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对妻子说:小艾,我好像听明白了,咱老师的意思是说报应吧?高育良立即接上来:难道不是报应吗?打仗有个说法,毙敌一千,自伤八百。你要毙敌,就得准备接受自伤!侯亮平绵里藏针:高老师,其实我有这个思想准备,甚至准备被诬陷!高育良脸一拉: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吴老师,菜都好了吗?厨房里传来吴慧芬的声音:快了,正弄凉菜呢!高育良不耐烦地催促:抓紧吧,别耽误了侯局长宝贵时间!侯亮平苦笑起来:高老师,您这是要赶我走了吧?钟小艾打圆场:你瞎说啥呀?高老师,你们谈,我去给吴老师帮忙!

钟小艾走后,侯亮平从包里拿出三张照片,摆放在茶几上:高老师,我真有事要汇报,您看看,您也被举报了呀,也是报应吗?高育良看着三张照片,怔住了,急问照片是从哪来的?举报人是谁?侯亮平不露声色:这个实在不能说,请老师理解。高育良想了想,表示理解。政法委书记当然明白保密规定。高育良很感慨: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把这三张照片拿来,很让我感动。拍拍侯亮平的膝头,又说:这说明你心里还有我这个老师啊!侯亮平说:往事并不如烟,昨天夜里我还梦见上老师的法学课呢,老师讲海瑞精神,讲海瑞抬棺上朝…

高育良又把主题拉了回来:亮平,你上任反贪局局长四个多月,一直盯着山水集团和高小琴,你觉得你老师和高小琴会是一种什么关系呢?侯亮平玩起了捉迷藏:老师和美女的关系,我们当学生的怎么说得上来?那得老师自己说嘛!高育良指着侯亮平笑了:你这个猴崽子啊,情商真的不高!说罢,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许多:哎,我说吴老师啊,快来看看,高老师还是很有魅力呢,老了老了,还风流了一回!

说罢,竟是一阵爽朗而又阳光的大笑,笑得侯亮平倒吸冷气。

吴慧芬从厨房出来,不无惊愕看着侯亮平送来的三张照片。问侯亮平是哪儿来的?侯亮平对吴慧芬说了真话,有人悄悄塞到招待所门底下的。奇怪的是,吴慧芬显得比高育良还焦虑着急:这是有人诬陷你高老师啊!侯亮平转向高育良:高老师,我还是希望听到您的解释!

我想想,让我想想吧…高育良看着照片思索着。许久,老师摘掉老花镜,放下照片,说全想起来了!这三张照片来自三个地方,也不是一次照的。年轻女同志喂水的照片最刺激,怎么回事呢?有一年在山水集团开民企研讨会,他应邀出席,突然低血糖,晕倒了,高小琴作为主人非常着急,给他喂了点糖水,就这么个事!侯亮平提起,山水集团还挂着一幅这位女同志与老师的合影大照片呢!高育良说:那也是活动期间照的。又问侯亮平:现在还没取下来吗?侯亮平说:人家把它当招牌挂着呢,都传说高小琴是您侄女。这些商人啊,真要命!高育良立刻吩咐吴慧芬:快打个电话给山水集团,让他们把这张合影取下来!

吴慧芬答应着,端上了凉菜,让大家边吃边谈。高育良还是惦记着那些照片,怎么想怎么纳闷,这几张照片是从哪儿搞的?谁在拿照片做文章?他希望侯亮平提供一点线索,毕竟是反贪局局长啊!侯亮平略带嘲讽地说:反贪局局长不是让老师您给撤了吗?高育良板起面孔:又胡说了,是停职!而且是省委的决定!侯亮平趁机反攻:这职还要停到啥时候啊?如果那两个关键证人永远找不到,问题总也搞不清楚呢?

