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丁应平有点不愿听,说道,你这个小佟子,说话太绝对了吧。你说说,为什么一定会失败?

欧阳佟说,这个决策没有问题。关于报刊发行,我还是了解一点的。全国范围内,报刊发行,只有一支队伍,一个平台。这就是邮局的发行平台。可这个平台太老化太僵化,基本还是几十年前的老套路。后来虽然搞了二渠道,但在这个领域,市场化改革既不深化也不成功,二渠道在书籍发行领域,基本是春秋诸雄之间的军阀混战,而在报纸发行领域,则基本只是终端平台的置换和重组,最多也只能算了游击队,更多的,甚至是游兵散勇。到了今天,全国各大报刊,均建有自己的终端平台,那也只能算是半正规化的县大队或者区域纵队,没有一支堪称正规军,更没有一队经过严格训练正规化的特种部队。如果谁能够将这些县大队区域纵队收编,组成一个正规化兵团,谁就是未来报纸发行的老大。市场的竞争,说到底,是渠道的竞争,渠道是由平台对接而产生的,从这种意义上说,谁能有效整合这些终端平台,谁就能成为未来报刊发行界的老大。以省级党报的资源优势,建立这样一个资源整合机构,市场前景是绝对看好的。

丁应平问,那你为什么说日报的发行改革一定会失败?

人才。欧阳佟说,最关键在于有没有适应市场化发展的人才。您是当市委书记出身,当市委书记,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抓经济建设,就是将党政工作与市场化有效接轨,对吧?所以,在抓市场经济方面,在掌握和了解市场化人才方面,您是专家是高手。对于日报集团的现状,您一定是清楚的。这是一家体制内机构,所有的人,都是体制内培养的,思想意识已经固化。靠这样的人去和市场接轨,您认为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让一帮完全不懂市场并且思想已经固化的人去对接市场,您能想象那种结果吗?

丁应平说,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吧?据我所知,雍州都市报这些年坚持市场化探索,成效是不错的,既锻炼了队伍,也培养储备了人才。

欧阳佟就是要将话题引到这里,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不肯放过。他说,我知道首长说的储备人才指什么。您不就是指陈忠吗?对于这个陈忠,您了解多少?丁应平说,你很了解吗?欧阳佟说,我也不了解。丁应平笑了,你不了解,那你想说什么?欧阳佟说,我虽然不了解陈忠,但我了解《雍州都市报》这两年发行量大增是怎么回事。这件事,与陈忠半点关系都没有,而是因为陈忠下面,有一个发行部副主任,此人是当兵出身,对发行队伍进行军事化训练,采取军队打仗拔山头插红旗的方式搞发行。

为了搞好这次发行改革,丁应平抽时间特意去视察过都市报的发行队伍。那天,他走进会场时,全体成员突然起立,齐声高叫首长好。丁应平是军转干部出身,对于军队有深厚的感情。听到这一声首长好,便找回了当年在军队的感觉,所以对这支队伍的印象很深。他问欧阳佟,有这样一个人?怎么没人向我提起?欧阳佟说,中国的事情,您难道还不知道?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人受到了排挤,不仅不能得到重用,而且,连位置都可能不保了。

丁应平说,这个人叫什么?

欧阳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说,叫杨大元。

丁部长离开的时候,特意说了一句,你说的那个人叫杨大元,是吧?好,我记住了。

有了这句话,欧阳佟放心了。只要丁部长打了电话,江南日报还敢不照办?就算不提拔他当副总经理,有丁部长打过招呼,在新组建的发行公司担任相当一级的重要职务,应该是没有半点问题的。当晚,欧阳佟便给杨大元打电话,将这件事绘声绘色地对他说了一遍。杨大元也没有多余的话,只说,等你回来,我请你喝酒。

岂知第二天陪书记调研的间隙,丁部长找了个机会问欧阳佟,欧阳佟,对那个杨大元,你了解多少?欧阳佟猛地愣了一下。以前,他一直叫自己小佟子,现在怎么叫自己的名字?难道有什么特别?事起突然,他顾不得多想,说,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丁部长哦了一声,随后再没有说话。欧阳佟想多说几句,见丁部长并没有说的意思,便打住了。

