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隐达说:“一件是厕所,一件是餐桌。你别笑,我这是认真说的。你这里没有几个抽水马桶是可以冲水的,没有几张餐桌的圆盘是转得动的。别误会,这不是批评你的工作。这两件事可以说是中国的宾馆病,很多大宾馆都没解决这个问题。”

  经理听关隐达最后圆了一下,才放心地笑了,说:“一定抓一下!”

  关隐达同经理握了下手,仍回会议室听意见。下午五点钟的样子,小顾跑来说: “陶姐上班时晕倒了,已送到医院去了。”关隐达同代表团主席招呼一声,直奔医院而去。

次日,大会进行选举投票。关隐达以绝对多数的选票当选为县长。王永坦只得了五分之一的票。贺达贤的得票就有些滑稽了。只得一票,而且大家都知道这一票是谁投的。因他的一位表弟是某乡的党委书记,也是人大代表。

  按原来安排,会议结束时,田部长要代表地委向人大会的圆满结束表示祝贺。但这个安排临时取消了。只是向书记上台敷衍了一下。关隐达知道,田部长回去不好向宋书记交待。

  会议结束的第二天,县委收到了地委文件,免去关隐达同志黎南县委副书记职务,调地教委任副主任。

  这种情况在全国其他地方是否发生过不知道,但在全省只怕是没有先例的。向书记找关隐达商量这事怎么处理。关隐达笑笑,开玩笑说:“我听谁的呢?不去地委报到就违背了组织原则,不履行县长职责就违法。有道是,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还是先不让自己违法吧。”

  这就是当地俗话说的,生米煮成熟饭了。向书记也不知怎么办,便说:“我很高兴能同你共事。过来一段我俩相处也很愉快。选举前我只能站在上面的立场上同你交换意见,我想必你能理解。这样吧,你先不要管地委那一头,由我向地委汇报,争取地委支持你。”

  (四十)

  照说,像王永坦这样被选了下来,再在黎南工作就不太妥了。但王永坦不愿到别的县去。地委安排他任人大主任,他也不干。他同地委领导半开玩笑说:“我在选举上是隐达同志的手下败将,理该俯首称臣。我还是仍旧干常务副县长,协助他工作吧。”

  于是几经交涉,人大常委会举行会议,任命王永坦为常务副县长。

  但地委一直没有下文任命关隐达的副书记。他的副书记已经免掉了。王永坦仍是常委,关隐达却常委都不是,县里重大事情的研究他无权参加。这样,关隐达这盘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僵局。

  这天肖荃打电话来问他的近况,他说自己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困境。肖荃还不明白,问:“怎么了?你当了县长,是值得高兴的事呀?这么多年一直屈着,总算到头了。”

  关隐达苦笑一下,说:“只怕真的到头了,不过是我的前程到头了。这段太忙,我也没在电话里同你细说。”于是关隐达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

  肖荃听了,就叹息不止。一会儿,问:“这么多年不见你了,也不知你现在是怎么个模样了。”

  关隐达说: “见了面你不一定认得出了。我有点发福了,头发也开始白了,眼睛时常是红的,脸色很疲倦。” “这么说,是一脸沧桑了?”

  “可以这么说吧。”关隐达说,“我的日子不好过。不是常委,大事上就没有权。县长没有权,讲话就没人听。上地区开会,没人听我的工作汇报。几乎轮不上我发言。往常开会发言,都是大家随意讲。现在由书记和专员点名。快轮到我了,他们就说,还有几个同志没发言,就不在这里说了。下面,我讲几点意见。这等于不承认我这个民选县长。我个别找他们汇报,他们总说没空。不是我硬要去套这个近乎,我得为全县六十万人民说话呀!”

