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很久,”尼克说,“但也不会是‘他15分钟以后到地方’。引渡令一生效,我们就会知道,然后用电话或短信通知你。至少24小时,也许三天甚至一周。可以吗?”
“嗯,”比利说,“但你必须明白,要是只有15分钟,那我就什么都没法保证了。一个小时也不行。”
“不会的。”
“要是他们不带他走法院门前的台阶呢?要是走其他的出入口呢?”
“另外确实还有一扇门,”乔治说,“法院的部分职员走那扇门。但你从五楼还是能一眼看见,只是距离远了60码左右。不过你能做到的,对吧?”
他当然能,于是这么说了。尼克挥了挥一只手,像是在赶烦人的苍蝇:“肯定会走台阶的,十拿九稳。还有其他问题吗?”
比利说没有了,此刻他躺在床上反复回想,等待睡意降临。周一,他会搬进经纪人替他租的黄色小屋。他的文学经纪人。周二,他去看同样是大猪乔治替他租的办公套间。乔治问他打算在那里干什么,比利说首先用笔记本下载ComiXology,也许再下几个游戏。
“别只顾着看好笑的漫画,也得写点东西,”乔治说,一半在开玩笑,一半是认真的,“你明白的,要进入角色。体验他的生活。”
也许他会的。也许他会写点什么。尽管他的文笔并不好,但可以消磨时间。自传是他的建议。乔治建议写小说,不是因为他认为比利聪明得能写出小说来,而是因为假如有人问,比利可以这么说,而到时候肯定会有人问的。等他和杰拉尔德塔里的其他人混熟了,很可能会有很多人问。
他逐渐滑向梦乡,但一个有趣的念头忽然惊醒了他:为什么不把两者结合起来呢?为什么不写一本看似是小说,实则是自传的书呢?作者不是读左拉和哈迪甚至啃完了《无尽的玩笑》的那个比利·萨默斯,而是另一个比利·萨默斯,他称之为愚钝伪装的第二人格?能行吗?他觉得可以,因为他熟悉那个比利,就像他熟悉自己一样。
似乎不妨一试,他心想。反正我最多的就是时间了,有什么不行的!他思考着应该怎么开头,终于沉沉睡去。
[1]世界摔跤娱乐(World Wrestling Entertainment),缩写也是WWE,职业摔跤公司,营收来源除了主要的职业摔跤比赛,还包含电影、音乐、版权、营销等。
[2]英美制长度单位,1码约等于0.91米。
[3]英美制地积单位,1英亩约等于4046平方米。
[4]英美制质量或重量单位,1磅约等于0.45千克。
[5]应指托马斯·奇彭代尔(Thomas Chippendale),18世纪著名的英国家具工匠。
[6]可以在线看漫画和图像小说的平台。
[7]英美制长度单位,1英里约等于1609米。
[8]美国士兵,也是美军史上确认狙击人数最高纪录保持者,最远狙击射程达1920米。
[9]美国魔术师和特技演员,以表演逃脱术闻名。
第3章
1
比利·萨默斯又坐在旅馆大堂里等车。
今天是周一,现在是中午。行李箱和电脑包放在椅子旁,他在读另一本漫画书,这本叫《阿奇漫画超精选:永远的朋友》。他今天想的不是《戴蕾斯·拉甘》,而是他会在他从没见过的五楼办公室里写什么。他还没想清楚,但已经有了开篇第一句,他咬住它不肯放开。这句也许会和其他句子产生联系,也许不会。他为成功做好了准备,但也准备好了迎接失望。这就是他的人生信条,到目前为止效果还不赖。至少从他没坐牢的这个角度来说确实如此。
12点过4分,弗兰克·麦金托什和保利·洛根走进大堂,两人依然身穿正装。他们轮流和他握手。弗兰克的大背头似乎换了一次油。
“要退房吗?”
“已经退了。”
“那就走吧。”
比利把阿奇漫画书插进电脑包的侧袋,然后拎起行李。
“你放着,”弗兰克说,“让保利来。他需要运动。”
保利伸出中指,像领带夹似的贴在领带上,但还是接过了他的包。他们出门上车。弗兰克开车,保利坐后排。他们开到米德伍德的黄色小屋。比利看着斑秃的草坪,心想他会来浇水的。要是没有水管,他就去买一条。车道上停着一辆丰田微型车,看上去有几年历史了,但毕竟是丰田,谁能说得准呢?
