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孙全林安排妥当后,在市区外军营后边的一座没有任何标志的两层小楼里,呼天成见到了呼国庆。这次对呼国庆的审查格外严格,他先后被人带着换了好几个地方,进了这座小楼后,监控他的任务就被武警接管了。小楼的前前后后、楼上楼下布了很多岗,凡是跟案件无关的人,是不准靠近的。所以,当他见到呼伯的时候,呼国庆吃了一惊!

  一看见呼伯,呼国庆就" 腾" 的站了起来。他站在那里,嘴唇蠕动着,看上去十分激动… 呼天成进屋之后,先是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尔后,他摆了摆手,那意思是说,你坐下吧。可呼国庆却没有坐,他就在那儿站着。站的很直。他觉得当着呼伯的面,他不能坐。到了这一步,呼伯能来看他,他也没脸坐了。

  看他不坐,呼天成也不再招呼他坐了。在余下的时间里,呼天成一直用审视的目光望着他。应该说,这孩子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对他的期望也最大。他特别喜欢他身上那股精明劲,喜欢他那一点就透的悟性。在他小的时候,呼天成就着意培养他,让他经受各种各样的锻炼。可是,他太精,太透,他总是举一返四。这就不能不招人嫉。你看,他站在那里,他不坐,那其实是一种表示,这不仅仅是对他呼天成的尊重,他是以此来表达忏悔的。他就是这么灵,他站在那里,用行动来说明他是对不起老人的,他辜负了他的期望。

  呼天成皱着眉头,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他。开始时,他的头是低着的。尔后,他的头慢慢地抬起来,也望着呼天成。当两人的目光对接时,呼国庆心里的委屈悔恨全从目光里倾吐出来了。他望着老人,虽然仍是一句话也不说,可他的目光像一条长链似的,紧抓着老人的心。呼国庆当然清楚,这是他他惟一的机会了。他必须紧抓住这次机会。老人如果存心救他,他还有希望,老人如果撇开他不管,那他就没有任何希望了。所以,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绷得紧紧的,期望着能用目光来打开老人的心锁。他知道,对老人,哀求是没有用的,老人最讨厌那种下跪救饶的人。他不能诉说,况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也说不清楚。老人要是救他,那他自有办法了解到情况。现在,他最害怕的是老人开口,老人如果开口问他,那么,他说什么好哪? 呼天成的眉梢动了一下,忽然笑了。那笑是从眼角里透出来了。那笑意仿佛在说,这孩子,到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我玩心眼? 你的心眼就是太多了,你要是心眼少一点,你就不会出事了。笑过之后,呼天成微微地摇了摇头,那又仿佛在说,孩子呀,我说过多少次,你怎么就不听呢? 你本来是前途无量的呀! 可是,呼天成仍然喜欢他的这种精明,包括他的算计,他从内心说,都是喜欢的。那仿佛就像是你亲手栽的一棵树,他眼看着他一天天成长,看着树身上的一个个小疤痕,一个个长歪了的枝杈,那也是很有趣的,不是么? 可他的弹性很好,以至于到了这种地步,他仍旧是富有弹力的。从呼家堡走出来的人,能有这么好的弹力,可以说是屈指可数。这就好啊。

  慢慢地,呼国庆眼里流下了两行泪。他虽然一句话也不说,可他流泪了。此时此刻,泪水也是他的一种表达。他不能解释,眼泪在这里就成了他的解释。这是一种含有亲情意味的解释。他见到了亲人,千言万语又无从说起,那么,他只有用泪水来诉说了。泪水从眼窝里涌出来,滴在了眼前的地上,他没有擦,一任泪水在脸上流淌。泪水成了他的" 说明书" ,那像是一张帖子,呈送给了老人,那就看他接不接了? 这会儿,老人脸上却没有了任何表情。他呆呆地、很麻木地在那儿坐着,仿佛眼前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他的眉头纹丝不动,脸像是一块生铁,看上去冷冰冰的。很久,他的目光才慢慢聚焦,那目光一旦聚合,就像是响箭一般,带着" 嗖、嗖" 的哨音,一下子就把他穿透了! 这时候,那目光是很毒的,那眼神里没有一点点情份,那里边透出的是无情的斥责。又过了很长时间之后,他的眉梢动了一下,眨了眨眼,那目光的锐度才稍稍减弱,有了一点点合光,那光里带着深深的叹息,仿佛在说,你就是角太多了,你要那么多的棱角干什么? 在平原上生活,人是活圆的,这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你不听啊!

