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百万的来源?”

“从一个商人那儿借的。”

“哪个商人?姓什么叫什么?”

“好像是姓黄…”

“咋好像,你拿了人家那么多钱,咋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住?这不对吧?”

“是姓黄。”

“在借款这件事上,呼国庆都做了哪些工作?”

“我不清楚。”

“看看,一到了关键问题,你就不说了。这不好啊。呼国庆自己都交代了,你还不说,这对你没好处哇。”

“我确实不清楚…”

“那好,你再考虑考虑。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这些天,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没什么可考虑的。”

——傻!你傻呀!傻,傻,傻!

“哎,怎么说着说着就变了?头天的笔录还在呢。”

“那天我说的,不对!”

——你已到了这种地步了,说你流氓也罢,说你下贱也罢,说你道德败坏也罢,豁出去了!

“怎么不对?什么是对的,你说说。”

“我跟呼国庆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是啥意思?”

“‘没有什么’就是什么也没有!”

“那你跟呼国庆是啥关系?”

“一般关系。”

“啥叫‘一般关系’?”

“认识。”

“仅仅是认识吗?你跟他没有生活作风上的问题?你自己说。”

“有。我就是个坏女人,我想跟谁睡就跟谁睡。你要是有证据就拿出来。你放吧!你不是有录像吗?你放啊!”

“喊什么?你不要对抗,对抗对你没好处。你翻供了,是不是?我们不怕你翻供。铁证如山!我告诉你,你不交代,就是包庇罪!”

“那你放,我看看我的丑态!”

人与群

颍平县城炸了窝了!

当呼国庆被传讯的消息在县城里传出之后,一个调查组悄悄地进驻了颍平;紧跟着,那笔打假打来的修路款就被银行冻结了。款一冻结,已经开工了的县、乡两级公路就瘫在那儿,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招来了一片骂声!

教师们又得到消息说,连那些补发的工资也是非法的,也要收缴,统统都得退回去。这事一经传出,就像是点着了炸药包似的,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张罗着来了个集体上访。于是,县委县政府门前总是围着一群一群的人…

在平原,有句话叫做: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就是说,无论你干了件多么秘密的事,只要你干了,早晚是会传出去的。你看,仅仅才几天的时间,范骡子一下子就成了“新闻人物”了。

在极短的时间内,在县城里每一条大街上,人们议论的只有一个话题:范骡子。只要范骡子一出门,可以说到处都是枪口似的目光!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他站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人,那人就会说:看,他就是范骡子!

范骡子一下子就成了颍平县的“灾星”。只要他往那里一站,人们就指指点点地说:这人就是范骡子。哎哎,范骡子来了!

开初,范骡子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有点急,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前一段,他曾不断地给王华欣挂电话,询问“情况”进展得怎么样了?王华欣给他回话时,总是说,沉住气。你慌什么?他说我不是慌,我的意思是要办就板上钉钉,砸死他。王华欣说,你放心吧,一准板上钉钉。可是,眼看又过了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正当范骡子又要问的时候,这一次是王华欣主动来电话了。王华欣在电话里说,事成了。你等着听好消息吧。

然而,就在呼国庆停职检查、被依法传讯之后,范骡子却没有得到一丁点的好处。那天是范骡子最最倒霉的日子。那天早上,他刚一出门,就碰上了顺店乡的党委书记王大功。王大功过去曾给他当过副手,后来调到了顺店乡。他也跟范骡子一样,在城里盖了房子,每天早上有车来接他去顺店上班。往常,两人见面总要开几句玩笑,骂几句,而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可这天早上,当他看见王大功时,大功却把脸扭过去了。王大功胳肢窝里夹着一个包,扭过脸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又折回来,很鄙视地说:“骡子,你咋干这事?你那是人干的事吗?”范骡子一怔,说:“鸡巴,我干啥事了?”这时候王大功的车来了,王大功临上车前又撂下一句:“操,不是你是谁?你就等着挨骂吧!”

