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离开我,你可能会更快乐一些

  缓缓睁开眼,月光自窗外泻进来,照在空无一人的床前。

  轻轻地动了下身子,肩膀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然而却比不上方才听到他那些告白时,心痛的万分之一。

  明明是渴望已久的东西,真正触手可及时,却惶恐得不敢靠近,不知如何是好。

  “醒了?”

  怔忡间,李乔进了门,站在床前看着她,表情隐忍。

  “嗯。”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无比干涩。

  “见到的是我很失望吧?”李乔自嘲地一笑,在床边坐下来。

  冷欢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尴尬地沉默。

  “既然这么想见他,又何必避而不见?”李乔犀利的目光望着她,“你害怕面对的是如果他知道你病情之后的反应吧?”

  冷欢咬唇,脸上却流露出哀伤的情绪。

  是,她是害怕这点没错。若他不爱,最多她只是有心欺骗的罪名,而如今在他坦诚心迹之后,她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他会如何。而眼下她人在医院,大大小小的检查下来,纸包不住火,早晚他都会知道。

  “我已经和乔治还有你的肩伤的主治医生说过了,”李乔伸手绾起她耳边的碎发,“他们会瞒住你的病情。”

  冷欢闻言抬头,眼里带着感激,“谢谢你。”

  “冷欢,”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有一种浓重而压抑的忧伤,“乔治今天帮你做了检查……”

  他的声音忽然哽住,像是努力克制着什么。

  冷欢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仿佛有一只手狠狠地扼着她的喉咙,呼吸不得,也难以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静静地望着李乔道:“他说什么?”

  “他说,你心脏的萎缩程度加剧了—”

  没等李乔说完,冷欢语气急促地打断了他,嘴边是一个脆弱的笑容,“我还有多少时间?”

  李乔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艰难地开口道:“六年左右。”

  “喔。”

  过了半晌,冷欢轻轻地应了一声,微笑地望着他,“那时候我三十岁了,也开始老了,一定没有现在好看。”

  “中国古代有个叫项羽的,二十四岁起兵,三十岁自刎乌江,”李乔温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淡淡地笑着,“他那六年,可是轰轰烈烈。”

  “你还知道西楚霸王?”冷欢将脸靠在他的掌心,貌似不满地嘟嘴,“我没法像他那么厉害啦,更何况,他还有美人作陪。”

  “我不算美人么?”李乔戏谑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要不,到时候地址选在罗蒙湖如何?”

  “没有乌骓马。”冷欢刁难。

  “这个倒有点麻烦,”李乔做沉思状,一副困扰的样子,最后放弃地提议道,“我爸那头一百万镑的宝贝藏獒?”

  “好。”冷欢笑着回答,眼泪却一滴滴地滑落,濡湿了他的指间。

  李乔的手微微颤抖,眼睛也跟着酸了起来。

  “我做不到……”冷欢的声音破碎,“我不想让他知道……”

  爱情从来都不像游戏,想开始就进入,想结束就退出,玩累了可以暂停,玩糟了可以重来一局。当时意乱情迷、奋不顾身地奔他而去,不计代价不计结果,以为不爱,她却先爱上,以为不爱,他却也动心。

  想来是她自私,明知他如此挣扎却还是引诱他步步深陷,说不在乎他的无情却还是企盼着他的回眸并为此软硬兼施,总以为自己的病情是最坚实的后盾,让她可以抽身而退,却不知,如今他真情一片,绝对无法受此打击。

  擦干泪,她问:“我的包在吗?可不可以找下我的电话?”

  李乔沉默点头,从她的包里翻出电话递给她。

  找出那个以前认为不可能用得上的号码,她毅然按下拨打键。

  这个世上,遇见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去了什么地方,所有相聚分离,缘起缘灭,其实都是注定的。

  就比如,我为何遇见你,却没有遇见他。

  为何爱上你,却没有爱上他。

  “喂,哪位?”电话接通,温婉的女声传来。

  “郑姨您好,抱歉打扰你们休息了,我是小欢。”

  郑闲歌似是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叫下二爷。”

  “冷小姐。”过了一会儿,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老先生好,”冷欢望着一地清冷的月光,轻轻地开口道,“我可否找您兑现当日的承诺?”