  呼国庆脸上的泪水干了,留下的是两道隐约可见的泪痕。这就使他身上的那种" 架" 出来的官员身份多了一份滑稽。多了一份诱人的孩子气。他知道,老人来看他,是颇费了一些周折的。这件事早晚是要透出去的。也许,外边就有人在偷听。所以,虽然他心急如焚,可他该表达的都已经表达了。往下,就看老人做何打算了。一直到现在,他仍然不能肯定老人会豁出来去救他。况且这件事是有相当难度的… 王华欣现在是副市长了,要扳倒一个副市长,也不是那么容易。那么,他希望老人能有一个暗示,在他离开之前,老人会不会有所表示呢? 就在这时,老人把手伸进了衣兜,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兜,那布兜已经很旧了,是粗帆布做的。老人把布兜放在面前的桌上,尔后慢慢地解开束口,从里边拿出一张纸做的棋盘,摊在了桌面上。片刻,他伸出两个指头,从小布兜里夹出了两个泥蛋,那泥蛋一方一圆,他把方的撂过去,摆了摆手,示意呼国庆到近前来… 于是,呼国庆靠前一步,站在了桌前。老人也不说话,拿起那个圆的泥蛋走了一步。这次,呼国庆没有马上跟着走,他站在桌前看了很长时间,尔后他才拿起那个泥蛋,当他拿起那个泥蛋时,他的手抖了,他的手抖个不停,久久,他才把泥蛋放在棋盘的位置上… 两人各自走了八步,八步之后,老人把棋盘收起来了。在这八步当中,呼国庆实质上只走了一步,他不断地重复他走过的那个位置,一进一退,一退一进。走来走去,他的棋子还在原来的位置上,这等于没有走。这就是说,他没有选择,没有选择又有着无限的选择。他其实是在重复老人那次赢他时走过的步子。在棋盘上,下独子棋是很孤的,没有援助,没有配合,没有相应的任何条件,也几乎没有胜的可能。你惟一的希望是等待对方出错。这时候你走的是一种心理,走的是耐性,走的是谨慎。这是一种消磨人的玩法。走的是精、气、神,走的是钝、忍、韧… 不是么? 可是,老人收棋时,好像是眉头皱了一下。这说明什么? 说明老人不满意。那么,他又错在哪儿了? 就两个棋子,一圆一方,不这样走又该怎么样走哪? 老头曾多次说过,人是活" 圆" 的。可从老人的处世方略来看,也不尽是圆哪,他也有" 方" 的时候,而且… 等等,一圆一方,一方一圆。那么说," 圆" 是形式? " 方" 是内容? 不对吧,这怎么统一呢? 有了,有了,老头的意思是" 外圆内方" 。是" 外圆内方" 啊!

  呼国庆看了老人一眼,他心里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可是老人收了棋,却缓缓地站起来了。到了这时,呼国庆知道,老人要走了。可两人自始至终还没有说一句话哪。虽然该表示的,他都已经表示了,可他还是希望老人临走前能说一点什么。于是,他的心怦怦跳着,眼里也不由地流露出了内心的渴望,老人真是不管他了? 此刻,老人却把身子扭过去了。他正一步一步地朝门口走去。房间本就不大,老人离门口仅有四五步的距离。到了这时,呼国庆喉咙里恨不得伸出一手,把老人重新拽回来。可他还是强忍着没有喊,他觉得不能喊,他要是喊了,他所有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老人走,他来了,又走了,没有给他留下一句话。然而,就在老人的身影将要在门口处消失时,蓦地,他的身子转过来了。他转过身来,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尔后,目光停在了呼国庆的脸上。他的目光定定地望着他,慢慢,他眼里有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终于说:" 要是混不下去,你就回去吧。"

  尔后,老人就真的走了。楼梯上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那是有人在送老人下楼… 不久,院子里就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

  老人走后,呼国庆一直在试图破译老人说过的那句话。他心里总是一阵热一阵凉。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 要是混不下去,你就回去吧。"

  要是,要不是呢? 这么说,老人会出面救他? 不然,他不会说这样的话。老人从来不白说,凡是他说过的,就一定兑现的。可是,回去? 又能回哪里去呢? 重回呼家堡么? 那么,这意思好像是说,老人也无能为力了。你出了这样的事,又能怨谁哪? 将来,等你出狱之后,你还回去当你的农民吧。是这意思么? 不会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老人就用不着来看他了,看他干什么呢? 在如此戒备森严的情况下,他人都见了,那就是说,老人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看来,有希望。有希望啊! 假如他能够东山再起的话,他不会忘记这一天的。

  " 要是混不下去,你就回来吧。"--?

