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人物》

作者:李佩甫

类型:官场沉浮

内容简介

一个不起眼的岗位上,端坐着一个半人半神似的人物,没有一官半职,也不喜欢在任何场合露面,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在呼家堡的小院子里,揣着手踱步,但县长却听他差遣;市长听他差遣;省长给他三分薄面;省银行行长来拜寿,只是在院子外面领了句“还是不见了吧”便打道回府了。

小说以曲折迷人的故事,展示了半文盲呼天成如何以传统民间文化为根基,以他对人性的洞悉为手段,织出一张覆盖全国的人情大网,经营出自己独特的权力王国,翻云覆雨四十年屹立不倒,上到京城、省市领导,下到许田市、颖平县的各级官员,没有人不买“呼伯”的账,人们总是以神秘而崇敬的语气在背地里谈论这个通了天的人物。

本书自1999年初版问世以来,一直被评为当代官场小说的经典。

翻开本书,看作者如何将那些权力通天的人物打回原形。

作者简介:

李佩甫,河南许昌人,国家一级作家,河南省作协主席,“人民文学优秀长篇奖”获得者,被认为是描写中国官场运作最深刻、最有力度的作家。作品被广泛翻译到美国、ri*本、韩国等国家。

精彩书评:

★读小说,学知识,锁定读客知识小说文库。

★入木三分剖析那个令小角色呼风唤雨、大人物亦步亦趋的权力法则。

★很多人想托他办事,更多人盼着替他办事;别人眼中天大的事儿,到了呼伯这儿,都成了给谁谁谁打个招呼的事儿。这境界,是呼伯花了半辈子经营出来的。

★翻开本书,看作者如何将那些权力通天的人物打回原形。

★本书自1999年初版问世以来,一直被评为当代官场小说的经典。

通天人物

第一章 离婚县长要下台,回乡搬救星

二泉映月

县长呼国庆近来一直头疼。

他遇上麻烦了。是大麻烦。如果弄不好,他的官也许就当到头了。

这麻烦是由一桩离婚案引发的。

近些年,离个婚已不算什么了。说起来,事本来很小,他根本没在意。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麦芒儿,突然之间起了连锁反应,引发了一连串的事端。真是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呀!于是,呼国庆决定去按摩一下,治治他的头疼病。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要显得大气一些,要更为潇洒。他记得呼伯曾经说过,当问题成了堆的时候,你就是一堆烂泥,真摊开了,也就好上墙了。

如今在县城里也有按摩院了,自然也有了异性按摩。不过,在平原上的一个小县城里,它还是有点羞答答的,它的名称或是叫“桑拿浴”,或是叫“按摩诊所”,总之,虽然遮遮掩掩,也算是有了。

可呼国庆自任县长以来,一次也没有去过。他不是不想去,主要是顾忌他的名誉,一个三十六岁的年轻县长,不顾忌名声行吗?现在,他不想那么多了,他要去让人“按摩按摩”。他听说很多县里的干部都是晚上去的,偷偷摸摸的。他要大白天去!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故意对秘书小赵说:“走,咱也去叫人‘按按’。”平时,他总喜欢一个人开车出去,这一次,他专门带上了秘书和司机。他就是要让人知道,他不在乎人们会说什么了。

当他们驱车来到“按摩诊所”的时候,老板早早地就迎出来了。秘书抢先一步,介绍说:“这是呼县长。”腰上挎着BP机的老板立时握住他的手,十分热情地说:“是呼县长啊。呼县长,你好你好!听到‘大师’的消息了吧?”

呼国庆望着这个生意人,知道他是跟王书记有点关系的,心说,在县城里,有什么事情能瞒过我吗?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跟他碰了碰手,故作不知,问:“什么大师呀?”

老板吹嘘说:“哎呀呀,你还不知道哪?我就是说要去请你呢…‘大师’是我们特意邀请来的。徐大师得过峨眉山老道的真传,是带功按摩,能治各种疾病,是个神人,真是神人哪!他在外地的时候,曾多次为中央首长带功按摩…”

呼国庆说:“好哇,我近来头有点涨,让他给我按按。”

老板连声说:“请请,请。”

进了“诊所”,呼国庆发现里边并不热闹,人也不多,四下望去,都是些木板隔成的一格一格的小隔间,每一个小隔间都掩着一道布帘,每个布帘门前还立着一位姑娘。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见她们虽然都抹了些脂粉什么的,也都还是些农村的姑娘;那些小隔间里边,大同小异,差不多都铺着一张床,还有一些沙发之类。间或,有女人的笑声从布帘后面传出来…呼国庆明白了,这里是过夜生活的地方,喧闹是晚上才会有的。

老板把他们引到一个略为宽大一些的雅间里,一边吩咐人泡茶,一边说:“呼县长,你先泡泡,我这就去请‘大师’。”

呼国庆无心洗浴,他只是略微在盆池里泡了一会儿,就穿着一件宽松的浴衣走了出来,重新回到雅间,躺在了那张铺有床单的硬板床上…他想静下心来,思考一点什么,可线头太多,网一样,一想头就大。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哪!

