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时间,这里就象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天安门广场,虽然没有人高呼“万岁”,

却也是群情激荡,人声鼎沸。人们一个个踮着脚跟、高昂着脖子,就象是葵花的

海洋!那葵花是安了轴承的,所有的“盘儿”都在随飞机飞行的轨迹不停地转动。

当奖券铺天盖地撒下来的时候,先是有千万支手臂伸出去,就象是游泳大赛

似的,形成了一浪一浪的手臂冲击波,跌倒了再爬起来,勇往直前;紧接着又象

是短跑大赛,一个个头拱着地、屁股朝天,成了一窝一窝、没了头序的、撕咬中

的乱蜂……哄抢声、抓挠声、撕打声不绝于耳。

在这个三角地带,能不为这盛况所动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任秋风,一个

是邹志刚,一个是徐玉英。

徐玉英站在“东方商厦”的楼顶上,手里拿一高倍数望远镜,神色肃然地朝

广场上的人群望着……望了一会儿,她又把镜头对准了“金色阳光”;片刻,再

移到“万花商场”……望着望着,她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三家相邻,都是干商

业的,怎么就不如人家呢?往下再看,她开始转动望远镜上那个调整焦距的小轮

子,调着调着,她就看见那个人了——“万花商场”的邹志刚,邹总。这会儿,

他也在楼顶上站着,手里竟然也拿着一个高倍望远镜……那么,他一定也看到自

己了。

于是,徐玉英拿出手机,拨通了邹志刚的电话:“邹总,我是老徐呀,老徐!

——看到了么,形势不妙啊?“

邹志刚站在“万花”的楼顶上,一边往远处看,一边对着手机说:“噢噢,

看到了,我看到了。大姐,你的意思?”

徐玉英感慨地说:“我服了。我是服了。咱降了10% ,整整一个月,也没把

人家怎么着……可人家一个创意,就把咱们打败了。不服不行啊!”

邹志刚对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说:“大姐,你要这样说……咱还有继续降

的必要么?”

徐玉英想了一想,说:“我看,打住吧。就此打住。你说呢?其实,到了这

份上,降不降都一样。你注意了没有,他这个创意,顶多也就花费5%,比咱降10%

,可强的太多了!”

邹志刚默默地说:“他把咱的‘猴’牵了……”

徐玉英说:“是呀,‘猴儿’都牵了,留个空场子,有啥用呢?”

邹志刚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对着手机说:“你要说收手,咱就收手。这事也

不是我一个人定的,那时候……”

徐玉英说:“老邹,你看,你别生气嘛,这事我也有责任。咱不如人家,向

人家好好学习……这样,今晚我做东,请任总吃个饭,到时候,咱跟人家好好讨

教讨教。”

邹志刚听了,脸上的腮帮子慢慢鼓起来了,他顿了一下,才说:“吃饭,我

就不去了吧?……”说着,啪一下,把手机关了。

徐玉英对着手机喊了几声:“老邹,老邹,你听我说么……”见对方把手机

关了,就说:“这个老邹,怎么鸡肠小肚的?明明不如人家么——怕投降?!”

徐玉英是个爽快人,她又拿起望远镜,在“金色阳光”的楼顶上扫到了任秋

风,她看见他站在那里,竟然是不动声色,如此沉得住气。她对这个人是不得不

佩服了。按说,人家原来并不是干这一行的,可出手不凡!……这么想着,徐玉

英接着就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她说:“任总,我是东方商厦的老徐,对。我看见

你了。——干的漂亮!真的,我服。我这人就这样,不打不成交!……这样,要

是赏光的话,晚上一块吃个饭,我好好向你讨教讨教。”

任秋风站在楼顶的边缘处,向远处招了招手,对着手机说:“徐总,你是商

界的内行,我应该向你好好学习才是。我说的是真心话……这样,你定地方,我

请你。”

三个商场的老总,都在各自商场的楼顶上站着,当他们手里的望远镜扫到对

方的时候,那神色却是很不一样的。

午时,“金色阳光”商场内外的喧闹已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第一个奖项已

经开出来了。大喇叭里一声声喊着:06745821!06745821!06745821,中奖了!

你中奖了!请奖券是06745821的到台上来!请奖券是06745821的上台领奖!