  四外圆内方

  呼国庆怎么也想不到,呼伯会来看他。

  就在呼国庆被监视居住的第十天,呼伯坐车看他来了。

  呼国庆被抓的消息,呼天成是从省城回来后才知道的。听到消息后,呼天成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他在那张草床上眯着眼躺了一会儿,尔后重新坐起来,嘴里喃喃地说:" 这孩子,你看这孩子。"

  说着,他迟疑片刻,终于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后,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许田市常务副市长孙全林。孙全林在电话里说:呼伯,有事么? 呼天成说:你说哪? 孙全林马上说:呼伯,那件事不是我抓的。是李书记亲自抓的… 呼天成说:我见见人。能见么? 孙全林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事有难度。他是隔离审查。不过,呼伯要见,我想办法吧… 呼天成对着话筒说:我就见见人。孙全林说:那好。我安排时间。你等我的电话。

  等孙全林安排妥当后,在市区外军营后边的一座没有任何标志的两层小楼里,呼天成见到了呼国庆。这次对呼国庆的审查格外严格,他先后被人带着换了好几个地方,进了这座小楼后,监控他的任务就被武警接管了。小楼的前前后后、楼上楼下布了很多岗,凡是跟案件无关的人,是不准靠近的。所以,当他见到呼伯的时候,呼国庆吃了一惊!

  一看见呼伯,呼国庆就" 腾" 的站了起来。他站在那里,嘴唇蠕动着,看上去十分激动… 呼天成进屋之后,先是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尔后,他摆了摆手,那意思是说,你坐下吧。可呼国庆却没有坐,他就在那儿站着。站的很直。他觉得当着呼伯的面,他不能坐。到了这一步,呼伯能来看他,他也没脸坐了。

  看他不坐,呼天成也不再招呼他坐了。在余下的时间里,呼天成一直用审视的目光望着他。应该说,这孩子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对他的期望也最大。他特别喜欢他身上那股精明劲,喜欢他那一点就透的悟性。在他小的时候,呼天成就着意培养他,让他经受各种各样的锻炼。可是,他太精,太透,他总是举一返四。这就不能不招人嫉。你看,他站在那里,他不坐,那其实是一种表示,这不仅仅是对他呼天成的尊重,他是以此来表达忏悔的。他就是这么灵,他站在那里,用行动来说明他是对不起老人的,他辜负了他的期望。

  呼天成皱着眉头,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他。开始时,他的头是低着的。尔后,他的头慢慢地抬起来,也望着呼天成。当两人的目光对接时,呼国庆心里的委屈悔恨全从目光里倾吐出来了。他望着老人,虽然仍是一句话也不说,可他的目光像一条长链似的,紧抓着老人的心。呼国庆当然清楚,这是他他惟一的机会了。他必须紧抓住这次机会。老人如果存心救他,他还有希望,老人如果撇开他不管,那他就没有任何希望了。所以,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绷得紧紧的,期望着能用目光来打开老人的心锁。他知道,对老人,哀求是没有用的,老人最讨厌那种下跪救饶的人。他不能诉说,况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也说不清楚。老人要是救他,那他自有办法了解到情况。现在,他最害怕的是老人开口,老人如果开口问他,那么,他说什么好哪? 呼天成的眉梢动了一下,忽然笑了。那笑是从眼角里透出来了。那笑意仿佛在说,这孩子,到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我玩心眼? 你的心眼就是太多了,你要是心眼少一点,你就不会出事了。笑过之后,呼天成微微地摇了摇头,那又仿佛在说,孩子呀,我说过多少次,你怎么就不听呢? 你本来是前途无量的呀! 可是,呼天成仍然喜欢他的这种精明,包括他的算计,他从内心说,都是喜欢的。那仿佛就像是你亲手栽的一棵树,他眼看着他一天天成长,看着树身上的一个个小疤痕,一个个长歪了的枝杈,那也是很有趣的,不是么? 可他的弹性很好,以至于到了这种地步,他仍旧是富有弹力的。从呼家堡走出来的人,能有这么好的弹力,可以说是屈指可数。这就好啊。

  慢慢地,呼国庆眼里流下了两行泪。他虽然一句话也不说,可他流泪了。此时此刻,泪水也是他的一种表达。他不能解释,眼泪在这里就成了他的解释。这是一种含有亲情意味的解释。他见到了亲人,千言万语又无从说起,那么,他只有用泪水来诉说了。泪水从眼窝里涌出来,滴在了眼前的地上,他没有擦,一任泪水在脸上流淌。泪水成了他的" 说明书" ,那像是一张帖子,呈送给了老人,那就看他接不接了? 这会儿,老人脸上却没有了任何表情。他呆呆地、很麻木地在那儿坐着,仿佛眼前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他的眉头纹丝不动,脸像是一块生铁,看上去冷冰冰的。很久,他的目光才慢慢聚焦,那目光一旦聚合,就像是响箭一般,带着" 嗖、嗖" 的哨音,一下子就把他穿透了! 这时候,那目光是很毒的,那眼神里没有一点点情份,那里边透出的是无情的斥责。又过了很长时间之后,他的眉梢动了一下,眨了眨眼,那目光的锐度才稍稍减弱,有了一点点合光,那光里带着深深的叹息,仿佛在说,你就是角太多了,你要那么多的棱角干什么? 在平原上生活,人是活圆的,这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你不听啊!

