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样的事,宋谓并没有走远。汀白找到他时,他倚在篱笆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秋风一起,这人身上那种忧郁至极的气质显露无疑。

  “进来,殿下找你。”

  宋谓抬起下巴,也不介意汀白的态度,冲他露出个友善笑容后直起身,认认真真给自己掐了个清洗诀,确保从头到脚,再没有一点鲜血的味道,同时将方才显露出的那点情绪摘得干干净净,才迈步往屋里去了。

  在某些方面。

  他真的很懂楚明姣。

  =

  此时已近黄昏,宋谓推门进来,楚明姣在窗前坐着,膝盖上搭着一条绒毯,卸了脂粉妆容后,她自身的美艳并未受到影响,脊背挺得笔直,给人种孤冷的错觉。

  “怎么还学上装晕了。”宋谓走近,在离她几步的地方敲了敲窗边的雕花桌,不重的两声响,他道:“汀白那么机灵的小少年,都被你这一出吓得在原地愣了半天。”

  这已经完全不是一个陌生男子该对神后有的态度。

  楚明姣皱眉,对这两个问题充耳不闻,她皱眉,仰着头看向他,将手里拿着的书往桌面上一扣,瞳仁里蓄满一种极为明显的不愉悦:“你明知道祖祠周围是灵农的田地,他们完全不足以抵抗庞大的灵力冲击,你还去冒险触发江承函的禁制,疯了吗?”

  像是早知道会面临这一波诘问,宋谓失笑,十分熟练地举双手投降:“我承认这举动有些冒险,但我身上有瀚海灵罩,真到最后时刻,我不会坐视不管。”

  “你怎么管了?”楚明姣咬重字音,不客气地谴责他:“我若是没及时赶到,他们全完了。你行啊,这才多久,草菅人命都学会了。”

  宋谓好脾气地笑了下,口吻放得柔和,听着有些无奈:“我算着时间,你们那个时候怎么也该到了。瀚海灵罩这时候暴露,哪怕只是稍微露出端倪,我怕潮澜河,承函那边会有所察觉,对我这个‘身份’起疑心。”

  安静半晌,楚明姣勉强接受了这个回答,问起正事:“怎么样,查到什么没有?”

  宋谓脸色微凝,瞳仁中的温润之意褪去大半,摇了摇头,他道:“没有,禁制之下只是个空壳,又是虚晃一枪。”

  楚明姣眼神冷下去。

  “再想想办法。”宋谓拍了拍她的肩头,说着安慰两个人的话:“不是一时之功,慢慢来罢。”

  “倒是你,今日行事急躁了。”宋谓以一种温吞的语气说她:“说到最后,那几位神令使未必不会妥协,他们不敢拿你如何,你何必装晕。”

  “这样一来,你父亲又要生气了。”

  “我不想再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了。”楚明姣揭开膝盖上的绒毯,站在宋谓身侧,却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外面仿佛陷入冬眠的景象,好半晌,才抿着唇开口:“曾经山海界四季分明,无处不美,看看现在。”

  “流息日造成的破坏越来越大了。”

  宋谓面对着大开的窗棂,眼中掠过大片死寂反常的草木,植株,听到“流息日”三个字,内心十分复杂。

  “那你这是。”宋谓的视线在楚明姣侧脸上顿了顿,罕见的在斟酌词句,“想好怎么和江承函谈了?”

  “没戏。”

  提起那个人,楚明姣睫毛动了动,她单手撑在桌面上,一头长发随着动作荡了荡,开口时极其冷静:“该说的我早就和他说过,他若是能听得进去。”

  她转过来,面朝宋谓,一字一顿道:“我兄长不会死。”

  房间陷入一片短暂的死寂。

  “好了,从前的事。”宋谓见到这一幕,明显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同手同脚地去给她够帕子,脸上的表情都没能绷住:“大小姐,你不是要掉眼泪吧?”

