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
“我们只是失去了联系。就是这样。这种事儿也许绝不会发生在像你这样尊贵的完美先生身上,而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我们这些人……”亨利低下头,发现自己握紧了双拳,于是强迫自己松开。
“我刚才说过,好了。”
“也许完美先生与他中学时代的所有朋友都保持联系,对吧?你们大概每年一聚,在一起抢文胸,听克鲁小丑合唱团的歌,吃金枪鱼,自助餐厅里摆出的那种。”
“我很抱歉,如果惹你生气了的话。”
“哦,我气坏了。看你那样子,就像我们他妈的抛弃了他似的。”当然,他们的行为其实比抛弃差不了多少。
欧文没有接话。他正眯缝着眼睛,借着晨光熹微在飘飞的大雪中寻找迪尔波恩街的街牌……找到了,就在前面。从堪萨斯街开过来的一辆清雪车堵在迪尔波恩街的街口,不过欧文觉得悍马能够挤过去。
“我们并不是不想念他。”亨利说。他又开始用思想交流,然后又换成语言。想念杜迪茨是显而易见的。“我们都想念他。事实上,我和琼西今年春天本来要来看他的。可接着琼西出了车祸,我也就把这事儿全忘了。这是不是很令人意外?”
“根本就说不上意外。”欧文不愠不火地说。他把方向盘猛地向右一打,接着又转回来以控制住侧滑,然后踩足油门。悍马重重地撞上一堆表面有些硬化的积雪,两人被安全带拴住的身子也顺势往前一扑。接着他们开了过去,欧文小心地转动方向盘,以免撞上停在街道两侧、半埋在积雪中的车辆。
“我可不需要一个原本打算烧死几百位平民的什么人带着我去上门请罪。”亨利闷闷地说。
欧文双脚猛踩刹车,系着安全带的两人又一次往前扑去,这一次力道更大。悍马也一个侧滑,斜停在街道上。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对不明白的事儿别在那儿放屁。
“我很可能会。”
搭上性命,就因为。
“你,所以你他妈的少跟我来这套。”
任性的。
(一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噘着嘴巴的画面)
“自我辩解的狗屁胡说。”
所以你闭上臭嘴。
亨利愕然地盯着他,一时瞠目结舌。什么时候有人这样跟他说过话?答案可能是从来都没有。
“我只在乎一件事情,”欧文说。他脸上毫无血色,布满倦容,“我只想找到你那位带菌者琼西,并阻止他。行了吗?×你那些宝贵的柔情,×你那疲惫的感觉,×你自己。我现在在这里。”
“行了。”亨利说。
“我可不需要一个原本打算让自己自恃有才、任性妄为的脑袋吃枪子儿的家伙来给我上道德课。”
“好吧。”
“所以×你的妈,然后去死。”
车内安静下来。外面除了如吸尘器一般呜呜叫的寒风之外别无声息。
最后亨利说话了:“我们不妨这样吧。我×你的妈,然后去死;你×我的妈,然后去死。至少我们可以避开乱伦的禁忌。”
欧文露出笑容。亨利也跟着笑了。
琼西和格雷先生这会儿在干什么?欧文问亨利,你能知道吗?
亨利舔了舔嘴唇。他腿上已经基本不痒了,可舌头还是好像一块用旧的粗毛地毯。“不知道。联系不上他们了,大概是格雷先生干的。你那位大无畏的上司克兹呢?他越来越近了,对吧?”
“对。如果我们想继续保持领先的话,最好快点办这事儿。”
“那好吧。”
欧文挠了挠一边脸上的红东西,看了看沾在手指上的几抹红色,又重新发动汽车。
你说的是41号吗?
是的。欧文?
怎么了?
我很担心。
为杜迪茨?
差不多吧。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亨利难过地望着欧文。
我觉得他出了什么事儿。
7
她午夜之后的胡思乱想变成了现实,当敲门声响起时,罗伯塔无法起身。她的腿仿佛是在水里。夜色离去了,但随后却是比夜色好不了多少的黯淡恐怖的晨光,他们就在外面,彼得和比弗,冥间的人来接她儿子了。
拳头又一次落在门上,震得墙上的照片微微颤动。有一幅是放在镜框里的德里《新闻报》头版,照片上是杜迪茨和他的朋友们,还有乔西·林肯霍尔,他们互相挽着肩膀,一个个笑容满面(那张照片上的杜迪茨是多么有神采啊,还那么强壮和健康),报纸上的标题是:中学好友扮侦探,失踪女孩得生还。
砰!砰!砰!
不,她想,我就坐在这里,他们最终总会走的,他们不得不走,因为冥间的人只有得到邀请才会进来,而如果我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可杜迪茨却从她的摇椅旁奔了过去——居然奔了过去,而最近以来他连走路都没有力气——而且他的眼睛又像当年那样炯炯有神,当年他们是多好的孩子啊,给他带来了多大的欢乐啊,可现在他们已经死了,他们顶着暴风雪来找他,可他们已经死了——
“杜迪茨,不要!”她大声叫道,可是他没有理睬。他从那张镶框的照片——杜迪茨·卡弗尔上了头版,杜迪茨·卡弗尔成了英雄,奇迹真是层出不穷——旁边奔过,接着她听见他开了门,对着外面越来越小的雪喊着:
“恩尼!恩尼!恩尼!”