  呼国庆脸上的泪水干了,留下的是两道隐约可见的泪痕。这就使他身上的那种" 架" 出来的官员身份多了一份滑稽。多了一份诱人的孩子气。他知道,老人来看他,是颇费了一些周折的。这件事早晚是要透出去的。也许,外边就有人在偷听。所以,虽然他心急如焚,可他该表达的都已经表达了。往下,就看老人做何打算了。一直到现在,他仍然不能肯定老人会豁出来去救他。况且这件事是有相当难度的… 王华欣现在是副市长了,要扳倒一个副市长,也不是那么容易。那么,他希望老人能有一个暗示,在他离开之前,老人会不会有所表示呢? 就在这时,老人把手伸进了衣兜,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兜,那布兜已经很旧了,是粗帆布做的。老人把布兜放在面前的桌上,尔后慢慢地解开束口,从里边拿出一张纸做的棋盘,摊在了桌面上。片刻,他伸出两个指头,从小布兜里夹出了两个泥蛋,那泥蛋一方一圆,他把方的撂过去,摆了摆手,示意呼国庆到近前来… 于是,呼国庆靠前一步,站在了桌前。老人也不说话,拿起那个圆的泥蛋走了一步。这次,呼国庆没有马上跟着走,他站在桌前看了很长时间,尔后他才拿起那个泥蛋,当他拿起那个泥蛋时,他的手抖了,他的手抖个不停,久久,他才把泥蛋放在棋盘的位置上… 两人各自走了八步,八步之后,老人把棋盘收起来了。在这八步当中,呼国庆实质上只走了一步,他不断地重复他走过的那个位置,一进一退,一退一进。走来走去,他的棋子还在原来的位置上,这等于没有走。这就是说,他没有选择,没有选择又有着无限的选择。他其实是在重复老人那次赢他时走过的步子。在棋盘上,下独子棋是很孤的,没有援助,没有配合,没有相应的任何条件,也几乎没有胜的可能。你惟一的希望是等待对方出错。这时候你走的是一种心理,走的是耐性,走的是谨慎。这是一种消磨人的玩法。走的是精、气、神,走的是钝、忍、韧… 不是么? 可是,老人收棋时,好像是眉头皱了一下。这说明什么? 说明老人不满意。那么,他又错在哪儿了? 就两个棋子,一圆一方,不这样走又该怎么样走哪? 老头曾多次说过,人是活" 圆" 的。可从老人的处世方略来看,也不尽是圆哪,他也有" 方" 的时候,而且… 等等,一圆一方,一方一圆。那么说," 圆" 是形式? " 方" 是内容? 不对吧,这怎么统一呢? 有了,有了,老头的意思是" 外圆内方" 。是" 外圆内方" 啊!

  呼国庆看了老人一眼,他心里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可是老人收了棋,却缓缓地站起来了。到了这时,呼国庆知道,老人要走了。可两人自始至终还没有说一句话哪。虽然该表示的,他都已经表示了,可他还是希望老人临走前能说一点什么。于是,他的心怦怦跳着,眼里也不由地流露出了内心的渴望,老人真是不管他了? 此刻,老人却把身子扭过去了。他正一步一步地朝门口走去。房间本就不大,老人离门口仅有四五步的距离。到了这时,呼国庆喉咙里恨不得伸出一手,把老人重新拽回来。可他还是强忍着没有喊,他觉得不能喊,他要是喊了,他所有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老人走,他来了,又走了,没有给他留下一句话。然而,就在老人的身影将要在门口处消失时,蓦地,他的身子转过来了。他转过身来,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尔后,目光停在了呼国庆的脸上。他的目光定定地望着他,慢慢,他眼里有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终于说:" 要是混不下去,你就回去吧。"

  尔后,老人就真的走了。楼梯上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那是有人在送老人下楼… 不久,院子里就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

  老人走后,呼国庆一直在试图破译老人说过的那句话。他心里总是一阵热一阵凉。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 要是混不下去,你就回去吧。"

  要是,要不是呢? 这么说,老人会出面救他? 不然,他不会说这样的话。老人从来不白说,凡是他说过的,就一定兑现的。可是,回去? 又能回哪里去呢? 重回呼家堡么? 那么,这意思好像是说,老人也无能为力了。你出了这样的事,又能怨谁哪? 将来,等你出狱之后,你还回去当你的农民吧。是这意思么? 不会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老人就用不着来看他了,看他干什么呢? 在如此戒备森严的情况下,他人都见了,那就是说,老人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看来,有希望。有希望啊! 假如他能够东山再起的话,他不会忘记这一天的。

  " 要是混不下去,你就回来吧。"--?