片刻,老板领着“大师”进来了。呼国庆懒懒地从床上坐起来,听老板介绍说:“这是咱县的呼县长…这就是徐大师。徐大师,你可得给咱县太爷好好治治呀!”

呼国庆看了来人一眼,站起身来,去和“大师”握手。“大师”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穿一件很干净的旧道袍,面目清癯,一副仙风道骨的神态,却戴一副黑墨镜。“大师”站在那里,只微微地点了点头,手伸出来了,身子却未动,呼国庆立刻就明白了,“大师”原来是个瞎子。

当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他又突然发现,这人怎么看上去有些面熟呢?呼国庆问:“徐师父是本地人吧?”

老板马上说:“大师是咱县人。要不,还请不来呢。”

“大师”看上去很沉默,话不多,只说:“你躺下吧。”

于是,呼国庆重新躺了下来。当他躺在那张床上的时候,“腾”的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他的确是见过这位“大师”的,那是在二十多年前,他在县中上学时,曾见过一个卖狗皮膏药的瞎子。那时候,他时常蹲在学校大门旁的电线杆下面,摸摸索索地拧烟来吸,有调皮的孩子用小瓦片投他,他总是跳起来,抡起竹竿破口大骂…就是他,肯定是他!二十年后,他成了“大师”了?当这一切弄明白后,呼国庆有些索然。他心想,不会是个骗子吧?可又一想,他能骗什么呢?不由暗暗一笑,心说,吃什么饭的都有,这也算是一碗饭吧。

“大师”先是郑重其事地净手,接着又点上了一炷香,即刻,房间里有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而后“大师”来到他的床前,默默地说:“我这是带功按摩。你要放松些,全身放松。放松后再入境,什么也不要想,人世间的是是非非要全抛下,这样效果才好…”

呼国庆没有吭声。他想,要能抛下就好了。问题是能抛下吗?人是在世间活的,怎么能抛下世间的事情哪?荒唐。

“大师”说:“不能抛下也不要紧,我会带你入境,带你进入功法的境界。我先按你的头部,按时配有功法音乐,按头时,曲牌是《二泉映月》;按身上时,曲牌是《百鸟朝凤》…”

呼国庆心焦如麻,自然无心听他说什么。无意中拾了两句,也仍是很不以为然。他心里说,还挺“形式”呢。怪了,也就是“按摩按摩”,也要讲个“形式”?也是呀,也是,若是没有了这些“形式”,又怎敢称“大师”呢?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他错了。时光是很染人的呀!

这是一双多么奇妙的手啊!

当音乐响起来的时候,他觉得他的脑袋忽然之间成了一把琴,一把正在被弹奏的琴。随着音乐的节拍,有一双手正在他的脑袋上弹奏。那双手从鼻侧做起,经过眉间、前头部、颅顶部、后头部、后颈部…先是按、掐、点、搓、揉,接着是抻、运、捻、压、弹…那十个指头先是像十只灵动无比的小蝌蚪,忽来忽去,忽上忽下,忽合忽分,在他的面部穴位上游动;继而又像是十只迅捷无比的小叩锤,一叩一叩、一弹一弹、一凿一凿,慢中有快、快中有合、合中有分,在他的头部穴位上跳动。乐声快时它也快,那乐声慢时它也慢,啊,那仿佛是一个哑甜的老人在给他讲古,又像是在吟唱着什么。

些许的苍凉,些许的淡泊,些许的睿智,些许的平凡,如梦?如诗?如歌?渐渐地,那音乐随着弹动流进了他的发根,渗进了他的头皮,凉意也跟着渗进来了,先是一丝一丝、一缕一缕,慢慢就有清碧碧的水在流,他甚至听到了轻微的“哗啦、哗啦”的水声,随着那水流,他觉得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脑海里流了出去…

瞬间,有黑蒙蒙的一层东西散去了,他的脑海里升起了一钩凉丝丝的明月。啊,月亮真好!月亮真凉!月亮真香!月亮银粉粉地映在水面上,有凉凉的风从水面上掠过,风吹皱那水中的月儿,四周是一片空明,一片空明啊!他就像是在那凉凉的水面上躺着,月亮碎在他的脑门上,一摇一摇,一簸一簸…接下去,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消失了,没有了县长,也没有了那缠在网里的日子,门是空的,月是凉的,一片静寂。他只觉得眼皮很重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