  李乔在一旁静静地聆听着她的决心,脸上有震惊,有痛楚,而最多的是心疼。

  “你执意要这么做?”他叹了口气,忍不住将无声垂泪的她揽在怀里。

  她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

  若结果都是一样,那么长痛不如短痛。

  “你们在做什么?”清冷的声音忽然自门口响起,叶听风目光阴郁地看着相拥的两人。

  李乔缓缓松开怀抱,安慰地看了冷欢一眼,然后站起身面无表情地与叶听风擦肩而过。

  高大的身影渐渐欺近,冷欢撇开视线,刻意漠视他的存在。

  “为什么要在他怀里哭?”他捏着她的下颚,逼着她与他对视,声音低哑而紧窒。

  “这和你没关系。”她冷然开口,固执地撇清。

  “和我无关?”他因为她话里的疏离而动怒,“你难道不是因为我而伤心?”

  她骤然失语—她是在为他伤心没错,这一点她无法否认,所以只能沉默地反抗。

  “宝贝……”受不了她的安静,他的口气软下来,“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最讨厌他叫她宝贝,温柔亲昵,让她的眼里又不争气地泛起热雾。

  然而这样的温柔,她享受不起,也不能再继续沉溺,宁可他是曾经那个让她捉摸不定的男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前一刻还宠她上天,下一秒却可以绝情地拂袖而去。

  “这么温情,可不适合你。”她伸手抚上那令她眷恋不已的冷峻容颜,嘴边浮出一丝淡嘲的笑,“你不用因为我替你挨了一枪而觉得有所亏欠,或者因为之前的欺瞒心有愧疚—”

  “你认为我现在对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亏欠和愧疚?”他猛地打断她的话,棕眸里跳动着两簇狂炙的火焰,似要吞噬了她。

  “我宁可事实是如此。”她平静地开口,目光镇定。

  “什么意思?”他问,强压着怒气。

  “不要爱我,这会让我很困扰,”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可以那么冷酷,“难道你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了吗?”

  我们不爱,只在一起。

  而到如今,连在一起也不能。

  “Shit!”他低咒了一声,完全失去耐性。

  “不要我爱?” 他的表情渐渐冰冷,如刀的目光掠过她的脸,嘲讽出声,“那是谁满眼是泪地说爱我?是谁一脸哀伤地说愿意嫁给我?是谁在我新婚之夜打电话给我?又是谁只身跑到瑞士去追我—”

  “你不知道人心是会变的么?”她打断他,面色苍白,“我也会累的,如果无怨无悔换来的是从头到尾的欺骗,为何还要再傻下去?”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脸色铁青地望着她。

  下一秒他忽然俯身,疯狂地吻上她的唇,那样地粗暴而狂野,甚至不惜弄伤了她的唇。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他的脸上。

  世界陷入一片静寂,静得可怕,静得两个人都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因为太用力,她的肩膀包扎处都沁出血迹来。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动手打他,除了她,也只有她。

  他望着她,深沉的棕眸里蕴含着三分震惊、三分怅然、三分痛楚,还有一分,是藏得深刻的恐惧。

  是的,恐惧—他从未如此刻这样地害怕,害怕她的嘴里再冒出任何让他难以接受的字句。

  想起那次她酒醉夜归,在他怀里梦呓,胡乱说着她是最糟糕的机器人,快没电了。

  那时,她就已经对这份感情觉得累了吧,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挥霍她的热情与真心,到如今,他真的不确定她到底还愿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你还爱我吗?”他缓缓开口,用尽全身的力气。

  她没有说话,伸手摸向自己的耳垂,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冰冷的触感落在他的掌心。

  躺在他手里的,是那只他亲自为她戴上的飞鹰,细微的银光闪烁,却刺痛了他的眼睛。

  握紧拳头,尖利的耳钉狠狠地扎进他的掌心。

  “还有这个,请你也解开。”她露出左腕那只手环。

  “我已经把钥匙扔了。”他瞪住她,狠狠切齿。

  “哦,”她淡然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我自己想办法弄断。”

  “你休想!”他彻底崩溃,冷声低吼,“你休想和我撇清,我也绝不会放手!”

