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娜问:”建水都有些什么好看的?”

  陆陀说:”可看的地方多哪,有保存完好的旧时民居朱家花园、张家花园,有雄镇西南的古城楼,有土司衙门,有亚洲第一大溶洞燕子洞。建水自古文气很重,那里的孔庙规模仅次于曲阜。科举时代,临安中榜生员有时要占云南一半,号称半临安。那里的民族风情也很有意思,最叫我难忘的是哈尼族。今年正月初,建水的朋友邀请我去做客,陪我在哈尼山寨过了一天。正逢哈尼族最隆重的节日鋩鼓节。家家户户都把酒席端了出来,沿巷子摆成长龙,叫长街宴。头人举杯祭祀,祷告如仪,宣布宴会开始,全寨人齐声高喊阿毛坳姆!意思是过年好。席间,土坪里青年男女身着节日盛装,欢快地跳着鋩鼓舞。喝着酒的男女老少兴致来了,随时站起来,抢过话筒唱山歌。可惜我不会记谱,那歌真好听。那是个能歌善舞的民族。我不善饮,平时在兄弟民族家做客,都不敢端酒杯的。哈尼族人却是最善解人意的,你不喝可以,只是不要拒绝他们给你斟酒。你的碗本是满满的,仍不断有人过来斟酒,一轮又一轮。白酒、红酒、啤酒、饮料全往你碗里倒,我开玩笑说是哈尼鸡尾酒。多喝少喝随你,他们甚至可以替你喝掉大半碗,再同你碰杯。他们决不为难你。我们要走了,全村人放下碗筷,载歌载舞,夹道相送,一直送到村外的公路上。我们上了车,他们扶老携幼的还在那里唱着祝福的歌。唉,我眼窝子浅,禁不住潸然泪下。”

  维娜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去看看。”

  菜上来了。陆陀不让维娜喝酒,她要开车。她说想喝,就喝一小杯。陆陀给她酌了一小杯,再不酌了。他也只喝了一小杯,剩下的酒带着走了。

  吃完饭,陆陀说:”你还有事吗?我想再同你说说话。”

  维娜说:”我差不多是个闲人,有什么事?”

  ”我是真正的闲人。”陆陀说。

  维娜说:”那就到我家里去吧。”

  两人便去了维娜那栋淡蓝色别墅。”我知道你中午必须睡觉的,你先休息吧。洗澡吗?”维娜递过一套没拆封的新内衣裤,眼睛瞟在别处。陆陀心跳得呼吸艰难,腰都发酸了。

  洗完澡出来,不见维娜,也许她已在房间里休息了。静极了,这是乡村的正午才会有的那种宁静。陆陀进了上次睡过的房间,见床罩已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床头柜上。被子已掀开一角,窗帘拉上了。房里弥漫着淡淡着清香,原来书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洁白的栀子花。栀子花的气息让他神清气爽,恍惚间翩然入梦。似乎维娜坐在他床头,支着下巴望着他。他想叫她,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睡了一觉起来,他下楼看看,仍不见维娜。没听见任何动静。他便去楼上的屋顶花园。却见桔红色太阳伞下,维娜戴着墨镜,睡在躺椅里。她身上盖着浴巾,露着雪白的手臂和大腿,光着脚丫,脚掌粉红色的。太阳照着,那脚掌的边沿几乎有些透明。她那高耸的胸脯匀和地起伏,像是睡着了。

  陆陀胸口被扯得生生作痛。他突然间窘迫起来,不知她的眼睛是否正躲在黑色镜片后面望着他。

  只见维娜微觉惊悸,手脚轻轻弹了一下,醒来了。她摘下墨镜,揉揉眼,望见他了。她微笑着,拍拍身边的另一张躺椅,示意他也躺下。

  陆陀说:”早知如此,不如就在这里睡觉。”

  维娜笑笑,问:”睡好了吗?”

  ”睡好了,却被梦惊醒了。”

  ”我也正做着梦哩。”

  陆陀问:”梦见什么了?”