当天稍晚些时候,董绍先给他打电话,问他,你跟老板说了什么?欧阳佟说,没说什么呀。董绍先说,你他妈王八蛋,再说没说什么?欧阳佟说,不就是和他提了一下电视台要增补副台长的事吗?董绍先说,不是这个,还有。欧阳佟说,另外,我提了提日报集团搞发行改革的事。董绍先说,你是猪呀,日报集团搞发行改革,与你这头猪有什么关系?欧阳佟说,这不是话赶话,随口说出来的嘛。董绍先说,你是不是还提到了那个杨大元?说他是什么人才?董绍先是认识杨大元的,有几次,欧阳佟请董绍先喝酒,担心自己的酒量不能让董绍先尽兴,就叫上了杨大元。第一次第二次还没什么,见第三次,董绍先就对欧阳佟说,以后请我吃饭,不要再叫这个人来。还有,你最好也离这个人远一点。董绍先显然还记得那句话,所以说,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离这个人远点吗?你这头猪。你是近视还是色盲?你会不会看人?什么猪朋狗友都交,你迟早会栽在这些猪朋狗友手里。

董绍先的这个电话打得莫名其妙,挂得也同样莫名其妙。过了半天,欧阳佟还没回过神来。昨天晚上,他和丁部长聊得很好嘛,怎么突然就出了这样的麻烦?联想到上午丁部长那一声哦之后没有说出的话,欧阳佟似乎觉得,这件事麻烦大了。可到底是怎样的麻烦,他一时难以评估。从两人的态度可以看出,杨大元的事悬了。

后来几天,欧阳佟一直想找机会和董绍先谈一谈。可是非常不巧,丁部长要去北京开会,不得不离开了调研组,董绍先自然也跟着走了。

回到雍州,欧阳佟立即给董绍先打电话,约他出来吃饭。董绍先在电话里说,跟你这头猪有什么好吃的?要吃也是吃猪食,我还不如回去吃我那黄脸婆做的饭,就算她做得再差,至少也不是猪食。欧阳佟说,不就是吃个饭吗?有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吗?董绍先说,难听?难听怎么了?我看,还有你难受的。算了,我还有事,以后再聊吧。说完之后,挂了电话。

杨大元显然非常急,一遍又一遍打电话,问丁部长到底和日报领导打了招呼没有,问欧阳佟什么时候回来。欧阳佟知道这件事很可能搞不成,又觉得见了面没法解释,只好搪塞,说省委书记已经返回了,但他可能还需要留几天,必须将稿子弄好后再回来。省委书记返回省城,电视将会报道,欧阳佟在这件事上,不可能说假话。至于做电视报道的事,他手下有专门的团队,那些人做好方案,他通过就行了,最多在文案上把一把关,不再需要他亲自操刀写文稿了。所以,他说留下来写稿一事,不可能拖太久。只要回到雍州,就难保不见杨大元,就算他躲着不见,杨大元也可能找到他家里去,那时,话就不好说了。此时,他最希望的是有件什么事,能让他暂时避开。

事情还真是巧了,杨大元的电话刚挂断,手机又一次响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是王禺丹。

王禺丹告诉他,所有一切都准备好了,厨师已经找到,随时可以去上海。世贸大厦的总统套房,也已经安排好了,预订一个月,从明天起,便可以入住。欧阳佟说,那好,我明天就去上海。

王禺丹有点吃惊,说,这么急?你不是随赵书记下乡刚刚才回来吗?要不要休息一两天?欧阳佟也吃惊,说,怎么啦?你还搞?王禺丹说,你无聊不无聊?我才不关心你这些,是邱萍告诉我的。欧阳佟意识到确实是自己错怪她了,邱萍是接待处长,对于省委书记的公开活动,肯定是知情的。欧阳佟说,开句玩笑,你还当真呀。