  “你才说过的话,”冷欢沉静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回道,“希望你记得。”

  其实我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欺瞒、哄骗、强迫……用尽所有我能用的手段,不管多卑鄙,只为了把你留在身边。只是我不会再这么做,永远不再会。

  他盯着她,嘴边忽而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原来,她听见了他说的话,也知道了他的心情,所以,她现在这个样子,是铁了心要和他决裂。

  他心里有种无力的感觉,像是被人忘在烟灰缸里的香烟,自己慢慢地燃烧,一点点成灰,等到承受不住那些力量时,颓然地掉下来。

  他的笑容那样忧伤,那样无奈,看得她心里无法抑制地痛。

  “你还没回答我,”他的声音异常温柔,“你还爱我吗?”

  “我恨你。”

  低低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他的胸口,“我从来没有那么深爱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被一个人那么重重地伤过。”

  “离开我,你可能会更快乐一些?”过了许久,他望着她开口,目光深沉。

  “我想是的。”她咬唇,对上他的视线。

  “如果你不快乐,可不可以再回到我身边?”他的声音很轻,温和得让她心酸。

  “也许。”她回答。

  “你自由了……宝贝。”

  清冷的声音之后是他浅浅的一吻,无声无息地落在她的唇上,而他的微笑,一如初见。

  怔忡间,他已转身离开,再不回头。

  她盯着合上的房门,泪如雨下,打湿了被子。

  在门外的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迈开步子,将手中的耳钉扔进口袋,一声低低的闷响传来,是袋底戒指盒的声音,也仿佛心底的悲鸣。

  “先生,李先生来了。”

  “不见。”薄唇里迸出冷冷的两个字,不耐烦的语气透露出说话人的情绪已经差到极点。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心头火起,叶听风差点要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砸向来人。

  “呵,这是做什么呢?想不到你叶听风还是个情种。”

  李修然抬手挥了挥一室缭绕的烟雾,扫了一眼桌上喝掉大半的威士忌,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

  “有事说,没事滚。”淡淡扔出一句,叶听风的脸色更差了些。

  “不就是一个女人不见了么?何况还是你仇人的女儿。消失了不正好?省得看着闹心。”

  叶听风瞪向他,额头青筋跳动。

  见他如此,一旁的助理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李先生,冷小姐消失了两天两夜,先生茶饭不思,都没合过眼,您就别再说风凉话了。”

  “没查到出境记录?”李修然微微一笑,问道。

  “没有,”助理摇头,“应该还在英国。”

  “难得你老板也有昏头的时候,他自己多大本事他不知道?能让他找不着人,说明对方的能耐不在他之下,也不怕趟这浑水,你说说,这样的人多么?”

  助理惊讶地望着他,“您的意思是—”

  “嗯,还好你不笨。”李修然凉凉开口,瞅看一眼书桌后的男人,却见他“咻”地一下站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到伦敦时,已近深夜。叶听风踏入院子,郑闲歌已经迎了上来。

  看到眼前人的模样,她的眼眶顿时红了。

  “怎么这样憔悴?吃过饭没?我让厨房准备了夜宵……”

  “不用了郑姨,”叶听风打断了她,棕眸里尽是焦灼之色,“我要见义父。”