高育良呷了一口酒,表示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挂着,他会想法协调的。高育良放下酒杯,注视着侯亮平,突然亮出了底牌:亮平,你想没想过回北京呢?侯亮平很意外,一时间难以表态。高育良说:哪儿来哪儿去,还是回最高检反贪总局吧!侯亮平咂着嘴:这我还真没想过呢!高育良意味深长地说:那回去以后好好想,想清楚了告诉我!侯亮平敬了老师一杯酒,试探问:季昌明、沙瑞金能同意我走吗?高育良说:老季同不同意都不算数,沙瑞金同意就行!高育良凑近侯亮平:我也实话实说吧,让你回北京还真不是我的意思,是沙书记的意思!侯亮平半信半疑:我调过来时,可是沙书记亲自和我谈的话,这任职才四个月,他就想让我走?怎么回事?高育良笑道:小艾已经说了嘛,你这猴崽子呀,情商太低!钟小艾给高育良敬过酒,请老师给丈夫解惑。

好吧!高育良喝罢小艾的敬酒,放下酒杯,开始侃侃而谈,真的像是给侯亮平和钟小艾上课——过去在学校,老师给你们讲过海瑞,讲过商鞅,但没讲过岳飞。今天,老师就给侯亮平同学专门讲一讲岳飞与莫须有。毋庸置疑,岳飞是中国历史上伟大的爱国者,是精忠报国的英雄,几乎可以说是一位古今完人了!可岳飞这位完人,却死于莫须有。莫须有是啥意思?未必有,不一定有。一个未必有罪的大英雄,古今完人,冤死风波亭!怎么回事?情商太低,可悲可叹啊!

侯亮平举起一只手,像是进行课堂提问:岳飞竟然是死于情商太低?高老师,这是您的新发现吗?高育良也似回到了当年的课堂,站起来,在餐桌前踱步,挥着手:早就发现了,但不好在课堂上说,怕对你们年轻学子产生消极影响。在南宋腐败的大环境里,岳飞是个异类。别的将军贪污军饷,他却把薪俸拿出来养军,所以岳家军总打胜仗。道德操守更没话说,一心要雪靖康耻,迎被俘二帝南归。岳飞他就不想想,雪了靖康耻,迎回二帝,在位的皇帝赵构往哪里摆啊?岳飞情商太低,没揣摩透赵构的心思啊!侯亮平倔倔地说:不,我认为岳飞也许不愿去揣度上意!高育良冷冷道:那岳飞就是自己找死了!停了一下,高育良凝视学生:你知道沙瑞金书记为什么想让你回北京吗?

侯亮平不知道,说是从没想过这种事。钟小艾推了丈夫一把说:你呀,就是不揣摩上意!高老师,请您把话给侯亮平同学说说透吧,省得他糊涂!高育良摇头晃脑地说起来:亮平现在啊,就像当年的岳飞,只管埋头打仗向前冲,却不知道上意是什么!又将脸转向侯亮平:用用脑子吧,沙瑞金书记现在想啥啊?想和我和李达康翻脸,还是想和老书记赵立春翻脸?都没有嘛!你倒好,见神杀神,见鬼斩鬼,这就让沙书记很为难!结果,从上到下把人全得罪了,你这反贪局局长在本省也待不住了!现在走也许是好事,不走,你没准也会有个风波亭啊!

侯亮平比画着,用手抹了一下脖子:哦,让我也死于莫须有?钟小艾插上来:亮平,你别没数,高老师这可不是吓唬你啊!

看看,我们小艾就是比你清醒!幸亏小艾过来了!高育良频频颔首,又扬起正义的旗帜,得心应手地玩诡辩:当然喽,也不能过于消极,不能把世事看得那么灰!今天的中国,是党领导下的人民共和国,不是腐朽的南宋王朝。你侯亮平呢,也不是岳飞,是党领导下的一位人民检察官!侯亮平苦笑说:老师又讲辩证法了?高育良慷慨激昂:就是要讲辩证法嘛,辩证法和唯物论是我们共产党人的哲学基础嘛!