……

在簇动的人头中,在汪洋一般的羡慕眼神里,有一穿圆领白汗衫的中年人,

一窜一窜地从人群中跳出来,举着手大声嚷嚷说:“中了,我中了!我中了!…”

于是,有一双双手把他的屁股托起来,一波一波地把他送到了台前,尔后他

晕乎乎地就站到台上去了。

在台上,有人立即把手里的麦克风对准了他:“请问你贵姓?”他说:“我

姓胡。”那人说:“吴?”他一脸的汗,不停地用手擦着,说:“胡,胡,古月

胡……”那人说:“噢,姓胡。叫什么名字?”他说:“胡跃进。”那人举着麦

克风说:“叫什么?大声点!”他说:“胡,胡跃进,胡跃进。”于是,那人举

着麦克风,大声说:“各位,胡先生,胡跃进先生,荣获了本次大奖的第一名,

让我们向他表示祝贺!……”接着,那人问:“胡先生,谈谈你的感想,你中奖

了,有何感想?”胡跃进又擦了一把汗,说:“头晕乎乎的。也没啥、感、感想

…”可是,片刻,他又说:“我得感谢那个姑娘,我跟她吵了一架,就就中奖了

……”那人赶忙把麦克风放在他嘴前:“你感谢谁?”胡跃进说:“商场里的那

个姑娘,我跟她吵了一架。”那人又赶忙把话题引开了,那人说:“能透露一下

你是干什么的么?”胡跃进说:“我我,修车的。”那人问:“修啥车?”胡跃

进说:“自、自行车。”

任秋风站在楼顶,一直用望远镜观察着这一幕……他看出来了,这就是那个

人,那个跟小孙吵架的中年人。从大喇叭里,他听到了他的名字,胡跃进。这人

叫胡跃进。是啊,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他盘算来盘算去,仅花了一百块钱,

他买了六双袜子、五袋洗衣粉、两袋奶粉,一斤半糖块,却象做梦一样得了一辆

桑塔那轿车。这真是个奇迹!天上也有掉馅饼的时候,虽然概率很低……于是,

就象是电石火花一般,他脑海里立即出现了一个念头。

任秋风立刻给苗青青打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说,“青青,我想让你帮一

个忙。”苗青青忧伤地说,“我还能帮你什么忙?”他说,“我这里搞‘有奖销

售’你知道吧?”苗青青淡淡说,“听说了。”他说,我这里有一个得大奖的,

人很有意思,不知你有没有兴趣,采访他一下?在电话里,苗青青沉默了一会儿,

才说,好吧。那人叫什么名字?他说,胡跃进。古月胡,大跃进那个跃进。苗青

青说,明白了……接着,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我知道,没有公事,你是不会

给我打电话的。任秋风沉默了片刻,对着电话说:谢谢。

打完电话,任秋风闷闷地站在那里,他心里说,给青青打这个电话,是不是

有些功利了?断了就是断了,还打电话干什么?他有点懊丧。

楼下,人海中,那个得了大奖的胡跃进正在那辆桑塔那轿车前站着,他正在

展览自己,也展览那辆车,这车是要围着“金色阳光”转三圈的……

当晚,临下班时,上官云霓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个电话是老家安阳的一个人打来的。他们曾是中学同学,双方的父母也都

是同事。他,曾经追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她没有答应。现在,上官早已

把他忘在脑后了,可他还是找到了她。在电话里,上官说,你怎么有我的电话?

他说,你在中央电视台做广告,全中国都有你的“微笑”。我还能找不到你

么?

上官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告诉你了么?结束了,咱们已经结束了。他说,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也没想别的,就想请你吃顿饭。上官在电话里沉默着,她

不想去。可她在上大学的四年里,人家每个星期都去接她,送她……上官说,算

了吧。

你又不在郑州,还大老远跑来,没有这个必要吧?他说,我就在郑州。吃顿

饭总可以吧?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老乡。上官说,你,没别的事?他说,甚事

没有。

我来郑州了,想见你一面。她又问,你现在做什么?他说,也没什么,一个

小公司……接着,他又说,你也别担心,这是最后一次了。上官想了想,碍于情

面,终于说,好吧。

等上官出门时,她发现,她还是有些冒失了。

一辆奔驰600 在街口的转弯处停着,昔日的追求者正站在车旁向她招手。当

时,她并没在意。可上车后,她还是说了一句:“你摆什么阔呀?”秦东生只是

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后来,车一路驶去,把她拉到了“皇家鹿苑”。在省城,“皇家鹿苑”是最

高档的一家酒店,这里的所有设施都是五星级的。下了车,秦东生也不说什么,

只顾头前走去。在候立侍女们黄莺一般的一连串的“您好”声中,把她领进了金

碧辉煌的“贵妃厅”。“贵妃厅”的墙壁和灯饰都是金黄色的,而一处处的摆设

却是镶着银白的粉红,就象是一不小心走进了皇家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