  郑闲歌怔了一下,缓缓摇头。

  “这么说,真的是义父。”他抬脚就要往屋里走。

  “听风,”郑闲歌拉住他,叹了口气,“二爷说了,不会见你。他什么性子,你最清楚不过,他当日既然允了冷欢一诺,自是不会毁约的。你就算见到他,他也什么都不会说。”

  叶听风僵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沉默了半天,才苦笑一声,慢慢走进客厅。

  坐在椅子上,他埋首在掌心,久久未语。

  郑闲歌蹲下来,握住他的双手,只觉指间湿润,抬起头,眼前那双棕眸泛红,分明蒙了一层泪雾。

  她的喉咙顿时哽住,鼻酸得紧。

  这孩子—从少年时到现在,吃过不少苦,二爷的训导也严苛得很,可从来没见他掉过眼泪,也没见他有过这般凄惶的神色。

  “郑姨,我没想到……喜欢一个人会这么难过。” 他轻轻开口,脸转向一旁,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无措的表情。

  “我知道,看你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郑闲歌抚着他的头发,“你从小聪明能干,看准了的东西,从来没失过手,可是感情是勉强不来的,你得用真心去换,得让喜欢的人心甘情愿。冷欢这孩子,看着柔柔弱弱的,其实也是个倔脾气,更别说你之前伤了她的心。”

  “我答应放她自由,是想着好好待她,让时间来慢慢解开她心里的结,为此我愿意等,可是我不能忍受她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掉,从此在我的世界里消失。”

  那让他觉得恐惧,就像幼时父亲去世、母亲出走,那种被遗弃的孤独感。

  孤独。

  在和别人打架打得吐血时,在图书馆学习到凌晨时,为了生意马不停蹄地考察、谈判时……这种感觉一直都笼罩着他。

  可不知从哪天起,心底的压抑与冰冷渐渐在消散。如今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她,时而温柔可人、时而高傲倔强、时而调皮狡猾的她。

  郑闲歌轻轻推开房门,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叶独酌。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她走到他身旁坐下,靠在他肩头。

  “你走了之后就没睡着,索性起来坐会儿,” 叶独酌握住她的手,“那小子怎么样了?”

  “我费了半天劲,总算劝他睡下了,大概真的是累了,等我起身时,已经睡沉了,听他的人说,几天没合眼了。”

  “嗯,这回他算是栽了个大跟头。”叶独酌微微一笑。

  “我看着怪心疼的,你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 郑闲歌有些埋怨地瞅了他一眼。

  “解铃还须系铃人,旁人说太多,又有何用?”

  “你帮是不帮?” 郑闲歌坐直了身,语气里都有些威胁的意味了。

  “我答应过冷欢那孩子。”叶独酌蹙眉。

  “你这倔脾气,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

  “什么?”

  郑闲歌叹了口气,回想起方才叶听风的话。

  从小到大,我没有求过您,更没有求过义父,但是冷欢,她不一样。

  她是我要给你们娶进门的儿媳,除了她,我谁都不要。所以我求你们,告诉我她在哪里。

第十九章 老是输,就赢过你

  一年后。

  “知道了,我明天去曼城。”

  挂断电话,叶听风揉揉眉心,闭上眼靠在座位上,才歇了一会儿,就感觉车速慢了下来。

  “怎么了?”他睁开眼望着前方拥挤的人群。

  “是等待新年倒数的人。”司机回答道。

  看着巍然耸立的大本钟,叶听风微微一怔。

  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么?

  “我下去走走。”他示意停车,然后拉开了车门。

  外面在下雪,虽然不大,但是寒气逼人,人群却是热闹得很,多是成双成对。他独自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静静地听着新年的钟声。

  一样的地点,一样的场景,为何他觉得,应该是两个人站在这里?

  钟声止歇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而他的心里却只回荡着当日她温柔的一句“我爱你”。

  拿出电话,他轻轻按下熟悉的号码,铃声响起的时候,他的嘴边浮现轻浅的弧度。

  “喂。”软糯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带着一些慵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