最后,老师按着学生的膝头,让学生别有情绪,认真想一想,看是不是回北京去?如果愿意回去,他就去找沙瑞金书记谈一谈,举报线索就不再查了!反正证人一时也找不到。侯亮平表示,就算调回北京,也希望把举报查清楚,别留尾巴。高育良保证说,有老师在,不会给学生留任何尾巴,还得高度评价。侯亮平这才表态,能这样就行!

出了高育良家,侯亮平和钟小艾一路散步回家。这时,街上行人稀少,偶有一两辆汽车驶过,显得宁静安谧。虽是夜间,天气倒有些回暖,凛冽的北风已止息,冬天仿佛暂时离去。但人行道旁的法桐树下,堆着尚未融化的残雪,提醒着人们不久前刚下过一场大雪。

侯亮平和钟小艾在寂静无人的街上边走边说,心情都很沉重。钟小艾说:亮平,咱们就此和过去告别了吗?那段纯真的、充满理想和热情的青春岁月?侯亮平叹息道:就此别过了!今夜之后,那份过往历史的参与者,无论是谁,不论是师生,还是上下级,回忆里都不可能再轻松了。钟小艾踢着路牙上的残雪,对着幽远的夜空发问:你说现在这人都怎么了?就连那点可怜的记忆都要来玷污,我也要抑郁了!侯亮平也很感慨:是啊,往昔的记忆之所以美好,是因为有了现实的参照!在H大学政法系四年,我们认识了一位才华横溢又热情洋溢的著名法学教授;调到H省当了四个月的反贪局局长,却也让我看破了一个狡猾政客的虚伪、无耻和恶毒,既让我悲哀,也让我有椎心之痛啊!

对于老师的认识是有一个过程的。侯亮平告诉妻子,前段日子他还买了一块泰山石扛去,希望老师在这次反腐斗争中做泰山石敢当呢!可随着斗争的深入,触及核心利益,老师终于露出真面目,无情地给了他一闷棍!老师现在是想和他做交易,逼他离开战场啊…

侯亮平越说越激动,不时地挥着手。钟小艾捉住丈夫的手,温柔地握着,默默前行。前方的路还很长,沉住气,慢慢地坚定地走吧!

四十四

高小琴住在香港三季酒店的套房里,日夜翘首北望,时刻惦记着家乡的人和事。这个酒店住满了大陆客,尽是手脚不干净,跑出来避风头的人。他们为酒店起了个别名叫望北楼——大陆在北方,这些回不了家的人们只能待在三季酒店混日子,因思乡心切,常常望北兴叹。

三季酒店很奇葩,大堂、走廊、酒吧、客房,四处活动着精灵古怪的人物,诸如情报贩子、政治掮客、专业洗钱的钱庄老板、专做捞人业务的神秘公司…他们经常搞些活动,茶会、酒会、老乡会什么的,有的活动一个座席开价几万港币。高小琴逃出来后,就跟几个情报线人进行了接触,讨价还价后,打算买一个这样的座席,为的是识得一位贵人。这位贵人人脉深广,专做大陆H省经济案件情报和落水者打捞业务。不料,事情谈妥,正要掏钱,祁同伟的电话打来了。

祁同伟告诉高小琴,H省的情况发生了积极变化,新书记沙瑞金的底牌到底让高老师摸到了,那只猴子没戏了,就算不被办进去,也得滚蛋走人了。这些年在肖某人身上的投资回报也不错,肖某办案积极主动,没敢耍什么滑头。肖某很清楚,这盘棋若输了他也逃不掉。所以,祁同伟让她和赵瑞龙赶快回来,别让人家以为他们做贼心虚。

不料,高小琴把这话和赵瑞龙一说,赵瑞龙反倒疑惑起来。

三季酒店气氛不好,大陆当局高压反腐,各处汇拢来的坏消息不断,赵瑞龙已成惊弓之鸟,想象力变得格外丰富。赵瑞龙怀疑祁同伟这个电话是否被谁控制了打出来的?如果不是祁同伟和高育良把侯亮平装了进去,而是侯亮平把祁同伟和高育良给装了进去,回去就是自投罗网了。赵瑞龙不敢回去,却不反对高小琴回去。高小琴当时就看出,赵瑞龙滑头,想让她在前面探路。不过她是信任祁同伟的,虽说心里也犯嘀咕,也发毛,但想着家里那么多事要办,只得回去了。

