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佛脸儿”说:“阎锡山一生酷爱面食。山西的面食种类很多,像刀削面、猫耳朵、揪片儿、拨鱼等等,可他最喜欢吃的,是一种叫做‘油麦面栲栳’的面食。据说,这种面是在青石块上推出来的,做工极其复杂考究,一般的厨师是做不出来的。而阎锡山那位五台籍的厨师,是做面食的顶尖级高手,特别是他有一套做‘油麦面栲栳’的绝活!离了他,就再也吃不上了…你想,那时太原已成了死城一座,不日将城破人亡,瓦砾一片!从死城里带出一人,他带走的是什么?绝活儿。是绝活儿!女人可以再有,而会此绝活儿的却只有一人耳…”

冯家昌望着“小佛脸儿”,笑了。

“小佛脸儿”也跟着笑了。

冯家昌说:“我明白了。”

“小佛脸儿”说:“你不明白…”

突然,冯家昌忍不住问:“那鱼,疼吗?”

“小佛脸儿”不由得怔了一下,淡淡说:“手快。”

接下去,“小佛脸儿”像是兴犹未尽,或许是技痒难耐,突然跳起身来,说:“老弟,坐起,坐起。”

冯家昌赶忙坐起身来,诧异地望着他。

这时候,“小佛脸儿”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了一个黑乎乎的袖珍小包,那小包是皮制的,看上去很旧。他从包里掏出了一些细小棍棍儿,而后把那些小棍棍儿样的东西一串一串地摆在了桌上,说:“选一种吧。老弟,今天我让你也享受享受。”

冯家昌凑上去看了,只见那些小细棍棍儿样的东西分红、黄、绿三种颜色,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就不解地问:“这是…”

“小佛脸儿”说:“这是‘打耳’用的工具。一共有三种,这一种是竹的,不是一般的竹子,是那种弹性特别好的竹子做的。这种,是铜的,红铜做的,里边还加了金呢,铜里加了金就软了。那一种是玉的,绿绵王,据说产自缅甸,贵着呢…你选一种。”

冯家昌趴上去细细看了,却又见那些小棍棍儿样的东西,有很多不同的细处,那细处千差万别,竟都不一样:有的有尖儿,有的带弯儿,有的是片儿,有的还带着钩儿,有的是勺状…他疑疑惑惑地说:“这…打耳?”

“小佛脸儿”说:“打耳。”

冯家昌怯怯地问:“怎么打?打不坏吧?”

“小佛脸儿”说:“啥子活嘛?你坐起,坐起就是了。竹的弹,铜的玄,玉的绵。说吧,用哪一种?”

冯家昌仍是疑疑惑惑的,他坐好身子,说:“随便,哪种都行。”

于是,“小佛脸儿”说:“你坐好了,别动。”接着,不知他使用的是什么方法,冯家昌先是觉得耳朵上趴了一只“蚂蚁”,很小的“蚂蚁”;继而是两只、三只、四只、五只…突地,就是一群“蚂蚁”!那“蚂蚁”一蜇一蜇地向四处爬去,爬出了一个一个的痛点,那痛锐而不坚,深而不厉,像是群起攻之,一时间就觉得那痛点渐渐连成了一片,麻杀杀的,好一个舒服!

片刻,那痛点忽而就卸了,仿佛间又捉来了“虱子”,肥肥的“虱子”,一匹、两匹、三匹…操,又是一群“虱子”?!那“虱子”肉肉的,一片一片爬,爬出一点一点的小痒。那痒儿,初来麦芒芒儿的,细品,又像是谁在用小擀面杖在推碾那“虱子”做成的“肉滚”,一滑儿一滑儿地软进,软里透痒,痒里透酥,酥里透叮,尤其是那“肉滚”里的一叮!一肉一灸,一肉一灸,哈,扎煞煞的!再进,又像是耳里旋走着一队“小芝麻人儿”,那“小芝麻人儿”一巷一巷走,小肉脚儿轧轧的,一尖一轧,一尖一轧,渐渐就往深处碾,往深处推,咝,呀呀,简直给人以说不出的美妙!

