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坏了,总赖女人。贾宝玉明明自己是个花痴,从小落下个爱吃胭脂的毛病,尤其爱吃妹妹们嘴上的。可他老娘偏要怪他身边的女孩子:好好儿一个宝玉,就叫你们给调唆坏了!金钏儿白白地死了,就因宝玉舔了她嘴上的胭脂。女人被男人调戏了,便是有罪,自然该死。真是天经地义。道理很简单:金钏儿嘴上要是没涂着胭脂,宝玉怎么会去舔呢?该死的当然是金钏儿。

  我不知道杨贵妃到底做过多少恶,但单单她是女人,偏偏长得倾国倾城,恰恰独霸“三千宠爱”,她就活该缢死马嵬坡。就因“六军不发无奈何”,只好“宛转蛾眉马前死”了。我想纵然是现代信息社会,很多神秘女人同神秘男人的故事都是云遮雾罩,古人对宫禁之内闺阁之事何以知晓得那么详细呢?其实古人不用知道太多,他们只要听说一个皇帝宠着一个女人,这个皇帝几类商纣,美人无非妲己。别的道理都不用多说,历史绝对如此写了。

  中国毕竟进步了,女人不再是祸水。新闻秀才们从来都很具语言天才的,他们曾经创造过“铁姑娘”之类极具后现代美感的名词,近年又创造了个“廉内助”,由此派生的便有“廉嫂”、“廉母”之类。但凡雌性,前面加个廉字,便能薰陶出大批廉洁的雄性物种。前几年,华夏大地,廉嫂辈出,母性伟大,足可见证。可是,母性们还来不及飘飘然,逻辑毛病就出来了:未必男人变贪了,便是女人调唆的?原来,绕了个美丽的弯子,仍是把女人当祸水!

  女人抱怨人类至今没有走出男权社会,好心的男人也帮着女人如此吆喝。既然仍是男权社会,天下大事,首当其冲,便是男人。何以出了麻烦,就拿女人抵罪呢?恰如一棵树,叶子黄了,或因水涝,或因干旱,或因病虫,此类真实原因不找,偏拿叶子出气。如此,这棵树只有死路一条。幸好没人糊涂到“廉嫂治国”的地步,不然廉嫂也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了。说到天下大事,自是痼疾甚多,病根当然不在男女之辩。

  鲁迅时代,北京当局禁止妇女养公狗,据说有伤风化,极不健康,应坚决取缔之。可见,女人之祸水,不仅荼毒男人,还会殃及公狗。先生闻之,大为恶心,著文讥讽。不知北京当局是否就允许女人养公狗了,未可详考。十分准确的证据是:现在中国妇女养狗早没有雄雌限制了。可见历史真是进步了。但是,想起十几年前,有关方面曾经颁发文件,禁止男性领导干部配备女秘书、女司机,有些滑稽。此份好玩的文件,考虑的仍是公母问题,却不见有母性据此状告有关方面剥夺了她们的就业权,而且侮辱了她们的集体人格。我自愧不如先生,闻之只敢莞尔。

  假装无耻

  我一听别人骂朱熹心里就特别高兴。对于这个终生倡导“存天理而灭人欲”,实际却是“存自己的天理而灭他人人欲”的人,我心里是颇有些不恭的。所谓“是儒生也,是道学也。儒生道学,是伪者也”。朱老先生名气太大,他的伪君子风范,自古叫人赞好。

  朱熹的事,除了他是理学大师,主张正心诚意、克己复礼之外,隐约还知道些其它。比如,当年他在提举浙东刑狱任上,眼馋那位美貌有才的营妓严蕊。可是人家严蕊名花有主,

  爱的却是老先生的同事、台州知州唐仲友。严蕊虽是个妓女,却颇忠实自己的感情,坚决不从。朱老先生一怒之下,向皇帝赵扩递上奏章,弹劾唐仲友。又以有伤风化罪将严蕊关进大牢,严刑拷打。大有“我摸不得,谁敢去摸”之气概。又比如,他要别人屏弃一切私欲,自己却照样寻欢作乐游戏人生。他那“须酩酊,莫相违,人生如寄,何事辛苦怨斜晖”之句,真是直抒胸臆。又比如,他六十多岁时还娶了个小妾,心中不胜得意受用,大写“不淫不艳”的香艳词。你老头子只要身子骨受得住,再多娶几房小妾别人都没话说,可你别满口天理人欲之论呀!