王禺丹办事,果然是大手笔,不仅替欧阳佟买好了机票,还派了一个小组前往上海,随时听从欧阳佟调遣。不过,欧阳佟并不买她的账,说,你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要。我做事喜欢独往独来,不喜欢身边多一双眼睛。王禺丹说,你放心,我之所以派一个小组过去,是考虑到你或许临时需要帮助。他们住在离你最近的地方,除非你需要,他们绝对不会对你有丝毫影响。欧阳佟开玩笑说,你的这些人,能起什么作用?就算我临时需要什么帮助,他们还是要请示你。不如这样,你让他们回去,你陪我去得了。王禺丹说,美的你。

果然,王禺丹的人将欧阳佟送到世贸大厦之后,便离开了。欧阳佟看了一下房子,分别有好几组套房,完全可以住进几十人,大得超乎他的想象。说实在话,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大的房子。最关键之处在于,假若不能成功,他将怎么向王禺丹说明?这件事越玩越大了,玩到了他想退已经无路的程度。

既然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闯了。

3

住进世贸大厦,欧阳佟的心情并不好,根本原因在于,最近事事不顺。杨大元的事,显然是泡汤了,自己的事,是否能有一个良好的结果,要看杜崇光在多大程度上尊重丁应平的选择。

想想不放心,他给广电局那位领导拨了个电话。那位领导告诉他,方案已经确定了,民主评议和投票选举同时进行。民主评议和投票选举会选出两个第一名,然后由局领导从这两个第一中选出一个递补。欧阳佟问,民主评议和投票选举,在什么范围之内?领导说,中层以上干部。听了这话,欧阳佟心里一凉。在这个层面进行投票,肯定没他的戏。根本原因在于,他锋芒太露,这就像武侠小说中所说的剑气。一个武功高强的大师,剑一旦出鞘,便会剑气逼人。大师或许没有想过伤人,但剑气一旦离剑,就不受握剑者控制,伤了谁,他自己也不知道。杜崇光确定这样一个方案,不是要选出谁,而是要堵住谁。

他给董绍先打电话,对方没接就挂断了,过了一会儿,收到他的短信:在北京陪重要领导。

看来,这件事暂时没法过问了,只能考虑眼下的事。

眼下的事同样麻烦。欧阳佟虽然来到了上海,能否成功,他心里没底。王禺丹曾建议他做个详细计划,他拒绝了。他说,这种事,怎么可能有详细计划?只能边做边看,边做边完善,临时遇到问题临时解决。如果按照一个事先制订的计划进行,就没有丝毫难度,只需要执行力就行了。话说回来,如果只需要执行力,你们那里有大把的人才,哪里轮得上我?

据欧阳佟了解到的信息,林飞的父亲林洛刚,老三届,曾到江西插队,在知青点和林飞的母亲周蔚相爱。返城后,林洛刚在上海一家大医院当锅炉工,周蔚则进入上海市的一家纺织厂,当挡车工。林洛刚的业余爱好是下围棋,业余六段。周蔚的业余爱好是烹饪。周蔚有一条灵敏的舌头,任何细微的滋味都能分辨,有这种能力的人,自然也就成了美食家。周蔚已经下岗多年,林洛刚也于早几年内退。闲来无事,林洛刚便在离家最近的弈达棋社消磨时光,教孩子们下棋,偶尔也和高手过招,乐此不疲。因为有了林洛刚这个高手,弈达棋社便聚集了一批喜爱手谈的人,尤其是林飞成为亚洲飞人之后,所有希望采访林洛刚的记者,只要到弈达棋社,肯定能如愿,这个地方,也变得出名了。

欧阳佟的计划很简单,他选择的进攻方向是侧面迂回,进攻目标是林飞的父亲林洛刚和母亲周蔚。林飞是个非常孝顺的孩子,多次接受采访的时候表示,父母这一辈子受苦太多,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改善父母的生活环境,让他们有一个幸福的晚年。只要林洛刚和周蔚答应了此事,林飞肯定不会反悔。问题是,怎样攻下林洛刚和周蔚?最初,欧阳佟想通过自己在上海的同学老师出面,这些人在上海政界有头有脸。像林洛刚周蔚这类人,毕竟是组织培养多年的,组织出面,应该可以解决问题吧。仔细想过之后,他又觉得这样做有些冒险,如果被拒绝的话,丝毫回旋余地都没有了。于是,他冒出一个新的计划,先由自己出面和林洛刚以及周蔚接触,万一攻不下,再找那些老关系出面,这就叫梯次进攻。