祁同伟亲自到机场接机,兴致很高,开着车一上路,就和她谈起来。这一仗打得还真悬,如果不是高老师出手及时,步步紧逼,掐住了侯亮平的脖子,那夜刘新建还真就被他们突破了!高老师让政法委执法监察室调看了审讯录像,刘新建除了自己的问题,涉及赵家和山水集团的事都还没来得及说。高小琴多少松了口气,起码暂时安全了。

轿车轻车熟路驶入她的山水度假村,在一幢俄式别墅跟前停下。

这幢漂亮的别墅位于山坡最高处,幽雅僻静,从不对外开放,是她和祁同伟的香巢,专属二人世界。开门进屋,二人紧紧相拥着一阵热吻。终于回来了,不用担惊受怕了!这些日子躲在香港,她消瘦憔悴了许多,让情人看着心疼——这份疼惜是她从祁同伟眼神里看到的。不过,拥抱热吻过后,她仍有余悸:侯亮平不好对付,万一出现意外怎么办?祁同伟道:那就撤退,不出意外也得撤退了,抓紧时间赶快向海外转移资产!说完,摆了摆手:别提这个侯亮平了,败兴!

二人上楼,洗漱完毕,正要上床,手机“叮咚”一响,有东西传过来。祁同伟打开一看,天哪,是老师的三张艳照,他一时间惊呆了!

高小琴在旁边轻轻地说一句:坏了,这肯定是赵瑞龙惹的祸…

祁同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响了。是高育良的电话。高老师抑或是高书记怒气冲冲地责问:祁同伟啊,吴老师给你发过去的三张照片看到了吗?怎么回事?是什么人从哪里搞到的?给我好好查查!

祁同伟赤祼着身子,笔直站在床边,连连应着,头上冒汗了。

高书记让厅长同志说说自己的判断,难道心里一点数没有?祁同伟小心翼翼地提起一件事:早先与赵瑞龙合作的一个杜总,为美食城的股权跟赵瑞龙闹翻了。杜总会不会跑出来揭老底?高育良问:赵瑞龙从香港回来没有?祁同伟说:还没有,这公子哥多疑。高育良很恼火:想办法让他赶快回来!大风厂股权和美食城的事都得解决,这混账东西不把屁股擦干净,会影响整个大局的!最后又悻悻道:幸亏这三张照片落到了侯亮平手上,侯亮平又找上门求和了,否则还蒙在鼓里呢,死都不知怎么死的!祁同伟警觉地问:高老师,侯亮平和您谈了些啥?高育良说:趁机下台,他准备回北京!祁同伟质疑道:侯亮平会这么轻易地走了?他能这么认栽,带着一根说不清的脏尾巴回北京吗?高育良说:没什么脏尾巴,我答应他了,会给他洗白的。

合上手机,祁同伟还在疑神疑鬼,高小琴在一旁提醒:先别管侯亮平了,得赶快找一找赵瑞龙啊,问问他那三张照片的事!祁同伟立即按起了手机。不料,赵瑞龙两个手机全都关机,一时联系不上。

祁同伟火了:这混账东西!得让香港的朋友采取点措施了…

赵瑞龙不敢回京州是有原因的。早年他在吕州搞房地产和水上美食城,请同学杜伯仲做总经理,承诺给杜伯仲百分之十的红股。后来却没兑现,杜伯仲反目离去,二人结了仇,彼此拆台。四年前在北京,杜伯仲举报赵瑞龙的公司走私,吓得赵瑞龙在国内消失了半年。两年前赵瑞龙抓住了杜伯仲嫖娼,又把杜伯仲送进了京州局子。虽说只拘留了十五天,杜伯仲吃的苦头却不少,差点弄出一个“睡觉死”。出来后,杜伯仲放话要和解。赵瑞龙没当回事,和这烂人和解?狗屁!