范骡子心里说,我想干啥干啥,你算个啊。这么想着,他又往前走。没走多远,他又碰上县工商行的行长,行长在路那边,他在路这边。行长个大,也是夹着一个包,走路一哈一哈,像狗一样驼着个腰,看上去一脸的“官司”。看见范骡子的时候,行长横插过来,贴着他的耳朵说:“骡子,你怪厉害呀。这回,你可给全县人民办了个大好事!你这一手是跟谁学的?教教我行不行?”范骡子说:“别乱。别乱。我干啥事了?”行长拍拍他,咬着牙低声说:“骡子,我尻死你妈,你可把工行坑得不轻!”范骡子一惊,说:“操,你咋骂人?”行长低声说:“我骂你是轻的。你知道我为修路贷出去多少?光工行就一千多万!你还不知道人家是咋骂的吧?往前走,听听就知道了。你干的就是万人骂的事!”范骡子站住身子说:“别慌,你说清楚,我干啥事了?”行长说:“我没工夫跟你扯资本主义。你有种就往前走!”说着,“呸!”往地上吐了一口,扬长而去。

到了这会儿,范骡子心里才有点虚了。他站了一会儿,手下意识地往脸上摩挲了一下,说管他呢,要脸干啥?我不要脸了。谁还能咋着我?这么一想,就又硬着头皮往前走。往前走了一段,到底是心虚,这时他看见前边路边有一个卖胡辣汤的小摊,就说,我干脆坐下来喝碗胡辣汤吧。念头一转,就在他刚要往摊前去的时候,就听见摊前一片议论声,有人说:…骡子?谁是范骡子,咋没听说过?有人说:咋没听说过,就在新街那头住,烟草局的赖种!有人说,咋不把他骟骟哪!长一张臭嘴,到处瞎日白!有人笑说,那骡鸡巴本就是闲的,也不用骟。众人哄地笑了。又有人说:那路不是修不成了?有人说,修个鸟!出这么一个咬蛋虫,还修啥修?!为这事,书记都日弄起来了…范骡子一听这话,胡辣汤也不喝了,扭头就走。就在这时,有人伸手一指,说:快看,快看,他就是范骡子!就见“轰”一下,那些正埋头喝汤、嚼油条的主儿,一个个都站起来了,喊道:谁呀?谁呀…

再走,范骡子脸成了猪肝色。他心里说,往常县城里刮臭风,有向东还有向西的,这回咋成了一边倒了?拐过一个弯,范骡子突然觉得脖子上一凉。他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县文明办的老井,老井笑嘻嘻地望着他。范骡子心口一热,觉得总算还有个“向西”的。他就很热情地说:“老井,你干啥呢?”老井说:“干啥?给人舔屁股呢。”他说:“净乱说。舔谁的屁股?”老井说:“真的。真的。现在都时兴舔屁股,我也得跟人学学。”范骡子说:“你是编筐骂我呢?”老井说:“你看,我骂你干啥?你是谁?全县能有几个范骡子,就你一个吧?你是独一无二,我学还学不及呢,我会骂你?”范骡子一听话锋不对,说一声:“我不跟你日白了。”说着勾头就走。不料,老井却追着他的屁股说:“骡子,你别走,我问问你。”骡子只管走,老井就拽住他不让走。骡子说:“啥事?”老井说:“你介绍介绍经验,舔错屁股的时候,勾回头再舔,是不是加点糖?”范骡子想骂人,可他看看周围,却把这口气咽下去了。

走过马道街,眼前就是清虚街了。烟草局在清虚街的东头,可西头偏中一点就是县政府。范骡子站在路口上迟疑了一下,他甚至想就此拐回去,今天不上班了。可他又想,就算是我,就算把屎都屙到我头上,可我他妈是主持正义,我怕谁呢?于是,他再次给自己鼓了鼓气,硬着头皮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