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昌说:“老哥,你就别卖关子了…”

侯秘书说:“你说这人世间有公平吗?”就这么说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接着又说:“从来没有。比如,希腊船王的女儿,生下来就是亿万富翁的继承人…而有些人,生下来的时候,连裤子都穿不上…同样是一个精子与一个卵子的结合,为什么她一生下来,就拥有那么多的财富,有那么多的人为她操心?为什么有人就偏偏生在了穷山沟里?有什么道理吗?没有,我看没有。这就是命运。要想改变命运,有一句话是必须牢记的,这就是马克思的一句名言: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你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吗?”

冯家昌点点头:“你说。”

侯秘书说:“那好,我现在告诉你,一加一等于几。对于某些人来说,一加一至少等于十!”

冯家昌笑了,说:“老哥,你说得也太玄乎了吧?”

“小佛脸儿”说:“一点也不玄乎。你知道刘广灿吗?”

冯家昌说:“不就是刘参谋嘛。才二十九岁,已经是副团了,年轻有为…”

这时候,“小佛脸儿”突然笑了。他笑着说:“年轻有为不假,但你知道他是怎样当上副团的吗?在咱们这里,这几乎是‘火箭速度’了。”

冯家昌忙说:“有什么背景吗?”

侯秘书说:“当然有背景。你知道么,他正在跟上边一位首长的女儿谈恋爱。这位首长的女儿在本地八六九医院工作。你知道八六九医院吗,就在东郊。问题不在于首长,首长什么话也不会说的。但是,这姑娘的背后是一个庞大的社会体系,那几乎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她的舅舅是一个省的副省长。她的姑姑,是本地省直机关的厅级干部,她姑姑的丈夫,是某野战部队的一位首长。她的叔叔,在北京某部工作。在咱们这里,有一位首长,我就不说名字了,也曾做过上边那位首长的秘书…这些人可能一句话也不会说,可他们说一句是一句。当然,刘参谋的确是年轻有为。他原来也是咱秘书班子里的人,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背景,谁也不好再用他了,于是就直接提了副团。虽然说,人并不是凭关系的,但有关系和没有关系是大不一样的…”“小佛脸儿”这么说着,突然间就沉默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人家刘参谋是如日中天哪!”

冯家昌说:“刘参谋的最大优点是什么?”

“小佛脸儿”笑着说:“又想学习了?”

冯家昌直言不讳地说:“被一个大家闺秀看中,总有他的长处吧?”

“小佛脸儿”说:“他有个绰号,你知道吗?”

冯家昌说:“知道。人家都叫他‘标尺’。一米八的大个,长得帅吗?”

侯秘书说:“此人有三个长处。一是长得帅,二是‘诚恳’。”

冯家昌探身问道:“诚恳?”

侯秘书说:“诚恳。你不要小看这两个字,‘诚恳’是无坚不摧的。第三是他有两套语言。”

冯家昌吃惊地问:“两套语言?”

“小佛脸儿”点点头说:“两套。比如说,当你说‘树’的时候,他说‘森林’。当你说‘森林’的时候,他会说‘树’。”可是,就这么说着,“小佛脸儿”突然迟疑了一下,眉头上像是凝结着什么疑团,他吞吞吐吐地说:“但是…”

冯家昌觉得他话里有话,就问:“但是什么?”

可侯秘书摇了摇头,连声说:“没什么,没什么。”

冯家昌接着说:“我还有一个问题,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佛脸儿”笑而不答。停了片刻,在冯家昌目光的注视下,他终于还是说了,他说:“实话告诉你,我和刘广灿一屋同住了三年…”这么说着,“小佛脸儿”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笑了,待笑过之后,他说:“老弟呀,你也一样,运气来了,山都挡不住,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将要进入的‘背景’,绝不次于那个刘广灿。你一定要插上‘小旗’!”

冯家昌说:“你笑什么?”

侯秘书说:“没事。睡吧。”

然而,一天早上,天还没亮,他们两人突然接到命令,要他们火速赶往八六九医院,去处理一项“事故”。什么“事故”,不知道。如何处理,也不知道。可命令就是命令,是不容迟疑的。于是,两人在军区值班室要了一部车,火速赶往东郊的八六九医院。

八六九医院是本地最好的一家部队医院,直属总部管辖。这家医院占地七十多亩,绿树环绕,设备精良,有许多医疗器械都是从国外进口的。这里的管理也很严格,曾多次被评为部队系统的模范医院,可是,它出“事故”了。当他们二人匆匆来到院长室时,只见老院长身上披着一件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垂头丧气地在办公室坐着。待两人说明来意,院长什么也没说,只是吃力地站起身来,说:“走吧,去看看。”

就这样,他们跟着院长来到了病房大楼的门前,那是一道铁制的栅栏门,大门有三米多高,门楣上方是铁制镀铬的红缨枪头。院长指着那铁制的大门说:“他就是从这里翻出去的。按说,是不应该出事的…”

侯秘书问:“院长,你说…谁?”

院长说:“刘参谋,刘广灿参谋。”

冯家昌接着问:“刘参谋怎么了?”

院长叹了一声,说:“半夜两点钟,他从这里摔下来了。”

两人都吃了一惊!冯家昌脱口说:“那怎么会呢?”刘参谋一米八的大个子,况且,他是军人哪,常在操场上玩单双杠,在杠上翻来跳去,很洒脱的!大门才三米高,就是摔一下,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呀?!

院长看了他一眼,而后伸手一指,默默地说:“他是挂住了,就挂在那里…”

两人抬起头来,只见门楣上方的一个枪头上,仍挑着一块草绿色的布条,在风中,那布条在微微地晃动…院长说:“就是那儿。”

这时候,侯秘书问:“刘参谋现在怎么样了?”

院长摇摇头,说:“跟我来吧。”

于是,他们跟着院长又来到了一间特护病房。进了病房后,两人立时就呆住了!只见刘参谋身上插满了管子,脸上扣着一个氧气罩,像一堆肉似的陈在那里…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心脏监护仪在“嘀、滴、嘀…”地响着!在他病床旁边,还坐着一个俏丽的白衣女子。那女子满脸含泪,人像是傻了一样,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出了病房门,侯秘书小声问:“院长,刘参谋…”

院长摆了摆手,很沉痛地说:“没有希望了,没有任何希望。他的颈椎断了,腰椎也断了,他再也站不起来了。他只能是个…”下边的话,他没有说。

冯家昌紧走了几步,再次跟上院长,小声说:“院长,你说他半夜两点钟,为啥子要翻那扇门呢?”

这么一问,院长突然火了!他甩着满头白发,暴跳如雷,连声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们这里难道不应该有制度吗?你能说是制度害了他吗?!他是你们的人,我正要问你呢?!是呀,半夜两点,他跑到我这里干什么来了?!好了,这下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