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琼西和比弗。从表面上看,为他们担心就像担心自己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突发心脏病一样荒唐——麻烦在他后面,在彼得和那个不省人事的陌生女人身上,而不是在前面,不是在他即将返回的“墙洞”……可“墙洞”那儿的确有麻烦了,有了大麻烦。他说不清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可他的确知道,并且毫不怀疑这种感觉。在遇到那些最多也只是飞快地瞥他一眼就匆匆而过的动物之前,他就知道有了麻烦。

  他抬头朝天上望了一两次,看是否还有亮光,但是再也没有看到,于是他目不斜视,一直往前,偶尔也绕开几步,为动物们让路。那些动物说不上是惊慌逃窜,但它们那惶恐而怪异的眼神亨利还从来不曾见过。有一次,如果不是敏捷地跳到一旁,他可能已被两只飞奔的狐狸撞倒。

  还有八英里,他对自己说。渐渐地,这变成了他的跑步歌,与以往跑步时在脑海中出现的那些不一样(当时出现得最多的是童谣),但也相差不远——道理其实相同。还有八英里,还有八英里,就到班伯里。不过现在去的不是班伯里,而是克拉伦顿先生的老营地——如今是比弗的营地——也没有可以乘坐的木马。到底什么是木马?谁知道呢?而这里发生的一切——那些亮光,动物们不是太仓惶地迁徙(亲爱的上帝,他左边树林里的那东西是什么,是操他妈的一头熊吗?),还有路上那个女人,牙齿掉了一大半,脑筋也缺了一大半,就那样坐在地上——看在老天的分上,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臭屁,亲爱的上帝。他所闻过的勉强算得上有点类似的唯一气味是一位病人的气息,那是他接诊过的一位患有肠癌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总是那种气味,亨利的一位当内科医生的朋友曾经说,当时亨利想向他描述那种气味。他们可以每天刷十几次牙,每隔一小时就用一次洁丽宝漱口水,可还是会发出那种味道。那是肌体自我啃噬而散发的气味,因为如果你揭开诊断学的面具,那么,癌症就是这么回事,是自我啃噬。

  还有七英里,还有七英里,动物在大迁徙,全都奔往迪士尼。等它们到了迪斯尼,就会一字儿排整齐,高唱“这世界真是小,真是奇”。

  他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微的“沙沙”声,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在上下晃动,口里呼出的气息形成了一团团冰凉的雾气。可他现在感觉暖和了,心情也好了些,那些内啡肽发生了作用。不管有什么不对劲,他并不缺少内啡肽;虽然有自尽的打算,但他绝没有抑郁症。

  他的问题——那种身体和情感上的空洞就像在暴风雪中迷失了方向——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的确是源于生理因素,与内分泌有关,对此他毫不怀疑。通过服用自己所开的大把的药物,就算不能完全治好,起码可以调理调理……这一点他也毫不怀疑。但是,正如彼得明明知道自己将来得接受康复治疗,得接受年复一年的心理疏导,却依然不管不顾一样,亨利不想被治好,他似乎坚信,所谓治好只是骗人的把戏,会让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

  他寻思彼得是否回去拿啤酒了,但心里知道答案可能是肯定的。如果早先想到这一点,他可能会提议他们把酒带上,而他就不用冒险再跑这一趟(对彼得自己和那女人都是一种冒险),可他当时简直是惊慌失措——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啤酒这码事。

  不过,他可以肯定彼得当时想到了。瘸着那条伤腿,彼得能再跑上一个来回吗?也许吧,但是亨利不敢确定。

  它们又来了!那女人望着天上大声喊叫,它们又来了!又来了!