  关隐达说到这里,竟忍不住,声音有些哽噎了。肖荃感觉出来了,说: “你很难受是吗?不要太难受,一切都会过去的。”其实肖荃也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了,就不做声了。

两人停了一会儿,关隐达说:“我还要请你帮个忙。多年来,我们这里一任是一个搞法,大家都想标新立异。结果,县里至今没有一条成熟的发展思路。你先生是搞宏观经济研究的,我想拜托你先生,再请几位搞区域经济研究的专家,帮我们黎南研究一下发展思路。”

  肖荃想了想,说:“我想应该可以吧。我同他讲一下。”

  关隐达说:“作为一个软科学课题吧,我们拨课题费。”

  这天,向书记同关隐达说:“你的副书记的事,我已向地委汇报多次了,看最近怎么样。将心比心,这事也让地委领导难堪,要迟就迟一点吧,你也想开点。反正一条,谁也不能拿工作开玩笑。你的工作我是支持的。你有什么意见,就先同我讲,参不参加常委会,没关系。”

  关隐达就想试一下向书记说话是不是算数,说:“我看国土局老刘群众反映太大,他的年纪也差不多了。我的意思,让他退二线。”

  向书记埋了一下头,说:“这人毛病是不少,我找他谈过多次的。你考虑有合适人选吗?”

  “熊其烈同志你以为如何?”关隐达也埋着头,说完话才抬起头来看向书记的反应。

  向书记说:“这个同志工作不错,办事很扎实的。可以考虑吧。”

  (四十一)

  可是过了一段,常委们研究了一批干部,熊其烈没有能当上国土局长。不仅如此,平时人们议论中那些同关隐达关系好的部门头儿还换了几个下来。包括公安局长李大坤。关隐达就知道向书记同他口是心非。

  关隐达便找来财政局长,向他严肃交待,县里财政紧张,一定要坚持一支笔批钱的原则。

  这支笔就是关隐达那支笔。

  于是,凡是县委部门要钱的报告,关隐达一律不批。他说县里财政紧张,大家都要过紧日子。就连发工资,也把县委部门推迟一个星期。干部们的工资都是紧巴巴的,推迟一个星期感觉很明显。县委部门的干部就意见纷纷。关隐达不在乎,他就是要让向在远尝尝民怨沸腾的滋味。

  这天县长常务会上,关隐达提出了请北京专家的想法。他原以为有人会说他此举太书生气的,他事先也在脑子里准备了一大堆说辞。不料王永坦很赞同这个意见。他说:“黎南的发展是该好好谋划一下了,再也不能李县长一套,张县长一套。

  隐达同志提出请北京专家,我想这个主意很好。我们搞经济工作一定要尊重知识。城北大桥的事就是个教训。”

  王永坦是这个态度,关隐达的确没想到。但听他说到城北大桥,就知他开始有意从舆论上争取主动。凭直觉,他知道王永坦在这中间肯定有交易。可事情不出来,谁也不能说什么。

  就像他听有人议论,说现在当大官的,别看个个在电视上神采奕奕,一旦抓了,都是大问题。城北大桥从事故发生起一直停工,由王永坦牵头处理这事。因为技术是省桥梁公司承包的,这中间就有扯不清的皮。

  关隐达说:“作为软科学课题,需拨一笔经费。据我多方咨询,这样大一个课题,至少要十万。”

  这下就开了锅。在座的副县长们谁也想不通。不就是请他们到县里来调查一下,写篇文章吗?就值那么多钱?

  关隐达就反复解释,说这不是简简单单一篇文章的事。他还列举了国外一些著名点子公司的故事。他知道自己说这些,只能让这些人背后笑他迂腐,但他还是说了。最后,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定还是定了下来,但大家多少有些口服心不服。

  又是两个多月过去了,关隐达副书记的文件仍没下。他越发感到了危机。这种局面不改变,他这个县长只能是个名誉县长,实权会落到王永坦的手里。因为他是常委。常委们掌握着干部们的命运。干部们不认别的,只认那些有权决定他们命运的人。即使是那些当初投了他票的人,也会慢慢分化过去的。

  有些人在投靠新的主子时能够对你表示遗憾,就算很客气了。

  多数人只会在背后说你无能,看着一盘赢棋,倒让你下输了。

  他们只好为赢家喝彩了。一切向权力靠拢,这就是官场上的权力法则。

  关隐达同肖荃的先生老余通了几次电话,就像老朋友一样了。两人磋商了几次,说定八万块钱的课题费。学问人办事就是不同,余先生马上用特快专递寄了一份合同来。关隐达同王永坦通了一下气,就代表县政府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