  我喜欢看金庸的武侠小说。《笑傲江湖》里的岳不群,我以为写得很好。岳不群这个人是伪君子里登峰造极版,其伪善本领令人叹为观止。他不像朱熹那样多少有好有坏。以我私下之见,朱熹实在是坏多于好。但他多少还做了一点儿文化学术工作。岳不群却是恶到极致的大坏蛋。他除了伪善,还集邪恶、阴险、冷酷、凶残于一身。可他又无时无刻不以百分之百的大好人面目出现,就连他使的剑法都叫“君子剑”。我因为痛恨岳不群,连带张纪中版的电视剧《笑傲江湖》里演岳不君的那个演员都不喜欢,看见他就讨厌。真是殃及池鱼。

  我常识里,大多无耻的人都要费尽心机假装出不无耻。假装不无耻还不够,还得费尽心机假装高尚。因为无耻毕竟被人类的正面情感排斥,引为非类。昭白自己无耻,无异自绝于正人君子者流,也不方便继续无耻下去。这些人无耻,但至少知道无耻是耻,所以要“伪”成君子。因为是君子才好混下去,才更容易升官发财。

  一日朋友来访,我俩不免清风明月之下,煮水烹茶。朋友是世中高人,属于“大隐隐于市”之类。茶兴好,谈兴亦好,于是说起时下新闻。说到新派武侠小说大师、七十七岁的金庸老先生,不日将上南岳,发起一个真正的“五岳联盟”。我与朋友年轻时曾围炉夜话,拿金庸笔下的武功比武过招。后来知道金庸并不懂武功,小说里那些招数纯属杜撰,不胜伤心之至。我们于是乘兴乱谈,说让这个人当盟主,那个人当盟主。我说,不管谁当盟主,只要不是伪君子岳不群就行。说起往日少年心性,我同朋友大笑不已。

  从前所以人人争当君子或伪君子,只因为头上顶着块君子招牌,不但人模人样,而且荣华富贵。你不要荣华富贵都不行,躲都躲不掉。你逃到深山老林里,皇帝老子还要放火烧山逼你出来,硬要把高官厚禄给你。朱熹这位大君子,历事高宗、孝宗、光宗、宁宗四朝,最高的官做到焕章阁待制兼侍读。老先生死后还被追为太师,谥信国公。他如果不当君子,何来这些好事?朱熹者流刺激得人人争当君子,当不了真君子就当伪君子。一旦有了君子名,坏事做绝都没有关系了。

  世上是否有真君子,或者君子是否真的可爱,我不想多说。我看到的事实是,现在连伪君子都找不到了。何也?君子这块招牌不吃香了!现在要成大事,不无耻还真不行!所谓“真小人,大丈夫”是也。做什么伪君子?多累呀,还得装。我就是小人,我就是无耻,少来那些扭扭捏捏、装腔作势。我本色,我真率,我直截了当,一发中的。我以我之无耻横扫世界,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无耻着来了。你看,多酷啊!我想金庸老先生这回上南岳搞“五岳联盟”,盟主应是任我行。任我行承认自己是坏人、混蛋,谁奈他何?

  侯宝林先生有句话很实在:这世上毕竟坏人占少数,好人也不多,不好不坏的占多数。

  尴尬的正是这不好不坏的多数,君子做不了,伪君子不想做,全然无耻更没那勇气,怎么办呢?只好假装无耻。

  君子曾经吃香,伪君子便大行其道;无耻成了品牌,假装无耻风行天下。假装无耻也有各式各类,不能一概而论。有的想靠假装无耻出名发财,比方有的作家,硬要把自己说成妓女或嫖客,他们赌咒发誓,证明他们写的就是自己的生活,那才是真人性,才是文学的本质。他们真敢这么无耻吗?我不相信!不是他们不会无耻,不想无耻,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胆量这般无耻。真让他们无耻看看,说不定就是个银样蜡枪头。可是多数人的假装无耻,却是迫于无奈。他们内心其实非常敏感和自尊,却处处碰壁,处处被嘲笑。只好也一脸漠然,假装无耻起来。

  宝贝时代

  我们多幸福,这个时代替我们准备好了一切!我们需要爱情,好莱坞替我们准备好了《坦泰尼克号》;如果我们青春不再,还有《廊桥遗梦》侍候着;我们放不下英雄情结,《骇客帝国》无比神勇地来了;我们童心未泯,看看《哈利?波特》就可以神出鬼没;我们不知该不该看没精打采的中国足球,我们不知在五花八门的啤酒品牌中取其所好,我们不知哪个网站最酷,统统不用劳神费力,各种“宝贝”朝我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何时流行了宝贝?大抵记得某部宝贝小说沸沸扬扬,才猛然发现当下无处不宝贝。足球宝贝、啤酒宝贝、网络

  宝贝等等,让我们应接不暇。

  我有个重大发现:不论哪类宝贝,都是女的!都是年轻的,都是漂亮的,包括作家宝贝。

  可是,大概受了长沙方言的影响,我脑子里宝贝的宝,总有傻的意思。她们也许把结巴当时髦,说话太多的“然后……然后……这样子”;她们太容易受惊,没来由就朝你“哇!”地叫起来;她们只在乎身上那点儿皮和皮上面那点儿布,而皮下不允许储藏脂肪也不允许储藏涵养;她们永远长不大,古人也就万万岁,有位唱歌的宝贝就说了,岳飞是谁?能请他替我写歌词吗?

