一看,今天他刚和建设银行朱行长吃了晚饭,顺便就拐到了工地。

能拿到牛栏街这块黄金宝地,固然是其父步市长的功劳,但是拿到地以后,将新月楼做成沙州甚至岭西省最好的楼盘,却凝结着步高许多心血,为了这上楼盘,他从上海聘请了最好的设计师,又特意到新加坡进行了考察,最后才决定建设沙州新月楼——第一幢小区式管理楼盘。

其起点之高,在岭西全省无人能出其右。

步高一眼就看见了小佳,便走了过来,道:“小佳主任,怎么有空到新月楼来视察。”他平时都是直接称呼小佳,此时见人多,便在小佳后面加上主任,这样,即显得亲切,也不会让人感到唐突。

小佳看到步高走了过来,不禁有些紧张。

步高各方面条件都好,论学历,毕业于复旦大学,论家世,父亲是副市长,论事业,拥有一家迅速扩张的建筑公司,论相貌,五官清秀气质高雅,一句话,是真正的钻石王老五,身边从来不缺美女,步高却独独看上了沙州建委办公室副主任张小佳,偏偏张小佳还拒绝了他的美意,这反而彻底激发了步高的强烈兴趣和斗志,他很有风度地向小佳发起了密不透风的进攻,却始终没有得逞。

对于步高的追求,小佳从内心深处还是感到骄傲,她甚至时常将步高和侯卫东进行比较,步高事业有成,言谈举止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而侯卫东心智坚强,充满着勃勃朝气,两个男人都是如此优秀,只是,侯卫东抢先一步占据了小佳的心灵,所以小佳带着些遗憾,坚定地拒绝了步高的好意。

“步总,又来视察你的新月楼。”

此时,侯卫东与步高同时出现在了面前,小佳心里如被风吹过一般,起了微微的纹路,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与步高打了声招呼,又特意介绍道:“这是新月楼的步总。”

“这是我的父母。”

“这是我男朋友侯卫东。”

步高客气地与陈庆蓉、张远征打过招呼,随后,一道锋利的眼神从眼镜后面扫向侯卫东,不过,转瞬间又平和下来,步高伸出手来,道:“侯卫东,经常听小佳主任谈起你,欢迎到沙州来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这句话粗听平常,可是细细品味,却很有些深意,第一,这句话表达出他经常和小佳接触,而且接触还比较深入,只有经常深入接触,小佳才会谈起自己男朋友;第二,指出侯卫东不过是县疙瘩,是沙州的过客而已;第三,在豪爽的背后,隐藏着对侯卫东的轻视。

侯卫东是学法律的聪明人,剥茧抽丝正是他的强项,他敏感地意识到步高的话锋,便淡淡地道:“谢谢步总好意。”他不知对方来头,就没有针锋相对,也没有笑脸相迎。

步高又道:“小佳主任,怎么有空到新月楼。”

小佳拉着侯卫东的手,道:“我和卫东在新月楼买了房子,俗话说,顾客就是上帝,我们现在也是上帝了。”

听到小佳买了房子,步高心中一冷,心道:“难道我真的就败给这黑小子吗?”他瞟了侯卫东两眼,微笑着对小佳道:“小佳主任买房子,怎么不给我说,我可以打折。”

等到步高离开以后,侯卫国问道:“步总,就是步市长的公子步高?”小佳点头道:“新月楼就是他的产业,这一个楼盘卖得极好,他肯定赚惨了。”

侯卫东看着步高的背景慢慢地消失在新月楼盘,这才若有所思地回过头。

第114章 木秀于林(二)

国庆节的沙州之行,收获极大,陈庆蓉和张远征所筑起的心堤终于被打开了一个大口子,侯卫东在张家吃了午饭,小佳就理直气壮地将送他到了益杨车站。

新修的沙益路虽然气派,但是,沙州汽车站却没有改造,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侯卫东指着那个录相室,对小佳道:“这个录相室内容丰富,里面有陪看女,上次我遇到一个,还差点打了起来。”小佳习惯性地掐了一把,道:“我再给你说一遍,你这辈子只能爱我一个。”侯卫东痛得吸了一口凉气,道:“我知道了,你轻点。”

经过警务室的时候,侯卫东伸头看了一眼,只见里面坐着一位陌生的年轻人,以前见过的两位警官都不在里面,就将上次在警务室的遭遇当作故事讲给小佳,小佳紧紧挽着侯卫东,道:“这事,你以前都不给我说,大哥调到了沙州公安局,以后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情到浓时,时间就真如流水一样,猛然间就溜走了,小佳伸出手指,在侯卫东手心画了一个圈,道:“我画一个心给你,你带到上青林去。”

