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济运说了些宽慰的话,无非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流言止于智者。这些话很空洞,却只能这么说。刘星明清早刮过的络腮胡子,十几个小时之后就冒出来了。李济运凑上去点烟,反倒看不清刘星明的胡子。他退回到沙发上坐下,却见刘星明的脸色,由白天的青,变成了晚上的黑。真是“草色遥看近却无”啊!气氛有些压抑,李济运便暗自幽默。两人坐到深夜,说的话多是些感叹。刘星明没有问另外那个刘星明,李济运也懒得提及了。他心里却有些摸不准,刘星明难道不中意新的差配?

李济运回家悄悄开了门,怕吵了老婆孩子。开门一看,老婆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洗了澡出来,却见老婆在扶墙上的画。那画是几年前他的一个朋友送的,据说出自一位高僧之手。不知道值不值钱,他却很珍爱。那是一幅油画,深蓝色的花瓶,插着一束粉红玫瑰。玫瑰正在怒放,像罩着一层薄雾。构图有些像凡?高的名画《向日葵》,只是格调不是那种明快的太阳色,而是安静祥和的蓝色。插瓶却是歪斜着,将倾欲倾的样子,叫人颇为费解。李济运经常注视这幅画,那花瓶好像马上就要碎落一地,忍不住要伸手去扶一把。可是,扶正了花瓶,画框歪了;扶正了画框,花瓶又歪了。舒瑾很不喜欢这幅画,只因李济运说这是高僧加持过的,她才有所顾忌。不然,早被她取下了。

“不用扶,扶不正的。”李济运说。

舒瑾说:“这不正了吗?”

李济运笑笑,说:“你是扶正了,可看上去仍是歪的。不信你来看看,你瞪着它望,望久了你会觉得画框也歪了。”

“可它就是正的,画框是正的。”舒瑾说。

“可能是错觉吧,因为瓶子是歪的。”李济运叫老婆别空费心思了。

他总觉得这幅画里藏着某种玄机。它画的是一个瞬间吗?瓶子倒下去马上就碎了。或者,它画的正如古人所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第10节:笑床与哑床(1)

笑床与哑床

“睡吧,别发呆了!”舒瑾站起来往卧室里去。

李济运没有说出自己的胡思乱想,说了舒瑾会当他是神经病。他望着舒瑾消失在门里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也许真是个怪人。凡事喜欢琢磨,尽是些刁钻古怪的心思。他对刘星明络腮胡子和脸色的观察,要是细细说给别人听,他就很叫人可怕了。

李济运上床躺下,舒瑾把手放在他小腹处。他明白她的意思,侧了身子搂着她。她的手又往下挪,慢慢的就握住了。他俩夫妻这么多年了,做这事仍是很含蓄。谁有了那意思,嘴上不说,只做动作。

舒瑾轻轻地说:“床讨厌,太响了,太响了。”

李济运本来全神贯注,脑子里云蒸霞蔚。可听老婆说到床响,那响声就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舒瑾就松驰下来,说:“你笑我吧?”

李济运说:“我笑床哩!”

“床好笑?”

“这么响,吱咿吱咿像老猫叫。”李济运说。

舒瑾突然没了兴致,任李济运潦草完事。李济运说:“这床质量太差了。”

“买的床不都这样?”舒瑾说。

李济运说:“我看到过一个报道,《胖妻撒娇,压死丈夫》,说德国有个女的很胖,撒娇往她男人身上一坐,卡在沙发里起不来了,结果把丈夫活活压死了。”

舒瑾笑道:“我不相信有这种事。”

李济运说:“我是相信。你知道为什么会压死人吗?人家沙发质量太好了。要是中国的沙发,最多坐得沙发散架,也不会把人压死。”

舒瑾说:“那技术做架床,肯定不响。”

李济运说:“我们今后自己做架床,不让它响。”

舒瑾呵呵地笑,说:“叫它哑床。”

“什么床?”李济运问。

舒瑾说:“没声音的床,哑巴床。”

“哑床?”李济运大笑,“老婆,做爱可以开发智力啊!这是你说的最聪明的话。”

舒瑾却不高兴了,说:“你反正就是嫌我蠢!”

半夜,舒瑾听得地响,问道:“歌儿吗?”

歌儿答道:“尿尿!”

舒瑾睡下时总喜欢趴在男人怀里,睡着就翻身过去了。她重新趴在男人怀里,一手勾男人的腰。李济运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儿子怎么这么多尿?”

舒瑾说:“屙尿你也要管?”

