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注释一,此字,字典上解释为天空、天气、天然之意。普通话读音一声阴平。

注释二,此字在上梁,首先在读音上被“儿化”了,它读“天儿”。这字在读音上先先就被轻慢了,因为太遥远,也因为不可知…人们对这个自然界最大的字反而不尊重了。所以,在上梁,当人们说到“天儿”的时候,反而有了一层戏谑、调侃、辱谩之意。村里一个叫黑子的就常说:“你看那鸡巴天儿,热的!”

注释三,在此地,“天儿”还有钟表的意思,是时间的大约数,也叫“日月”。这里的时间是用“熬”和“磨”来表述的,是很缓的。这个“天儿”是要用宽宽的脊梁去“背”的。

注释四,在上梁,人们还是惧“天”的,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惧怕。从精神含意上说,引申为对权势、对不可预知的威力的恐惧。大权谓之“天”,小权谓之“地”,在这里,“地”是实实在在的,是眼看得见的。“天”却很遥远,很宏观,就是一个炸雷打下来,还有个“闪”的时候,让你躲避。所以,在上梁,人们是敢于戏“天”的。如村西有位二秃子,敢骂娘,也敢于日天。有一次,他红着脖子与人“抬杠”,喷着唾沫星子日骂上头的领导。那人说,你真有日天本事,告去呀?他说,屌!那人说,老天爷你也敢日吗?他说,屌个毛!那人一回头,说,咦,所长来了。他扭头就跑!

地:

注释一,此字,字典上为地球、陆地、地方、路程之意。普通话读音为重音去声。

注释二,在上梁,此字只读轻声,好像怕吓着什么似的,是极为亲切、私密的一种读法。这里边先有亲娘老子的含意,次有(自家的)床上女人的亲昵,还有破鞋底、烂席片、笤帚疙瘩儿、屎罐子、尿盆子一般的随意。

注释三,在上梁,“地”在人们眼里是很小的,叫“一亩三分地”。正因为这“小”,它才充满了爱意。那爱是贴骨贴肉的,与日子有着致命的粘连。正因为爱到了极处,也蔑视到了极处,苦在里边含着,恨在里边含着,有人恨得用脚跺它,有人把它捧在手里…包容的时候,它是海;渺小的时候,它是汗;背着它,太重;放下它,太轻;离开它,太空;走近它,太苦。绵绵长长的一个“地”呀,那真是欲说还休!

注释四,在上梁,这个“地”字又有无限的延伸:它是扛在肩上的日子,当“背”字讲;它是衣食的来源,当“吃”字讲;它又是一方的守护和弹压,当“权”字讲,那叫“土地爷”。在人们的意识里,“天”是形而上的,“地”是形而下的。“天”是父亲,“地”是母亲。“天”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地”是绳索一样的近,它捆人哪。对于“地”,因为它太近,是人人想逃离的。生于斯,那是无奈,告老时才想起还乡,那叫做回归故里。“里”就是“地”呀,热辣辣的“地”呀!

人:

注释一,字典上说,人是能制造工具并使用工具进行劳动的高级动物。普通话的读音为二声阳平。

注释二,在上梁,这个字读“仁儿”,音是定要“儿化”的。说起来,是很自甘、很轻慢的。在本地,人们最常用的口语是,人(仁儿),草木之人(仁儿)。所以,在这里,人与草木是平齐的,是同样低贱的。这个“仁儿”是在包裹之中的,是硬壳里的一个核儿,它的活就是一种挣扎,或者叫做“钻挤”。“钻挤”是本地的常用土语,这里边的隐藏意是“逃”!

注释三,在这里,“仁儿”还有面具的意思,那是一种“伪装”,“脸”就是人的面具。“仁儿”是最难看透的,它隐藏着一层层的包裹。老蔫在村里活了七十年,“面”得不能再“面”了,老实得三脚跺不出一个屁来。“文革”中,由于出身不好,上学的小孩子给他脖子上插一黑旗,他就每天插着这黑旗走来走去…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就去省里开会去了,说是黄埔一期毕业的学生!

中:

注释一,此字原为居中意,为中间、中国之中。普通话的读音为一声阴平。

注释二,此字在上梁,应为口语化的地方应承语,也叫“点头话”。此地用两种声调,一为阳平,二为去声。如狗子说是一串“阳平”,麦囤说的是一炮“去声”。

注释三,历史上,此字曾有“天下第一”、“天下之中”、“天下归心”之含意,这“中”曾有十分傲意,喊出来底气是很足,是一览众山小,很阳壮的。登封的告城观星台曾有过记载,那是天下的中心呢!后来就很心酸地“出溜”下来了,一路遭贬,几经演变(?)怎么就成了这种样子:它成了上梁的“点头话”,成了实质上的“投降调”,成了“臣伏句”,成了狗子常挂在嘴边的无条件的服从:“中中中中中…”成了麦囤的表决心式的“中!”——为什么呢?待查。

受:

注释一,此字原为接受、遭受、承受之意。被动词。普通话读音为二声阳平。

注释二,此字在上梁,则是主动语,是很积极的词汇,是一种担当,是把土地扛在肩上行走,是“活”的同义,也是“劳作”的代名词。上梁读音略微,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村人们相互撞见了,如若不说那个“吃”字的时候,就会招呼说:“受哩?”对方的回答一准是:“受。”