  楚明姣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接那条帕子,将方才的话补充完:“从江承函身上打主意,还不如闭眼做个白日梦,没准梦里能有什么线索。”

  说完,她伸手从方才捧着的书本里抽出一张纸,那张纸被折成个小方块,被她用两根手指头懒洋洋夹着放在灵火上烤,烤了一会,她垂着眼丢给宋谓。

  每次提起江承函,这姑娘都一副要吃人的脾气。

  没变过。

  宋谓觉得好笑,他将纸片展开,看了两眼,笑不出来了。

  那是楚明姣的字迹。

  她的字很好认,规规整整的正楷,笔锋流畅凛厉,字句衔接中有种执剑俾睨的锋芒,这样一手好字,即便是在他们这圈人中,也找不出第二个。

  让宋谓眼神一凝的是上面的内容。

  山海界面积辽阔,灵力充沛,养出了许多一身通透似玉的少年,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让山海界之外的四十八仙门与凡间羡慕得捶胸顿足。

  但那也是从前。

  山海界是三界正中心,除了地下镇压着深潭,与外界起初是没有差别的。这里的人也向往着更辽阔的天地,时常去往仙门与凡间,喜欢在陌生的环境中体验一段时间。

  直到百年前。

  深潭出现异动,当时山海界几位垂垂老矣的祭司站出来,为了稳定局面,锁了山海界与外界相连的空间通道,也就是大家口中的“界壁”,当时山海界虽有反对的声音,但那属于极少数。

  因为山海界当时出了位神嗣。

  他生于冬至暴雪时,并非肉、体凡胎,生来便是这世间唯一的神灵,传言他能沟通天地,驱疾助苦,从降生之日起,就居住在神殿中,由祭司们抚养教导长大。

  江承函无疑是楚明姣他们那一辈少年中最耀眼出色的那一个。

  他的优秀曾经让许多家族下一代掌权者倍感压力,哪怕今时今日,仍是时时刻刻压在所有人头顶的一座山。

  这让许多人坚信,神嗣出在山海界,必然象征着某种祥瑞气象,或许等他完全成长起来,深潭的隐患将得以被解决。

  “你的意思是,山海界通往四十八仙门与凡间的界壁并不是被封锁藏匿了。”像是看到什么匪夷所思的字眼,宋谓话说得迟疑又郑重:“而是消失了?”

  “只是我的猜测。”楚明姣不意外他的反应,分析:“凡间来往山海界的通道有十条,被四十八仙门掌握,他们的通道不认我们,对我们没用。我们通往凡间的界壁也有十条,自从百年前被祭司们联手封锁后就再没现于人前过。”

  这也导致了楚明姣他们这一代人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能踏出山海界半步。

  “几条小通道被封后因汲取不到足够的能量,在天地中隐匿起来,陷入沉眠,我们因此寻不到踪迹。可剩下那些大通道都在,按理说应该与凡界那些门户一样,在山海界五大世家手里握着。”

  “宋谓五年前便开始谋划此事,整个宋家被他暗地里翻了个底朝天,最后连他们家始祖的坐化地都闯了,依旧没找到那条通道。你我都知道,后面宋家给宋谓定罪时用的闯界壁这个说法,全是假的。”

  说到这,楚明姣指尖戳了戳纸面:“即便宋谓在宋家地位不高,无法将整个宋家可疑之处探清,可你与我呢。”

  她一声声宋谓,让站着的这个‘宋谓’忍不住摸了下鼻脊。

  “我就差把楚家护宗大阵给掀了。”楚明姣冷然哼一声:“祖祠也进了,结果又是故弄玄虚那一套。”

  “宋,楚,还有你们家,五大家中三家都没有,总不能那些界壁全在潮澜河里。”楚明姣拨弄了下插瓶中娇嫩的鲜花,沾了满手露水,想了想,又颇为严谨地自己将自己否定了:“当然,以江承函的性格,这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你的推断正确。”宋谓捏着那张纸的力道逐渐变大:“那山海界成什么了?”

  这个昔日的三界中心,“世外桃源”,总有一天,将成为只准外人进,不准自己出的巨大囚笼,所有山海界的子民,都是为底下那口深潭圈养起来的口粮。

  “不知道。”楚明姣眼皮微微朝上掀,“所以才要问清楚。”

  “……”宋谓默了默,问:“你和江承函多久没见了?”