现在情况不同了。反腐动了真格的,烂人杜伯仲和他一样,也逃到了香港。据可靠消息,杜伯仲偌大的集团公司垮了,负债累累,在香港也要东躲西藏,处境凄凉悲惨。同是天涯沦落人,真不能再内讧了。更重要的是,他们当年在吕州有过许多秘密合作,这些合作都有图有真相,一旦被大陆官方掌握,H省将有一批人会落马。赵瑞龙最担心杜伯仲狗急跳墙,拿着他们当年亲密合作的资料去举报立功。杜伯仲还偏偏玩了这一手,通过情报线人刘生带了话过来,说有三个挺有意思的硬盘想友情转让给他。赵瑞龙一听就明白,要出麻烦!立即让刘生转告杜伯仲,他现在极端渴望和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

和平就这么到来了。二人相见时都很有风度,彼此亲热地相互问候,又是握手,又是拥抱,还频频微笑点头。可中间人刘生一走,两人的脸都挂了下来。赵瑞龙想到那三个无耻硬盘就来火:这是啥?这是他妈的敲诈!便阴阴说:杜总,你这人很不够意思啊,这种时候翻老账?!杜伯仲听得这话,脸色也十分地难看起来:赵董,老账该翻也得翻啊,再老的账也是账,你总不能不认吧?赵瑞龙说:不就是龙惠公司那点股权吗?我还给你就是了!杜伯仲便又笑了:这就对了嘛,我也把你想要的全交给你!说着,把三个电脑硬盘放到了赵瑞龙面前。

赵瑞龙拿起硬盘,一一瞧着,问:是咱们当年全部的影像资料吗?

杜伯仲点着头,不无夸张地说:没错,绝对是全部!高育良、刘新建、高小琴、祁同伟、丁义珍等等,一个不少,而且就这一份孤本!

面对共同的秘密,气氛缓和下来。二人饮酒畅谈,忆起了往事。

创业难啊,和高育良打交道不容易啊!高育良当年是吕州市委书记,他和杜伯仲第一次去找高育良时,就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他把湖岸花园暨水上美食城项目书放到高育良面前,高育良笑眯眯地推开了,让他去找李达康。李达康是吕州市长,正和高育良闹矛盾。他就承诺,让自家做省委书记的老爷子把李达康调走。高育良当然希望这位强势市长走人,只是不相信省委书记会听他这商人儿子的话。不料他还真的把李达康给弄到林城去了。高育良却又打起了太极拳,推来推去就是不办事。他又把一幅张大千的珍贵字画送给高育良,是杜伯仲经手买的,人民币六十万元。高育良当时胆小不敢收,正色让他拿走。

实在没办法,他和杜伯仲使出了杀手锏——给高育良送美人!英雄不一定爱钱,可一定会爱美人。杜伯仲这时做出了一个重要贡献,硬是把土气的渔家姑娘小高,短时间突击塑造成了一个知书达礼、善解人意的小可人。杜伯仲让小高咬筷子,学微笑;教小高穿高跟鞋、旗袍练礼仪;请吕州师范学院的明史专家为小高恶补高育良所熟悉的明史…

高育良很欣赏小高。这位漂亮的服务员满腹诗书,令高书记十分吃惊,她竟能跟他讨论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房产公司开业那天,杜伯仲安排了一场好戏,为一个浪漫故事拉开了序幕。迎宾的红地毯上,二人谈得意味正浓时,小高忽然一阵晕眩,软软地倒在了高育良怀里…后来,他送给小高一栋别墅,让高育良和小高继续自己的学术研究。秘密影像资料显示,在那座别墅里,高育良和小高已经很少讨论《万历十五年》和明史了。经常是高育良写字,小高红袖添香,在一旁伺候笔墨。最终,高育良脱了小高的衣裙,把小高压倒在身下。影像记载真切生动。