这一个小动作,这一瞬间,侯卫东特别感动。

四点的依维柯客车,到了益杨刚好是六点二十分。刚进城,还没有下车,手机就响了。

“疯子,你在哪里,益杨城里,赶快打一个车回来,今天石场的杨莽子用猎枪打死了一头野猪,提了半边野猪肉到我家里,我约了秦大江、唐桂元和杨柄刚,在家里喝酒。”

青林山,多年不通公路,加上村民自古就靠山吃山,所以森林保护得好,在山上,吃野兔和野鸡是寻常事,可是野猪就并不多见,曾宪刚弄到了好东西,就找几个好朋友喝酒。

侯卫东笑道:“就算打车回来,也要八点钟才到,你们不等我,半边野猪肉你们一顿也吃不完,给我留点,明天再喝酒。”

在电话另一头,曾宪刚大声地道:“我们四个人在打麻将,你嫂子还是熬大骨汤,二个小时回来,正合适。”

侯卫东推脱不过,就租了一个出租车,直奔上青林。出租车速度快,从益杨到上青林尖山村,只花了二个小时,到了曾宪刚家中,他们四人正在打麻将,见到侯卫东走进院中,曾宪刚老婆就道:“疯子,你快点,把秦书记和唐书记的肚子都饿扁了。”

秦大江站起身,道:“侯卫东,你要赔偿损失,为了等你,我输了一百四十块钱。”

曾宪刚老婆就将大盆的野猪肉端了出来,蒸、炸、卤、炒、炖,弄了满满一桌子。

开饭前,曾宪刚举起酒杯,道:“国庆节,我就打了几条草鱼,想请大家来聚一聚,可是疯子没有回来,我就没有请大家,这第一杯酒,我要先敬疯子。”

侯卫东见曾宪刚说得郑重,也就不开玩笑,道:“曾大哥,你别客气。”

“修上青林公路,从上青林乡镇府到青林镇政府,说了好多年,就是不见行动,这一次如果没有你来撑头,恐怕还是修不起,没有这条路,也就没有上青林这么石场和煤矿,秦书记、唐书记,杨柄刚,你说该不该疯子。”

秦大江、唐桂元、杨柄刚,也端起了酒杯,五个人就一起喝了。曾宪刚媳妇也端了一个大杯子,道:“侯大学,我敬你一杯,刚才曾宪刚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会说话,敬杯酒表示心意。”

侯卫东就笑道:“大家别这么严肃好不好,让我说一句,如果不是上青林的资源,如果不是各位大哥的支持,狗背弯和英刚石场也就办不起来,大家认真工作,努力发财,享受生活,一起奔小康。”

等到曾宪刚和侯卫东敬了酒,一向沉默的唐桂元也开始发话,“疯子、大江、宪刚开了石场,都发了财,我胆子小,家里的自留山明明就是一块厚石包,却怕担风险,不敢开采,这是端起金碗讨饭吃,明天,我也准备开一家石场,如何管理石场,以后的销路就靠大家了,我在这里先敬各位一杯酒。”

敬来敬去,一盆酒就喝光了,大家也兴致勃勃地谈起开石场的事情。

曾宪刚老婆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这么多钱,她觉得存在银行不保险,就把十来万块钱全部取出来,米缸子里面放二万,床下面放二万,箱子里放三万,还在墙上打了一个洞,里面放了十万,她神经兮兮,把曾宪刚也弄得紧张起来。

她挽起袖子,道:“侯大学,秦书记、唐书记,你们慢慢吃,我再去烧个鱼。”

由于侯卫东在场,曾宪刚的老婆显得格外热情,她心里知道,如果当初不是侯卫东说服自己,她根本没有胆子将家里所有钱都投入到石场中,事实证明,侯卫东就是曾家的福星。

这一顿酒,喝到了十一点才散伙,他们几人凑在一起,多数时间是在谈今后石场的发展,倒没有喝得太猛,几人微微有些酒意,打着电筒,各自回家。

在曾宪刚屋外的树林里,躲着五个年轻人,他们一直观察着屋里的动静,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人道:“他妈的,真香。”另一位脸上带着伤疤的人低声且凶狠地道:“等会进去的时候,别他妈的啰嗦,男的敢反抗,就捅了。”