  维娜脸唰地红了,说:”忘了。”

  维娜梦见陆陀向她求婚。她答应了,陆陀高兴得像个少年,跳了起来。他们马上就结婚了,婚礼有些像古装戏。一个古老的大宅院,红烛高照,唢呐声声。维娜突然发现陆陀只穿着马褂,下身光着。她低头看看自己,也是赤裸着下身。她羞得没处藏,老往陆陀身后躲。一急,就醒了。

  又想这梦有些怪,怕不吉利。心里就阴阴的。

第十三章 维娜与郑秋轮

  郭浩然住的那栋干部楼,紧靠着办公楼。维娜活得像只蝙蝠。大白天,她不敢见人,低着头,从干部楼飞快地走进办公楼。只有到了黄昏以后,她才敢在农场里走动,去小买部买油盐酱醋之类。

  维娜最初没有把自己结婚的事告诉爸爸,怕他骂人。后来爸爸来信,说想过来看看她。她怕他过来,就写信过去,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也说了她同郑秋轮的事。

  爸爸迟迟没有回信,维娜知道他老人家肯定是生气了。后来,爸爸终于回信了。他没有责怪维娜,只嘱她好好照顾自己。而她的婚事,爸爸只字不提。维娜想,爸爸没有回信的那段日子,一定痛苦不堪。他不满意女儿的婚姻,却又无能为力。爸爸终于没有过来看望她。

  第二年,维娜生下一个女儿。那孩子很可怜,生下来瘦得皮包骨。孩子名字是维娜起的,单名,就一个雪字。维娜永远忘不了那个雪夜,她同郑秋轮那么快乐。他俩差点儿在雪地里做成了夫妻啊。维娜从来没有叫过她郭雪,只叫她雪儿。她总梦想,雪儿若是她和郑秋轮那夜在雪地里要的,多好啊。

  雪儿让维娜快活起来。她总是傻想,雪儿真的跟那姓郭的没有任何关系,她就是雪儿,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她甚至干脆就想雪儿是自己和郑秋轮的女儿。孩子很逗人疼,生下来没多久,就知道望着人傻笑了。维娜人很瘦,奶水却很多,也很养人。雪儿简直是见风长,到三个月的时候,就是个小胖子了。农场里有好几个同雪儿差不多大的孩子,就她长得最胖最高。

  怀里抱着雪儿,维娜就像有了依靠,居然敢大白天在农场里走来走去了。农场里的女知青,见了雪儿就抢着抱。她们会招呼同伴,快来快来,看看维娜女儿,好漂亮啊。女孩子的天性,喜欢抱小孩。有时候,小孩让她们抱着,维娜站在那里同别人说话,眨眼工夫,雪儿就不知她们抱到哪里疯去了。直要等到雪儿尿湿了裤子,她们才像抱着个炸弹似的,把雪儿送回她怀里。

  维娜仍不敢去看望郑秋轮。有时远远地望见他了,她都避开了。有次,维娜在路上碰着戴倩。戴倩说:”郑秋轮病了,请了几天病假。”维娜只问了几句他的病情,没多说什么。她回到家里,坐不是,立不是的。实在忍不住了,就跑到农民家买了只鸡,煲了汤,托戴倩送给郑秋轮。

  不料这事让郭浩然知道了。他在家里大发雷霆,破口大骂:”你这婊子,我们孩子都有了,还想着那个人。”

  维娜凶得像头母狮子,扑了过去:”你这流氓!”

  吓得雪儿哇哇直哭。维娜见雪儿那样子好可怜的,又回来抱着孩子。郭浩然还在大喊大叫,维娜怕吓了孩子,只好忍让,说:”你不要当着孩子吵。”

  郭浩然却说:”天知道这孩子是不是郑秋轮的?”

  维娜也就大叫起来,故意说:”雪儿就不是你的,是我和郑秋轮的,我经常瞒着你同郑秋轮睡觉,你就是王八,你娶我就得做一辈子王八。”

  郭浩然面色铁青,抱着雪儿就要往地上摔。维娜也像发疯了,操起菜刀就要朝郭浩然砍去。郭浩然被震住了,放下雪儿,气呼呼地跑出去了。

  郭浩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没有回来睡觉。深夜,突然有人捶门,叫道:”维娜,有电话找你。”

  维娜吓得要死,战战兢兢穿了衣服,往办公楼的值班室飞跑。深更半夜来电话,准不会是什么好事。不会是爸爸有什么事吧?

  维娜跑到办公楼下,老远就见值班室门敞开着,黑色的电话筒躺在桌上。抓起电话,维娜的手止不住地抖。那边是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是在大声叫喊,她却听不清。声音就像从地狱那边传来的,恍如游丝。好半天,维娜才隐约知道,她爸爸病了,要她马上赶到荆南去。

  放下电话,维娜脚就软了。她太了解爸爸了,要不是病得很重,他不会让别人打电话来的。深更半夜的,怎么往湖阳赶?这时候,郭浩然来了。他总算在她面前做了一件好事,叫农场的手扶拖拉机送她去湖阳。维娜回家拿了几件衣服,背上雪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