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秋风无力地摆摆手,说:“走吧,你也走吧。商场,破产了。要债的都堵
上门了,赶快走吧。”
李尚枝轻声说:“我看见了。”
接着,李尚枝说:“任总,你想不想吸支烟?”
任秋风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他身上的烟已经吸完了……
这时,李尚枝伸出背着的手,她手里拿着一盒烟一盒火柴,默默地递了过去。
任秋风望着她,迟疑了片刻,说:“好,我就再吸支烟。”说着,他伸手接了过
来,划火柴的时候,他的手竟然也抖了一下。
等任秋风点上烟,李尚枝说:“任总,还记得你给我说过的话么?”
任秋风吸着烟,说:“李大姐,过去,我要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就在
这里给你道个歉。请你,原谅吧。”
李尚枝说:“你忘了吧?当年,就是这里,我说要往下跳的时候,你说过的
话,你还记得么?”
任秋风长叹一声,说:“此一时彼一时,我跟你的情况不一样……我是,完
了!”
李尚枝说:“任总,我问你,你贪过污么?受过贿么?”
任秋风说:“青天在上,大姐,我没有贪污过一分钱,也没受过任何人的贿
赂。”
李尚枝说:“这不结了。欠了债,不管多少,慢慢还么……你就这么撒手走
了,我们怎么办?那些要债的,找谁要去?”
任秋风苦笑了一下,说:“大姐,你是不知道,我是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数目太大了,几个亿!我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了……
一句话说不清楚,总之,是我,挪用了商场的流动资金,把钱用在了建摩天大楼
上,可摩天大楼又出了意想不到的问题……一下子造成了全线崩溃。不说了,我
只有一死谢罪。”
李尚枝也叹了口气,说:“是啊,背这么多的债……活着是苦。那,你想把
这些债卸给谁呢?”
任秋风不语。
李尚枝说:“说来说去,男人还是自私啊。出了事,就一死了之。可你会瞑
目么?你就这么……让人,世世代代的,一提起你的名字就骂,就吐唾沫?”
任秋风说:“一失足为千古恨,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让他们骂吧。”
李尚枝说:“呸!说你不是个男人,你就不是个男人!当年,我们象神一样
看你、敬你……你怎么突噜下来就成了一堆泥了?!你活着,对你不算什么,那
不就是苦么?谁还没苦过?可对那些人来说,就是一种希望。你只要活着,还一
个是一个,还两个是两个……说不定哪一天,你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你要是就
这么往下一跳,你可真是坑人坑到家了!”
吸烟,吸烟,吸烟……任秋风又一连吸了五支烟。
李尚枝说:“按说,我算个啥?也没资格说你。可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你
大红大紫的时候,也没歧视过我。我感你的恩……”
任秋风踌躇着说:“你是想让我……逃跑?”李尚枝一愣,说:“我……没
想过。跑?往哪儿跑?你一跑,就更说不清了。”
任秋风把烟丢在地上,用脚拧了一下,笑了笑说:“你穿这身制服,还挺精
神的。大姐,商场,就交给你了。”
尔后,他说,“你去吧。让我想想。”
二十三章
一齐康民教授自杀的消息,让上官和小陶十分吃惊。
她们两人都感到奇怪,那样乐观的一个人,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好好的,怎
么就死了呢?!
得到消息的那天晚上,两人都彻夜难眠。半夜的时候,上官用手机给小陶发
了一个信息:醒着么?小陶回道:醒着。接着又发一条:你说上帝公正么?上官
回道:上帝死了。小陶又发:我想哭。上官回道:我也是。片刻,上官又发:睡
不着,走走?小陶回:走走。于是,她们相约来到了金水河畔,在河边的柳树下
坐了很久很久。
河边上也有灯了,是观赏灯,有白有绿有黄,把草照得很绿,把夜照得很亮,把人照得很假。人坐在这里,恍恍惚惚的,就象是坐在梦里一样。
上官默默地说:“挺智慧的一个人,读那么多书,道理他都懂……”
小陶喃喃说:“平时,他多幽默。待人好,课上的也好!……”
上官说:“你还记得么?齐教授说,朋友是一月一月的,日子是一口一口的,加起来就是个明白人了。”
小陶说:“这么一个‘明白人’说走就走了。这世事,真让人心灰……”
上官说:“是呀,怎么会这样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小陶说:“那个字,你还信么?”
上官迟疑了一下,说:“当然信。”
小陶说:“找不到……也信?”
上官固执地说:“信。”其实,在内心里,她是很挣扎的。心里很苦。有时
候,那孤独,能把人淹了!
小陶叹一声,说:“是啊,不信又怎样?还是信了好。”
上官问:“那边,有消息么?”
小陶一怔:“哪边?”
上官说:“——国外。”
小陶摇摇头:“没有。”是啊,两年多了,连个E-M 都没有……接着,她反
过来问,“那姓刀的,还去找你么?”
上官默默地说:“去。”
小陶说:“那你,怎么想的?”
上官闷了一会儿,说:“——没想。”过了一会儿,她又不太肯定地说,
“这还算是个男人吧。说不定,那一天,他缠得紧了,我就投降了……就嫁给他
了。”说着,她突然想哭。
小陶笑着说:“嫁吧。你嫁一老刀。赶明儿,我就去嫁一老枪(?)……”
上官默默地说:“走在外边的时候,人家会觉得,你是很体面的。可这心里,撑着撑着,就有点撑不住了……”
小陶说:“上官,你比我好,比我坚强。”
可上官却突然说:“你闻闻,我身上,腥么?”
小陶转过身来,说:“怎么了?”
上官说:“星期天,我回去了一趟,家人说,我身上有鱼味。”说着,突如
其来的,她吭哧了一下,满脸都是泪水,一脸的泪花!她心里有多少憋屈呀!是
啊,从小,那么高的心性……难道说,人活着就是为了卖鱼么?可话又不能这样
说,卖鱼又怎么了,不是有那么多人都在卖鱼么?可又不完全是这个意思,不是
的。就是想哭,就是憋屈!
就坐在河堤上,突如其来的、也好象是无缘由地,两人抱头痛哭!那伤心的
事,一件一件地,全勾出来了……在内心深处,她们又有多少淤积?!
哭了一阵,上官拍拍她说:“小陶,跟我卖鱼去吧。你总不能老窝在家里…
…这边生意很好,有货源,不愁销路,那些下岗的女工们都高兴坏了。”
小陶却说:“是啊,家里人都烦我了。可我不想卖鱼。我想,找一小店,卖
花。”
上官说:“你也太小资了吧?”
小陶流着泪说:“我忽然明白了,齐老师,他也许是……绝望了。我也绝望
过。就觉得这日子,并不是我们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