这时,只听得“卜啷”一声,先是耳朵里一凉,像是有风进来了,风鼓鼓的一满,紧着又是一空!往下是小凉,一点一点凉,软软软…倏尔就化了,像是化成了羽毛做成的掸子,一个极小的羽毛掸子,这好像就不是在耳上了,这是在心上“掸”,那羽毛轻烟一样旋转着,仿佛一朵花贴着你的心在慢慢开,慢慢开…开了又合了,合了又开,花开得极软,极润,诗曼曼的,那个熨帖呀,竟不是语言可以诉说的!往下,秃噜,就什么也没有了,那个静啊,就像是在云中飘!飘啊,飘啊,飘啊…仿佛在梦里,仿佛在仙境,仿佛在蓬莱之乡云游,身上麻麻的,散散的,松松的,似醉非醉,似仙非仙,伸伸伸伸伸,展展展展展…只想一个展!长空万里,天哪,飘到哪里去了呢?!

正在如痴如醉之际,听得耳边一声唤:“好了,怎么样?”

冯家昌慢慢睁开两眼,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说:“服了,我真服了!”

“小佛脸儿”说:“别看这一个小小的耳朵,上边有七十九个穴位呢,晓得吗?”

冯家昌说:“七十九个穴位?有这么多?!”

“小佛脸儿”突然说:“困觉,困觉。”接着,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冯家昌说:“老哥,怪不得赵副政委那么喜欢你呀…”

人一谈得入了港,就开始胡说了。“小佛脸儿”嘴一松,竟笑着说:“不是政委喜欢我,是政委的耳朵喜欢我。”

冯家昌也笑着说:“耳朵,不就是一盘菜嘛。”

“小佛脸儿”一怔,说:“菜?”

冯家昌说:“——菜。侯哥,你是个布菜的高手啊!”

“小佛脸儿”沉默了片刻,脸一绷,突然说:“不能这么说,这玩笑开不得。不说了,不说了。困觉,困觉。”

这时,冯家昌却缠着他说:“老哥,这一手,你是跟谁学的?教教我吧。”

“小佛脸儿”又打了一个哈欠,说:“老弟,不瞒你说,这一手是我爷爷传给我的。你学这干什么?再说,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学会的,以后再说吧。”说着,“啪”的一声,他把灯拉灭了。

关了灯,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冯家昌反而睡不着了。月光如水,心里却很热,他觉得“机关”就像是一个套子,一下子就把他套住了。在这里,满眼看去,竟藏着那么多的“武林高手”!相比之下,他显得是多么笨哪,简直是大笨蛋一个!如果没有“撒手锏”,是很难从套子里挣脱出来的。怎么办呢?

第二天早上,“小佛脸儿”一觉醒来,就急急地对冯家昌说:“啷个夜里多喝了两杯,没胡说什么吧?”

冯家昌肯定地说:“你什么也没说。”

舞场上的“羊”

那是刘参谋吗?

他有点不大相信。

联欢晚会上,刘参谋正在跟一位漂亮的女子跳舞。那女子身材高挑,气度不凡,公主一样地在舞场上旋转着,可以说是整个联欢会上最引人注目的一位女子了;刘参谋也是一米八的大个子,浓眉大眼,仪表堂堂,两人配合默契,进进退退的,舞姿十分优雅…

冯家昌在一个角落里坐着,他是奉命来参加这个军民联欢会的。他不会跳舞,也就默默地坐在一个角落里,看别人跳。他的目光注视着舞场上的刘参谋,心想人跟人真是不能相比呀。刘参谋只比他大五岁,可现在人家已经是副团了。冯家昌来的时间短,跟刘参谋并不太熟,对他的情况知道得也少,只知道他叫刘广灿,在军营里有一个很特别的绰号“标尺”。因为他人长得帅,还评过一次操练标兵,人家就叫他“标尺”,仅此而且。

然而,正当他暗暗羡慕刘参谋的时候,冯家昌突然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说:“你好,我叫李冬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