羊的门

  ○李佩甫

  第十四章

  一阳光大道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上午,在省城最有名的" 白吃一条街" 上,有几家最高档的酒店先后接到了预约雅间的电话。

  省城现在成了一个" 吃" 的中心。在这里," 吃" 已经不单单是为了吃,它成了一门很高超的学问。在省城," 吃" 是交际,是门路,是探索,是文化,是档次,是品位,是政治上的" 学习、学习、再学习" ;生意上的" 实践、实践、再实践" 。这里的" 吃" 又分两种,一种是" 吃公款" ,一种是" 吃大款" 。" 吃公款" 的是淋漓尽致,前呼后拥、豪气冲天:" 吃大款" 的是一掷千金,却又散兵游勇、躲躲闪闪。吃来吃去," 吃公款" 的到底光荣些、体面些,它吃成了一条街,这就是民间广为流传的" 白吃一条街" 。

  在省城,这所谓的" 白吃一条街" ,其实是省城最为繁华的一条东西大道,长约十公里,名为" 阳光大道" 。由于阳光大道东段离省委、省府近;西段离市委、市府近,于是各地来省城来办事的头头脑脑请人吃饭一般都选在这个地段上。久而久之,这个地段就成了黄金地段。酒店越开越多,一家挨着一家,这里的生意也越做红火,酒店越开越高档。有一段,因中央下令不准公款吃喝,这里也曾萧条过几天,后来反而越加火爆了。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下边地、市的领导来办事时,干脆连钱都不带了,带上一两个人( 企业的厂长或经理) ,吃了一抹嘴,由他们结算就是了。在这里,吃的就是一种优越。可以说,这条街上的酒店全是豪华高档的。然而,要论在全省的名气,最豪华、最高档的也就是那么几家。头一家,自然数" 越国" 。" 越国" 的" 雅" 是全省都有名的," 宰人" 也是全省有名的。" 越国" 并不大,一共两层,在这里不仅仅是吃饭,主要是吃" 文化" ,吃品位的。这里的饭菜讲究是不屑说的,另外还有三大特点,第一,这里收藏了大量的油画作品,这里挂的油画自然不是赝品,而是画家的原作。进来之后,满目都是" 雅意" ,让客人觉得吃了这顿饭之后,四目望去,美女美画,品位像是也跟着提高了似的。第二,这里还有一个很精致的小书店,那些书也全是上了品位的" 精典之作" ;摆的都是国内外名家的名作,若是在钢琴和小提琴的伴奏下,饭后到小书店里稍作浏览,挑上几本书,不就显得更" 文化" 了么。第三,这里还不定期地举办" 讲座" ,请的自然都是国内知名的专家学者。所以,到" 越国" 吃饭,贵是贵,可吃一次就等于品位提高了一档,若是多吃几次,不就吃成" 学者" 了么? 在" 白吃一条街" ,能排在第二位的,当数" 贵妃池" 。" 贵妃池" 有四层,这里也是讲" 雅" 的,不过,这里讲的是" 雅玩" ,玩的是一种" 档次" 。在" 吃、喝、洗、玩" 方面那是一条龙服务。进门之后,先有小姐为你脱鞋,免冠,而后光脚乘电梯上二楼,脚下是一色的纯羊毛地毯,踩上无声,踏过无痕,有小姐领进雅间;饱餐后上三楼,有小伙给你更衣,进浴间泡大池,洗过了" 枪林弹雨" ,蒸过了干、湿" 桑拿" ,再由按摩小姐" 踩一踩、按一按" ;倘有雅兴的再领到对面去" 品茗,又是一色的" 情侣论坛" 或是日式" 塌塌米" 雅间,你是喝" 龙井" 还是" 铁观音" 呢? 拉门一关,自然有小姐跪式服务,一招一式显示日本人的精湛" 茶道" ,过一把日本鬼子的瘾;茶毕,把嗓子润好了,再到四楼,进一暗暗的红灯雅间,在半明半暗之中由小姐伴你卡拉OK… 已是很舒服的时候,回到一楼,有球童给你换上鞋子,打一打欧式的保龄球,掷一个" 全倒" 什么的,也就有了" 洋" 人的感觉。只要有人出钱,真是" 乐不思蜀" 啊!

