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也针锋相对,说:“你不离,我离。”

往下,两人都沉默了。谁也不说话,就让时间慢慢在两人之间流淌。要是用

心来品,还是有回忆的,那丝丝缕缕的过去,一一出现在眼前……终于,任秋风

挠了挠头,说:“的确,怪我。是我,有些事情没有做好,伤了你。我希望能弥

补。你看,还能么?”

上官默默地摇了摇头。

渐渐,任秋风眼风硬了,他说:“那好,你给我一个理由吧。只要你给我一

个理由,我就离。”

这时候,上官眼里流下了两行热泪。她一字一顿地咬着牙说:“我,一个弱

女子,站在这里,要跟这个世界打一个赌。要跟我的人生,打一个赌!我相信,

这个世界有最美好、最纯洁的东西。我相信人类有最真挚、最纯粹的爱情。那怕

全世界的人都不信了,我也信。不然,我们还活什么?——如果没有,我宁愿独

身!”上官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并不高,可听上去,整栋大楼都在轰鸣!

听了上官的话,任秋风沉默了很久很久……尔后,他象是被那话震伤了似地,

塌着身子,无力地摆了摆手,很勉强地说:“书本,有时候也害人哪。好,好吧。

我答应你。走吧,你可以走了。随便!你和小陶的股份,随时都可以提取。

上官默默地望着他,临转身前,她说:“谢谢。——保重吧。”说完,她快

步走出去了。

上官走后,任秋风长久地望着那个地球仪……片刻,他用力地在上边拍了一

掌,那地球仪快速地旋转起来。尔后,他从桌上拿起一支飞镖,用力地朝地球仪

上掷去!

这一镖射偏了,本是射向美国的,却扎在了“阿尔巴尼亚”的土地上。任秋

风伤心地摇了摇头,问自己:“你怎么连个人也留不住?”

四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金色阳光”少了两个很重要的人,可整个商场却空前团结,效率反而提高

了。在这一点上,连任秋风都感到意外。

这是任秋风亲眼看到的。当他巡视商场的时候,他发现,现在的“金色阳光”

已经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成了一架高速运转的、吞吐着货物和金钱的机器。

这就象是一条战舰,一条高效率的、绝决听指挥的战舰。而他,就是这艘战舰的

大脑。他所下达的每一道指令,都会迅速地传达到每一个神经末梢。那怕是一个

小指头呢(比如说,保洁员),它也是根据大脑的指令在动,而且分毫不差!