他的话带着寒意,另外四个年轻人都怕他,不断地点头。

酒席散去,主屋的灯也关了,曾宪刚的老婆就在厨房里洗碗收拾,带疤人观察了好一会,就从怀中取了一句煮熟的牛肉,牛肉里加上特殊香料和麻药,专门用来吸引看院狗,这是当年在监狱里,一位老犯人教给他的绝活。

等到小院安静以后,带疤人就将牛肉扔进院子,轻微响了一声,曾宪刚已经睡熟了,并未听见声响,他老婆听见了声音,就喊了一声:“是谁?”她推醒了曾宪刚,道:“刚才我听见有声音。”曾宪刚迷迷糊糊地道:“狗没有叫,肯定是你听岔了。”

带疤人观察了一会,见狗吃掉了牛肉,走了几步,就不声不响地倒在了地上,他把面罩戴上,挥了挥手,就带着手下翻进了院子,带疤人是撬门老贼,利索地开了门,五个人不声不响地摸到了屋内。

曾宪刚老婆刚刚沉入梦乡,屋里灯就亮了,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五个蒙面人,手里都提着明晃晃的刀子。

“我们只劫财,不要命,把钱拿出来。”带疤人恶狠狠地威胁道:“敢喊,就杀掉你全家。”

曾宪刚睁开眼时,一柄锋利的匕首正架在脖子上,他冷汗哗地渗了出来,酒也被吓醒了,他强自镇定道:“各位好汉,我们农村人家,能有几个钱?”

曾宪刚老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就在一旁发抖。

带疤人嘿嘿笑了笑,道:“你骗鬼啊,曾老板,把钱拿出来,留一条活命。”

两个年轻人就四处翻,不一会,从撬开箱子里,将三万元钱拿了出来,一人兴奋地道:“大哥,有二、三万。”带疤人就拿砍刀对着曾宪刚老婆,道:“还有,快拿出来。”

曾宪刚老婆见三万元钱被强盗拿到了,她心痛得要命,恐惧感反而淡化了,道:“我们就这三万,其他的还帐了,钱给了你们,放了我们。”

带疤人很有些经验,他感觉曾家还钱,便用刀背拍了拍曾宪刚老婆的脸,道:“我数十下,不拿出来,就断一只手。”

“1、2、3、4、5、6、7、8”,邪恶的声音数到八的时候,一个蒙面人举起了手中长刀,对准了曾宪刚老婆的左手。

曾宪刚急忙道:“米缸子里面还有?”带疤人得意地笑了起来,调侃道:“你是不是属青蛙,踢一脚跳一下,痛快点,全部拿出来。”

看着自己辛苦赚来的钱被拿走,曾宪刚老婆忘掉了恐惧,骂道:“你们这些人,伤天害理,迟早要被报应。”曾宪刚彻底清醒了,他知道今天的事情绝对无法善了,便对老婆道:“蚀财免灾,不要闹了。”又对带疤人笑道:“床板里还有点钱。”

用尖刀顶着他的蒙面人就伸手去摸床板,就在他弯腰的瞬间,曾宪刚猛地一拳打在其脸上,然后从床上翻下来,顺手抡起床边的凳子,砸在蒙面人额头上,他没有来得及砸第二下,只觉得腰上一痛,已被带疤人刺了一刀,此时已经到生死存亡关头,曾宪刚顾不得伤痛,抡起凳子砸向凳子带疤人,他砸中带疤人的时候,也被刺中第二刀。

曾宪刚的老婆拼命地喊“救命”,同时向身旁的蒙面人扑了过去,她一把扯掉了蒙面人的面罩,随后只觉脖子一痛,便捂着脖子倒在地上,这一刀砍得极重,她根本喊不出来,只用手紧紧捂着脖子,但是血越流越多。

曾宪刚是石匠出身,身体向来强健,肌肉厚实,虽然被砍、被刺了好几刀,鲜血直流,但是还支撑得住,特别是看到妻子被砍倒在地以后,就发疯一样挥动着凳子,他跳上床,盯着那位被扯掉面罩的年轻人,劈头盖脸地砸去。

第115章 木秀于林(三)

侯卫东回到了家里,他打开电视,将电视搜索了一遍,找到了《东边日出西边雨》,便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忽然,床前的座机刺耳地响了起来,此时已是凌晨一点,这么晚打过来,让侯卫东有些纳闷和紧张。