  排在第三、第四位的是两个" 花园酒店" 。这两个" 花园" 是由所在的地理位置决定的,一个在阳光大道的东段,叫" 东花园" ;一个在西边,叫" 西花园" 。说起来各有千秋。" 西花园" 以" 软" 闻名," 东花园" 以" 硬" 著称。这一软一硬,吸引了不少客人。" 西花园" 以粤菜为主,有三道菜最有名:一道菜是" 龙虎斗" 。蛇是活的,猫也是活的,现杀现吃,号称天下第一名菜;第二道菜是" 一蛇三吃" 。一位" 三点小姐" 把一条凉森森的、滑腻腻、活生生的蛇挂在脖里,表演给客人看,看定了再杀。蛇肉、蛇血、蛇胆分解开来,蛇肉可做出各种花样;到时,会有小姐把一颗活生生的鲜蛇胆放进主客的酒杯里,那酒立时腾一股绿烟,化开去碧绿碧绿,喝下去明目、活血、清胆利胆。第三道菜叫" 百舌津" 。号称民间一绝( 据说是一百种蛇的舌泡制出来的,制作方式是不外传的) ,清凉、败火、解毒、润肺,甘饴如蜜,入口即化。而" 东花园" 则以" 药膳" 取胜。这里最有名的三道菜:一为" 三鞭羹" 。所谓三鞭即牛鞭、驴鞭、鹿鞭。尤其是鹿鞭,一般的饭馆假货遽多,而" 东花园" 号称自己有一人工养鹿场,自产自销,决不对外,所以这里的" 三鞭" 货真价实、老少无欺。二为" 铁李拐" ,俗称" 驴钱肉" 。这虽是凉盘,但因制作方式独特,一鞭一盘,也极受欢迎。三为" 霸王别姬" ,又俗称" 和尚桥" 。这道菜取自平原典故( 一个叫人有点屈辱的" 孝" 话) ,由活鼋鱼加鲁鹿茸、鹿血及各种补品久炖而成。于是客人们一个个吃得红光满面,热血沸腾,仰天长啸! 自然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登门了。

  省城这四家最豪华的酒店,先后都接到了预订雅间的电话。省报副总编冯云山订下的是" 赵国" 的" 陶然亭" 。这是" 越国" 酒店的第一雅间。本来,一听说省报的,又是老总,那是请都请不到的。这年月,酒店经理深知媒体的利害。于是他满口承当,说是有多少客人尽管来,一切免费。可冯总编却不买账,他在电话里说:" 你也不用客气。我也不要你免费,你该收多少收多少。但菜一定要最好的! 我请的是一位尊贵的客人。"

  接着,他又开玩笑说:" 你一免费,给我拼拼凑凑,上些嘎七八杂的,那怎么行呢? 要上最好的!" 酒店经理再三保证说:" 一定让您满意。一定让您满意!"

  省银行行长范炳臣订下的是" 贵妃池" 的" 一乳香" 。" 贵妃池" 简直可以说是省行的下属单位,虽然早已承包给了个人,但那是银行投资建起来的。所以,范炳臣说话是命令式的,他拿起电话说:" 老魏,狗日的,中午给我留一间… 对,当然要最好的。嗯。菜也是最好的。我的老领导,大恩人,你看着办吧。对,不管啥时间,你都得给我空着。"

  对方自然连连称是,不敢有二话。

  至于东、西花园,则是省税务局和工商局的两位处长抢着订下的。省委组织部干部处长邱建伟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他是从不请人吃饭的。这次来的是尊贵的客人,于是就破例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这位当处长的朋友接了电话后,满口承当,可他只是在时间安排上稍稍的迟疑了一下,说是有个活动,看能不能推掉,待会再给他回话。可就这么一迟疑,当场有一个人就钻了空子,立马走出去给邱建伟挂了电话,说是已定下了" 西花园" 。你想,邱建伟是何等人,那是多少人请多少次都请不到的。可这边呢,就几分钟的时间,等再回电话说已经订过" 东花园" 时,邱建伟却说已经安排好了。此人后悔莫及,连连解释,一再道歉,说万一不行就改在晚上,请一定赏光…"