  亨利埋下头,稍稍加快了步伐。

  2

  还有六英里,还有六英里,就到班伯里。是只有六英里了吗,还是他过于乐观了?是不是有些放任那些内啡呔了?哦,就算如此又怎么样?在这种时候,乐观并不是坏事。雪已经差不多停了,动物的迁徙大潮正接近尾声,这也是一件好事。不好的是他脑子里的思想,有些念头似乎越来越不属于他。比如说,贝姬,谁是贝姬呢?这个名字开始在他的脑海里回响,并融进他的跑步歌中。他想,可能是那个他差点儿撞死的女人吧。你是谁家的小小妞?我的名字叫贝姬,我是可爱的贝姬·休。

  不过她并不可爱,丝毫也谈不上可爱。她只是一个体形粗笨、浑身发臭的老大妈,此刻正在彼得·穆尔不大可靠的看护之下。

  六英里。六英里。还有六英里,就到班伯里。

  他匀速地跑着——在雪地上尽可能匀速地跑着——并凝神倾听脑海中的奇怪声音。不过实际上,只有一个奇怪的声音,而且根本就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有节奏的“嗡嗡”声,同时夹杂着:

  (谁家的小小妞,谁家的小小妞,可爱的贝姬·休)。

  其余的声音他都知道,或者他的朋友们知道。其中就有琼西跟他谈起过的那个声音,那是琼西出车祸后经常听到并且与他的痛苦相联系的声音:请停下来,我受不了啦,快给我打一针,马西在哪儿。

  他还听见比弗的声音:去看看便盆。

  琼西回答:我们干吗不直接去敲卫生间的门,问问他到底怎么样?

  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说,如果能清清肠胃,他就会没事儿了……

  不过那根本就不是陌生人,而是里克,是可爱的贝姬的朋友里克。里克什么?麦卡锡?麦金利?还是麦克伊?亨利无法肯定,不过他倾向于麦卡锡,就像那部旧恐怖片中的凯文·麦卡锡——在那部片子中,来自太空的豆荚让自己变成了人形。那是琼西最喜欢的影片之一。只要让琼西喝上几杯,再提起这部电影,琼西就会脱口说出那句招牌台词:“它们在这儿!它们在这儿!”

  那女人望着天上,大声喊叫它们又来了!它们又来了!

  老天啊,从他们小时候起,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而现在情况更糟,就像捡起一根电线,可电线里带的不是电,而是各种声音。

  这么多年来,他的那些病人一直抱怨脑海中有声音,而亨利这位了不起的精神病医生(早年在州医院时,还有一位病人称他为“年轻的上帝先生”)则点着头,似乎很了解他们在说些什么。他甚至相信自己真的了解他们在说些什么。可也许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有所了解。

  那些声音。他一直凝神细听那些声音,乃至于忽略了从头顶飞过的直升机的“嗡嗡”声,低悬的云层几乎难掩那快速掠过的鲨鱼般的黑色机身。接着,那些声音就像远处传来的无线电信号一样渐渐消失,日光出来了,空气也不再那么稀薄。最后,只剩下他自己的思想发出的声音,它坚持认为,在“墙洞”那儿,已经发生了或即将要发生可怕的事情;而在旅行车或贮木棚那儿,也即将发生或已经发生了同样可怕的事情。

  还有五英里。还有五英里。

  为了把注意力从身后或前面的朋友身上移开,或者为了不去考虑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他努力将思绪转向1978年、特莱克兄弟公司以及杜迪茨——他知道那正是彼得的思绪已经到达的所在。至于杜迪茨·卡弗尔怎么会与眼下这些倒霉事扯上关联,亨利也不明白,可他们大家一直都在想着杜迪茨,亨利甚至不需要昔日的灵犀也能知道这一点。刚才,就在他们用防水布将那女人拖往贮木棚的路上,彼得还提到了杜杜。几天前——也就是亨利打中那头鹿的那一天——当亨利与比弗一起在林中时,比弗也谈起了杜迪茨。比弗回忆起有一年,他们四个人带着杜迪茨在班戈进行圣诞大采购。(那正是琼西刚刚拿到驾照不久;那年冬天,琼西愿意开车送任何人去任何地方。)当时,杜迪茨担心圣诞老人并不存在,于是他们四个人——四个自以为能掌握命运的毛头中学生——挖空心思地让杜迪茨相信,圣诞老人是真有其人,如假包换,比弗想起那情景还哈哈大笑。当然,他们最后让杜迪茨信以为真了。就在上个月,琼西还带着几分醉意,从布鲁克莱恩给亨利打来电话(与彼得相比,琼西很少喝醉,特别是出过车祸之后;那是琼西打给亨利的唯一一次有些伤感的电话),对他说,他们在1978年为可怜的老杜迪茨·卡弗尔所做的一切是他一生中最快乐、最平常、也是最他妈美好的经历。那是我们最美好的时光,琼西在电话里说,亨利突然一个愣怔,发现自己对彼得说出了同样的话。天啊,杜迪茨。狗日的杜杜。