“家里被抢了,快过来……把卫生院的医生喊过来……张兰不行了,快点。”曾宪刚的声音很清晰地传了过来,断断续续,说话如扯风箱一般,极为艰难。

曾宪刚家不久前安了电话,由于爱惜电话,曾宪刚老婆就用布块将电话盖得严严实实,几个蒙面人根本没有想到他家有电话,就没有扯断电话线。

侯卫东如触电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冲上四楼,猛敲习昭勇的大门,将习昭勇敲起来以后,习昭勇立刻转身,将手铐和高压警根提在手里。

“习哥,你去叫卫生院的人,我去把客车司机叫起来。”侯卫东虽然慌乱,思路却很清晰。

客车司机是一个胖子,早就睡了下来,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吵醒,火气冲天地开了,“是谁,搞啥子名堂,我明天早上还要出车。”“帮帮忙,尖山村曾主任家里被抢了,他媳妇恐怕不行了,我们将卫生院的医生送过去。”

胖子司机黑着脸,犹豫地道:“我六点钟还要出车。”

“紧急情况,我给坐车的人说清楚,他们都会理解。”侯卫东知道客车是承包的,便从身上抓出了一把钞票,道:“这是明天的补偿,快点出车。”

胖子司机把钱放进口袋,就转身穿皮鞋和衣服,侯卫东又跑到高乡长房间,将高乡长从床上敲了起来。

大家动作都很迅速,从接到电话到开客车至曾宪刚的家,也不过半个多小时。

大家刚走近大门,就闻到浓烈的血腥味道,侯卫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习昭勇走到最前面,道:“大家别乱摸乱动,不要破坏现场。”他用电筒照了一下里面的情景,戴上手套,摸到门前的灯索,将电灯打开。

侯卫东等人都站在门口,只见曾宪刚浑身是血地跪在床前,电话话筒掉在一边,而曾宪刚老婆则躺在地上,血水流了一大摊。

众人都被里面的惨景惊呆了。

习昭勇最镇静,道:“手机给你。”他接过侯卫东递过来的手机,拨通了公安局值班室的电话,道:“我是青林派出所习昭勇,青林镇上青林尖山村曾宪刚家里发生了杀人案。”

乡卫生院的医生就进来检查两人的情况,侯卫东在门外焦急地问道:“李院长,情况如何?”李院长检查了一遍,脸色极为沉重,道:“曾宪刚还有呼吸,他老婆完了,电话给我。”

乡卫院李院长拨通了县医院陈院长家庭电话,将事情讲了一遍,着重道:“男的还有救,陈院长赶紧派救护车过来。”

三个多小时以后,公安局的警车到达了曾宪刚的家,又过了二十分钟,救护车也过来了,经检验,曾宪刚的老婆被砍开了喉咙,当场死亡,曾宪刚身中九刀,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县医院急救医生给他戴上了氧气罩,便开着车直奔县医院,书记唐桂元带了此无钱,跟着救护车,去了县医院。

曾宪刚一走,县刑警大队和闻迅而至的青林派出所民警,就开始了案侦工作,他们在院子外围拉出了警戒线,将大灯打开,开始收集指纹,提取其他相关证据。一位三十来岁的黑瘦警察将侯卫东带到了堂屋,开始进行询问。

等到所有工作做完以后,天边已有一丝亮线,尖山村的妇女主任就张罗了一大盆面条,十几个警察们就坐在院子稀里哗拉地吃着面条,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又忙了几个小时,这些警察们也着实累了。

曾家被抢的消息不胫而走,上百名尖山村的村民们就站在警戒线外面,探头探脑地看着屋子里面,上青林民风强悍,交通不便,村民普通贫穷,很少有人流窜过来,因而刑事案件极少,这等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更是十年都没有发生过。

侯卫东失神地看着指指点点的村民,他满脑子都是曾宪刚和他老婆的音容笑貌,一位瘦高的便衣警察端着面碗走到侯卫东身边,道:“你昨晚在这里吃饭,讲讲情况。”

侯卫东就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瘦高个招了招手,将秦所长招到了身边,他肯定地道:“从勘查的情况来看,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入室杀人案,性质十分恶劣,曾宪刚平时得罪什么人没有?”

