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希尔耸了耸肩。“法语仍然是这一带的另一种语言。”
“噢。他们念的那些质数又怎么解释?只是为了表明我们是在跟智能生物打交道吗?好像任何其他生物都可以从他们所来自的其他星系或太空或别的什么地方来此一游?”
“我想是吧。那些发光体怎么样了,头儿?”
“大部分都掉进树林里了。它们的燃料一旦耗完,很快就彻底解体。我们尽力回收的几个看起来就像撕掉标签的罐头盒。想想看,它们体积这么小,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搅得这儿人心惶惶。”
发光体解体后,会留下成片的真菌或麦角状东西。那些外星人本身似乎也一样。幸存下来的还在那边,站在自己的飞船周围——就像上下班的乘客围着抛了锚的汽车一样——口里还说没有传染,il n’y a pas d’infection ici,赞美上帝。而一旦那玩意儿上了你的身,你很可能就——欧文是怎么说的?死定了。当然,他们并不是很有把握,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可他们对后果得有所估计。
“那边的外星人还有多少?”欧文问。
“一百左右。”
“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有多少?有人知道吗?”
克兹挥了挥手,没有回答。他不是一位百事通,掌握情报是其他部门的事儿,而那帮家伙没有被邀请出席这场特殊的感恩节前聚会。
“剩下的那些,”安德希尔追问道,“都是机组成员吗?”
“不知道,但很可能不是。说是机组成员似乎人数太多;说是移民又人数太少;说是突然袭击吧,选择的又完全不是地方。”
“那儿还在发生什么,头儿?肯定是有什么。”
“你很确定,是吧?”
“是的。”
“为什么?”
安德希尔耸了耸肩:“直觉?”
“不是直觉,”克兹说,声音几乎很轻柔,“是心灵感应。”
“你说什么?”
“是轻度的,但肯定存在。大家感觉到了什么,可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会明白了。我们的灰人朋友擅长心灵感应,而且似乎在传播它,就像传播真菌一样。”
“真他妈的活见鬼。”欧文·安德希尔喃喃道。
克兹平静地坐在那儿,观察欧文思考。别人思考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在一旁观察,而现在还不仅仅是观察:他能听见欧文在思考,那是一种模糊的声音,就像贝壳里的海涛声。
“那种真菌在这种环境里很脆弱,”欧文说,“他们自己也很脆弱。那么,他们的超感知觉呢?”
“现在还很难说。不过,如果照这样下去,如果它传出我们现在所在的这片臭烘烘的树林,一切就会大变样了。你明白这个,对吧?”
安德希尔明白。他说:“我简直无法相信。”
“我在想一辆车,”克兹说,“我想的是什么车?”
欧文望着他,显然想弄清克兹是不是在开玩笑,却发现克兹满脸严肃,于是摇了摇头。“我怎么会……”他顿了顿,接着说,“是菲亚特。”
“其实是法拉利。我在想某种口味的冰淇淋,是什么口——”
“阿月浑子。”欧文回答。
“回答正确。”
欧文坐在那儿,等了片刻,然后有些犹疑地问克兹能否说出他兄弟的名字。
“凯洛格,”克兹答道,“天啊,欧文,一个孩子怎么取这样的名字?”
“是我母亲婚前的名字。上帝!果然有心灵感应。”
“我敢说,它会搅乱《风险》和《谁想成为百万富翁》的难易程度,”克兹说,接着又重申道,“如果传出去的话。”
商店外面传来一声枪响,随后又是一声尖叫。“你没必要动真的!”有人喊道,听声音似乎又气又怕,“你没必要动真的!”
他们等了等,但是再也没有下文。
“经确定的灰人总数为八十一人,”克兹说,“可能还不止这些。一旦降落在地,他们很快就会分解,只剩下一些黏糊糊的东西……当然还有真菌。”
“整个隔离区都是这样吗?”
克兹摇摇头:“设想这里是一个尖头朝东的楔子,那么,‘蓝小子’位于楔子较粗的一端,而我们差不多是在中间。灰人当中还有几位非法移民跑到了我们以东的地方。发光体大多出现在楔子的上空,是外星人的公路巡逻队。”
“全都在劫难逃了,对吧?”欧文说,“不仅仅是灰人和他们的飞船以及那些发光体——还有这倒霉地方的一切。”
“我现在还不准备对此置评。”克兹说。
那当然,欧文心里想,你当然是这样。可一转念他就想到,不知道克兹能否感应到他的思想。不过他无从判断,那双暗淡的眼睛完全不露痕迹。
“我们一定会把其他的灰人弄出来,这一点我可以告诉你。让你手下的人开武装直升机去,只能派你的人去。你乘坐的那架是‘蓝小子领队’。明白了吗?”
“是的,长官。”
克兹没有纠正他的称呼。鉴于眼下的情形,同时考虑到安德希尔显然讨厌这项任务,叫他长官也许并非坏事。“我的是‘蓝一号’。”
欧文点点头。
克兹站起身,掏出手表。已经是中午了。
“这事儿会传出去的,”安德希尔说,“隔离区里有许多美国公民,根本不可能不走漏风声。那些……那些移植物现在有多少?”