  时代总有自己的流行色彩。记得从前读十八、十九世纪的法国小说,贵族沙龙里,男人总是中风,女人总是晕倒。男人中风是真的,因为中风之后不是呜呼哀哉,就是偏瘫或呆痴,谁也装不出;而女人晕倒多半是装出来的。当时上流社会的时髦,女人必须束胸束腰,束得越紧越好;因为束得太紧,心脏受压,血脉不畅,贵族女人便是脸色苍白,喘喘嘘嘘;于是,女人越是病态娇弱,越是高贵美丽。因为娇弱,受惊自然是要晕倒的。谁不晕倒,就不娇弱,就不高贵,就不美丽。无限上纲大概是国际法准则,女人受惊不晕倒,便上升为没教养,进入道德范畴了。于是,灯红酒绿的贵族沙龙里,只要有女人晕倒,准会像玩多米诺骨牌,晕倒一片。男人很风度,明知某位侯爵小姐是假装晕倒,也会上前抢救。他温柔地呼喊着侯爵小姐的名字,情意绵绵。而假装晕倒的侯爵小姐听得明白,却仍要闭着眼睛再睡一会儿。最占便宜的是贵族的家庭医生,他说不准还会有机会给侯爵小姐做人工呼吸。

  其实,女人流行的变化,只是男人脾胃的变化。十八、十九世纪法国贵族妇人束胸,无非是为了把双乳高高地托起。没别的,这样很合法国贵族男人的胃口。遗风延及现在,西式晚会上,女人晚礼服至少背部必须袒露着,据说这是起码的修养。让女人冒着感冒的危险露着背,还硬要往修养之类道德概念上去扯,霸道不霸道?我敢打赌,立下这条道德规范的肯定是男人。男人们自己却西装革履,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子。我有回参加此类聚会,故意幽默道:真是阴盛阳衰呀,女人们袒胸露背的还热情似火,男人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还直打喷嚏。

  男人们的脾胃是最不忠诚的。大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中国时风勃勃向上,很多女人自主创业,干下些事业。于是,“女强人”一词应运而生。她们令人敬重。可是冷不防,不知哪里发起了关于女强人的讨论。于是,手头有番事业的女人谁也不愿顶着女强人的帽子了。我敢再次打赌,肯定是因为男人们不喜欢女强人了。猛然想起菲律宾现任总统阿罗约,这是位令我怀着些温情去敬重的女人。她简直太可爱了。看看她与同事模仿骇客帝国造型拍照的样子,看看她玩帆板吓得直哭的样子,看看她挫败军事政变之后几乎有些天真的样子,你不得不被她的亲和力折服。我如果是她的选民,肯定会投她一票的。可是谁敢说她不是女强人呢?

  可是中国正值宝贝时代,很多女人搔首弄姿作宝贝状。我正写着这篇文章,忽听锣鼓喧天。伏窗而望,见很多老大爷老太太红衣红裤红绸带,扭着秧歌来了。准是上头又组织什么重大活动了。我猜明天报纸上必定会有条新闻:群众自发地组织在一起,热热闹闹地扭起了秧歌。魔鬼词典里应加上个词条:自发,指有关方面采取行政命令手段组织群众开展某种活动。秧歌队渐渐远去。我忽然觉得这些老人也被人当成宝贝了。他们该叫什么宝贝呢?真不好命名。宝贝原来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不分职业。宝贝无处不在。

  贬义小资

  如果你有大学文凭,中产收入,正当青春,观念前卫或伪前卫,爱吃比萨而且言必称减肥,穿名牌休闲服,看欧洲艺术电影影碟,“不在星巴克,就在去星巴克的路上”,那么,你可以称自己为小资了。

  如今,小资以睥睨一切的眼神在城市的繁华街头招摇过市,一不留神就被他们撞着了。有一回,我好不容易也小资一回,陪朋友在真锅喝炭烧咖啡。里面自然是香风习习,灯光柔

  暗。同朋友一起来的有一位尖嘴猴腮之男人,自称是拍艺术广告的,脸上长不出胡须便把些黄色绒毛宝贝似的蓄着。他翘着一根食指顶着脸颊很认真地宣告:我是很小资的。在中国我只适宜于上海。