  “不知道。十三年吧,或者更久。”

  “他肯出潮澜河?”

  “不肯也没办法。”

  楚明姣赤足踩在连着铺了三四层的绒毯上,玉石耳坠随着动作摇晃,衬得她耳后至颈前肌肤雪一样皎白。

  她在书柜边挑挑拣拣,半晌,将一封信“啪”地丢在桌面上,以一种极为自然的语气说:“这事之前,我给潮澜河丢了一封信,说上次在矿山,我与神主宫那位二祭司起争执,他对我用了毒——哦,就是那群老头最引以为傲的春风散,现在重伤了,要死了。”

  听到这,宋谓忍不住抚了抚额。

  “这次还被神主宫的人气晕了,他再不现身,恐怕命不久矣。”

  宋谓憋了憋话头,听到这,实在忍不住说了句:“这种威逼利诱式的楚明姣作风,骗骗你父亲还好说,我们几个听惯了的,知道一来准没好事。”

  “不信?不信也没事。”楚明姣懒洋洋抬头看了他一眼,瞳仁溜圆,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仍是当年那个浑身闪着光,没经历过任何不好事情的姑娘。

  说出的话却能气死人。

  “毒是假,受伤是假,昏迷也是假。”她顶着张娇妍的鹅蛋脸,缓声道:“我和‘宋谓’的事总是真的吧?”

  “他江承函冰魂玉魄,谪仙之姿,这样一个人,做到‘毫不在乎’应当十分简单吧。”

  这夹风带雨的。

  “楚明姣你还真舍得这么一套套丢招下去。”宋谓梗了下,哭笑不得地道:“那可是你亲道侣。”

  恰在这时,门被人从外轻轻叩响。

  春分:“殿下,半柱香前的消息,神主出潮澜河,到访楚家。”

第5章

  一场风雪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整片高耸的山脉,磅礴的神念降临,而后飞速扩散,气温在短短半个时辰里一降再降。今日楚家内外门数千弟子像是接收到了某种无声的提醒,平时再豪放桀骜的小辈都收敛起性子,言行举止规规矩矩。

  楚家由内到外安静下来。

  此时天才透亮,晨光微熹,以楚滕荣为首的楚家长老席,几位少主和声名鹊起的年轻人在主峰巨门前站着。其中赫然包括楚听晚与从未见过神主,探头探脑耐不住好奇心的楚家小五。

  楚滕荣上半辈子为修为操心,为家族操心,如今楚家欣欣向荣,他身居高位,修为登峰造极,可一想到等会可能发生的各种碰撞与对峙,还是觉得操心。

  他这辈子,就是操心到死的命。

  倏而,北风卷过骤雪,树梢上积压的白霜与棱条相继坠落,一行人影无声无息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一列长长的队伍,神主宫精心培训的侍从们居于两侧,他们拖着长长的袖摆,手里提着冰雪雕刻而就的香炉与灯,在晨光中泛着晶莹剔透的色泽,晃晃地动荡。

  淡淡的蔷薇木香从那些冰雕中大面积扩散开。

  眨眼人到眼前。

  楚滕荣定定神,理了理衣袖,腰杆微倾,声音恭敬郑重:“拜见殿下。”

  后边那群老的小的动作幅度便大了许多,楚家小五没见过这位名义上的“姐夫”,此时此刻虽然跟着动作,但脸却悄悄往上抬,眼神嗖嗖往那支队伍最前头扫,没两三下,被身边楚听晚毫不留情地将脑袋重重摁下去。

  不过两三眼,足以让楚言牧看清。

  相比于神主宫如此大肆铺张的仪仗,为首的男子穿得却堪称素净,一身雪色长襦,肩上系着鹤氅,浑身裹在霜色中。

  按理说如此低调的颜色,极易使他泯然于众,可恰恰相反。

  他的骨相与气质太过优越,往雪地里静静一站,一个字没说,半个动作不做,就已是脱俗超然的存在,那种足以平抚一切的空灵与洁净感,将“神灵”二字深深锤进了楚言牧心中。

  “起来。”江承函伸手托住楚滕荣的手腕,声线如清泉般安然纯净,让人不觉产生种别然的臣服之意。

  楚滕荣顺势直起身,低声请罪:“楚家办事不周,望请殿下恕罪。”