怎样和林洛刚以及周蔚接触?有关这一点,他也仔细想过了,林洛刚喜欢围棋,恰好欧阳佟的围棋也还过得去,或许可以由此入手,先认识林洛刚,再作下一步打算。至于周蔚,她是美食家,对于美食,一定有着过人的偏好。所以,欧阳佟准备了一位粤菜高手,只要这位粤菜高手能够引起周蔚的兴趣,至少,自己算是找到了一个接触他们的途径。

当天晚上,欧阳佟去了弈达棋社。

弈达棋社建在上海静安一个稍显旧败的弄堂里,门脸完全没有整修,只是在门口挂了个魏体的牌子,门口有一个人看守,要查验会员证,如果没有会员证,必须缴20元入门费。进去之后,是一个中间有天井的回形建筑,每一扇门都开着,一眼望去,每一扇门里,都有人在下棋。人虽多,秩序却好,除了落子的声音,似乎听不到别的。欧阳佟四处转了转,最后才来到正对大门的正房,中堂之上,挂着一个硕大的棋枰,显然是讲棋用的。棋枰下面,正围着一圈人,欧阳佟走过去,想看看究竟,可他太矮,从那些人的肩头,无法看清圈内的情况,他只好从人缝里挤过去,到了棋枰前。瘦小就有瘦小的好处,如果他是个大个子,肯定挤不进来。现在只不过将两边的人稍稍往旁边挤开一点,他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里面下棋的,正是林洛刚,他的个子很高,接近一米九,坐在那里,比站着的欧阳佟矮不了多少。与他对弈的是一个老者,这位老者可能超过八十岁,绝大多数头发已经脱落,仅仅两鬓还有少许白发,令人惊奇的是,胡子却异常茂盛。两人已经进入中盘,形势还没有明朗。欧阳佟观察了十几分钟,很快得出结论,形势不明朗的原因,在于两人的风格天差地别。林洛刚落子快,往往是对方下一步,他在三十秒之内便落子。相反,那位老者落子却非常之慢。因为不是正式比赛,不需要读秒,老人每落一子,都比比赛规定时间长一倍以上。林洛刚倒也不急不躁,每落一子之后,并不研究面前的棋,而是和旁边一个后生说话。那个后生似乎是他的学生或者崇拜者,他们所谈,还是棋,只不过是别人所下的棋。

欧阳佟是在大学里学的围棋。班上有七十二位同学,自诩为孔夫子的七十二贤人,欧阳佟只有十五岁,年龄最小,而年龄最大的,比欧阳佟大一倍。欧阳佟常常开玩笑说,班上每一个同学都喜欢他,原因是他太小,没有人将他当成情敌。班上有几个同学围棋下得相当好,下乡当知青时练出来的。遇到没有对手的时候,他们就拉欧阳佟下棋,没想到欧阳佟进步神速,四年下来,已经成了班上的高手。参加工作后进入电视台,当时的电视台不像今天这么热门,属于传媒界的小老三,在夹缝里过日子,电视台的记者,不是报社和电台不要的就是某个领导塞进来的,素质一般,欧阳佟这种新闻系的高材生便显得鹤立鸡群,就算他玩玩打打吊儿郎当,电视台头牌记者的位置,别人也抢不走。除了业务能力与众不同,更能让他显得出众的,自然是围棋,有几年,他还真的好好钻研过一番。后来发现整个电视台找不到对手,加上其他事转移了他的兴趣,下棋也就少了。