  我嘴里的咖啡一口喷出,险些儿在这位小资的脸上画了一幅后现代的即兴画。

  小资们首先在于小。那些都市小男女们追求的不过是那么一种小情调,小氛围,小打小闹。玩真格的吗?玩不起,也不敢玩。说到生活享受,你开得起宝马奔驰吗?敢放下工作去加勒比阳光海岸度假吗?也许喝咖啡穿名牌休闲服你都得精打细算着。向往浪漫和冒险吗?虽然言必称切?格瓦拉,可是见到街头有人抢劫,你兴许比谁都跑得要快。追求个性特立独行吗?你偶尔有一回用的香水牌子不那么地道,自卑得恨不能就立即小兔快跑,人间蒸发。观念时尚前卫吗?你除了分得清从香水、衣帽到卫生洁具的品牌,宣称二十岁已经老矣,“结婚或不结婚这是个问题”,好像也没有更多吓人之处。观念时刻更新着,你好不容易让保龄球打到了两百分,猛然听说此种玩儿原来很不格调了,只怕羞得要往地底下钻。

  我的印象中,小资一直是一个贬义词。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它代表一种似是而非的伪激情。在游戏的范围内玩一把浪漫与心跳,冷不丁也许就功成名就、风头出尽。一旦性命攸关,立即悬崖勒马、改头换面。这其间并无多少真正的理想崇高可言。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虽然它被批得体无完肤、声名狼藉,却因为被强行嵌上了人性、美好、温情这几颗钻石,小资这个词反而获得了遮蔽不住的耀眼光芒,被人们偷偷赞美与向往。在那个人性与美缺失的年代,小资毕竟代表着一种低等动物之上的东西,轻轻地念出声来,多么轻柔温暖,仿佛心灵的抚慰,让人还没有忘记自己是个人。

  可是如今的小资又恢复了它那轻飘飘的质地,它以浮萍的姿态飘浮在都市的空间。在中国,它没有历史,没有宗教,没有来龙,也没有去脉,甚至已经褪尽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那种貌似的浪漫与激情。至少那时的小资们还能冲动。虽然他们不彻底,软弱,但他们至少是真诚的,或者真心实意以为自己是真诚的。有的时候,他们也能为自己追求的东西流出几滴血。可是现在的小资们呢?恐怕大多只是在吃力地扮演着一种小资姿态而已。他们是绝对自我中心的一代,没有社会责任,摆脱了历史阴影,人生的目地就只剩下了消费。他们不去思考哲学,那会使他们变老。他们躲避着激情,因为那样又累又容易受伤害。他们追求着优雅和情调,可并没有多少真正的诗性所在。有时我替他们急,他们好像更多的只是为了扮演着小资来给别人看。这本身就是个表演与做秀的时代,你方唱罢我登场,小资们怎甘寂寞!

  小资们的思维方式好像是先抽象,再具象。比方说,他们莫名其妙地崇拜红色偶像切?格瓦拉,却把这个铁血男人抽象了。切?格瓦拉是什么?是某种狂热的主义,是战争和流血,是绝对要朝小资们开枪的革命者。小资们却单相思地把切?格瓦拉抽象成革命和做爱。如果说作为观念的革命和做爱,只是象征着青春激情,那么这种激情最后让小资们具象开来,就只剩下了血脉喷张的性器官。抽象和具象是小资们手头的两架果汁机,而他们要的往往不是果汁,而是榨干精华之后的糟粕。

  当然,这样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小资们会说,你撑着了?小资招谁惹谁了?搞那么沉重干什么?我们的生命要的就是那份轻松和真实,用不着对谁负责。生活的轻松就是简简单单的轻松,我们不要所谓的无法承受之轻。你说小资可笑,你还小资不起来呢。你会小资吗?你有资格小资吗?小资可是一种品味、一种格调、一种人生的境界就你,养家糊口去吧!

  十几年前小资们可还没这么猖狂。那时流行的一个词叫“愤青”。相比于现在的小资们,我真愿意对当年的愤青们脱帽致敬。因为愤青至少还是热血青年啊。可如今的小资,生命里到底有多少真实的东西?他们的根扎在哪里?在人生的过程中,他们又能以小资的姿态存在几年?我无法想像一个六十岁的老头或老太,白发萧疏,用一根满是老人斑的手指戳着皱巴巴的腮帮子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很小资的哦!

  感情动物

  鄙人外表纯良,貌似忠厚,不传是非,颇得一些女士的信任。有时也做做她们的“安慰天使”,其实就是摆出副忠实的大瓷缸样子,让她们往里面尽情倾倒泪水。我素来敬重这些女士,她们的聪明智慧绝对在我之上。可是,一遇到感情问题,她们好像就糊涂了。旁人看来一目了然的事,她们却执迷不悟,难于取舍,终于弄到爱断情伤,令人叹腕,也令人不解。

  可是,女士们总能很快地原谅自己,摇一摇头,擤一擤鼻子,抹干眼泪,一句话就为自己解脱了:唉,女人嘛,感情动物,没有办法。

  我老婆自然也是此类感情动物。她平时好像并不傻,但只要遇计算问题、技术问题、逻辑问题,总之,但凡是她不感兴趣或者想偷懒的问题,她总把头摇得拔浪鼓似的:不行不行,女人是感情动物,弄不了这个。在她的语言里,使用频率最高的句式是:我最喜欢什么什么,我最恨什么什么。总之,评价事物的标准大多出乎于感情。

