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和又来了,他端来了一盆热豆腐。他轻声说,豆腐是热的。

我知道,夜里,他就守在花棚的外边…

五月七日

它们结合了!

真的,我看见它们结合了。

家和在花棚外说,我听见你笑了。真的,你的脚步声笑了。那么,是有希望了?

家和这句话,真让人感动。我心里说,看吧。在试验中,已经失败了那么多次,你再也不敢抱什么幻想了…夜,多么静啊!

我说,家和,你进来吧。家和就进来了,坐在花棚的门口处。我们在等,我们就这么整整地等了一夜!

六月八日

开花了。

二号盆是最先开花的,可它没有变;三号盆,也没有变;今夜,就看一号、四号、五号盆了…

一号盆上午十点开花,四号盆是午后开花的,开得真好,蓝中带紫,似青烟一缕,缥缥缈缈的,这是一个好兆头。

家和说,你把豆腐吃了吧。我说,不吃。他说,吃了花就开了。我还是没有吃。我想,等成功了再吃吧。

可是,在午夜时分,那花的颜色却只褪到了灰白…一盆一盆都是这样,它们再也不褪了。这算什么呢?又失败了。

黎明时分,鸡叫了,我觉得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当我决意要放弃的时候,望着那一株株嫁接失败的花,忍不住抱起一盆,用手绢蘸了一些水,一点一点地去擦那花每一片花瓣…然而,想不到的是,奇迹却在意料不到的时候出现了。第二天晚上,午夜时分,当我再一次走进花棚的时候,简直让人难以相信,那盆用水擦过的花却怒放了,它已完全褪尽了紫灰色,雪白娇嫩,如古书上说的一模一样!我一下子扑上去,趴在地上,长久地望着那株花,我看见花笑了,家和也笑了,是含泪的笑。我说:“我终于把你等来了。”

家和说:“你是说我吗?”

六月十七日

昨天上午,我如法炮制,飞快地跑去打了一桶清水,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的花一株一株地都给擦了一遍…可是,一夜过去了,奇迹没有出现;又一夜过去了,奇迹仍然没有出现。就这样,一连三个晚上,奇迹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次也没有。无论用水擦多少遍,这个品种的花就再也没有像我期望的那样开放…一时间,我真是束手无策了,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呢?问题究竟出在哪里?难道是花神为了可怜我,特意为之?不然,为什么只有那一株“脱衣”了呢?

六月二十四日

奇迹出现了,是家和救了我的花。

这天,当家和从村中走过的时候,远远地,他听见豆腐嫂喊了一声,豆腐嫂说:“盆呢?我的盆。”家和迷迷瞪瞪地说:“盆?啥盆?”豆腐嫂站在门前叉着腰高声喊道:“盆!那盛豆腐的盆。”这句话犹如电石火花一般,一下子激醒了家和,家和喃喃地说:“盆?噢,盆——就是那盆!”于是,家和二话不说,扭头就跑,飞跑!豆腐嫂吃惊地望着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就说了个“盆”,也不过就随口问了一句,这神经蛋怎么就跑起来了?!豆腐嫂就追着喊:“狗撵兔子呢?你跑个啥?——那是个破盆。”

家和飞快地跑来,气喘吁吁地告诉我说:“盆!”我望着他,说:“盆?啥盆?盆怎么了?”家和喘着粗气说:“那盆,就是那盆、盆里的水,是盛豆腐的水!”

听他这么一说,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明白了,我终于弄明白了,老天哪!那天夜里,我随手给花擦的水并不是清水,那是煮了豆腐的水。那是家和给我端的一小盆热豆腐…那株花,用的是煮豆腐的水!这时候,我看见了那个盆,那盆还在花棚架上放着呢,是个空盆——也是一个破盆。

于是,“蓝烟儿”——“仙人脱衣”——月亮花,在它重生的那天起,就有了一个外人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秘密…这真是石破天惊!

告示牌

上梁村换邮递员了。

原来是个老的,姓秦,进村推车走,话也不多,见人就笑一笑。一般情况下,他把信放在代销点前边的“告示牌”下,就去了。凡挂号信、汇款单什么的,也只是找代销点的东来盖上章,说是谁谁家的,由东来代收代转,这也省却了很多的麻烦。

新来的就不一样了。这新来的是个毛头小伙,骑辆新邮车,进村车也不下,就那么一路摇着铃,满街吆喝:“刘汉香,拿章!谁是刘汉香——刘老太,拿章拿章!…”吆喝了几声,不见动静,这年轻人就站在当街里,咋咋呼呼、焦焦躁躁地喊:“谁是刘汉香啊?——耳朵聋了?!快快快,拿章!”

这时候,东来从代销点里跑出来了,说:“来了,来了,给我吧。”

那年轻的邮差扎住车子,疑疑惑惑地望着他说:“你就是刘汉香?”

东来就说:“我不是。我这儿是个‘点’。信都放在我这里,我代收代发,也代你们卖些邮票。老秦他退了?”

那年轻人“嗯”了一声,从邮包里拿出了一个夹子,从里边取出一个本子来,一边往上写着什么,一边问:“这刘老太多大岁数了?好福气呀,养了四个好儿子,一下子就寄来了四张汇款单!”

东来说:“你说谁?”

那年轻人说:“刘汉香啊,刘老太…你们村没有这个人吗?”

东来笑了,说:“有是有,不是老太,是村长。”

那年轻人又“噢”了一声,仿佛明白了似的,说:“村长啊,怪不得呢,到底是有权有势,一下子送出去四个儿子!”

东来说:“不是她儿子,她、她没有儿子…”就这么说着,他接过那几张汇款单一一看了,说:“我知道是谁寄的了。”

那年轻人诧异地望着东来:“不是她儿子?”

东来说:“不是。”

他说:“那是谁?”

东来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支支吾吾地说:“,就算是儿子吧,就算儿子…”

“是养子?”那年轻人一脸很明白的样子,也就不再问了,只说,“你签上名,盖上章,收好。”

东来笑了,就按他的吩咐一一办了…而后,按照村里的规矩,他把那四张汇款单放在了“告示牌”上。临往上放的时候,他又拿起来重新看了一遍,那四张汇款单是从不同的地方汇来的,有三张是两百元的,有一张是五百元的。汇款人分别是冯家昌、冯家兴、冯家运、冯家福…东来就骂了一句:呸,王八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