整个商场都在高效能地运转着。那腾腾的热气、人流,象是感染着每一个人。

商场每一个职工看上去都精神抖擞,她们不管做什么都是一路小跑;每一个

楼层都象是开了锅的沸水,连穿黄马甲的搬运工都把胸脯挺得高高的!无论任秋

风出现在哪里,一路都是“——任总好!——任总好!——任总好!”。没人要

求她们这样喊,这是她们发自内心的。可以看出,这是真心诚意地拥戴。正上这

一点,让任秋风尤其满意。

在一层的食品部,这里有飞机空运过来的最新鲜的南方水果;也有从国外运

来的高级食品……这些东西贵是贵了一点,但却是最鲜眼、最刺激人的购买欲的。

有一次,他曾经说过,那些超过保质期一天半天的食品,可以打折出售,尽

快处理。于是,不到一个小时,处理方案就一层一层地报上来了。现在,那里已

设了一个专柜,食品上都清楚地超标1 超2 超3 或超6 的字样……有人排队在卖。

这既是一种节约,也提高了商场的声誉。

在二层的鞋帽部,那鞋架原是一排一排的,象个围栏,把顾客挡在了外边…

…一次,他看了后说,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要有变化,要突出重点。于是,

就在当晚,鞋帽部的全体人员都留下来,整整研究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那敞开

式鞋架的摆放,就重新变了一个样。的确不错,你一走进鞋帽部,就发现十二个

滑稽小人,这些滑稽小人是硬纸板做的,一个个卡通样,只有头上的帽和脚下的

鞋是真的,突出的是头和脚,很搞笑。另外,过去那种立式鞋柜变成了台阶式的,

而且搞成了一个个半圆形的隔间,隔间里设有沙发座和试鞋的小黄凳,脚伸在上

边,突出的是鞋。你最先看见的也是鞋,它让你下意识地就想拿起一只鞋看一看。

这就对了。

三层,电器部那里,过去是一片刺眼的色彩,放的样片是一模一样的,说红

都红,说绿都绿,而且总是把音量调的很大,闹嚷嚷的。他说,要改进一下,一

流商场,进来不能象赶大集。于是,也是一夜之间,很快得到了贯彻。而且改得

出人意料。仍然是有声音的,电器部不能没有声音,但音量小了,旋律悠扬,每

一个品牌的专柜放的是不同的音乐,有施特劳斯,有喜多朗,有柴可夫斯基,有

巴赫……显得典雅大方,不俗。有一位顾客说,在这里站站,就是一种享受。很

好。

尤其让他满意的,是那个三号保洁员。有一位喝醉酒的顾客,跑到商场的卫

生间里撒酒疯,还打了保洁员两个耳光!可这保洁员没有还手,很好。这事让报

纸登出来了,保洁员对报社记者说,我们有制度,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报社记者

问,他骂你显然不对,打人更不对。你要还手呢?保洁员说,那非开除我不可。

这无形之中给商场做了个活广告!很有意思。

每次巡视完毕,任秋风就会在商场的最高层站一会,居高临下地朝下望去。

这时候,他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愉悦。他能在这么一种乱哄哄的嘈杂中,享

受着一种别人所无法享受到的喧闹中的宁静。真的,他已习惯了这种喧闹,习惯

了站在高处的感觉。他站在最顶端,居高临下,一览无余,默默地享用着一个

“场”

的嘈杂,享受着指挥一切、调动一切的快乐。

当然,他知道,他的所有决策都是在江雪的监督下得到贯彻执行的。于是,

他得出了一个结论:看来,龙多不下雨呀!走上一个、两个人,也不一定就是坏

事嘛。

是啊,任秋风想,现在看来,你不可能把所有的人才都拢在一块。观点不同

的人,是不能强拧在机器上的。那样,产生不了合力。没有合力,就形不成强有

力的工作班子。你只能把同一目标、同一方向的人集合在一起,你必须强调方向

的一致性,这才叫志同道合。特别是那个小陶,在研究一些问题时,总跟他的思

路不一致,总要提“为什么”?总要他一次次解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毛

主席说,在执行中加深理解么。这一句,很好。

可有人却不同意他的观点。他的老朋友齐康民就跑来跟他大吵了一通!这天

下午,他肯定是喝了酒的。他踉踉跄跄地推门走进来,指着他说:“你犯了一个

天大的错误!你如果不赶快纠正,总有一天,错误会把你毁掉的!你,成了一个

昏君!”

任秋风说:“你又喝酒了吧?”

齐康民说:“我是喝了一点酒,但是我没醉。我清醒着呢。你是经商的,你

知道‘商’是什么?商就是商量,商榷,是一个‘和’字!你听不得不同意见,

你毁了小子!你以为你没有对手,到时候,所有的人都是你的对手!”

任秋风虽然笑着,脸却沉下来了,他说:“老康,不要再玩童年的把戏了!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老象长不大似的?谁是小子?——我告诉你,这里站的

是老子!你怎么就认定我会出事呢?不是你动员我出山的么?“

齐康民说:“正因为是我动员你出山的,所以我不想看着你垮台。小子,你

好好听着。我给你推荐的三个人,综合素质最高的,当属上官云霓。智性最好的,

是江雪。而最有人缘的、对人对事最客观的,当属陶小桃。你别看她平时笑笑的,

心里最有数。你一下子赶走了两个,你想想,你还干什么?你完了!”

任秋风说:“你错了,我这里的实际情况是,蒸蒸日上!再说,怎么是我把

她们赶走的?是她们自己要走的……人各有志嘛。”

齐康民喃喃地说:“我的学生,我了解。这里边有问题,这里边肯定有问题!”

任秋风问:“你见过她们?”

齐康民说:“没有。我见过你的前妻。说实话,她完全变了一个人。这,你

也要负责!……”

任秋风不想再跟他谈论前妻,说:“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么?”

齐康民望着他,说:“你还有感觉?你都成一盆浆糊了。还谈感觉?我再次

警告你,你已经听不得不同意见了,你脑子出毛病了,你毁了!”

任秋风说:“错。正象你说的那样,我现在也是一九四九。如今,是彻底解

放了。”

齐康民一针见血:“你解放什么?你是钱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