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着眼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尔后,他的眼睁开了一条缝儿,瞄了一眼沙

发上的照片,又赶忙把眼闭上,自言自语说,“不看。我不看。坚决不看。”

可是,他心里已经伸出了一只手,很长的手……

四齐康民又开始喝酒了。

酒是好东西,它可以麻醉人的神经,让人暂时忘却。可酒里又会长出一种东

西,那就是忧伤。越喝,心里的伤口越大,越喝,往日的记忆就越清晰……于是,

齐康民对自己说,我得去问问她,我要问一问。

齐康民也是喝了酒之后去找江雪的。那个小区他是很熟悉的,他在那里跑了

一个月,就为了给那套房子换一换空气……博雅小区6 门409 ,这里对他来说已

是熟门熟路。

当晚十点半,一个不该敲门的时间,喷着满嘴酒气的齐康民敲开了江雪的房

门。江雪看到他的时候很生气,是真生气了。江雪说:“你又喝酒了吧?我说过

多少次,不让你喝酒。你怎么就不听呢?”

齐康民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笑着,笑得很傻。他笑着说:“酒,酒是个好

东西。酒让人清醒。”

江雪穿着一身睡衣立在门口,象吵孩子一样没好气地说:“快进来吧,别在

这儿丢人现眼了。我可告诉你,下次再喝成这样,我就不让你进门!”

齐康民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摇晃着身子进屋去了。进屋后,他站在那里,

四下看了看,象个孩子似地说:“我,走错门了么?”

江雪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齐康民摸了摸脑袋,没头没尾地说:“一醉解千愁啊。莫非,我我我,成了

人家的一首词了?”

江雪冰雪聪明,一句话就刀到了要害处:“哼,——是陆游那首‘错错错,

莫莫莫’吧?‘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对吧?好啊,你走。你走吧!”

齐康民一下子没词了,他象个没头苍蝇似地,就那么晃晃地站着……片刻,

他一拍脑袋,突然说:“不不。是唐、唐婉的‘难难难,瞒瞒瞒’——‘世情凉,

人情恶;人成各,今非昨’……”

江雪想他又喝高了。就“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先是扶他在沙发上坐下。

尔后回身拿了一条毛巾,走到他身边,一边给他擦脸,一边柔声说:“好了,知

道你学问大。不让你喝,是为你好呢……你怎么就不听话呢?喝酒伤身,以后别

再喝了,行么?”

齐康民眼里突然有了泪……他哭了。

江雪一怔,弯腰拍拍他,笑着说:“哎,哎,老康,不至于吧?你看你,怎

么象个孩子?好好,我不说了。我知道你是大教授,爱面子。”

齐康民喃喃地说:“雪,小雪。我爱了你三年,又等了你三年,数一数日子,

六年了。嗬,整六年……”

江雪点点头,说:“我知道。”

齐康民抬起泪眼,说:“这六年里,我没提过非分的要求吧?”

江雪说:“没有。”

齐康民说:“那,我现在能不能提个要求?”

江雪望着他,久久,说:“你提吧。”

齐康民却一下子哑住了。他的嘴象是贴上了封条似地,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

说话。他太痛苦了!

江雪瞪着一双毛毛眼望着他……见他久久不开口,就鼓励他说:“说吧。无

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齐康民喃喃地说:“我……”

江雪急了:“说呀?!”

齐康民两手捧着脸,又过了很久,终于说:“我想看看……桃花。”

江雪的脸陡然起了变化,那是惊鹿一样的表情!她象是被冻住了一样,僵硬

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象活过来似地,抱着两个膀子,默默地问:

“是谁告诉你的?你,听说什么了?”

齐康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却没有勇气说出来。他又

垂下头去,默默地摇了摇头。

江雪再次追问:“你到底听说什么了?!”

齐康民的头低低地勾下去,什么也没有说……

江雪那爬满了蚂蚁的眼睛里含着泪珠,她说:“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么?

我说,你等我三年。在这三年里,无论谁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接下去,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可你,还是,信了。”“信了”那两个字,是痛彻心

肺的!

齐康民无语……

江雪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先是惊恐,疑惑;接着是怨

怼,仇恨;再接下去是疯狂,是霍出去的凌然……她说:“好,好吧。你不是想

看么?我让你看。”

说着,江雪背过身去,无声去褪去了那件精纺的丝绸睡衣,就那么穿着乳罩

和内裤,赤裸裸地站在那里。她背上果然是有“桃花”的,那桃花镶在肉里,灿

烂地开放着,象真的一样,逼真!如果细细地看,就会发现那桃花是用针雕刻后

又上了油彩的;而桃枝则是天然的疤痕……江雪咬着牙、含着泪说:“看吧,好

好看看。看清楚了么?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孤儿。我有母亲。我母亲是

个雕刻师,这就这是她给我刻上去的!”

齐康民脑海里象是炸了一样,满眼都是桃花!满世界都是桃花!……

片刻,他再一次艰难地抬起头,默默地说:“雪,小雪,你说实话,你爱过

我么?”

江雪说:“想听实话,是吧?”

齐康民说:“是。我想听你说句实话。”

江雪恶狠狠地说:“没有。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是逗你玩哪。你没看出来

么?大学问家?!”

齐康民深深地埋下头,再一次说:“从来……没有么?”

江雪干脆一下子狠到了底,她说:“从来没有。我就是逗你玩。我就是拿你

寻开心。我牵着你,就象牵着一条狗一样!不时给你扔两根骨头,抛个眉眼……

说得更直白一点:我有一百个男人,你不过是一百零一个罢了!”

齐康民双手捧着脸,叹一声说:“我明白了。”

江雪冷笑一声,说:“你明白什么了?告诉你,我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撕

下你脸上的画皮!你心里想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和那些男人没什么

两样,不过是人模狗样地披了一张假斯文的皮罢了。你不是想看桃花么?你不就

是想证实一下我的无耻么?我还告诉你,我从来不说实话,我没有说实话的习惯!

你们男人都一样,任何一个男人都想看桃花,你已经看到了,该满足了吧?!滚

吧。该看的你都看了,你也该滚蛋了!”

齐康民很难过地说:“江雪,别,别这样说……”

江雪说:“你想让我说什么?让我跪在你面前求饶?让我哭天抹泪的求得你

的宽恕?——你休想!”

齐康民忽然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说:“江雪,错了。是我错了。我向你

道歉。”

江雪满脸是泪,她哭着大声喝道:“晚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不原谅你,

永远!”

五夜深了。

城市的夜仍然象一只五色的狐狸,到处都放射着诱人的光彩。远处高楼上的

广告牌上闪烁着花花绿绿的霓红,那是一瓶酒在追一个盘子,或是一束光在撵另

一束光;一街两行的饭馆依然是灯火辉煌,玻璃窗里晃着一颗颗冒着热汗的人头

;卖香辣蟹的小摊已摆在了人行道上;卖羊肉串的就要收摊了,把火红的炭灰倒

在了下水道口上,“兹”一声冒出了一荡带有羊膻味的热气;洗浴中心的敲背声

从窗口跳出来,追逐着亮红的女人曲线;歌厅门口挂着一串串红灯笼,灯笼下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