克兹几乎忍俊不禁。是的,那些鼬鼠。已经有了不少,过些年还会更多。安德希尔还不知道,但克兹知道。都是些令人恶心的小东西。身为上司的一个好处就是: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你可以置之不理。
“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就交给算命先生好了,”他说,“既然有人——其中之一的声音就可能在你的磁带里——已经认为,这对美国人民显然是一场迫在眉睫的危险,那么,我们的任务就是采取相应的行动。明白了吗,小子?”
安德希尔直视着那暗淡的目光,但是终究移开了视线。
“还有一件事,”克兹说,“还记得幻影马吗?”
“爱尔兰传说中的鬼马。”
“差不多吧。说到马的话,那一匹是我的,一直都是。在波斯尼亚的时候,有人看见你骑着我的幻影马,对吧?”
欧文故意没有回答。但克兹似乎不肯就此罢休,显得很坚定。
“我不想再重复了,欧文。沉默是金。我们骑幻影马的时候,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你听清楚了吗?”
“是的。”
“完全清楚了?”
“是的,”欧文说。他又一次寻思自己的想法克兹到底能看清多少。不过,他显然能看见此刻出现在克兹思想表层的那个名字,并且估计克兹也希望如此。波桑斯卡·诺维。
4
乘校车而来的欧文·安德希尔及其部下登上四架武装直升机,取代了将CH-47直升机开到这里的空中国民警卫队队员。直升机已经准备就绪,引擎已经开动,旋翼的轰鸣响彻空中,可就在这时,却传来克兹要他们原地待命的指示。
欧文传达了命令,然后向左边转过头去。他接通了克兹的专用频道。
“请原谅,可这是他妈的怎么回事?”欧文问道。这事儿既然要干的话,他希望马上动手,尽早完结。这次行动比波桑斯卡·诺维那一次还要糟糕,糟糕得多。以灰人不是人的名义来除掉他们,并不能真的将事情一笔勾销。反正他做不到。能够建造——或者起码是驾驶——“蓝小子”的生物比人类还要高出一筹。
“不是我的命令,伙计,”克兹说,“班戈的气象人员说,这场狗屁风暴移动速度很快,他们称之为‘艾伯塔剪刀’。再等三十分钟,最多四十五分钟,我们就能出发了。我们的导航仪全都成了摆设,除非万不得已,我们最好等一等……而我们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到头来你会感谢我的。”
伙计,我看可不一定。
“明白,遵命。”他扭头对右边喊道,“康克林!”在这次行动中,他们彼此不得以军衔称呼,尤其是在用无线电通话时。
“到,长……到!”
“告诉大家,我们要推迟三十到四十五分钟。再说一遍,三十到四十五分钟。”
“明白。三十到四十五分钟。”
“放点儿什么曲子吧。”
“好的。想听什么?”
“随你的便,只要不是队歌就行。”
“明白。队歌闪开。”康克林的声音一本正经。起码有一个人与欧文一样讨厌这项任务。当然,康克林也参加了1995年的波桑斯卡·诺维行动。欧文的耳机里传来了珍珠果酱乐队的歌声。他取下耳机,把它像马轭一样套在脖子上。他不喜欢珍珠果酱乐队,不过在这群人中,他是少数派。
阿奇·珀尔马特和他的手下就像没头苍蝇似的跑来跑去。他们飞快地敬礼,手放下,有的人还朝克兹乘坐的那架小型绿色侦察机瞟上一眼,想看看克兹是否在留意自己。克兹的头上稳稳地戴着耳机,手里拿着一份《德里新闻报》,似乎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报纸,可欧文知道,对每一次漫不经心的敬礼,每一个忘记目前局势而恢复懒散老习惯的士兵,克兹都记在心里。弗雷迪·约翰逊坐在克兹左边。大约自从诺亚方舟停在阿勒山时起,约翰逊就跟在克兹身边了。他也参加了波桑斯卡行动,当时,克兹由于下体拉伤而无法骑上自己心爱的幻影马,所以不得不留在后方,显然是约翰逊给他打了详细的小报告。
1995年6月,空军一位侦察机飞行员在克罗地亚边境附近的北约禁飞区失踪。塞尔维亚人拿汤米·卡拉翰上校的飞机大做文章,如果他们抓到卡拉翰本人的话,一准会更加大肆渲染。想起北越曾经在国际媒体面前炫耀经他们洗脑后的飞行员的情景,军方高层寝食难安,于是将寻找汤米·卡拉翰确定为当务之急。
就在搜寻人员快要放弃时,卡拉翰通过低频无线电波段与他们取得了联系。他中学时代的女友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有趣的代号。当他们询问地面上那个人时,得到了他的确认,他说,上初中的时候,有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终生难忘,从那以后,他的朋友们就一直称他为“呕吐大王”。
克兹的部下驾驶两架直升机去营救卡拉翰,当时的直升机比他们现在用的任何一种都要小得多。负责那次行动的是欧文·安德希尔,许多人都认为他是克兹的接班人(欧文自己可能也这么想)。卡拉翰的任务是在看见直升机后,升起一道烟幕,然后站到一旁。而安德希尔的任务——即所谓的骑幻影马——就是把卡拉翰拉起来而不让任何人看见。就欧文而言,这不是很有必要,但克兹却喜欢这样:他的人会骑爱尔兰幻影马,他的人会隐身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