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秋风随口说:“不用了。我该走了。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这时,大老郭说:“任董,我昨晚上的话,都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不过,

经了这一晚,我更服你了,你不是个玩物丧志的人。我的钱放在你那里,也就放

心了。”

任秋风笑着说:“昨晚上你说什么了?我根本不记得了。”

大老郭说:“那就好,省得我出丑。”

可是,大老郭的那句话,任秋风怎么也忘不了了。朦朦胧胧地,他觉得他是

背着这句话走出那个门的。

当任秋风回到商场时,江雪一见他就说:“你上哪儿去了?手机也不开,都

急死我了!”

任秋风看了她一眼,说:“有事?”

江雪说:“当然有事。我怕你出什么事。”

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任秋风显得精神焕发,他说:“你跟我上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任秋风的办公室,关上门,任秋风说:“往下,咱就要

甩开膀子大干了。有什么话,你说,可以摊开说。”

江雪说:“我要告诉你的只有一句话,我不是贼。”

任秋风说:“谁说你是贼了?”

江雪说:“在她眼里。甚至,在你眼里。我要郑重地告诉你,我不是贼。我

也不想做贼。我怎就担着一个贼的罪名?!”

任秋风说:“咱们在第一线,苦啊。你注意到我的名字了么?任、秋、风。

——谁想说什么,说什么吧。“

江雪很激烈地说:“我最看不得那假高尚?这边干死干活的,凭什么?!”

任秋风突然说:“你的意思是,有时候,人是不是得坏一下?不为别的,就

为坏一下。”

江雪说:“这不是我的意思。”

任秋风说:“这就是你的意思。”

江雪说:“不是。”

任秋风一把抱住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来吧,让我看一看桃花。就为

了不让你罔担罪名,让我看看桃花……”

江雪喘着气说:“你坏,是你想坏。”

任秋风说:“对。我想坏。”

三上官云霓回来了。

她是独自一人回来的。

自从踏上“金色阳光”的第一层台阶,上官就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她向

商场的每一个人微笑。她一层一层地走着,每走一层,她都要跟商场的人打招呼,

点头,微笑。

这次回来,上官在众人面前展示了让人惊殊的美丽。春天里,她一身黑色的

装束。那黑色一到了她的身上,竟然是那么地明丽,是一种冷色的明丽!那一袭

黑色的长款风衣,把人的修长、典雅托到了极致;在黑色的映衬下,她的脖颈是

那样白,白出了瓷样的蓝光,那血管一条条蓝荧荧地亮着;她刚过了一道生死关,

人有一些削瘦,却越发显得眼大、眉浓,那鼻儿嘴儿,一抹一挑,都亮着生动地

弧线,把人托得清爽极了。当然,她眼里含着一点忧伤,正是这点忧伤把她的美

丽又一次地隆重地烘托出来。在她身上,那点忧伤成了美的最高表达形式。就象

她头上扎着那个紫黑色的发结,这点缀恰到好处,悄没声地润出了一种默然的高

贵,甚至还有一点点傲然的睨视。就是这点睨视,使她和众人产生了隔离,就象

是一个哀的美敦。虽然,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上官的美丽,给商场的员工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尽管这样,在她走到