  女人确实是感情动物。自古以来,感情驱使下的女人们不知做出过多少惊天动地的事。感情有爱恨两极,女人们似乎总喜欢在两极间风风火火地奔跑。强烈的爱可以使女人舍生忘死,强烈的恨亦然。古希腊神话里的美狄亚,因为爱情,她背叛慈爱的父亲,帮助爱人盗出金羊毛,跟着他背井离乡。又因为失去爱情,仇恨让她亲手杀死两个亲生的儿女,施毒计害死丈夫的情人。似乎一切行为都无需理智,只因为感情。中国的孟姜女哭倒长城、花木兰代父从军,由爱而生出的勇敢和力量足以使天地变色。

  感情确实是女人勇气和智慧的源泉,也是她们无私无悔的惟一理由。可是,感情是什么?一支断箭!中国古代有这么个故事:一对父子双双从军,父亲英勇善战,已贵为将军,儿子却是无名小卒。父亲便交给儿子一个精美的箭袋,告诉儿子说,这里面装了一支祖传宝箭,神力无比,它会保佑你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只一条,万万不可将箭抽出来看。从此,儿子日夜将箭袋带在身上,果然神勇无比、战功频频,终于也成了将军。一次战斗中,儿子实在忍耐不住好奇,将那支祖传宝箭从箭袋中抽出一看,大吃一惊。原来,那不过是一支锈迹斑斑的断箭。儿子再没有了往日的自信和神勇,一刹那的犹疑就死在了敌人的箭下。父亲万分悲痛,摇头而叹:儿子啊,没有自信,谁也保佑不了你!

  窃以为自诩为感情动物的女人,一旦陷入她们的所爱所恨,就像佩上了那个祖传的箭袋,无怨无悔、神勇无比。可是,一旦感情变质,又如同终于发现箭袋中不过是一支断箭,刹时乱了方寸,然后怨忿、泪眼,甚至轻生。遇着难事,好不容易熬过来了,却不去想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仍是摇头感叹:女人嘛,感情动物。如此,下次不免又要哭哭啼啼了。

  没有感情,只懂算计的女人是可怕的。可是,懂得感情,只认自己是感情动物的女人,固然也可敬可爱可叹可惜,却太容易受到伤害,有时也使她们变得自欺欺人。其实,不论男人女人,都需要拿感情做生命的底色,然而在这底色之上,多少还应该有一些超脱爱恨本能之上的东西,有一些理智和意志。

  娱乐乎?预言乎 ?

  前几日看了一场电影,《黑客帝国3》。这一看,竟吓出一身冷汗来。我的上帝,你原来真是有的,而且你不是神,也不是人,而是一台极端高智能的机器,一台能不断自动升级、自我完善的计算机。人类存在的惟一意义,就是共同充当这台计算机的肉体电池。人类意识里所具有的七情六欲,千姿百态的生活——上班、购物、吃喝、恋爱,所有的悲喜与疯狂,全是一种幻觉,一种网络中虚拟的世界。轻松的娱乐快感中让人体会着某种深层次的恐怖,正如一位哲人疑问过的:谁知道这世界不是被一个魔鬼控制着呢?

  只有极少数人了解真相。可了解真相的人幸耶?不幸耶?有人承受不了面对真相的痛苦,逃回到虚拟的网络里,心甘情愿再去做一个如同肉蛹一样把能量供给机器的电池。真实的残酷被遮蔽,只剩下虚幻的幸福,这幸福在意识中却又是真实的。真耶?幻耶?假作真来真亦假,辨别真伪究竟还有没有意义呢?

  哈姆莱特有一句台词已成了经典: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人们总喜欢在各种不同语境中套用这个句型,不过,大多时候是追求一种荒诞的效果,为了反讽和解构。可是,如果我们在此处也套用一回这个句式:真实的痛苦还是虚幻的幸福,这是个问题。这个套用未免太过沉重,让人无法选择而又无法回避。墨菲斯怎么选择呢?他倾毕生之力找到了拯救人类的“救世主”尼奥,可这尼奥原来也不过是电脑为了让自己进一步升级的一个程序。一切尽在程序的掌握中。孙悟空一个筋斗翻了十万八千里,却还在如来佛的手掌心。那种明了真相后的痛苦和绝望,实乃凡人无法直面。