  这个时候,楚言牧已经看清他的容貌。

  他不由瞪了瞪眼。

  他其实有想过,这位神主总不能长得太丑——楚明姣和长得不好看的人一天都过不下去。但确实没想到,原来这片天地真会将诸般偏爱集于一人身上。

  冰雪为躯玉为骨。

  ——难怪楚明姣天天看他不顺眼,天天说他丑。

  “先不提这些。”江承函收手,眼尾线条落得直而浅,离近了看,他瞳色偏淡,有种天生的清冷感,话语吐字却很温和:“明姣呢。”

  显然,楚家祖祠被私闯这件事,不足以让长年在潮澜河镇守深潭的神主亲自前来。

  楚滕荣脑仁又开始闷痛。

  “她还晕着,医官来看过了,说需要静养,没什么大碍。”楚滕荣心里发虚,顿了顿后自然地接道:“臣为殿下带路。”

  ===

  半息之后,一行人鸦雀无声地停在楚明姣的小院门口。

  汀白极为激动地迎上来行礼,和江承函身后站着的汀墨挤眉弄眼地打了个招呼。兄弟两早年被楚明姣救下,哥哥沉稳可靠,留在了江承函身边,弟弟么,楚明姣喜欢他叽叽喳喳的聒噪蠢劲,带在了自己身边。

  当然,这两人分开有多久,兄弟两也就有多久没见了。

  江承函的脚步在院门口停下,伸出食指,朝后面乌泱泱的一群扫了扫,神使们会意,俱往后退,最后只留下楚明姣的亲人与汀白汀墨两兄弟。

  春分急忙将门帘掀开。

  江承函散了散自己身上蔷薇木的香味。楚明姣有时太挑剔,心情不好的时候逮着什么怪什么。

  敞亮的屋子陆续进了数十人,像是要三堂会审一样,但没人敢发出响动,连空气都在无形中滞涩起来。

  楚明姣静静地睡着,两手交叠着放在锦被上,姿势十分规矩,唯有一头长发流水般蜿蜒到床沿边,漏了半截发尾荡下来,像个陷入沉睡中的美艳精怪。

  江承函走到床前,为了某张脸将眼睑垂下,细细端详她的五官。

  他们确实很久没见了。

  片刻,他伸手,握住那捧发尾,将它们悄然压在锦被下,而后在床前坐凳上坐下,牵过楚明姣的右手,捏着那段纤嫩细腻的腕骨,将自身神力灌注进去温养这具身躯。

  这一幕被所有人收入眼底。

  楚言牧小幅度撞了撞楚听晚,无声比了几个口型:“居然不是先兴师问罪……”他扫向一边谦卑站着的宋谓,表示惊讶:“罪魁祸首就在这站着呢。”

  楚听晚当即给了他一个闭嘴的警告眼神。

  楚明姣“缓缓”醒过来,她睫毛很长,颤动的时候像某种纤细的叶片,瞳仁里完整映出某个身影时,给人种惊心动魄的冲撞感。

  她缩着指尖,抽回了手。

  楚滕荣眼皮剧烈一跳。

  “醒了。”江承函视线在自己空了的手指上停了停,声线依旧清润:“还难受吗?”