  还有五英里……也许是四英里。还有五英里……也许是四英里。

  他们当时正要去看一个姑娘露豆瓣的照片,那张照片据说被钉在一间废置办公室里的公告板上。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亨利已经想不起那姑娘的名字了,只记得她是那个混蛋格林纳多的女朋友,是德里中学1978年的返校节女王。基于这种背景,一想到可以观看她的豆瓣,便似乎特别刺激。可他们刚跑到车道上时,却看见地上扔着一件红白两色的德里老虎队的球衫,而在车道前方的不远处,还有一样东西。

  我讨厌这样狗屁作秀,他们从来都不换衣服,彼得说,亨利正要接话,可没等他开口……

  “那孩子叫了起来。”亨利说。他的脚在雪地上一滑,稍一趔趄,又接着跑了下去,一边想着那明亮天空下的那个十月里的日子。他一边跑,一边想着杜迪茨。正是杜迪茨的那声喊叫,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生活。他们一直以为是变得更好了,不过现在,亨利有了怀疑。

  此时此刻,亨利非常怀疑。

  3

  他们到达车道上时——不完全算是车道,因为就连铺着碎石的车辙上也已经长满杂草——比弗冲在最前面。事实上,比弗的嘴角似乎都已出现白沫。亨利猜想彼得也差不多同样兴奋,不过彼得更有自制力,尽管他还要小一岁。比弗简直是……该怎么形容呢?急不可耐。这个词真是恰如其分,亨利几乎要忍俊不禁。可紧接着,比弗突然停下脚步,彼得差点儿撞在他身上。

  “哎呀!”比弗说,“×他祖宗!是哪个孩子的球衫!”

  的确没错。是红白两色,既不旧,也不脏,不像是在那儿扔了很久的样子。实际上,这几乎是一件新球衫。

  “球衫,球衫,是谁的有什么要紧?”琼西说,“我们干脆——”

  “你住口吧,”比弗说,“这是一件好球衫。”

  不过他把球衫捡起来之后,他们却发现并非如此。是新的没错——一件崭新的德里老虎队球衫,背上印着19号。彼得对橄榄球没什么兴趣,可其他人都认出这是里奇·格林纳多的号码。但并不是好球衫——已经不是了。后领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似乎穿球衫的人想跑开时,却被人从后面抓住并拖了回去。

  “看来我弄错了,”比弗悻悻地说着,随手扔掉球衫,“走吧。”

  可还没走多远,他们就看到了另一样东西——这一次是黄色而不是红色,是只有小孩子才喜欢的鲜黄色塑料玩意儿。亨利几步上前捡了起来。是一个饭盒,上面印有史酷比和它的朋友们的图案,它们似乎正一溜烟地逃离一幢鬼屋。与球衫一样,饭盒也很新,不像是在这儿被扔了很长时间。突然之间,亨利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心里但愿他们根本就没有晃荡到这栋废置房屋旁的废置的车道上……或者最起码把这事儿留到改天。不过,即使在十四岁的时候,他也明白这么想很愚蠢。他想,只要涉及到看豆瓣,你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去,要么不去,而绝不存在留到改天这回事。

  “我讨厌这样狗屁作秀,”彼得越过亨利的肩膀看着饭盒,说,“他们从来都不换衣服,你注意到了吗?总是穿着同样的狗屁玩意儿,到处丢人现眼。”

  琼西把史酷比饭盒从亨利手中接过来,让它一端朝上,因为他发现上面贴着什么东西。他眼睛里的狂热神色消失了,正微蹙着眉头,亨利感觉到琼西也但愿他们刚才去打一场二对二球赛就好了。

  饭盒一端的标签上写着:我属于缅因州德里镇枫树巷19号的道格拉斯·卡弗尔。如果我的主人走丢了,请拨打电话929-1864。谢谢!