秦所长满脸血丝,道:“布局,曾宪刚是村委会主任,群众关系不错,我认为这就是一起抢劫杀人案,曾宪刚开了两个石场,最近赚了不少钱,还安了空调。”

瘦高个是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布德鑫局长,他把面碗放在地上,道:“对,我的感觉就是抢劫杀人,这是案件的侦破方向,但愿曾宪刚不死,能提供更多的线索。”

问完材料,侯卫东就拖着疲惫的双脚,回到了乡政府小院。

乡政府小院子里站了一群人,看到侯卫东和高乡长回来,赶紧围了过来,池铭的老公田大刀开着石场,因此她很敏感地问道:“疯子,情况如何,是怎么一回事?”侯卫东神情暗淡,道:“公安局来人了,还没有最后定性。”

高乡长看着段发明、田秀影等一众人都围在院子里,而且还有许多场镇的居民,他就道:“大家都回去工作,出了事,自然有公安局破案,你们就不要瞎猜了。”

“事情明摆着,棒儿客就是抢钱。”田秀影酸溜溜地又道:“还是我们这些穷人好,没有人掂记,晚上还算安稳觉,钱这个东西,不是好东西。”

这是明显的幸灾乐祸,田秀影的大圆脸就如一张绿头苍蝇,说不出的恶心。侯卫东心情恶劣,盯了她一眼,如果眼光可以变成苍蝇拍子,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拍下去,将她打个稀烂。

池铭追到楼梯口,问道:“疯子,大刀和习昭勇怎么没有回来。”侯卫东叮嘱道:“他们两个到派出所去了,这几天你也要小心一点,这伙人是来抢钱的,心狠心辣,要防着点。”池铭紧张地道:“院子的门锁坏了,我赶紧找人修好。”

回到小房门,侯卫东把门关下,顺手还将房门反锁了,他在屋里转了几圈,脑海中始终摆脱不了曾宪刚屋里的惨景,血腥味似乎仍在空中飘浮。也不知呆坐了多久,侯卫东就从厢子里取出三本存折,这三本存折就是他经营石场的重要成果,如何保管这三张折子,就难倒了侯卫东。

床下面,显然不安全,箱子里,更是强盗的目标,灯具里,怕被引燃,桌子下面,怕被老鼠叼走,遍寻房间的所有角落,竟然容不下三本薄薄的存折。想来想去,侯卫东决定在益杨买一套房子,将这些存折放在安有防盗门和防盗网的房间内,同时,他还打算在安装房子的时候,留一个暗格,专门来放存折。

惊魂稍定,习昭勇和田大刀就从青林派出所回到了小院子,高乡长和侯卫东就来到习昭勇家中,商量着情况。

习昭勇简短地说道:“刚才开了案情分析会,具体情况我就不说了,一句话,这一伙人是冲着石场老板来的,乡政府院子里,我、疯子、大刀都是目标,所以,秦所长吩咐我们提高警惕,不能再出事了。”

高乡长是老青林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惨烈的案子,道:“大家都要注意了,以后把规矩定好,晚上十点钟就关大门,还有,这幢房子底楼是办公室,二楼以上就是住家户,我们在二楼的入口焊一道铁门,这样就安全一些。”

侯卫东点头道:“高乡长这个方案好,焊铁门的钱,加固院子的钱,都由我来出。”

习昭勇又建议道:“在楼上喂一条狼狗,有人想撬门,狼狗就会示警。”他想起曾家被麻翻的狗,又道:“把狗放在二楼,有铁门拦着,强盗无法给狼狗喂药。”

商议了详尽方案,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下午,侯卫东稍稍睡了一会,就坐了一辆货车,到益杨县医院去看望曾宪刚。

曾宪刚实在是命大,身中九刀,一只眼珠被砍爆,肠子也被刺成几段,但是,奇迹般地没有刺中要害部位,最危险的一刀是擦着心脏刺进去的。经过紧急抢救,曾宪刚从死亡线上被拉了回来,侯卫东去看他之时,他被包成了棕子,在床上昏睡,曾的哥哥是转业军人,在益杨供销社工作,就在医院照顾曾宪刚。

侯卫东离开之时,将曾宪力叫到一边,“我叫侯卫东,与曾宪刚合伙办了一个英刚石场,我从石场提了一万块钱,你先拿着给他治病,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什么事情就联系我。”

曾宪力感慨地道:“办石场赚了几个钱,自已瞎了一只眼,又将弟妹的命丢了,真是不值得。”发完感慨,又问:“他这次被抢了多少钱?”

侯卫东摇头。

“他到底赚了多少钱?”