  楚明姣拥被半坐起来,她瞳仁很圆,定定盯着江承函看了会,唇角微动:“不了。”

  和她一起长大的那圈人全是家门显赫之辈,但要问其中谁的命最好,楚明姣当仁不让排在首位。

  她出身高,天赋好,自身实力强大,眼光还高,一挑就挑了个三界最尊贵的当道侣。

  如果说是强强联姻,凑合着过也就算了,毕竟谁都明白,和江承函这样的天生神灵在一起生活,必然会被磋磨掉所有尖锐鲜活的性情。

  在他眼中,不论是花朵一样娇嫩,或是月华一般皎洁的女子,都不过浮生中渺然的一点,尘埃般微不足道。

  神灵的目光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

  可又偏偏不是。

  在那个谁都对神嗣充满好奇探究的青涩年龄中,唯有楚明姣能和江承函走得近一些,神主宫那道禁制重重的门,也唯有她能日复一日地踏进去,又踏出来。

  神灵独独对她青睐有加。

  这两人,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因此直到现在,山海界一些圈子里,仍然流传着“事事顺意楚明姣”这种说法。

  楚明姣却觉得,她人生中所有的幸运全都停在了十三年前,从那之后,人生轨迹尽数坍塌,所有的期待,美好,憧憬全部失去色彩。

  往后这些年,她一直在失去。

  失去所有重要的东西。

  “阵仗这么大。”楚明姣扫了一圈屋里的人,笑了下,漂亮的眼睛随之弯起来,声音颇为冷淡:“来事后算账么。”

  没人敢接话。

  这个时候,江承函才终于将视线落在床边躬身站着的宋谓身上。

  他长相极为精致,轮廓线条流畅锋利,一笔一画皆是精雕细琢方造就的神韵,相比之下,宋谓那张清俊秀气的脸便不那么耐看了。

  宋谓微微屏息,掩于袖中的手微微拢了拢。

  他挨不住江承函动真格的审视。

  没人知道,他现在神魂与身躯剥离,神魂上下贴满了匿形符,一共三百七十九张,将他严严实实笼罩住,即便如此,他还是连一丝气息都不敢往外漏。

  “外人无故不得深入祖祠,不得触发禁制。”江承函收回视线,看向楚明姣,长指在桌边轻点了下,几乎是极为平静地做出了决定:“如此,将他押回神主宫待审。”

  他一言之下便是旨意,立刻有两名神使站出来,要将宋谓压下去。

  被楚明姣拂袖甩开了。

  “我让他入的祖祠。”楚明姣与江承函对视,一字一句道:“触发禁制是失手之举,无心之失。”

  “况且祖祠之祸,我已平了。”

  就是此事了了的意思。

  江承函已经很久不曾见过楚明姣如此鲜活的模样。她脸颊红着,说不清是较真气的,还是急的,唇极其不愉悦地往下抿,手指根根捏紧,像是随时准备出手应付某种情况。

  他需要常年待在神主宫,镇压深潭里的东西,楚明姣是个很骄纵的姑娘,因兄长之死与他离心后,她总是极尽所能用言语气他,激怒他,甚至不惜以两败俱伤的方式刺痛他。

  好像这种尖锐的东西扎下去,另一种伤痛便会被填平一些。

  所以宋谓的流言一起,江承函其实是不信的。

  他深知楚明姣眼光之挑剔,看人之严苛,这世间男子,能入她眼睛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个明白。

  她也不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

  可抵不住她今日坐在床榻上,言之凿凿将罪名往自己身上揽,为了保住一个犯了死罪的男人。

  “楚家祖祠的禁制,由我设下,山海印辅以加持。”江承函微微皱眉,音节稍缓:“三层禁制,层层皆为无心之失?”

  “我拘过他的神魂,看过他的记忆。”楚明姣坚持。

  这两人一来一回,看上去又在赌气,至少其中一个是这么回事。

  宋谓竭力摁着神魂上的符咒,身体都快僵住了。

  江承函从来情绪淡到极点,他有一颗由纯粹冰雪塑造的心,万事全在心中,又都不在心中,此时此刻,眼中依旧不可自抑地浮现出一点愠色。

  为那些铺天盖地,似是而非的流言。

  也为眼前隔空对峙的一幕。

  江承函仍旧坐着,眉心处古老的纹路慢慢似鲜艳的颜料般染上色泽,流淌着燃烧起来。无声的神力浪潮随即在房间中涌荡开,那股天然的压迫性气息几乎是要折断人的脊骨,强迫所过的每一个人跪拜臣服。

  屋里如山倒玉倾般乌泱泱跪了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