第三层的时候,上官就明显地感觉到,她与商场里的人有些“隔”了。也就是几

个月的时间,那种在工作中养成的亲和力已荡然无存!她跟人们打招呼时,人们

也回应她,也关切地问一问。但那些话显然是有距离的,是应付的,没有了家常。

更让她感到失落的是,整个商场一片喜气!这个五光十色的商业机器,运转

良好,甚至是转的速度更快了。商场的每一个人,你都可以从她的眉梢里看到喜

悦。那勃勃的生气,那工作的节奏,那吞吐颜色的喧闹,都是可以看得见的。后

来她才知道,不知是怎么计算的,他就真的把商场的“品牌效应”,或者说是

“无形资产”估到了一个亿!就此,商场的所有职工,多多少少的,都有了自己

的股份。虽然这股份只是内部的,并不能变现,但在每一个商场职工的心里,她

们都已经成了持股人。每个人都私下里暗算着,她已经有了几万几万了……将来

呢?这就是群众。不管真假,群众喜欢的是看得见的东西。

但是,她读到的那些书告诉她,这里边潜藏着一些什么。根据她与小陶的分

析,这里边是蕴含着什么的……可她不能说。这时候,也没人听她说。她看到了,

商场的人在疏远她,甚至是怕染上什么似地在躲避她。也许,她们什么都知道了,

包括她跟任秋风的矛盾。她每上一层,都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这感觉是很不

真实的。有那么一刻,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上出了问题?她想,也许,也

许吧。但她和那个人,没有‘也许’了。

当她上到第五层,站在那个办公室的门前时,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官站住了。

她觉得她不能再那样莽撞了。她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里边没有反应,她又敲

了几下,只听里边咳嗽了一声,很威严地说:“进来。”

上官走进去的时候,那个人头都没有抬,仍然在电脑上趴着……他只说了一

句,“把门关上。”上官就默默地回过身,把门关上了。

这时候,任秋风的头抬起来了,他一看是上官,有些吃惊地、甚至是有些激

动地“啊”了一声,他说:“哟,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可在上官看来,他如今是架子越来越大了,快要变成一尊神了!看她回来了,

他仍坐在那里,竟然没有站起来?他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居高临下的。于是,

她说:“你,好吧?”

“还行。还行。就是忙。”任秋风说着,看上官脸色不好,这才站起身,走

过来说,“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前一段忙股份制,一天到晚焦头烂额的,也没

顾上去看你。对不起了。”

上官说:“我嘛,还好。”

任秋风“噢”了一声,说:“那就好。怎么样,上班?还是再休息一段?”

说着,他站在那个巨大的地球仪旁边,手一指,那样子象是马上要占领全世

界似的,说:“看见小旗了么?这就是咱们未来进军的目标!”

上官扫了一眼那地球仪,只见上边插着一些小红旗……

接着,任秋风慷慨激昂地说:“咱们这里,股份制改造已经完成。凡是给金

色阳光做过贡献的,人人有份,包括小陶在内!”说到小陶的时候,任秋风特意

加重了语气。接着,他又说,“你的股份,经商场职工评议,占商场自有股份的

5%,合人民币大约六十多万吧。你看,大家的眼光还是雪亮的。公平吧?”

上官默默说:“谢谢。谢谢你的好意,也谢谢大家的好意。”说着,她拿过

挎在肩上的小包,拉开包的拉链,从里边拿出两个信封,轻声说:“这一份,是

我的辞职报告,算是公事;这一份,是离婚协议书,是私事。”说着,她走过站

在她面前的任秋风,把两个信封放在了任秋风的老板台上。

任秋风先是一愣,脸马上黑下来了,他有些不耐烦地一挥手,喝道:“你,

这是干什么?还没完没了了?!不是给你道过歉了么?该解释也给你解释了,你

还想怎么样?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体谅人哪?你知道我前一段有多辛苦?你不

帮忙反倒添乱?真是闫王不嫌鬼瘦!”

上官冷冷地说:“我来,不是跟你吵架的。你嚷什么?”

任秋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厉声说:“你还说不是来吵架的?你这是不依

不饶!就算我有错,我一次次给你道谦。好话都说尽了……你还想怎么着?!”

上官平静地说:“我不想跟你吵。咱们都是有知识的人,分手吧。”

任秋风一拍桌子,吼道:“我一天到晚辛辛苦苦的,你不要以为……”

上官说:“任秋风,你是领导,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不至于这么无

耻吧?我不管你做了什么,这个婚,我是离定了。”

任秋风沉着脸,冷冷地说:“我要不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