  很多以幻想为前提才可能存在的东西往往会使人忘了它是幻想。比如童话《小王子》,比如科幻片《黑客帝国》。《黑客帝国》里有些道理颇耐人琢磨。尼奥确实只是电脑为自己升级而设置的一道程序。可尼奥最终还是成了击败电脑、拯救人类的救主。为什么?因为每一次他都违反了趋利避害、自我保护的原则,主动选择了死亡。正是死亡,才使他获得了更高一级的生命,摆脱了作为一个电脑程序的命运。而电脑为什么要给自己设计一个如此危险的病毒呢?它是为了让自己有一道更厉害的防火墙。这个世界似乎共同实践着这样一条真理:置于死地而后生。只不过,一个是在并不知道自己死后有生的情况下选择了死,另一个是自以为自己一定不会死而选择死。两者相形,高下立判,胜负定局。于是,尼奥赢了,人类获救了。

  曾看过一篇小文章,好像说外国人看不起中国人的想像力,理由是中国没有科幻片,有人不服,于是举《封神榜》、《西游记》之类佐证之。其实,外国人说我们缺乏的是预言式的科幻片。这确实是中国的弱项。中国人的幻想力似乎仅限于过去和局部,盘古开天地、孙猴子取经,如此这般,还能有些许幻想,但若想像未来人类生活的模样、想像未来人类社会的完整形态,似乎比较费力。是不屑去想那些离现实太远之事?还是现实负累过重没有余力去想?或者干脆就是想不出?总之,中国人真不会像外国人那样,哲学的、宗教的,甚至人类终极命运的、宇宙起源第一推动力等等,都煞有介事地给你描绘出来、演绎出来,你不得不提前思考,惊悚,警惕。人类要往何处去?只能往何处去?尽管永远没有答案。

  中国爱情通俗版

  大概不同民族的爱情,有不同的经典版本。西方爱情的经典版本似乎都是王子和公主历经磨难、最终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中国爱情的经典版本则好像都是公子落难之际,小姐以身相许,最后公子中状元,洞房花烛夜。这同西方爱情异曲同工。

  受朋友之托,作应景文章,我曾硬着头皮看了电视连续剧《青河绝恋》。只看了几集,便领略到了中国爱情经典版之外的通俗版。据说这部电视剧很热,也许因为通俗版的爱情更

  贴近大众。爱情的经典版同通俗版其实骨子里没区别,只是后者纠缠了更多的爱恨情仇,而演义的无非都是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的爱情。

  那么,这种爱情是什么?我以为是自虐,如果我们有理由相信那是爱情的话。 这种爱情就好比一只味道鲜美的兔子,渴望被老虎吃掉而且必须被吃掉。有时候,这只老虎的名字叫义。这是中国人价值观念中至高无上的东西。杀生取义都理所当然,何况杀爱情取义乎?!老虎坚信生来就有吃兔子的特权,不吃掉兔子,就显不出老虎的高贵;不吃掉兔子,老虎就不可能有真实的血肉,也就不可能显示出老虎残暴的力量。如果一只老虎不残暴,它还能叫老虎吗?所以它必须吃兔子,吃的过程还必须越血淋淋越好。越血淋淋,那只叫做义的老虎的形象就越神圣。

  最让中国人动情地抹眼泪的爱情,似乎就是这么一只可爱的兔子。它的幸福就体现在被老虎吃掉上。一只能被老虎当作食物的兔子是幸运的。它趴在虎爪边颤抖,泪水涟涟,等待着被吃掉。那种颤抖是幸福的颤抖,那种泪水是幸福的泪水。兔子生命的意义就在此。如果不能被老虎吃掉,那还能算一只高尚的兔子吗?如此,作为兔子,最悲惨的命运似乎成了不是被吃掉,而是没有被老虎来吃!

  爱情兔子还有男女之分,贵贱高下又有不同。 男兔子高贵,因为取义成仁的使命往往非他莫属。为了显示义的神圣,义的祭品必须高贵。为了成就男兔子的高贵,又必须有女兔子为他牺牲。所以女兔子还不配享有为义牺牲的高贵命运。她的最高幸福便只能是心甘情愿地为男兔子牺牲。 如果几只女兔子争着要为一只男兔子牺牲,怎么办呢? 古人老早就有训在先了:后妃之德嘛!

  我从不相信共为一个男人而争宠的女人之间会有真正的宽容与爱。我甚至认为这不过是女人为了蠃得男人欢心的另一种手段,是一种更残忍的自虐。这种后妃之德把女人逼向了更深的奴性,如今却成了电视机前无数人为之唏嘘感动的理由。因为男人们要缅怀那逝去了的尊贵和实惠,女人们则可以笼罩在自我牺牲的高尚的虚幻光影里。

  我总觉得,女性的善良宽容只有在摆脱了男人的阴影后才有可能真正实现。当女人们不再共为一个男人而争宠,她们才有可能真正找到自己,坦然面对被层层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自我真面目,才有可能最自然地将女人天性中的善良美好释放和升华,展现出健康的人性。 所以,我们瞪大眼睛,努力在《青河绝恋》中寻找让爱情真正升华的理由和力量。