“我的?”
“你的,”弗兰克说,“不是什么好车,我猜是你的经纪人想让你的手头紧一点。”
保利把比利的手提箱放在门廊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倒出里面的钥匙环,过去打开门锁。门口写的地址是常青街24号。比利无论是今天还是昨天都没看街名标牌,他心想,现在我知道我住在哪里了。
“车钥匙在厨房桌子上。”弗兰克说。他再次伸出手,所以这就要说再见了。比利觉得挺好。
“悠着点开。”保利说。
过了不到60秒,他们已经不见踪影,大概是回超级豪宅去了,欣赏智天使在一望无际的前院中间没日没夜地撒尿。
2
比利上楼来到主卧,在双人床上打开手提箱,床似乎刚重新铺过。他打开衣柜,打算把衣服挂上去,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了几件衬衫、两件套头衫、一件帽衫和两条正装裤。地上有一双崭新的慢跑鞋。尺码看上去都是他的。他在衣柜里找到了袜子、内衣、T恤和牛仔裤。他把自己的衣物放进一个空抽屉,他的东西并不多。他在过来的路上看见了一家沃尔玛,本来打算去那里添置些衣服的,但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他下楼去厨房。丰田车的钥匙搁在桌上,旁边有一张雕版印刷的名片,上面印着“肯尼斯·霍夫”和“企业家”。企业家,比利心想,你倒是会给自己安名头。他把名片翻过来,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和装屋子钥匙的信封上的笔迹一样:“需要任何东西,打电话就行。”底下有两个号码,一个是办公室的,一个是家里的。
他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塞满了常备食品:果汁、牛奶、鸡蛋、培根、几袋肉制品、奶酪和一瓶番茄酱。还有一箱波兰矿泉水、一箱可乐和六瓶百威淡啤。他拉开冷冻格,不由得笑了,因为里面的东西非常能说明肯·霍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单身,离婚前(比利确定他至少离过一次)吃喝都靠女人伺候,结婚前伺候他的是老妈,很可能叫他肯尼,每两周押着他去理一次发。冷冻格里塞满了微波食品和冻比萨,还有两盒冰激凌,而且是带小棍的那种。没有蔬菜,无论新鲜还是冷冻的都没有。
“不喜欢他。”比利大声说,他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
是的。而且他不喜欢霍夫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除了万一交易出岔子霍夫会过于显眼的问题,尼克肯定还有事情没告诉他。也许并不重要,但也可能很重要。就像特朗普每天至少说一遍的:谁知道呢?
3
地下室有一套水管,盘起来放在那里吃灰尘。傍晚时分,白天的热气刚开始消散,比利把水管拖到外面,安装在屋子侧面的水龙头上。他站在门前的草坪上,身穿牛仔裤和T恤衫,正在浇水的时候,一个男人从隔壁走了过来。他很高,皮肤非常黑,显得T恤衫白得炫目。他拿着两罐啤酒。
“你好啊,邻居,”他说,“喝点冰的,欢迎你来到这里。我叫贾迈勒·阿克曼。”他一只大手里拿着两罐啤酒,同时伸出另一只手。
比利和他握手:“戴维·洛克里奇。叫我戴维。谢谢。”他关上水管,“进屋坐坐?要么坐在台阶上?我家里还没整理好呢。”不需要愚钝化身出场,他在米德伍德可以正常一些。
“门廊台阶就挺好。”贾迈勒说。
他们坐下,打开易拉罐,哧——,比利和贾迈勒碰了个杯说:“多谢。”
他们喝着啤酒,扫视草坪。
“你这草坪已经完蛋了,要让它长回来,光浇水可不够,”贾迈勒说,“需要美乐棵的话,我那里有。他们上个月在沃尔玛的园艺中心搞了个买一赠一,我囤了些。”
“那我就指望你了,我也打算去一趟沃尔玛,买两把椅子放在门廊上。不过要等到下周了。刚搬家,你知道的,一堆烂事。”
贾迈勒大笑:“太知道了。我2009年结婚,这已经是我们住的第三个地方了。刚开始是我丈母娘家。”他假装打哆嗦。比利微笑。“生了两个孩子,一个10岁,一个8岁。一男一女。要是他们来烦你——他们肯定会来的——吼两声叫他们回家就行。”
“只要别打碎玻璃或者烧了我家,就烦不到我。”
“买的还是租的?”