  亨利正想说,饭盒与球衫肯定是在智障学院上学的哪个孩子的——只要看看这标签就可以肯定,它几乎就像他们那该死的狗所戴的颈牌——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从房子的另一面(也就是大孩子们夏天打棒球的地方)就传来一声喊叫。那叫声充满了痛苦,但是,让亨利想都没想就拔腿狂奔的还是那叫声中的震惊,是什么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伤害或恐吓(或两者兼而有之)时所感到的巨大的震惊。

  其他人都跟了上来。他们排成一行,依次是亨利、琼西、比弗和彼得,沿着车道右侧(也即靠近房子一侧)的长满杂草的车辙一路飞跑。

  他们听到有男孩子在开怀大笑。“快把它吃了,”有人在说,“你吃了就可以走了。说不准邓肯还会把你的裤子还给你呢。”

  “没错,如果你——”另一个孩子(可能是邓肯)刚说了半句,就猛然住口,眼睛瞪着亨利和他的朋友们。

  “喂,你们几个,快住手!”比弗喊道,“快他妈的给我住手!”

  邓肯的朋友们——是两个人,都穿着德里中学的校服——明白他们下午的消遣已经被人发现,于是都转过身来。在他们中间的碎石地面上,跪着一个孩子,身上只剩下一条短内裤和一只鞋子,脸上一塌糊涂,有血迹、灰尘、鼻涕和眼泪,亨利一时看不出他的年龄。这不是个小孩子,因为他长了不少胸毛,可他的神情却与小孩子无异。那双有些侧斜的眼睛绿得发亮,里面盛满泪水。

  在这一小群人背后的红砖墙上,刷着几个白色的大字:不得打球,不得玩耍,字迹虽然有些褪色,但依然清晰可辨。那意思可能是说,不要在房子附近打球,可以去远处的空地,在那儿仍然可以看到跑垒道的深印和不大平整的投球区土墩,可是谁能说得准呢?不得打球,不得玩耍。在后来的日子里,这两句话常常被他们挂在嘴上,成了年轻时代他们私底下的招牌话之一,但是并没有确切的含义。最接近的意思可能是谁知道呢?或者是你能怎么办?通常情况下,说这话的同时,最好还要双手指着天上,耸耸肩,笑一笑。

  “你们都是他妈的什么人?”一个大孩子问比弗。他右手上戴的好像是一只棒球手套,也可能是高尔夫球手套……反正是打球时戴的东西,上面有一团干狗屎,他正在逼迫那个衣服几乎被扒光的孩子吃下去。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琼西问道,语气中透出极度的厌恶,“要他吃那玩意儿?你们不是有毛病吧?”

  拿着狗屎的孩子鼻梁上贴着一大块创可贴,亨利认出了他,不由得半是惊讶半是好笑地“哼”了一声。这可真是太妙了,对吧?他们来这儿原本是想看返校节女王的豆瓣,可现在呢,上帝!却与返校节王子不期而遇,他在赛季结束时,除了落得一只破鼻子之外,显然没有更重的伤情,所以当其他队员此刻正在为本周的比赛训练时,他却以这种方式自娱自乐。

  里奇·格林纳多没有注意到亨利认出了他,他的眼睛正瞪着琼西。不仅因为吃了一惊,还因为琼西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里奇一开始甚至后退了一步。可接着他就发现,胆敢用这种责备的口吻跟他说话的是个起码比他小三岁的孩子,体重比他要轻一百磅,于是,那只渐渐垂下的手又重新伸直了。

  “我要让他吃掉这团屎,”他说,“吃完他就可以走了。你赶快走开,鼻涕虫,除非你也想吃一半。”

  “是呀,快滚吧,”第三个孩子说,里奇·格林纳多已经是人高马大了,可这孩子比他还要高大,六英尺五的身材,脸上长满了粉刺,“别等到——”

  “我知道你是谁。”亨利说。

  里奇的视线转向亨利。他突然显出戒备的神情……不过还有几分心虚。“快滚开,小子,我可是当真的。”

  “你是里奇·格林纳多,报纸上有你的照片。如果我们把碰到你们所干的事儿说出去,你认为别人会怎么看?”