  我们也许根本不可能从任何电视剧里看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但可我们仍天天在看。也许生活太沉重,太枯燥,太乏味,正像卡尔维诺说的,我们需要减轻些重量。

  野蛮女友来也

  大凡读过沈复《浮生六记》的人都会忘不了芸娘。芸娘是沈复的妻子,娴淑聪慧,擅风情又解人意,与夫君感情深厚缠绵,不幸早死。沈复把他们夫妻的哀艳故事写得幽芳凄绝,读之令人心醉。以至林语堂都说,芸娘是中国最理想的女人,得妇如此,三生有幸。

  我却不怎么喜欢。我总以为在中国,生活最黑暗的便是妇女儿童,因为历史上从没把他们当人看过。西方学者坦陈“中世纪以前没有儿童”,说西方中世纪以前从没把儿童当成具

  有特殊情感要求的人来看待。中国什么时候发现了儿童,把儿童当做有独立人格和特殊情感需求的人来看的?消极一点儿说,好像现在都没有。现在的儿童,吃得好,穿得好,物质生活有求必应,但在精神情感上,相当程度儿童还是父母意志的服从者。中国的妇女就更惨了。古人有训,女人在家从父,出家从夫,夫死从子。中国的儿童如果是个男孩,好歹有长大的一天,那就总算熬出头了,做一个大男人威风威风。他们在外面做不做奴才不知道,在家里总可以做绝对主子的。可怜只有妇女,永无翻身之日。更可悲的,妇女从小身受传统文化的奴性教育,以当好丈夫的奴隶为己任、为光荣,美其名曰“妇德”、“妻性”,实在这里头更多的是奴性。现在的妇女,制度性解放可算是实现了,但未必就获得了深层文化意义上的解放。

  向来为中国男人们津津乐道的芸娘就是一个美好的奴隶。固然她算有幸,丈夫爱她疼她,也懂得欣赏她的灵心慧性,可根本原因还在于她本身的“可爱”。为了做到如此“可爱”,说穿了,就是她的一切喜怒好恶都以丈夫的脾胃为准绳,百依百顺。她的善解夫意之“可爱”,竟能主动为丈夫选妾,周密筹划,亲自把看中的女孩憨园诱入闺房,百般哄劝,直到终于将一只玉镯戴上憨园手腕,然后奔出闺房向丈夫邀功:此事成矣。后来憨园被一富商夺去,芸娘因之自责到吐血落病,再三为丈夫无福消受憨园而叹惋,直至郁郁而死。此种妇德,中国的男人当然要大加赞颂的。

  曾有种论点说,太平天国妇女的解放是人类史上最先进的妇女解放运动。论据是太平天国的妇女走出了家庭,广泛参与到战斗和生产中来,而且“天足”。可是,洪天王洪秀全亲自撰写的《妻道》却规定:妻道在三从,无违尔夫主,牝鸡若司晨,自求家道苦。还规定了一个“十该打”的条规:服事不虔一该打;硬颈不听教二该打;起眼看丈夫三该打;问王不虔诚四该打;躁气不纯静五该打;讲话极大声六该打;有唤不应声七该打;面情不喜人八该打;眼左望右九该打;讲话不悠然十该打。我真不知道历史上还有哪个奴隶主、邪教主能比洪天王更残酷地对待妇女。那些固守教条的太平天国研究专家仍在为如此残暴腐朽的天王叫好,实在是没了良心。

  鲁迅先生有言:暴君的专制使人们变成冷嘲,愚民的专制使人们变成死相。大家渐渐死下去,而自己反以为卫道有效。世上如果还有真要活下去的人们,就先该敢说、敢笑、敢哭、敢怒、敢骂、敢打。我真情愿妇女们首先能做到如先生所说的“六敢”,哪怕她们因此变得不那么可爱。虽则如此,她们至少能以自己的头脑去思考、以自己的心灵去感受,是一个有真生命真情感的独立的人,能自己把自己当人看。须知道,女人不择手段牺牲自己的一切,只为了把一个男人紧紧抓在手里,这并不美好。

  据说现在挺流行“野蛮女友”,是不是对传统妇德的反动呢?