回忆令杜伯仲感慨不已。现在看来,套老高是一个全方位立体工程啊!赵瑞龙说:是啊是啊,杜总,你干得实在漂亮啊。杜伯仲挺谦虚:哪里哪里,赵董,你是总设计师啊!说罢,两位合作者一阵大笑。

杜总,现在你没用这些资料给我设套吧?这你得说说清楚!杜伯仲有些不好意思:赵董,了解我的人也就是你了!我把老高和小高的照片解密了三张,一个善意提醒嘛。赵瑞龙恼火透顶:你这种时候把老高卖了,还善意?杜伯仲也把脸绷起来:哎,我当然善意!不是善意,我就把这三个硬盘全给解密了!硬盘里的秘密,咱俩最清楚,包括老高和小高上演的床戏是吧?不堪入目啊!赵瑞龙叹气:现在啥形势?反腐败人人自危,你还这么肇事!杜伯仲也苦起脸:没办法,我缺钱,没五千万过不去这个坎。赵董,你就帮忙买断这段秘密吧!

赵瑞龙歪着脑袋想,如果他偏不买呢?杜伯仲也许会搞零售,分头去贩卖这三个硬盘里的秘密——老高那里卖一次,小高那里再卖一次。祁同伟现在也是公安厅厅长了,黑钱捞了不少,杜伯仲肯定不会便宜了他。当然,杜伯仲这么干也很危险,基本上算活到头了,别的猛人不说,祁同伟就能灭了他。但是现在风声紧,赵瑞龙不敢冒险,只能成交。买卖谈定,赵瑞龙当场打了两千万定金,继而问杜伯仲:杜总,这些影像资料永远不会重现江湖了吧?杜伯仲笑了:不会,赵董,咱们这段伟大的秘密让你买断了,我没版权了,哪敢非法出版呢?赵瑞龙“哼”了一声:你明白就好,非法出版是啥后果你应该清楚!

搞定了杜伯仲这条毒蛇,赵瑞龙想放松一下,当天夜里找了个高级妓女过来陪床。正倒在太妃椅上让妓女按摩捏肩,祁同伟的电话打来了。问他怎么回事?两个手机为啥都关机了?赵瑞龙说起了和杜伯仲的谈判。祁同伟马上责问,高育良和小高的照片是怎么回事?赵瑞龙说:老杜的人寄的,都气死我了!厅长,你让高书记想个办法应对吧,反正不是床上的艳照,回旋余地很大!祁同伟阴森森地问:关于我的照片啥时寄啊?赵瑞龙忙道:哪有你的照片?再说老杜也不敢。沉默片刻,祁同伟又问:你能保证老杜到此为止了吗?赵瑞龙说:我保证,绝对保证!如果再有一张照片出现,你把我一枪崩了,就地正法!

赵瑞龙知道身为公安厅厅长的祁同伟手段厉害,一个劲儿解释自己正是为了解决这个可恶的老杜,才留在香港直到今天没回去。现在杜伯仲的隐患彻底解决了,他明后天就回大陆了,见面时再细说吧!祁同伟听了,一句话没说就挂断了电话。赵瑞龙捧着手机一阵发愣。

这时,门铃响了。妓女过去开了门。一位英俊男侍擎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束鲜花和一个硬皮信封。赵瑞龙问:谁送的?男侍说:一位先生。赵瑞龙以为是杜伯仲送来的悔意——毕竟和平了,老杜也得表示一下了。便收了花和信封,给了男侍一张百元港币做小费。

男侍退出门后,赵瑞龙完全袒露,全身放松半躺在太妃椅上,一边让妓女的香酥软手捏着摸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打开了信封。三粒黄澄澄的子弹急不可待地从信封里溜了出来,锵然跌落到地板上,弹起老高。妓女像中了一弹,吓得一声惊叫,软软地瘫坐在地上…