侯卫东就道:“也不多,就是几万元。”

离开医院,侯卫东心里堵得慌,一个人在益杨大街小巷转来转去,他突然很想找人倾述,可是,回想起来,生活了六年的益杨城,真正能倾述的对象却廖廖无几。这一段时间接触最多的是交通局的朱兵、刘维、梁必发等人,可是这几人是生意场上朋友,并不适合将最软弱的一面暴露给他们。

他不禁感叹道:“朋友万万千,知音无一人。”

经过汽车站时,侯卫东突然想到了段英,在益杨城,真正能谈些知心话的,似乎就只有刘坤的女朋友段英,可是她现在是刘坤的女朋友,以前的暧昧都成了过去。

他就站在汽车站前的人行道,发着呆。忽然,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侯卫江如触电一样转过身。

“侯卫东,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想曹操,曹操到,段英身穿一件玄色风衣,笑呤呤站在身后。侯卫东看清楚是段英,道:“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身后,吓了我一跳。”

一夜未眠,侯卫东眼睛满是血丝,胡子也长得非快,看上去颇为憔悴,段英就关心地问道:“侯卫东,出什么事了?”

侯卫东叹息一声:“走,找个地方,我请你吃饭。”

“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言难尽,找个地方,我想找人说话。”

段英道:“现在才四点过,吃饭还早,我知道一个茶室,最安静,我请你喝茶。”

这是一个幽雅的茶楼,进了茶室,一个穿唐装的女孩子就泡了一壶铁观音,就退了出去,背景音乐是隐约的古筝,古筝如风,慢慢地吹动着竹林。

品茶、听音乐,侯卫东将昨夜的案子给段英讲了,段英听得花容色变,手指捏得紧紧的。

“你也要注意,别让人盯上了。”“放心,我们有了安全措施。”

侯卫东劈里啪拉讲了一大堆,也就完全放松了,他打量了一下段英,笑了笑。段英就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脸上脏吗,你笑什么笑?”

“我觉得你倒真是干记者的材料,我看了报纸,文章写得不错。”

段英原本兴致颇高,听了这话,反而没有笑脸,道:“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才知道。”侯卫东便觉得她话中有话,道:“有心事吗?”段英沉默了好一会,才道:“这事也不知道怎么说,我从丝厂调到报社,是刘叔叔帮的忙,我很感谢他,只是刘坤的妈妈,整天把这事挂在嘴上,好像救世主一样,让人心烦。”

侯卫东以前见过刘坤的父母,当时还给他们取了一个黑白双煞的绰号,如今段英到了刘家,想必与这白煞相处得不是很愉快。

“看来做人还是得靠自己,否则就会抬不起头来。”段英眼睛似乎有些湿润,道:“侯卫东,早知道开石场赚钱,我也不到报社来,就到上青林开一个石场。”

“开石场,都是粗汉干的事情,小姑娘家,别干这些事情。”

“啥事都是人做的,我倒不怕吃苦。”

这一壶茶喝了一个多小时,谈谈天,说说地,两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与段英喝了茶,又吃了晚饭,便各自分手。

侯卫东按照老习惯,到沙州学院招待所住宿,办完手续,又没了睡意,便准备到学院去转一转,走了不远,就到了学院张贴栏,平时他不看这个张贴栏,今天却无意瞟了一眼,就见到了上面有一张“卖房启事”

第116章 木秀于林(四)

自从曾宪刚出事以后,侯卫东也就想在益杨县买一套房子,平时进城就有落脚的地方,又可以存放重要物件,因此,无意见瞟见卖房启事,便走过去随意看了几眼。

启事的最后一句话很特别:“此房价钱超出市场价,无承受能力者诸勿造访。”

一看就是教授的手笔,很有气质。

从启事来看,这是一套位于沙州学院西区的住房,西区风景很美很幽雅,很合侯卫东的胃口,特别是最后一句话,更增添了他的兴趣,记下门牌号,又在学院里转了一圈,这才回到了招待所。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到了西区临近湖边的一栋掩蔽在树林的小楼,敲开四楼大门,一个白头发的老人探出头来,道:“你找谁?”

侯卫东知道这是财会系最好的教授,他就礼貌地道:“刘教授,我看到张贴栏的卖房启事,请问,这房子要真的要卖吗?”

看到买房人这么年轻,刘教授就道:“买房子吗,我这房子价钱可不低。”他又问道:“你认识我?法律系主任是谁?”

“我是学院法律系毕业的,在益杨县青林镇政府工作,所以想买一套房子。”看着刘教授狐疑的目光,侯卫东又报上了系主任和一些任课老师的大名,刘教授这才露出了笑容,道:“这可是好房子,我要给她找个好人家,所以问得详细些。”

侯卫东学法律出身,早就想到一个问题,道:“刘教授,我记得学校的房子大多数是福利分房,并不是商品房,这房子有房产证和土地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