  “你们不会把任何事情说出去,除非你们他妈的不想活了,”那个叫邓肯的孩子说,他浑浊的金色头发从面孔两边垂下来,一直披到肩上,“快滚开,马上就滚。”

  亨利没有理睬他,眼睛只是盯着里奇·格林纳多。他没有感到恐惧,虽然那三个孩子完全有可能把他们揍扁;他的心中燃烧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跪在地上的显然是个智障孩子,但尽管智障,却明白这三个大孩子要伤害他,他们扒掉他的球衫,还要——

  自有生以来,亨利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面临一顿狠揍,可是他毫不在乎。他握紧拳头,上前一步。地上那孩子在低头哭泣,那声音不断地钻进亨利的大脑,使他的怒火越烧越旺。

  “我会的。”他说,尽管这声威胁是出自一个孩子之口,他却觉得自己听起来不像孩子。里奇显然也有同感;他后退了一步,拿着粪便的那只戴了手套的手又垂了下去。他第一次露出惶恐之色。“三个欺负一个,还是个智障孩子,你们太混账了。我会说出去的,我会的,而且我知道你是谁。”

  邓肯和那个大块头孩子——只有他没穿校服——走过来站在里奇两边。穿着内裤的孩子被他们拦在身后,但是亨利仍能听到那抽抽嗒嗒的哭声,那声音在他的大脑里响着,撞击着他的神经,令他快要发疯。

  “好吧,既然这样,那好,”大块头孩子说,他咧嘴一笑,露出几个掉了牙齿的豁口,“你们现在就不想活了。”

  “彼得,他们一过来你就跑,”亨利头也不回地说,眼睛仍然死盯着里奇·格林纳多,“跑回去告诉你妈妈。”接着他又对里奇说:“你们可永远追不上他,他长着两条飞毛腿呢。”

  彼得的声音有些尖细,但是毫不恐惧:“你放心吧,亨利。”

  “如果我们挨了揍,你们只会更加吃不了兜着走。”琼西说。亨利早就看清了这一点,但是对琼西来说,这却是灵感突现;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再说,就算你们真的干掉我们,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因为彼得的确跑得快,他会说出去的。”

  “我也跑得快,”里奇冷冷地说,“我会追上他的。”

  亨利看了看琼西,又看了看比弗。他们都坚定地站在原地。事实上,比弗还不仅如此;他敏捷地弯下腰,捡起几块石头——它们都有鸡蛋般大小,但是不如鸡蛋光滑——并敲得“哐当”作响;他眯缝着眼睛,来回打量着里奇·格林纳多和那蠢大个,嘴角的牙签挑战般地上下抖动。

  “一旦他们动手,就先对付格林纳多,”亨利说,“另外两个人根本就靠近不了彼得。”他转眼看了看彼得,只见他虽然脸色苍白,却毫不害怕,反而眼睛发亮,跃跃欲试地准备随时拔腿狂奔。“告诉你妈妈,告诉她我们在哪儿,让她叫警察。还有,千万别忘了这个混账王八蛋的名字。”他用手指着格林纳多,颇有一副地方检察官的气势,而格林纳多则再一次显出犹豫的神情。不,不只是犹豫。他好像害怕了。

  “里奇·格林纳多,”彼得口里说着,脚下已经跳动起来,“我不会忘的。”

  “来吧,你这个孬种,”比弗说,他的一个过人之处就是能准确地把握时机,“我会把你的鼻子再揍扁一次。鼻子破了就离开球队,这也太没种了吧?”

  格林纳多没有回答——也许是不知道回答谁才好——而与此同时,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另外那个穿校服的孩子邓肯也显出犹疑之色。他的面颊和额头渐渐泛红。他舔了舔嘴唇,心神不定地望着里奇。只有蠢大个还是那种要动手的架势。亨利几乎恨不得他们真正动起手来。一旦动手,亨利、琼西和比弗就可以狠狠地揍他们一顿,狠狠地,因为那哭声,那该死的哭声,那要命的哼哼唧唧的哭声一直钻进了他的大脑。

  “喂,里奇,也许我们该——”邓肯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