注释三,在乡间,此字甚苦,这里边似乎包括着生命的全部内容。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有多少个烈日,就有多少个“受”,那就像是一种无始无终的劳作。在时光里,它还有扛、顶、支的意思,那“受”字的本身不就要一个站立的人用头来支天吗?!这个“受”是专门对“日月”来说的,它表述的是一种宽容与平和,是很大器的一种静。在上梁,这个“受”是有长度的,它以六十年为一个度量单位,那叫“花甲”。过了花甲,就到了“不中受”的年纪了,那是期望着能放一个响屁的年龄。

恶:

注释一,字典上解释为:很坏的行为,与“好”、“善”相对。读音为二声阴平。

注释二,此字在本地读为长音三声,语气是要加重的。而这个“恶”的含意却与本字恰恰相反,是极度的感叹调。如魁家的大姑娘要嫁到外地去,有人来村里打听这女子的情形,问到了罐爷。问长相时,罐爷说,“——恶。”问品行,罐爷说,“——恶呀。”问能力,罐爷长叹一声,“——老恶呀!”于是,生生就坏了人家一门亲事。其不知,在上梁,这是上上之意的夸奖词,是一种由衷的赞美。

注释三,此字在全国地方方言的使用中,怕也是独一无二的。“恶”是在何年何月何日演变为“好”呢?实在是无从查起。在这里,那感叹意却是十成的。那是对“才干”、“能力”、“智慧”的褒扬。在乡间,也许真正有能力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这个“恶”字就是“突出”的意思了。

吃:

注释一,字典上解释为把食物放在嘴里经过咀嚼咽下去。读音为一声阳平。

注释二,在上梁,此字成了一个虚词,是一种具有问候性质的家常话,是客套,是礼仪。而“吃”的真正含意却由另一个字来代替,那叫“兑”!假如有人告诉你,“上家吃去!”你是万万不能去的,你若去了,那就大煞风景了。

注释三,在这里,这个“吃”还有“讹诈”的意思。常用的一个词叫“吃他”。村后有一叫大盛的,常年游手好闲。他娘说,盛,你就吃我呢?他说:我就是吃你呢。他娘说,我要死了呢?他说:死了吃麻斤(他媳妇叫麻斤)。他娘说,麻斤要是不中了,看你咋办?他说:不还有“小”呢。他女儿叫“小”,才三岁。

日:

注释一,名词。字典上解释为一、太阳。二、日本。读音为重音四声。

注释二,在上梁,此字为名词动用,阳性的进攻性动词。读音极重,也极为昂扬。

注释三,此字含意丰富,一切即——“日!”首先它是对“天”的宣战,含意即为“日天”,是在想象中把天“操”一个窟窿!它方式是“形而上”的,是精神领域的一种呐喊,是敢作敢为的代名词。

注释四,此字含有极强的“革命性”与“造反”精神,是豁出来的“作”,也是“拼命”的同义语。据传,一九四六年冬天,上梁贫协主席刘大傻,被二次杀回来的“还乡团”捉住,当即在河滩里挖坑活埋。那天,被人五花大绑推进坑后,他一直骂声不绝!当沙土埋到肚脐时,一打手问他:“屌都埋了,还敢日吗?”他头一梗:“日!——”,土掩到脖子时,问:“还日?”他脖儿一扬:“日!…”于是,这打手气了,捉一鬼头刀,贴地一刀横扫过去,那头斜插着飞出去,那骂声也跟着飞将出去:“我日——!”一泼热血溅在了七尺开外的树干上…后来,那棵树一面发黑,被人称为“我日树”。

注释五,此字引申为男性对女性的肉体进攻,它等同于床上的“干”或“操”。在上梁,这个极具有进攻意义的字,大多时间却是停留在口头上的,是嘴上的一种享乐方式,是意淫,是口头宣泄。

跑:

注释一,字典解释为两只脚或四条腿迅速前进。普通话读音为长调上声。

注释二,此字在上梁只有一个含意,那是“求人”或“托关系”的代名词。一般是两字连读,叫做“跑跑。”村中秋人与凤仙结婚,“好儿”已定下,灶已垒好,可连去乡政府九趟没有办下“证”来。后来,他爹说:“跑跑吧。”于是,就带着礼物去找了穗儿奶奶,穗儿奶奶坐“嗵嗵嗵”到县城找了万选(万选如今在县上工作),万选骑着自行车赶回来,托了他的一个当副乡长的同学,副乡长找到了乡民政助理,乡民政助理说,章不在,“证”用完了。于是,副乡长说,!硬是把乡民政助理拽到了酒桌上…结果,一趟就办下来了。

叫叫:

注释一,六十年代专用词汇。也是一个很女性的词汇。外地一般叫“皂角”,洗衣裳当肥皂用的。每到夏季,河边上一片棒槌响,那定然是在衣袋里裹了“叫叫”。

注释二,在上梁,此后又演变成房事的“代名词”,夜里,谁家媳妇房事做得好,就被称为身上长有“叫叫肉”。大凡身上长有“叫叫肉”的女人,村里女人们是最看不起的,叫做“卖尻货”,是“下贱”的同义语。

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