  省城这边,酒席已经备下了。可客人还在路上呢。临近中午时分,再联系时,客人已经进了省城了。于是,电话打来打去,预订的雅间又不得不统统取消,三人又匆匆忙忙地坐车赶往" 牛车水" 一路上,三人都有些后悔。是呀,呼伯来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地方呢?" 牛车水" 也是一家酒店。这家酒店不大,名字却很别致,一听就知道,他卖的是一种" 田园风格" 。只不过,这家酒店在政六街上,所处的地段偏一些,不那么有名罢了。这家酒店的雅间全都隔成了一间一间的" 农舍" 模样,里边摆设是" 炕桌" 合一的形态,墙上有画出来的格格小窗,壁上挂着一串红辣椒,一张老锄,一挂赶牛鞭,一套牛鞅子… 让人在感觉上就像是回到儿时的乡村一样。在省城工作的干部,有百分之七十是农家子弟,他们大多是考学考出来的,就是余下的百分之三十,也是不敢细问的,若查上三代,也一准是农民出身。所以,这家酒家虽不像" 白吃一条街" 那样喧闹,生意也一直很好。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这家酒店却是呼家堡投资建的。

  待三人分别赶到时,呼天成已在其中的一间" 农舍" 坐定了。" 牛车水" 这个地方,呼天成过去曾来过一次,印象不错,他喜欢这个地方,朴朴实实,干干净净,有一股土味的亲切。要知道,老头以往来省城,是从不通知他们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每次都让他们留下遗憾。这一次,虽然事先通知了他们,可老人却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约他们来" 牛车水" ,这明摆着是不让他们" 表示" ,这就使他们又一次失去了表达" 心意" 的机会。看见他们,呼天成笑着说:"… 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心领了。吃饭是小事。再说,这里清静。都很忙,见你们一面,说说话吧。"

  倒是范炳臣大咧咧地说:" 老叔,你这样可不行啊! 你这不是打你侄子的脸嘛? 去呼家堡是你' 表示' ,来省城了,总不能还是你吧?"

  呼天成又是一笑,说:" 我是个玩泥蛋的,去那些地方,折我的寿哇。"

  说着,他指了指范炳臣,嗔道:" 炳臣啊,你可是胖了。"

  范炳臣拍了拍肚子,开玩笑说:" 可不,四尺五的腰,你侄媳妇成天嚷嚷着让我减肥呢。我说,我不减,你跑吧。你跑了,我再找个好的。老叔,你猜你侄媳妇咋说,她说你敢? 你要敢生外心,我立马找呼伯告状,让他老人家扇你的脸! 一听这话,我就没辙了。我说,投降投降。"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人都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呼天成又看看冯云山,说:" 云山哪,报社那边咋样?"

  冯云山扶扶眼镜,恭恭敬敬地说:" 还行,还行。"

  范炳臣插话说:" 老冯现在可不得了,那可是一般的' 行' 。我说他是个' 无形杀手' ,一篇文章就把人干掉了…"

  冯云山反击说:" 大财神,你就别笑话我了。你说说谁不求你?…" 接着,冯云山又感叹道:" 没有呼伯,就没有我冯云山的今天…"

  呼天成摆摆手,淡淡地说:" 都是你们自己努力的,跟我扯不上。"

  说着,呼天成直直地望着邱建伟,亲切地说:" 建伟还是不胖啊。"

  范炳臣调笑说:" 呼伯,你没看他是干啥的,他会胖? 他是主管' 生死簿' 的人,全省干部的前程都捏在他的手里,操那么大心,他能胖么?"

  邱建伟很矜持地笑了笑,说:" 呼伯,你别听他的。他们两位,一个银行行长,一个报社总编,都是大权在握。我其实是给他们跑腿服务的… 腿都跑细了,当然胖不了了。哪像他们,整天喝五吆六的。"

  范炳臣笑着说:" 对,对,领导就是服务。"

  邱建伟仍然是很矜持地说:" 在呼伯面前,咱们都是晚辈,就不要再窝里烂了。说实话,无论各个方面,咱们谁也抵不上呼伯的一个小指头。"

  冯云山连声说:" 那是,那是。"

  范炳臣说:" 还得学呀。"

  这时,冯云山恳切地说:" 呼伯,你这次来,一定要多住几天,我安排,我来安排…"

  呼天成一摆手,打断他说:" 安排什么? 不用安排。你们都忙…"

  范炳臣大嗓子说:" 呼伯来了,谁敢说个' 忙' 字?!" 接着又说:" 刘副省长前天还说,他要去看你呢。这次来,你见他不见?" 说着,他的声音压下来了,耳语道," 他大约有事要找北京的秋老…"

  呼天成却淡淡地说:" 还是不见吧。"

  冯云山赶忙说:" 可不能把呼伯来的消息说出去。一传出去,请他的人多了。光那些企业老总们,哪个不想见呼伯?"