现在站到了林洛刚面前,他本能地觉得,一定要引起林洛刚的注意。到底怎样引起他的注意?他也没有想好,只有一个念头,说话。不说话,怎么可能引起别人注意?可中国有古训,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开口说话,说别的,谁听?如果说面前这局棋,人家就会恨死你。加入林洛刚和那位年轻人的谈话?他们谈的是一场国际赛事,对那场赛事的具体情况,欧阳佟一无所知。

老者落子后,林洛刚终止了和年轻人的谈话,认真地看着面前的棋枰,思考几十秒,然后落下一子。欧阳佟立即轻叫一声,妙,这是一个妙招。欧阳佟以为林洛刚会转头看他一眼。但是没有,他落过子,又继续和年轻人的话题。接下来的时间,对于欧阳佟来说,无聊至极,真不明白周围的几十人怎么忍受得了。仿佛过去了几个小时,老者终于落了一子。欧阳佟顿时说,哟,这个应手绝了。林洛刚仍然没理会欧阳佟,而是专注地盯着面前的那枚子,看了足足半分钟,才转过头来,看了欧阳佟一眼。仅仅一眼之后,林洛刚便又回到棋枰上。这次,他思考的时间长一些,超过了一分钟,然后态度坚决地落了一子。这一子落下,欧阳佟又是一声惊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果然,这一子之后,不到十子,老者便推盘认输。

接下来再下,欧阳佟则坚持自己的原则,只要两人的妙棋,他便以精到的语言点评。如果哪一位的棋下得不怎么样,他就沉默不语。老者虽偶有妙招,但与林洛刚相比,毕竟差了一些。所以,林洛刚才能一面下棋一面教徒弟。

第二天,欧阳佟再去,林洛刚又在与一个年轻人下。欧阳佟看了几盘,年轻人的水平与林洛刚显然无法相比,林洛刚一边下棋,一边和周围的人聊天。欧阳佟像昨天一样,偶尔发表一两句简短的评论,想引起林洛刚的注意,但并没有达到效果。从下午开始,欧阳佟改变了方法,不再看林洛刚下棋,而是找棋社其他人下。棋社的这些人,对下棋基本只是爱好,没什么水平,遇到的对手,没有一个与他下过中盘的。有一类人,水平不行,还没有自知之明,欧阳佟不想和这些人纠缠,便订了一个规矩,连续两局中盘认输者,不再下。欧阳佟下棋很快,落子如飞。到了晚上,棋社已经开始有人谈论他,说是来了一个高手。

接下来的三天,欧阳佟都在棋社和人下棋。很多人来找他求战,只要是没有交过手的,欧阳佟来者不拒。大概从第三天起,来向欧阳佟挑战的人,水平陡然高了不少。欧阳佟略略一想,便明白了,这些人应该是弈达棋社的高手,因为工作,也因为难遇称手的弈者,因此来得很少。难得遇到一个高手,且又像是来砸场子的,这些人自然就动了起来。欧阳佟不得不承认,其间,确实有几个算是业余高手,但与林洛刚相比,显然还差一截。

整整一个星期过去,来找欧阳佟挑战的人,就少了下去。挑战赛转化成了缠斗赛。毕竟欧阳佟不好闲坐在那里,因此,有人邀请,他就下。这些人不一定是高手,下得缺情少趣没有波澜。欧阳佟便勉强下两盘,然后离开吃饭,下午再来下两盘。

这天中午,欧阳佟吃过饭来到棋社,见林洛刚早已经到了,和以前不同的是,他并没有下棋,而是端着一只硕大的玻璃茶杯,坐在那里喝茶聊天,见欧阳佟进来,主动问道,下不?欧阳佟说,当然下。林洛刚于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将他引到棋枰前。

双方坐下,林洛刚让他执黑先行,他却坚持猜先,结果是林洛刚执黑。这一次,林洛刚显然没时间和年轻人说话了,欧阳佟的落子速度,比林洛刚还快,凌厉无比。四个多小时里,共杀了三盘,欧阳佟只输了一盘。林洛刚显然好久没杀得这么痛快了,还要接着下。欧阳佟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六点,便说,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吃饭,晚上再下?最初,林洛刚答应了,可刚刚站起来,又改变了主意,说是老太婆规定了,一定要他回去吃饭。