8
亨利张了张嘴——至于想说什么,他自己也永远不会知道,因为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犹如遭五雷轰顶,目瞪口呆。这不是杜迪茨,不可能是他——而是某位生病的大叔或老大哥。只见他面色苍白,帽檐朝后的红袜队球帽下面显然光秃秃的;他的面颊上有不少胡茬,鼻孔周围有凝固的血迹,两只眼睛下面是深陷的黑眼圈。但是——
“恩尼!恩尼!恩尼!”
门口这位面色苍白的高个子陌生人像当年的杜迪茨一样,不管不顾地一头扑进亨利的怀里,亨利在铺有积雪的台阶上不由得倒退了几步,这倒不是因为杜迪茨身体的重量——他轻得简直像一根羽毛——而只是因为亨利对此毫无心理准备。如果不是欧文扶住他,他和杜迪茨都会摔倒在雪地里。
“恩尼!恩尼!”
笑着。叫着。抱着他的脸亲得“叭叭”响。在他记忆库的深处,比弗·克拉伦顿小声说,如果你们有谁把这事儿说出去……琼西接话道:知道,知道,你就再也不跟我们玩了,你这该死的臭小子。没错,这是杜迪茨,正在不停地亲着亨利长有拜拉斯的脸颊……但杜迪茨的脸上毫无血色,这是怎么回事?他那么消瘦——不,不只是消瘦,简直是枯槁——这又是怎么回事?他鼻孔里的血,他的皮肤所散发的气味……与贝姬·休身上的气味不一样,与长满拜拉斯的木屋的气味也不一样,可同样是死亡的气味。
罗伯塔出现了,她站在过道里,旁边是杜迪茨和艾尔斐在德里狂欢节上的照片,他们骑在旋转木马上开怀大笑,相形之下,那些大睁着眼睛的塑料马则显得很矮小。
没有去参加艾尔斐的葬礼,但寄了一张卡,亨利这样想着,并感到自责。
她绞着双手,眼睛里满是泪水。尽管胸部和臀部有些发福,尽管头发已经完全灰白,可她总归还是她,她依然是她,可杜迪茨……哦,天啊,杜迪茨……
亨利的眼睛望着她,双臂搂着仍然在一遍遍呼喊他名字的老朋友。他轻拍着杜迪茨的肩胛骨,感觉手掌下脆弱无物,犹如鸟翼中的骨头一般。
“罗伯塔,”他说,“罗伯塔,天啊!他这是怎么了?”
“是ALL,”她苦笑着说,“听上去像洗衣液的名字,对吧?意思是急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九个月前被诊断出来的,当时已经是无法医治了。从那时起,我们就只能与时间赛跑。”
“恩尼!”杜迪茨喊着,熟悉的憨笑照亮了他那苍白而疲惫的面庞,“得过——作数!”
“没错,”亨利说着,禁不住潸然泪下,“得过且过,过了作数。”
“我知道你们的来意,”她说,“但是别这样。求求你,亨利。我求求你了。别带走我的孩子。他的时间不多了。”
9
克兹正想问问珀尔马特有关安德希尔和他的新朋友——那位新朋友叫亨利,亨利·德夫林——现在的情况,珀尔马特却突然仰面对着车顶,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克兹曾经在尼加拉瓜帮一位妇女接生过(他们还总说我们是坏小子,他伤感地想),这声哀嚎让他想起了在美丽的朱维纳河畔所听到的那个女人的叫声。
“挺住,珀尔马特!”克兹大声说,“挺住,小子!深呼吸!”
“去你妈的!”珀尔马特叫道,“看看你把我害成什么样了,你这王八蛋!去你妈的!”
克兹没有跟他计较。女人生孩子时常常胡说八道,珀尔马特虽然是百分之百的男儿身,克兹却觉得他眼下的情形跟生孩子相差无几。他知道,明智的选择是让珀尔马特摆脱这种痛苦——
你最好别想,珀尔马特呻吟着,痛苦的泪水顺着长满拜拉斯的脸颊流下来,“你最好别想,你这满肚子坏水的老混蛋。”
“别担心,小子。”克兹安慰道,并拍了拍珀尔马特颤抖的肩膀。从他们的前方传来清雪车发出的隆隆声,那是克兹做工作叫来帮他们开路的(灰蒙蒙的晨光渐渐返回这个世界,他们的速度增加到每小时三十五英里)。清雪车的尾灯像不太干净的红星一般闪烁着。
克兹探身向前,睁大眼睛兴致勃勃地打量珀尔马特。由于车窗破了,汽车的后座非常寒冷,但克兹几乎毫无察觉。珀尔马特外衣的胸前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克兹又一次掏出了他的9毫米口径手枪。
“头儿,如果他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