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娜放下电话,心想只怕有很多朋友打电话来的,她都没听见。翻查一下,光李龙就打了三个电话,还有好些朋友都打了电话,戴倩也打了电话来。维娜想反正听不见,等明天再一一回复,道歉算了。

  隐约听见了门铃声。心想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开门一看,竟是李龙。李龙满头雪花,微笑着,拱着手,大声说:”给你拜年啊!”

  维娜把李龙迎了进来,笑道:”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你刚才还在给电信职工拜年哩。”说罢便取了干毛巾来,替李龙拍着身上的雪花。

  李龙说:”领导们都分了工。我负责给电信、供电、铁路等战线拜年。”

  ”太辛苦了。”维娜说。

  李龙责怪说:”你就是犟,请你一起去过年,你硬是不肯。一个人,我想着就放不下。梦泽那孩子边吃饭边念着你。”

  ”梦泽那孩子,我见着就喜欢。带了十几天,带亲了。”维娜问,”饿了吗?我做夜宵你吃?”

  李龙说:”肚子里腻腻的,什么都吃不下。不如你泡茶给我喝。”

  ”好吧。不如这样,我们上楼去。楼上茶厅临着屋顶花园,是我正经喝茶的地方。你先坐着,我准备好了再来请你。”维娜说。

  李龙笑道:”如此隆重?”

  维娜回眸一笑,上楼去了。

  李龙独坐在客厅里,禁不住摇头唏嘘。多好的女人啊,命运却如此不公。真是红颜命薄哪!记得当年,秋轮总是带着维娜去梦泽农场。他印象最深的是那年冬天,又总是在夜里,四五位朋友在荒原上漫无目标地走着。维娜很文静,张大着眼睛听大家纵论天下。谁要是问她:”维娜你说呢?”她就抿嘴一笑。脸一定是红了,只是夜里谁也看不见。秋轮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大家都服他。朋友们自然就很尊重维娜,都把她当作嫂子。她年龄却是最小的。李龙回想着自己同秋轮当年的景况,很是感慨。心想青年永远是正确的,落伍的只会是老年人。一个民族,什么时候都要相信青年。

  维娜下来了,微笑着:”请吧。”

  维娜刚才梳妆了一下,随意挽了个低低的发髻,有些颈坠乌云的意思。两鬓夹了几个发卡,露着宽而饱满的脑门子。衣服也换了,穿了件中式薄棉袄,黑缎的,滚着桃红色边。左手腕戴了个淡绿的玉镯子。

  茶具早摆好了,通往屋顶花园的玻璃推门紧闭着,却拉开了帘子。维娜抬手开了花园的灯。灯光很柔和,刚好可以照见雪地里曼舞的雪花。雪本是白天铲掉了的,又是厚厚一层了。

  维娜拿了个蒲团放在地上,隔了茶几,面对着李龙,跪坐在上面。李龙正襟危坐,望着维娜泡茶,不由得屏息静气。维娜却是微低着头,腕凝霜雪,指如兰花,手起手落没有半点声响。泡好了茶,双手捧给李龙:”看你喜欢,就仍是喝碧螺春。”

  李龙接过茶,细抿一口,哈着气说:”维娜,太谢谢你了。我喝了几十年的茶,没享受过这么高的礼遇啊。”

  维娜笑道:”不客气。哪是什么礼遇?正经喝茶,就得这么喝。”

  维娜自己也端了茶,细细品着。窗外大团大团的雪,上下翻飞着。飘落到门玻璃上的,马上就融化了。爆竹声一直没间断过,他们却像谁也没听见。

  李龙说:”这么好的雪夜,喝着这么好的茶,我会终生难忘的。”

  维娜说:”人一辈子,真正美好的回忆,并不多。我们北湖农场知青聚会,每人要说件刻骨铭心的往事。我就说了那年冬天,我同秋轮迎着漫天风雪,走了个通宵,往荆都赶。知青们听了都很感动。这是我最美好的回忆。可是我平时从不向人说起,不然别人会说我是祥林嫂。”

  ”维娜,这世界有太多的遗憾。”李龙不禁叹道,”秋轮,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维娜低声说:”我这辈子不圆满。我有时就像患了狂想症,想像自己怎么同秋轮结婚,生子,孝敬父母,和和美美过日子。猛然间回到现实,惶恐得心脏都要掉下来。”

  李龙低头不语。过了好久,他才说:”维娜,都过去了。我们怀念先人,敬重死者,但我们自己还得好好活着啊。维娜,你开开心心过日子吧。我想,这也是秋轮希望的。”

  维娜点点头,脸上很平静。夜很深了。爆竹声开始稀稀落落,最后完全寂静下来。风也静了,雪花悄然飘落着。

第二十六章 维娜与戴倩

  春节之后,荆都市慢慢就有传闻,说罗依还是个同性恋,她的财产都落到那位女人手里去了。只是一般人都不知道那位女人是谁。戴倩却听到确切说法,罗依的那位同性恋伴侣就是维娜。她马上跑到维娜家,问:”真是这么回事吗?”

  维娜又气又急,嚷道:”人都死了,还这么糟蹋别人,于心何忍?”

  戴倩很是委屈:”又不是我说的。我听别人乱说,就来问问你,好替你辟谣。”

  维娜说:”就算人家是同性恋,也没什么值得别人说的。这是人家自己的生活方式,关谁的事了?”

  戴倩嘴张得天大:”那么外面传闻都是真的?”

  维娜骂道:”谁告诉你是真的?你就算不了解罗依,也该了解我呀?”

  戴倩说:”人家可是越说越像。说罗依有老公,却不要,让老公住在外面。说你维娜漂漂亮亮的,宁肯单身,也不另外找。这不是同性恋是什么?有人说,还看见你们在游泳馆里搂搂抱抱,还说你摸罗依的奶子哩。”

  维娜气得哭,找戴倩出气:”戴倩,你去找个喇叭,满街喊去。”

  维娜一哭,戴倩就慌了,坐立不是的样子。又像背了天大的冤枉,说:”我真的是为你好,想问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朝我发什么气?”

  维娜也不想向戴倩解释什么,只替罗依辩解了几句:”罗依的生活方式别人不理解,有人还会说三道四。这是事实。她自杀了,也杀了人。这也是事实。但我敢说,她的品德是高尚的,起码她活得真实,她做人做事都不掺假。谁也无权指责她。那些背后骂她的伪君子们应感到脸红。”

  戴倩觉得维娜这话是冲着她来的,便说:”维娜,我是个直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没有背后议论谁。”

  维娜只想早些结束会面,不说什么了。心想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好事的人?她嚷了几句,气也消了,不再为自己难受。仍是替罗依叹惋。罗依把全部财产捐出去了,不见人们口碑相传。大家倒是热衷于胡说八道。

  戴倩渐渐就面有愧色,说:”维娜,你也不要怪我。你我也不是认识一两天。我说,你这么老闷在家里也不是话啊。原先你还打打麻将,现在九头牛都拉你不动了。维娜,哪天我叫你出去打打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