  几个人点点头,都说:明白。明白。

  呼天成笑着说:" 不是我这个人主贵,是呼家堡主贵呀。"

  待说了些闲话。三人中,只有邱建伟看出" 眉眼" 来了,他轻声说:" 呼伯,你大老远跑来来,是有什么事要办吧?"

  冯云山生怕失去这个回报老人的机会,立即说:" 呼伯,你说吧。"

  范炳臣更是个火爆脾气:" 老爷子,只要你言一声…"

  邱建伟也说:" 只要能办的,我们一定尽力。"

  呼天成脸沉了一沉,尔后微微一笑,说:" 你们饿不饿? 我可是饿了,先吃饭。"

  这时,众人都跟着说:" 吃饭。吃饭。"

  然而,端上来的却是四碗炸酱面。

  二马桶上的" 新闻"

  李相义喜欢坐在马桶上看报。

  他这个习惯由来已久。多年来,做为许田市的市委书记,他每天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急急忙忙地跑进卫生间,插上门,褪下裤子,尔后舒舒服服地在马桶上坐下来,一边方便一边翻看当天的报纸。他这个" 就着铅字拉大便" 的习惯是在当中学教师的时候养成的,所以只有家里人知道。报纸是秘书一大早送来的,再由妻子给他一张张叠好,放在一只固定的方凳上,同时还要削好一支铅笔,以备他需要圈点时使用。李相义蹲下来之后,首先要看的,当然是《人民日报》。这份报纸他一般只看" 大标题" 和一些" 社论" ,这主要是看" 动向" 的。特别是词语上的变化。别看有时只是一两个字,他会格外注意。接下去要翻的是两个" 参考" 。一个叫" 大参考" ,是供相当一级干部看的内部情况通报;一个叫" 小参考" ,即《参考消息》。看" 小参考" 是浏览性的,注意一下" 国际风云" 而已;" 大参考" 就看的稍细一些了,那主要是为了了解国内的" 动态" 。再往下,省报他是要认真看的,对省报,他着重于看两方面的报道,一是省委领导的讲话,二是表扬和批评,尤其是对许田市的报道,他几乎是每篇都要看,细看。看了,有时候还要圈点一番,批上一两条意见,让相关的部门拿去传阅。最后,如果有时间的话,他还要再翻一翻晚报,看一看" 社会监督" 、" 健康知识" 什么的。这一般大约要用半个小时、或四十分钟的时间。尔后,他会很重地咳嗽一声,这时候,他的" 便池办公" 才算告一段落。所以,李相义后来搬过几次家,他老婆提的惟一条件是必须" 双卫" 。

  然而,这几天,李相义在卫生间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出来的时候,脸也拉得很长。也就是最近这几天,他突然发现,省报对许田市的批评文章越来越多,可谓连版累牍。大前天,他看到的是一篇" 脏、乱、差" 的批评文章,点名批评了许田市的卫生状况,那还是在第四版上,不怎么显眼。紧接着,又一篇批评许田的报道出来了,这篇文章又移到了第三版上,这是一篇标准的" 含沙射影"-- 写的是许田市近期出现的一起" 绑架儿童案" ,说案子至今未破… 文章的末尾居然还出现了这样的字样:" 许田的社会治安状况可见一斑" ,这是什么意思? 居心叵测呀;再往下,火药味就越来越重了,文章是点名批评"321" 工程,竟然上了" 头版"!"321" 工程是许田的一个重点工程,是花了世界银行贷款的一项水利工程,耗费巨资。文章的题目竟然用上了《黑洞》二字! 到了今天,赫然又出了一个头版头条,题目叫做《上马与下马--20 亿资金哪里去了?! 》这篇文章的矛头可以说是直接对准许田市委市府的,因为这个投资20 亿的又一重点工程曾是李相义亲自抓的。尤其是文章后边括号里的那几个小黑体字,使李相义的血压一下子升高了,那几个字简直就像是枪口:" 本报将做进一步的跟踪报道"!

  李相义敏锐地觉察到,这些文章是有背景的。动作不小哇! 为什么会连版累牍的批评许田? 为什么文章一下子就搞得这么尖锐? 这是不正常的,很不正常。按惯例,凡是批评地方上的文章,在见报之前,一般都是要给地方上打招呼的,要征求下一地方领导的意见,关系好的,还要送你审阅。这可好,闪电战? 突然袭击? 看起来,是" 山雨欲来风满楼" 啊! 这天早晨,在马桶上坐久了,李相义觉得头晕目眩、四肢发麻,两条腿硬得就像是木头一样,他竟然站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