李济运说:“歌儿这个年龄,应该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的。”

舒瑾说:“没事的,睡吧。”

舒瑾慢慢睡去了,身子松软下来,头便滚了过去。李济运却半天睡不着。他又听得响动,就悄悄爬起来。他掩了卧室的门,打开客厅灯。见有个影子闪进了厨房,不由得惊得寒毛发直。

他操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摸亮厨房的灯。进去一看,竟然是歌儿,神色怔怔站着。“儿子,你没事吧?”歌儿不说话,低头出来,进屋睡下了。

舒瑾听到动静,出来了。她刚要开口问话,李济运眨眨眼睛,拉她进屋去。李济运轻声说:“我听到外头响,起来去看。一个影子闪了一下,进了厨房。我以为是贼哩,是歌儿。他样子傻傻的,没声没响又进去睡了。”

第三章

第11节:笑床与哑床(2)

舒瑾说:“儿子是在梦游吧?”

李济运说:“不管怎样,带他去看看医生。”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舒瑾要带歌儿去医院。歌儿死也不肯去,说他没哪里不舒服。又说闻不得医院那股气味,闻着就想呕吐。哄也不行,吓也不行,反正不去医院。好在医生很多都熟,就请医生晚上到家里来。医生看了看,歌儿真没什么毛病。医生等歌儿进自己屋子去了,交待李济运夫妇再作些观察。

过了几天,老同学刘星明有些耐不住,打电话给李济运:“怎么没人找我正式谈?”

李济运支吾着,说:“这个这个,星明呀,我既是你的老同学,也是县委常委。我找你谈了,也算谈了吧。”

刘星明说:“你不是说刘星明要找我谈吗?”

刘星明直呼同名书记的名字,看来是有情绪了。李济运说:“筹备换届选举,事事都很具体。选举无小事,刘书记非常忙。找不找你,都一样的。请你相信,刘书记心里有本账。”

李济运心里其实没有半点儿底,他看不清刘星明肚子里装着什么。常委们每天开会,事无巨细地研究。宣传部门要把好关,不允许出现任何负面报道。公安部门要严防死守,不允许发生任何刑事案件。信访部门要未雨绸缪,不允许任何上访者扰乱会议。总之,一切都要平安、祥和。只是没人提到差配干部刘星明,就像重要的配角演员叫人忘记在后台了。

第12节:玩笔杆子的PK玩枪杆子的

玩笔杆子的PK玩枪杆子的

梅园宾馆外头扯起了横幅,满街都是“学习、致敬”之类的标语。人大、政协两会终于召开了。漓州市下面的十三个县市,各县市的政府宾馆好像叫做某园。但乌和柚两个字,都不好放在园字前头。叫乌园嘛,怕落得百姓望文生义去笑话;叫柚园呢,文理上似又不通。二十年前新修宾馆,有人想出个梅园,虽说无凭无考,倒也有几分雅趣。既然叫了梅园,就得栽几株梅树。花大价钱买了十几棵老梅树,在宾馆前厅正面弄了个梅圃。大堂挂着巨幅梅花,寓含“喜上眉梢”。味道虽说俗了些,却也合了梅园的意思。再过些年月,为那十几株老梅编些故事,都是后人们的事了。

李济运脱掉冬天的棉衣,穿上了西装。领带是大红色的,很有些喜庆气氛。一件藏青色风衣搭在手腕上,万一觉得冷就穿上。他不太懂得衣服品牌,这件风衣是去省城买的,不是太贵,款式好看。他喜欢在西装外头套上风衣,走起路来暗自琢磨自己的风度,脑子里满是电影明星的派头。

李济运刚进梅园,就碰见老同学刘星明。他是人大代表,当然又是黄土坳乡代表团的团长。李济运马上伸手过去,心里却有些虚。刘星明把李济运拉到一边,悄悄儿说:“老同学,别把我当宝钱啊!”

李济运说:“请你一定相信老同学。”

刘星明说:“我屋美美坚决不支持我做差配。”

“美美是个开通人,又是中层干部,你多说说。”李济运说。

刘星明夹着公文包走了,李济运突然有些歉疚。虽然再没有人同他说差配干部的事,可刘半间未见得就会随便耍弄人。李济运尽管叫自己不要想得太多,但好像总觉得对不起老同学。他正望着刘星明的背影,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县人大主任李非凡。

“哟,李主任,您最近可忙了啊!”两人握了手。

李非凡一笑,说:“济运老弟,感谢您替我们解了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