  奢侈的失恋

  歌曰:爱情是场感冒,烧退了就好了。年轻人哼着这首歌,有些油腔滑调,有些心不在焉,有些顽世不恭,有些下意识或无意识。他们好像不再用脑子思维,只用五官和手足;或者干脆就蔑视思维,感官刺激比思维更加撇脱和实惠。时下行为艺术多是笑料,他们便都是前卫的行为艺术家。这个种群好像有个时髦的称谓:哈韩族。他们通体韩服,肥大得恐怖,双肩包当单肩包斜挎着,在大街上摇头晃脑,簇拥而过。我望之头皮发麻,侧身避让。我明白,自己真的老了。

  有旅日学者回国,同我说到村上春树。她说日本仍有很多严肃作家,认真从事着纯文学写作。他们靠出版文学作品根本没法生存,但他们令人敬重。而那些通俗文学作家,往往被人看成低俗者流。村上春树例外,他既是位通俗文学作家,又是位颇负声望的思想家。他的书好销,人也不掉格。我闻之神往:效法村上春树多好,腰包弄得鼓鼓的,羽毛又梳得光光的。村上春树的青春小说,少男少女少妇和少爷气的成年男人都爱看。据说他的每本书在日本都要印到几百万册以上,在中国也要印几十万册。中国作家同每位同胞一样,实在穷怕了,顶顶重要的是先把肚子塞饱。谁以为中国作家计较稿费就有辱斯文,我便恨不得煽他个斯文的嘴巴。他们自己捞起钱来可以六亲不认,却要老子去斯文,呸!这个呸字是跟鲁迅先生学的,还嫌斯文了些。依老子脾气,就得用上国骂。

  想学村上春树,却苦于自己青春不再;贩卖往日青春,又怕没有市场。夫人在高校从教,便求助于她。她说,青春嘛,无非是爱情和忧愁。可是现在的大学生,没有爱情,也没有忧愁。

  怎么可能呢?记得在《参考消息》上看到一则报道:俄罗斯有个成年男子让一位十一岁的女孩怀孕了,警察当局要追究那男子的法律责任。不料小丫头挺身而出,说,不!这一切都是爱情的结果!我看罢忍俊不禁。可眼下说中国大学生已没有爱情了,我不敢相信。人家俄罗斯乳臭未干的小女孩都懂爱情,中国人怎么了?难道男女之事都有个中国国情?夫人笑曰:现在年轻人,谁说失恋了,会被讥为老土。他们没有失恋,无非是换个人做爱而已。失恋,已经是种很奢侈的事情了。

  可我仍是懵懂。没法躲避的激素、转基因食品及带激素特质的影视文化,催得孩子们早熟。幼儿园的小朋友已学会了争风吃醋,小学的调皮男生背地里给男女同学配对儿,大学校园的情侣们按日韩电视剧的经典姿势热烈拥抱,如此如此,怎么就没了爱情呢?

  不过,说起早熟,年轻人又有意见了。祖先们不更加早熟?往远了不说,单说光绪皇帝大婚,册立一后二妃,他最宠爱的珍妃才十三岁。依现行法律,这位皇帝要以强奸罪论处。再说那皇后,小小年纪,就得母仪天下,真神人也。那么,中学生、大学生就不可以拉拉手,搭搭肩,做做爱?怎么就是早熟了?

  看来,他们仍是有爱情的。然而,他们的爱情只是感冒。感冒本来有多种体征,有的咳嗽,有的头痛,有的喷嚏,有的畏寒,有的发烧。而据说他们这种感冒,通通只是发烧。有种特效药,患者自备,注射几次,烧就退了,病就好了。这让我想起一个真实的故事。当年我们村有个女知青,长了满脸青春痘,问怎样才能消掉。生产队长说,往脖子下面三卡的地方,打针西林油,就好了。有两处需做训诂:卡是当地方言,大拇指和食指用力岔开为一卡;西林油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通用的注射液,白色,黏稠如牛奶,患爱情感冒症的这代人没见过。没想那女知青是个傻大姐,真的就收腹挺胸,卡将起来。才卡到两卡,发现上当了,哇地红了脸,大骂队长流氓。如此说来,那位生产队长原来很前卫的。

  爱情本来就是种稀有元素,人类开采了几千年,早已所剩无几了。据说,在中年男女那里,还有些许储存,但也不是富矿,就像乱开滥采的小煤窑,百孔千疮。中年女人的爱情会遭何种境遇,我没法臆测;中年男人,冷不防就会碰上尴尬。有回在饭桌上听某女说,她向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发了个暧昧的手机短信,本是玩笑,他却当真了,弄得很不好意思。她的结论是,别同四十多岁的男人开感情玩笑,他们会信以为真的。我听罢自嘲:男到中年,就得让小丫头片子当猴耍了。

  正写着这篇文章,听说一位朋友最近又失恋了。我这朋友,说他风流倜傥,义薄云天,并不溢美。因为事业成功,自然老是恋爱。我曾经同他开玩笑:一个人谈点儿恋爱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谈恋爱。他听罢诡谲而笑。他最近这次恋爱,始末我都见证了。他爱得像模像样,并不只是年轻人的感冒,简直是病入膏肓。所以,他就真真实实地失恋了。真是奢侈,他居然抛开朋友,独自去了个遥远僻静的所在,面对崇山瘦水,玩他的失恋去了。这时节,那朋友去的地方,应该开满了杜鹃花。他若知道杜鹃啼血的典故,真该换个地方去凭吊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