赵瑞龙也被吓着了,当下匆匆收拾行李,连夜逃回了大陆。

祁同伟早晨一起床,就来到山水度假村的游泳馆。他喜欢运动,习惯在运动中思考。游泳馆空无一人,一池清水平静如镜,呈现微蓝的色彩。虽说是二十五摄氏度恒温,下水时仍感到一阵凉意。祁同伟精神一振,挥臂击水,如一条大鱼向前急游,脑子也像马达一样转动起来。

目前形势还算好。赵瑞龙被三颗子弹吓回来了。老杜的秘密被赵瑞龙买回来了。沙瑞金在老师面前亮出了底牌,既不愿和老师、李达康翻脸,更不愿开罪赵立春。局面似乎已经大为好转。但他心中仍然隐隐不安,既怀疑沙瑞金,也怀疑侯亮平。主要还是侯亮平,预感这位小学弟不会就此认输。侯亮平毕竟来自最高检反贪总局,即便沙瑞金把持底牌,不愿出击,也不敢保证这孙猴子就不出击。关键是两个证人。两个证人没找到是个天大的问题。这里面是否有诈呢?两个证人怎么会同时失踪?该不是侯亮平伙同赵东来搞的名堂吧?为什么他动用了全省公安系统都没找到呢?

老师有些掉以轻心了,就不想想,侯亮平同意回北京是不是故意放烟幕弹?这样顽强的对手,岂肯轻易退出擂台?祁同伟不敢大意,这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关系到他一生奋斗所取得的成果。他必须警惕。现在的关键是找到证人,这是决定胜负的王牌。只要两个证人落在他手里,一切都好说,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按他的意思举证。但若是证人被侯亮平找到了,那就会翻盘!祁同伟把头潜在水下,慢慢地吐着气泡,沉下心来琢磨: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怎样找到那两个证人呢?

这些日子,他利用一切技术手段和关系线索找人,还搞了个监控小组,监听所有相关人员的电话,迄今为止还未发现有用的线索。这也太奇怪了,大风厂的那个会计和司机会不会死掉了呢?真死掉倒也好了,但证据在哪里?又是怎么死的?死在啥地方了?真他妈天知道!

祁同伟摇着一头水珠上了岸。服务员及时送来毛巾、睡袍。祁同伟伫立在游泳池旁,擦拭着头上身上的水。泳池的水上映出他的倒影,摇曳的波纹将他的身体和脸庞扭曲得变了形,让他显得有些狰狞。

他感觉侯亮平和检察院已经防着他和公安厅了,昨夜监控小组专门汇报过,几个重点目标有事都不在电话里说了!尤其是陈岩石那老东西,检察出身,反侦察能力强,和侯亮平的感情也非同一般。得注意盯住这个狡猾的老家伙,还有陆亦可、赵东来、季昌明。必须进一步扩大监听范围,上人加班,不放过他们电话里露出的任何蛛丝马迹…

四十五

陆亦可的母亲姚心仪是位法官,退休后余热尚存,又无处发挥,就格外操心女儿的工作。夜半,陆亦可趴在电脑前,加班搜寻两个证人线索,前法官也来了兴致。法官嘛,判案子的嘛,这下余热可有地方发挥了。姚法官似又回到了法庭,让疲惫不堪的女儿去餐桌喝莲子汤,自己坐到电脑前看资料。姚法官多年担任经济庭庭长,办案经验丰富,尤其擅长对各种财产纠纷的处理判断。她锐利的眼睛注意到,蔡成功的大风服装公司涉讼不少,资产常被各地法院轮候查封。法官便向女儿介绍法律常识:查封里面有区别,像卡车油罐车一般小车,法院虽然查封,但不影响车辆的使用,只是不能转让变更所有权了。但是对价值上百万几百万的豪车,就不准使用了,使用不但会造成车辆减值,如果出现严重车祸,甚至会造成查封标的物的价值灭失…

陆亦可说:这我知道,蔡成功这辆奔驰就属于不准使用的。