欧阳佟和他开玩笑,说没想到,你这位老同志,组织原则还蛮强的。林洛刚觉得欧阳佟说话有趣,便也接话道,那当然,我们都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党的话不听,听谁的?欧阳佟和他下第四盘。下这一盘时,欧阳佟一直在想,应该怎样将他引到总统套房去,有些分神,被林洛刚占了先,后来,欧阳佟虽努力想挽回局面,可毕竟失去了机会。分别时,林洛刚主动对他说,要不,去我家吃饭,晚上再接着下?欧阳佟心中一动,去他家吃饭,就可以认识周蔚,或许,他家存在机会?转而一想,一切来得太快,不一定是好事。古人不是说,欲擒故纵吗?他说,晚上不行,我还有点事。林洛刚说,那明天呢?

欧阳佟说,明天?好哇。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不过,我明天要等一个重要电话。要不这样好不好?去我那里下,我住在世贸大厦,那里安静。林洛刚说,那好,你告诉我房间号,我明天直接去找你。欧阳佟说,不用那么麻烦,你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我让人过来接你过去。

晚上无事可干,欧阳佟就在房间里看电视。他是做电视的,打开电视机,颠来倒去地换台,没有一个节目让他留下印象。也不知是中国的电视人弱智,还是中国电视圈的领导者弱智,总之,中国的电视荧屏,就是一个垃圾的世界,娱乐节目是垃圾,广告节目更是垃圾。这家制造了垃圾,那家还要跟风,结果就像传染病一样,形成大面积无间断污染。湖南电视台抄袭人家台湾节目《非常男女》,搞出一个《玫瑰之约》,几个月之后,全国出现了四十多个电视婚介节目,无论打开哪家电视台,都看到男女主持人在那里拼命拉郎配。香港有个电视节目《百万富翁》火了,一两个月内,内地屏幕上全都是同类型的节目。

欧阳佟正骂那些电视台的台长局长都像杜崇光一样是弱智儿童是政客时,手机响起来,是杨大元。杨大元在电话中说,哥,你到底跟丁部长说了没有?今天党组织开始谈话了。欧阳佟已经知道了结果,却又不好向杨大元直说,便问,谈话了?没有你吗?杨大元带点哭腔说,陈忠是总经理,他已经放出话来,说是要整死我。欧阳佟说,难道他们连丁部长的话都敢不听?杨大元说,就是呀,丁部长是不是在糊弄你?欧阳佟说,不可能,为这事,董秘还骂了我,说这多大个事?只要他出面,就搞定了。我说,那好,你打电话呀。他说,老板已经打了电话,哪里还需要他出面?如果他再打,事情说不定就搞拧了。

杨大元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就去打听开公司的事。欧阳佟说,我就不明白了,那个陈忠怎么整你?你到底有什么把柄捏在他手里?杨大元说,我有什么把柄?完全是他造谣。下面有几个发行站,把没有卖完的报纸直接送造纸厂,又多报员工数吃空额,这些事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可陈忠掌权,下面的站长要巴结他,就听了他的鼓动,联合起来写我的告状信,说是我命令他们干的。还说我拿了他们多少好处。事实上,他们连一分钱的证据都拿不出来。欧阳佟说,既然他们拿不出证据,那你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离开。你何不与他拼一场再离开?杨大元说,我也这样想,我怕什么?我只是一个农民,是一个穷光蛋。后来我又想,他搞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有些事情你也知道,搞发行和搞别的行业不同,你得请别人喝酒吧?请得多了,到底哪一次请了哪个人,我也记不清楚了。我也不怕坦率地跟你说,有没有业务以外的招待?肯定有,大家都这么做的,谁每一次请客都是为了业务?好多人,把吃喝嫖赌都报销了呢。他要查这个账,我还真有些说不清楚。还有,每年大征订的时候,总会送些钱出去,这些钱都是没有收条的。他死抓着不放,我还真说不清楚。再加上下面的站长盯着告状,假的也成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