“长租。我要住一段时间,但不确定多久。我……说起来有点尴尬,不过我正在写一本书,或者说在努力写。似乎有机会能出版,甚至能挣一笔钱,但我必须静下心来写完才行。我在城里有个办公室,在杰拉尔德塔?至少我觉得是。我明天过去看看。”
贾迈勒的眼睛瞪得像盘子:“一个作家!就住在常青街上!我他妈见鬼了!”
比利大笑,摇摇头:“悠着点,大个子。只是想当作家而已。”
“也一样,哥们儿!哇,等我告诉科琳娜,不知道她会乐成啥样。改天一定要来我家吃个晚饭,然后我们就能告诉别人我们早就认识你了。”
他举起一只手,比利和他击掌。你不需要和别人称兄道弟就能处得很好,尼克说过。这是真的,不是他的伪装,比利喜欢和其他人相处,也喜欢和他们保持一臂之隔。听上去有点矛盾,但其实不然。
“你的书是写什么的?”
“不能告诉你。”这里就需要开始发挥了,乔治读过一些作家杂志和网上的帖子,自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但他并不明白。他耸耸肩:“不是因为那是个大秘密什么的,只是因为还需要好好酝酿。要是我告诉你书是写什么的……”
“好的,哥们儿,我懂了。”贾迈勒微笑。
对,是的。就这么简单。
4
那天晚上,比利在娱乐室的大电视上浏览奈飞。他知道奈飞最近很热门,但他有很多书要读,所以一直懒得去研究。事实证明,可以观看的东西也不比书少。可选的节目多得吓人,他决定什么都不看,干脆提前睡觉。脱衣服前,他查了查手机,发现有一条新经纪人的短信。
乔治·鲁索:上午9点,杰拉尔德塔。别开车。打优步。
比利没有登记在戴维·洛克里奇名下的手机,乔治和弗兰克·麦金托什没给过他任何东西,他也没有准备一次性手机。既然乔治已经开了先例,他决定也用他的私人手机。有加密通信应用帮忙,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比利确实有话要说。
比利·萨默斯:好。别带霍夫。
对话窗的几个小点向前滚动,说明乔治在输入回应。他只等了一小会儿。
乔治·鲁索:必须带。抱歉。
小点消失了。对话结束。
比利掏空口袋,把长裤连同其他衣物一起放进洗衣机。他动作缓慢,眉头紧锁。他不喜欢肯·霍夫。事实上,那家伙还没开口,比利就已经不喜欢他了。本能反应,乔治的父母和祖父母会称之为reazione istintiva(意大利语,意为“本能反应”)。但霍夫已经参与进来了,乔治的短信说得很明白:必须带。让一个本地人参与他们的生意,尤其是这种买凶要命的勾当,这不符合尼克和乔治的为人。霍夫参与是因为那栋楼吗?就像房产商经常说的,第一是地段,第二是地段,第三还是地段,还是因为尼克本人不是本地人?
在比利看来,两个理由都不足以说明为什么肯·霍夫要参与这个事。他的原话是“今年我手头有点紧”,但比利觉得想要一个人参与暗杀阴谋,你的手头必须非常紧才行。而从一开始,看着霍夫彰显男子气的乱胡子、伊佐德衬衫、口袋有点开线的码头工人休闲裤和鞋跟磨损的古驰懒汉鞋,比利觉得等这家伙进了审讯室,只要检方提出可以做个交易,指控同伙就从轻发落,他就会立刻叛变。说到底,在肯·霍夫的世界里,成天就是和人做交易。
比利上床躺在黑暗中,双手插在枕头底下,仰望虚无。街上有车来去,但不多。他思考200万从什么时候开始让他觉得似乎不够多,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像一笔傻钱。答案显而易见:在你来不及抽身退出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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